滴水观音:林仙儿
推开姐家门的时候,姐家孩子正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水往叶子上滴。问她干吗呢,小丫头笑,头不抬眼不睁的,“它叫滴水莲,我却从没见它滴过水,我在给它人工降水。”姐在一旁讪讪地笑,“我总是伺弄不好这些娇滴滴的东西”。
定睛看时,半埋着的根,挺着几根高高的茎,茎的尽头撑开心形的叶子,果然是一株滴水观音。
那花是高傲的,样子极富贵。没有过多的枝枝蔓蔓,从离了土时就分成细高的茎,茎上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内容,然后直接撑起巴掌大的叶子,微微垂着,不带一丝害羞的样子,反倒显得挺拔俊朗,有些峥嵘味道。
通体的绿,没有一丝杂色,绿得像是翡翠雕成,身段婀娜,带着刚直的硬度。我说,该松松土了,姐摇头,“怕弄疼了它”。
花怕伤根,就像人怕伤心。滴水观音也不例外。每一株花,都有一颗易伤的心吧,疼了,就落泪。可偏偏,这本该滴水的物种在姐家的花盆里又不落泪。
这花的奇特在于,那叶片长得像修长的手掌,伺弄得好,叶尖上就会欲滴未滴地含着一粒晶莹的水珠。远远看去,分明是观音菩萨的指尖垂着九花玉露。也许滴水观音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名字很有禅意,那叶尖含着纯洁晶莹的水滴却有着致命的毒,让很多人对这花敬而远之。那些挺拔的花茎壁上挂着黏液,根吸了水,向叶尖传,也带了那黏液,带着黏液里的毒。那毒无色无味,纯洁得似乎没有一丝危险,可是一旦入眼就会红肿流泪结膜发炎,滴到伤口处,伤口也会溃烂,甚至小孩子娇嫩的皮肤沾了那水也会瘙痒过敏,实在是不敢忽视的毒。
女人的眼泪是不是也饱含着一种毒?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男人失去自我,失去自尊,那可能就只有女人的眼泪了。
阿飞爱上林仙儿,并不因为她的美丽,也许只是因为英雄气的男人见不得美人垂泪,幽幽怨怨,凄凄切切的只一声泣就足够方寸大乱万劫不复了。
只是,单纯如阿飞,实在无法分辨女人眼泪里是不是也像他手中的剑那样锋利而单纯。江湖第一美人的心也是剑做的,冷酷而残忍,但相对于未识人世深浅的阿飞,林仙儿实在是看惯了太多的悲凉欺诈,而她报复男人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美丽。
谁说美丽不是最凶险的武器?百晓生做兵器谱,其实是漏洞百出的,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死在了如意环下,而排名第二的如意环却败给了李寻欢。阿飞一直对兵器谱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其实所有争天下第一的男人在女人眼里都很可笑,天下第一的武器,就是美人的眼泪。百晓生列出的兵器谱,前十位里除了天机老人之外,就只有李寻欢没有被她的眼泪迷惑。
在孙逵的店里,林仙儿不小心跌入李寻欢的怀里,李寻欢却冷冷地看着怀中的美人,淡淡一句“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漂亮”,这一句,已经足够林仙儿记一辈子了。也正因如此,她必须降伏李寻欢,因为所有强者的心理上,越是得不到,越有征服欲;而阿飞,不仅疯狂地爱着自己,更因为他是李寻欢的朋友。
阿飞埋剑归隐淡出江湖是为了林仙儿,与李寻欢割袍断义是为了林仙儿,他将自己的所有纯贞和爱情都给了她,而她则用阿飞的水晶之恋欺骗所有男人。当阿飞亲眼看到那个甜甜地叫自己“小飞”的女人躲在上官金虹怀里时,这个武功高到目中无人的剑客突然就成了一具躯壳。空空的,只剩寂寞。
当林仙儿发现阿飞已经再无利用价值时,毫不犹豫地走掉了。阿飞的剑,输给了一滴泪。
那滴泪其实并没有落下来,它只是挂在林仙儿的眼角,欲滴未滴,像滴水观音叶尖上的那颗。有阳光照进来,晶莹剔透得像一滴圣水,只是,那水有毒。
谁是谁的毒?谁又是谁的解药?
还是古龙说得对:“一个男人若以为自己了解女人,他无论受什么罪都是活该的。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被她伤害?……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阿飞以为爱情可以是一切,而林仙儿则正利用了爱情,成就了自己的一切。
原来,那滴泪欺骗的不是男人,而是爱情。
女人只用眼泪就可以翻手云覆手雨,君临天下笑傲群伦。懂得这道理,似乎也就有了解药。
足够美,又足够聪明,有了这两样,女人似乎就可以天下无敌。百晓生的兵器谱只考证武器和身手,却忘了性别也是武器,甚至连眼泪都是。
江湖是男人的世界,林仙儿一介女流,却偏偏要在男人的世界里走一圈,还要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自然要动用只有女人才有的武器才可以攻无不克。笑得像太阳,却冷得像冰,柔若无骨却蛇蝎心肠,整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林仙儿都是以阴险歹毒的恶毒女人形象出现的——一个专门带男人下地狱的女人。她设计陷害李寻欢,因为李寻欢从来不迷恋她的泪;她利用阿飞,因为阿飞把爱情看得比手里的剑还重要。
如此险恶的女人,简单到用一滴泪就横扫江湖的女人,在那个夜幕四合的黄昏,身边所有的利器都指着她,她已经退无可退了。那一刻,雨如注,泪如注,她卧在泥泞里,输得一无所剩,却含着泪抿出一丝笑,心头一个念头闪过,“不知道阿飞怎么样了”,只这一句,所有的过错就都值得原谅了。得到了江湖又怎样?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女人,其实还是在乎阿飞的,她不过也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懂得感动的可怜女人。那一刻她突然想通了,这世上,只有阿飞是真心地实在地对自己好。
而同一时刻,那间血腥味十足的小屋里,阿飞也想通了,林仙儿对自己根本就不是爱,也不值得爱。大梦初醒的阿飞推开门走出去。泥泞里的林仙儿苦苦哀求,紧紧抓住他的衣服,而雨中的阿飞,甩掉了身上那件被林仙儿抓得死死的破旧衣裳,迎着雨,赤着上身,走出去。
古龙不愧是大师,有些话真是经典:“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有些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有些是为了自己所恨的人——这两种人都同样痛苦。”
这世上真正快乐的人本就不多。
滴水观音:别名滴水莲、佛手莲、狼毒。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叶如佛掌,根、茎中的汁液有剧毒,会随茎排出,聚于叶尖,故名。汁液可导致皮肤过敏,入眼甚至可以导致失明。
滴水观音的花语是内蕴清秀;也代表着不可触碰的危险和美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