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然美和社会美的态度
只有当人的劳动是为了生产生活所需，同时也在创造美的时候，我们的生活才会更加美好。这时，劳动不仅仅只是为了面包本身。我们的教育理想是让人们不仅为面包而劳动，也为快乐而劳动，让观赏美的事物而激发的善良的情感鼓舞人们为了大家的幸福而劳动。
世界不仅存在着人们需要的、实用的东西，还存在着美。当人成为人的那一刻，从被美丽的花瓣和晚霞深深吸引的时候起，他就开始审视自己了。这意味着人发现了美。
美是人类最深刻的东西。它不以我们的意识和意志而转移，但是人可以发现美、理解美，美就在人的心中。没有我们人的意识，就没有美。“人类的意识不仅反映了客观世界，而且创造了客观世界。”[1]
美是我们生活中的欢乐。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能看到深邃的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傍晚时分粉红的云翳，草原上澄澈的雾气，大风天之前深红的晚霞，地平线远方隐约的轮廓，三月积雪中倒映的青色暗影，蔚蓝的天空中飞翔的白鹤，晶莹的露珠反射的阳光，阴雨天灰色的烟雨，丁香灌木丛上的紫色的云朵，纤细的花梗，还有化雪时露出的蓝色的风铃草。看到这些，你会惊奇地发现美也让你的内心变得高贵了。生活的乐趣向我们敞开，是因为我们能够听到树叶的沙沙作响，蝈蝈的歌声，春天欢乐的小溪潺潺的流水声，炎热夏日里天空中百灵鸟银铃般的啼叫，雪花的簌簌声和暴风雪的沉吟，海浪温柔拍打沙滩的声音和夜晚的庄严静谧——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这千百年来的美妙乐章吧。要懂得聆听这些音乐，珍惜美，保护好美。
当我们向孩子展现周围世界中的美，唤醒他们的喜悦、兴奋和惊喜之情时，我们会反复谈到这些。炎热的夏日，当孩子们徒步旅行或下课后在橡树林的树荫下休息注视着周围的生命时，我们谈论百灵鸟的银铃般的歌唱。只有当孩子的内心感觉到美时，他们才能理解关于美的话语。观察、倾听、体验所见所闻，这就是进入美丽世界的第一个窗口。
在从事小学教学的几年时间里，我多次带着学生到美的起源地去，这是欣赏美的必不可少的一课。孩子们学会观察、聆听周围世界里的乐章，理解它，欣赏它。
美丽，就是一条小溪，它滋养着善良、热情和爱。自然中，红色的浆果和橙色树叶在闪闪发光的野蔷薇丛，小小的枫树，还有长着几片黄色叶子的苹果树，因夜晚的寒冷而被冻坏的西红柿丛——当孩子们看到这些而倍感惊奇的时候，能够唤醒孩子们内心对生命和美的温柔和善意。孩子们同情准备过冬的植物。在他们眼中，植物变成了活生生的生命，将在刺骨的寒风中受到严寒的侵袭。他们想保护植物免受寒冷的侵害。当我们为了帮助它们抵御寒冬而将玫瑰和葡萄掩蔽起来的时候，儿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遮掩树枝，以免树枝折断或损坏。冬天，孩子们会为小树苗而焦虑地谈论：它们会不会冷？所以，我们收集积雪为树木提供更多的水分，这对孩子来说实际上是一种劳动，是对美的关心，而不是单纯的履行职责。
孩子把自然界中生命的苏醒当作奥秘来看待、思考、感受和体验，这具有很大的教育意义。初春第一朵绽放的花苞、第一株发芽的嫩草、第一只飞舞的蝴蝶、第一声蛙鸣、第一声燕啼、第一声春雷、小麻雀第一次清洗自己的羽毛——我把所有的这些作为永恒的生命之美展现给孩子们。他们对这种美的触动越深，就越能努力地创造美。对孩子们来说，花园里百花盛开是真正的节日。清晨，孩子们来到花园，欣赏白色、粉红色、紫色和橙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如浪花一般，孩子们仿佛漂浮在花的海洋中，还可以听见蜜蜂的嗡嗡声。
这些日子里，不要贪睡，应该在黎明时就起来——我教育孩子们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就起床，以免错过第一缕阳光照到满是露珠的花朵的时刻。这是令人惊奇的色彩和光影的艺术。如果孩子能够屏息欣赏这种美，他将不会成为一个无情冷漠的人。我们可以在为人民创造快乐的劳动中发展和丰富由美唤起的精神财富。
只有当人的劳动是为了生产生活所需，同时也在创造美的时候，我们的生活才会更加美好。这时，劳动不仅仅只是为了面包本身。我们的教育理想是让人们不仅为面包而劳动，也为快乐而劳动，让观赏美的事物而激发的善良的情感鼓舞人们为了大家的幸福而劳动。
在儿童时代，美的创造特别重要。儿童的劳动首先是创造体现美的物质财富。要使这种劳动具有崇高的精神和奋发的热情，就需要教育者能够运用智慧的、明快的且有说服力的语言。语言是点燃照亮世界美好事物火炬的火苗。我的《伦理学文选》中有一个童话故事，用来帮助孩子们理解美的本质和创造美的劳动的意义。
非常重要的是，让女性、母亲的形象在儿童的心灵中被美好的光环围绕。如果一个人不能尊重女性的美和伟大（她们的使命和功绩），他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精神丰富、能够细腻地感受老师教育话语号召的人。我努力让每一个孩子都怀着喜悦的心情揭示出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真理：在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母亲更美好了，母亲培养出英雄的儿子，培养了对祖国忠诚的爱国者。少年时代的学生们听到这个关于母亲站在儿子墓前的故事，都会感到震惊和敬佩。
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来到第聂伯河岸的村庄。她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是士兵彼得·伊万诺夫的母亲。当苏联军队从第聂伯河发动进攻时，彼得·伊万诺夫是第一个越过河的士兵，他在岸上一块大石头附近占据了一个有利位置。他与法西斯战斗了几个小时，胳膊、腿、头部和胸部受了伤。虽然血流不止，但他继续战斗，消灭敌人。当他的战友们过来支援他时，他已经牺牲了。他们在这里埋葬了18岁的士兵彼得·伊万诺夫。
现在，他的老母亲来到第聂伯河边的村庄，人们为她带来面包和盐。紧握她的手来到第聂伯河岸边的一块大花岗岩前。母亲跪在被鲜花包围的小坟墓旁。她沉默了几分钟，闭上了眼睛，所有与母亲一同来到儿子坟墓的人都保持沉默，整个村庄是沉默的，第聂伯河的河岸是沉默的。在这一时刻，似乎全世界都沉默了，仿佛可以听到母亲的心跳声。母亲弯下腰，捡起一块许多年前被子弹打碎的石子，将它握在手中，把手贴在胸口。
在这一时刻，好像每个和母亲一起来到英雄墓前的人都在聆听这悲伤的沉寂。母亲在心里与儿子对话，她对儿子说了一些其他人永远也不会听到的话，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人知道。
母亲在英雄儿子的墓旁……当您看到一位母亲跪在埋葬着儿子遗骸的地方，要停下脚步默哀，直到母亲站起来。这一刻，母亲思考的是人类的命运。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些思考更美、更震撼人心的了。没有什么比母亲弯腰看着熟睡的婴儿露出喜悦之情更美的了。小心地将熟睡的婴儿抱在怀里的幸福的母亲形象，就是美的象征。我们认为这种美是教育中最强大的力量。每天，孩子们走进学校时都会看到一幅画，画上描绘着一位母亲和她的孩子。我把这张画看作是一种思想的象征，我们为之努力，将我们的心灵奉献给孩子，我们因此珍惜当下，关心未来。这是我们生命中最闪亮的美。就像行星围着太阳旋转，我们对孩子的所有照料都应该围绕着美，向美的标准靠拢，被美的光芒照耀。我坚信，这种光芒会教育孩子、青少年看到女性的美，这种崇高的美会鼓舞孩子们，会促使他们用最高的标准——真正的人类之美来衡量自己。
女性美是人类美的顶峰。伟大诗人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歌德、普希金、谢甫琴科、密茨凯维奇等创作的不朽艺术形象，都体现有对女性美的热情赞颂。他们怀着纯真的感情赞颂的女性美（他们自己也曾热恋过这种女性），已经成为几代人衡量爱情是否纯洁的道德标准。
在道德上懂得美好事物——我称之为对现实女性真实展现出爱慕的重要条件。一个在道德上、审美上受过培养的人不但爱他人的外表美，也爱他人内在的心灵美。善于做一位可以被丰富思想和情感世界所吸引的人——这是道德和审美观念中十分重要的有教养的体现。
人的眼睛是人的精神生活、思想、情感集中体现与表达的镜子。一个人的智力、审美和道德发展得越高，说明他精神文化的总体水平越高。内在的精神世界可以通过外在的面貌生动地反映出来。有的人总是试图在外表上添加什么特征，用一些根本不能体现人的美甚至是有损尊严的东西装饰自己，这其实只能证明他内在的空虚。荒谬的“时尚”之所以引起愤慨，主要是它们恰好反映了一个人在大喊自己内在的精神空虚——这种嚣叫和挑衅会导致人们无法正常生活，所以令人讨厌。
内在美与外在美的统一是道德品德美的表现。一个人想要做一个美丽的人，希望外表很漂亮，这是很自然的事。这种愿望是否能实现取决于他道德品格是否高尚——他的美在多大程度上与他创造性的实际劳动融为一体。当人们从事自己喜欢的活动时，人的美体现得最为明显，仿佛内心的灵感使外表闪闪发光。米隆[2]在雕刻掷铁饼者时，将运动员内在精神力量的张力和体能上的张力结合起来的美充分展现出来，这并非偶然。人们赞颂精神与体能结合的美。游手好闲是美的最大敌人。我们常常给自己的学生传递这样的思想：劳动者——康拜因手、拖拉机手、飞行员、园丁都是美好的人。当人的智慧散发出丰富的具有创造性的光芒并为创造性的思想所鼓励时，人的内在精神美就会让学者、思想家、诗人、艺术家和工人的面貌异彩纷呈。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美丽的人，那就忘我地劳动吧，劳动会使你感觉自己像是所爱事业的创造者和主人。努力劳动会使你的目光反射出人类的伟大幸福——创造的幸福。外在美来源于内在的道德美。喜爱创造性劳动的人，外貌也会更有神采，神态也会更细腻生动。
美丽是培养心灵敏感度的有力手段。在这个高度上，你可以看到不了解感受美和没有喜悦、崇高的精神永远看不到的东西。美是照亮世界的灿烂光芒。有了美，你能看到真理、善良。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你会感受到忠诚与坚强。美可以教会我们认识邪恶并与邪恶做斗争。我将美称为心灵的锻炼——它使我们的精神，我们的良知，我们的情感和信念变得更加正直。美丽是一面镜子，你可以在其中看到自我，从而知道要对自己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了解和感受美，是自我教育的源泉。
关于美的道德力量，关于道德文明的观点和思想，可以写一本书——内容肯定不少于我们这本，我们只是谈论了最主要的方面。
感受和体验美，追求美，对丑毫不容忍，所有这些都需要一个发达、敏捷和敏感的头脑。只有智慧与美完美融合，才能赋予崇高的道德。没有思想，美就无法向人揭示生命的伟大和人类本身的伟大。美只有与真理、人道主义和对邪恶的不可调和的精神融为一体时，才能让人变得高尚。我常常向每一代儿童（他们精神上的发展可能已经向他们揭示了具有高尚道德和不道德事物的本质）讲述法西斯占领年代发生的故事。盖世太保整夜在地牢里折磨我们苏维埃人民，清晨他回到家，看太阳升起，准备欣赏美丽的新一天，他走进花园去给玫瑰浇水……这种对美的态度在孩子们的心中引起了恐怖、厌恶和仇恨的情感。孩子们坚信，这里根本没有美和快乐，只存在一个高尚的现实的人的世界，一个与邪恶、仇恨人类相对立的世界，也只有在这种世界里，美才是有力的教育者。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中，世间的一切都在影响着我们的内心，也正是因为这个世界，对于美的教育才拥有实际的力量，没有美，也就意味着没有真正的教育。美的力量在我们的社会中能够成为实质的力量，是因为我们有着真理的光芒，有着世界上最公平的社会主义社会中人和人的关系。
我认为教育孩子从小观察美，同时思考美和人类的高尚是十分重要的。理解、反思在磨炼感情方面发挥着特殊作用。我和孩子们一同去池塘边看日出，在那里我给他们讲了一个《牛和山雀》的童话故事。
晚上，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就和现在一样。黎明时分，冰面倒映出彩虹般的光泽：孩子们，看啊，黎明的色彩是如何闪烁的？冰面变成了深红色，然后是粉红色、红色，最后变成了紫色，就像烈火一样。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冰面又变成深红色。一只山雀坐在柳树上，欣赏着朝霞映在冰面上变幻的色彩。山雀用自己美妙的鸣叫称赞着精致细腻的美，歌声充满欢乐又有些许忧伤，因为太阳升起后，冰就要开始融化，所有迷人的景色都会消失。
“我很小，脚爪像绒毛一样柔软，但是我不能坐在这神奇的镜子上。”山雀告诉全世界，“是的，它是一面反映整个世界的镜子。看，它多么美！这种美好的时刻，怎么可以依然沉睡在梦里呢？”
这时，岸边站着一只牛。它听了山雀的歌声，非常感动。如果它不是牛的话，它会因为感动留下泪水，可它是一只牛。它想更靠近一些去看看山雀歌唱的美。它走到冰的边缘，但在这里它还是看不到池里的美景。于是牛儿走进池塘，冰块发出破裂的声音，神奇的镜子碎了，污泥从池底升起。
“美跑到哪里去了？”牛嘟着嘴，喝了口水，走到对岸。
《牛与山雀》的童话故事使孩子们认识到，美只向智慧的人和有思想的展现。
美似乎能打开人们对世界的看法，经过长期的美的熏陶，那些恶劣的、丑陋的事物，会变得再也无法接受。教育的规律之一是让邪恶和丑陋被美丽所取代。在教室中间的桌子上放一束美丽的柳枝——孩子们就会看到在角落里的蜘蛛网。在学校门口种一棵常青树——每个从树旁经过的孩子，心灵深处就会依稀浮现出做一件好事的愿望。要帮助孩子们理解这种愿望。总的来说，我们应当密切关注孩子们心灵中潜意识的活动，要珍惜和发展这些微妙的内心活动，将它们转变成一种志向和渴望。美能够实现这种转化，让模糊的思想变成良心的声音。
美与懒散、游手好闲、浪费时间互不相容。学校教育的道德就是要让对美的认识和理解唤醒孩子的担忧和焦虑，让他们努力去改善周围的环境，将世界建设得比今天更美好。有了对美好事物的正确理解，孩子们就会对冷漠、疏忽所造成的后果感到不安。我们从小就要教导孩子们，如果桌子上没有铺上整洁的桌布，如果地板没有打扫干净，如果角落里的蜘蛛网没有清除，那么，就不可能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
要感受大自然的美，并积极地创造美，我将之称为对年轻人心灵的珍贵锻炼，这是人们力图达到外在美和心灵美的统一，努力培养自身的美好品德，鄙视精神空虚、胆小懦弱所必不可少的锻炼。
【注释】
[1]引自列宁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参见《列宁全集》俄文版第29卷，第194页。）
[2]米隆（Myron，前480—前440），希腊雕刻家。代表作为《掷铁饼者》。被认为是希腊艺术黄金时期——古典时期的开创者。——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