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质与性格·发现孩子的内向之美

第七章 气质与性格·发现孩子的内向之美

如果当父母的,对内向孩子的培养目标还是“外向点”“跟人打成一片”“能说会道”“爱表现”……不仅容易事与愿违,还会忽略很多“内向之美”。内向是种人格特质,帮助这样的孩子调整认知、掌握工具,才能让他们迸发出属于自己的生命能量和华彩。

我在情商快乐营的活动室门口倚着门框。时间尚早,小朋友还不多,可以享受一会儿清晨恬静的阳光。

从社交行为表现上识别内向/外向的孩子

有个甜甜的、奶声奶气的童音打断我:“你好!你是哪个姐姐呢,我怎么不认识你?让我看看你的牌子。我叫天天,今年4岁半!”

我赶紧蹲下来,让他看我的胸牌,跟他做自我介绍。问小朋友问题我最擅长,但这次,我还没有预热启动呢,天天的话匣子就自动打开了,滔滔不绝地开始跟我讲这周发生在幼儿园里的事情、昨天去游乐场的经历还有中午吃的披萨饼……就好像老熟人一样。天知道我们才认识了三五分钟而已啦!

每次遇到这种外倾型、我们俗称“外向”的孩子,我就无限感慨和羡慕。原因很多。首先我儿子徐小熊绝不外向,而且我自己小时候也内向得令人感到发指。我在情商快乐营遇到的半数以上的小朋友都很内向,在其他场合接触到的孩子自然分布比例中也至少有一半是内向的。众多的爸爸妈妈一直跟孩子的“内向”较劲儿,因为这种人格特质似乎每每指向自信和社交的一些问题:怎么就不爱打招呼呢?怎么就不能大方地跟别人交流呢?怎么别人说句话,就心事重重的感觉呢?怎么就那么慢热、放不开手脚呢?怎么就不敢提出请求呢?不就是想上个厕所嘛!怎么就不会去主动解释误会呢?怎么就不够活泼开朗呢?怎么就不爱表现呢?……

一开始,我也像大多数父母一样,渴望拥有这样的孩子……

小区里,帅帅(5岁)小朋友看见我,主动打招呼:“小熊妈妈,你好!你去散步呀?小熊怎么没出来玩儿?”

幼儿园万圣节活动上,小泽(5岁)主动跑过来跟我搭讪:“小熊妈妈,你说你扮的是恐龙还是鳄鱼呢?你的尾巴好好玩儿!我喜欢你的造型。”

瞧瞧人家在社会交往中的交流深度和信息含量!这么浑然天成,这么自发而随意。儿童的有些发展,我们必须得承认“天赋特质”的存在。这就像某人生来皮肤白,我没他白是事实。他天天去晒太阳,皮肤发红自我修复过后还是白,而我稍微晒一下,就黑得厉害。你可以说这是亚洲人狭隘的审美,但也是很多人的诉求。既然被需要,就值得被讨论,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结论却可以另当别论。如果跟教育相关、跟父母的经验和未来希望达成的教育目标有关,就更值得说道说道——当我特别钦慕某个特质,就不应该于认识层面停留在糊里糊涂的水平上,就得循着科学规律做点儿事情,在认同的基础上想办法去帮助孩子调整到自我的最佳状态,才对得起我对这个问题曾经的困惑和焦虑。

不少妈妈跟我感慨过:“我用了那么多方法、带孩子去那么多地方玩儿、那么努力引导他社交、那么鼓励他自信地表现……到头来他还是个内向的孩子,交往的时候束手束脚!你看某某小朋友,爸妈根本没管过,天生百搭[1]。”在我的一些经验中,还真是这样。

就比如我前面说的小泽这位小朋友,从小是爷爷带大的。爷爷是个特别内向的人,带着小泽在小区里遛弯的时候,但凡有三五成群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玩儿,跟他打招呼:“小泽,一起来玩儿呀!”爷爷都不会带小泽过去,往往一句话不说,绕道就走开了。我也常常在出门的路上,看见爷爷和小泽在花园角落的椅子上干坐着,就这么一老一小的,相对无言;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这么坐着,持续沉默。我当然不鼓励家长这么做,但哪怕这样,也不妨碍小泽是个外向擅言谈的孩子,跟人交流起来一秒速热,回应性也很好;每每有机会说话的时候,我特别爱跟他聊天。

相比之下,内向的小熊,从小被外向的外婆和佯装擅长社交的我拖着各种去串门、玩耍、交流,尚且非常拘谨;如果被像小泽这么养,天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那这可以是我们对内向的孩子灰心丧气的理由吗?

外向的孩子,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孩子这一生的路还长着呢,我们不能只惦记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今天伤感于别人地里的庄稼长势更好,明天生怕别人割了咱几垄麦子,到头来还是目光短浅。咱们得展开一幅宏大的生命画卷,来彻底说道说道“内向”这件事。我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孩子令人惊叹的内向之美的。

关于内外向,我最欣赏的一句话是知乎网上一位答题者Hu Yang的说法:“一个易受伤的内向者和一个成功的内向者之间所相差的仅仅是认知和工具。”我在认识这句话的过程中,发现了几个同道之人内向的“不堪往事”……

孩子内向人格特征在生活中真实的心理、行为表现

我妈说我小时候内向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最常提起的例子是幼儿园里玩儿一个游戏叫作“开火车”,规则跟丢手绢有点儿类似。一个小朋友扮演火车头,一边念着小火车的歌谣,一边绕着围成圈的其他小朋友走。歌谣念完了,停在哪个同伴旁边,这位同伴就要起身拉着“火车头”,成为“车厢”,一起继续这个游戏。哪怕是这么简单的游戏,“小火车”停在我旁边时,就足以开不下去。我不会站起来当“车厢”,还是默默地坐在原地,任凭老师鼓励和要求、小朋友加油或起哄,都没用。久而久之,小朋友都知道要略过我,老师也知道指示小朋友不要在我身上费劲儿,赶紧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一直在思索,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交流无障碍的样子的?工作后,我不怯于去拜访任何一个人,哪怕他位高权重、声名在外,或者不好相处;100多人的大课我也常讲,哪怕学生是其他领域的牛人——这意味着他们的学习能力也会足够强,足够有能力挑出我的毛病。这些我都能坦然面对。

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是这样……

孩子内向表现的事例分析

情商快乐营的毛毛姐姐也讲过她5岁时的一个故事。老师让孩子们带玩具去幼儿园分享,实在又听话的小毛毛就把亲戚送的一个比较贵重的电动狗带去了。隔天老师一个一个地把玩具都还给了小朋友,但有几个玩具,由于不太确认是谁的,就没有直接还给孩子本人。于是老师面对全班同学问道:“这几个玩具是谁带来的呀?是谁带的就赶紧拿回去吧!”小毛毛观察到,没有同学上去拿。可能有一些幼儿园的玩具混在里面,或是有同学带来了并不稀罕的玩具,也不想带回去了。“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就是没有勇气去拿明明属于自己的玩具,也不敢说一句话。”就这样,毛毛的电动狗留在了幼儿园。那个年代的父母忙于工作,教育孩子也粗糙,家里没人问起电动狗的事情。毛毛每每在幼儿园看到自己的电动狗,都会伤心不已,但缺乏勇气,再也没有机会拿回来。由于婴儿期遗忘的存在,好多成人都难以对幼儿园时期的事件有整段的回忆,但这件事让毛毛从幼年一直记到现在。我们真的难以想象,这就是现在孩子和家长眼中阳光开朗、活力十足的毛毛。作为团队的表现之星和搞笑担当,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内向之伤。

更让我惊讶的是豆豆哥哥。他不仅是一呼百应的情商训练师,小朋友眼中的趣味活动达人,我们的很多合作项目也都是他洽谈的,我一直以为他从小就是个外向的人。当他在一边默默听完毛毛姐姐的故事后,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们:“我从小也是个内向的孩子啊!”大家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听了这个故事,我们知道,这也是个内向者才会遭遇的事情。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豆豆跟妈妈乘公交车出门。车上比较拥挤,有一站上来一个男人,一脚踩在了豆豆的脚上。不仅如此,这个人还浑然不觉,就这么站定了。直到豆豆和妈妈下车之前,豆豆就这么一直被他踩着。下了车之后,豆豆“哇”的一声哭出来,委屈地告诉妈妈,刚才那个男人一直站在自己脚上,脚好疼。

我们十分好奇,问豆豆为什么当时不让男人让一让,或者自己把脚抽出来。豆豆说:“我当时真的想得很多。我怕他凶我;我怕说了他不理我;我怕说了也没有用;我也一直在想究竟该怎么说;我怕妈妈不帮我、不理解我;我怕自己说出来声音太小,他听不见……”

周围内向的人都沉默了。这不就是我们曾经遭遇的心理活动嘛,它们曾经那么清晰、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意念当中。在外向的人看来,这些怪异的想法是不可理解的存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自己想要的目标,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的行动。想到了就去做,就像水往低处流那么顺理成章。

不过内向和外向不是绝对的,就像一根标尺中有不同位置,是一个连续的存在。左端顶点是完全内向,右端顶点是绝对外向,我们的内外向性是在这根标尺的某一个位置,处于顶点的人并不多。这也是有些人觉得自己混合了两种人格特质的原因。

没错,想得多、担心多、情感内隐而丰富,内向的人就像360度旋转、接收信号精度极高的雷达,小心翼翼地捕捉来自周围环境和他人的信号,很容易识别出威胁,审慎地停留在自己向内的状态中。那为什么毛毛姐姐、豆豆哥哥和我,在成年期“内向”得就不那么明显了呢?

成年之后,内外向表现的鸿沟确实有机会被填平不少,我们开始变得难以从一个人的表现,直接判断他究竟是内向的还是外向的。不过,也不乏这样的存在:

我妈妈有位同事,她的女儿小洁小时候跟我一样内向,被妈妈们带到厂子里去的时候,我俩都是著名的“小哑巴”。长大后,当我可以自如地交谈、演讲和授课时,小洁还是那个内向沉默的人——我们去她家做客,她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似乎无法加入谈话;旋即就回房间,久久不出来。据她妈妈说,她在工作之余,也没有什么社会活动。

如果“成功的内向者”与“敏感易受伤的内向者”之间的差别确实是对“认知和工具的掌握”,那么认知和工具是什么呢?我和家长对孩子们在这方面的实践和引导,到底有没有用呢?

因为自己有过终身都记忆深刻的挫败或伤感体验,所以我们很在意的是:如果一个孩子不愿意交往或展现,并且不感到困惑,那我们只用做通父母的工作,让他们接纳孩子的现实表现,并且在孩子“想要”的时候,帮助和支持就可以了。

但很多时候,我看到的孩子是困惑的……

识别孩子由于内向的表现、不能展现自己而感到的困惑,从而进行认知和方法上的支持

一次,一个营队的小朋友在小舞台练习表现力。我留意到一个叫晴晴(6岁)的小姑娘满脸通红、不安地坐在下面。我走过去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轮到她表演了,但她就像身上千斤重,任凭妈妈怎样催促、鼓励或要求,就是站不起来。我们是希望给孩子一些空间和时间,于是老师为她想了一些办法:请妈妈陪她一起去表演、请其他孩子陪她一起去表演、为她调换一下表演顺序、跟她一起与她的“害羞小人”和“紧张小人”谈谈……但当时都被好强的晴晴拒绝了。也可能是一下子被那么多人关注,让她不安。最后,她也没有上去表演。

但在整个表演结束时,晴晴还是伤心地哭了。

她不在意这个表演吗?绝对不是,我能感觉到她非常想要展现自己、获得大家的肯定。事后我看了晴晴妈妈用手机录制的她在家里表演的小视频,这个小姑娘真的可以用唱跳俱佳、口齿伶俐来形容。身怀这样的本事,说不想表现绝对是不可能的。谁愿意藏着掖着,又在世道清明之时,怀绝世之功而大隐隐于市?至少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愿意的吧?

有一次我去一个营队听课……

内向的孩子在观察同伴遭遇失败、威胁和风险时,会比自己亲身遇到更加担心和焦虑

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开始玩儿一个叫作“红格子、绿格子”的游戏,这个游戏有一些反向指令,当老师说“红格子”的时候,孩子们需要跳到绿格子里;反之亦然。如果连续跳错两次,就会得到一个“暂停”的待遇,需要在一旁休息1分钟。游戏在开始之后,有一位小朋友良良就出现了失误,被“暂停”了。他倒是没什么问题,淡定地接受了规则,在一边摇头晃脑地看其他小朋友继续游戏,还帮大家出谋划策呢。

我继续盯着这群活跃的小朋友看得出神。游戏很和谐,但5岁的征征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动作越来越谨慎,不断地看向被“暂停”的良良的方向。忽然他就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以至于不能参与游戏了。我赶紧把他抱出来,轻轻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征征颤抖着说不出来话,只是拘谨地伏在我的肩头。我跟着直觉走,问他:“你现在遇到了‘伤心小人’,嗯,我理解。是因为你看到良良被暂停了吗?”征征没有回答,继续哭,但开始用小手揽着我。“是因为你担心自己也有可能会像他一样,出错两次、被暂停吗?”我侧过头去看他,他低下头回避我的目光,但分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抽泣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我猜对了,不如疏导一下情绪、趁机给征征一些新的认知信息吧:“这说明你是个很尊重规则、对自己完成任务很有要求的孩子啊,樊姐姐很欣赏。你可以跟你的‘伤心小人’在一起待一会儿,也可以做做深呼吸。需要我帮忙吗?”征征轻轻地摇摇头,却不怎么哭了。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指给他看其他小朋友:“你看,现在良良重新回到游戏中了,他在继续努力参与。被暂停也是一种经历,勇敢面对、认真尝试,也会很有收获的。哎呀,小艺也被暂停了,她也有些伤心。但如果她再回到游戏里,会更有经验的。其实不管出错与否,都很正常。我过去在玩儿这个游戏的时候,也常常跳错呢!征征只是担心对吗?你是个很敢于表达自己情绪的小朋友。现在好点儿对不对?我们继续去挑战吧!”

征征似乎不经意地拉了一下我的手。我懂,这是内向的孩子表达谢意的方式。他一句话没说,但站了起来。老师也开始心领神会地招呼他了,他重新进入了游戏。

中国的老人家经常说有的孩子“响鼓不用重锤”,敏感内向的征征显然就是这样的孩子。甚至“锤”都没敲到他的“鼓”上呢,他都能跟着发生共振和共鸣。

我就想起来熊爸跟我说起过,他们家的教育往事。作为比长子小7岁的老二,他从小见惯了老妈教育哥哥,打几下也不在话下。那个年代的家长打孩子不是啥稀罕事儿,但从来没打过他。

因为他会在“被打”之前就肃清自己的所有言行,争做乖宝宝。只看过却没有被打过,才怕被打怕得要死,可见“恐惧来源于未知”。

“我哥就不怕,因为他已经遍尝个中滋味了。”熊爸如是说。这也是内倾型孩子的一个显著特点。

回想我调整认知和获取工具的过程,一路上走得也是艰辛。这就是我早就预谋好投靠心理学门下的原因。一开始的初衷是自私地想要救赎自己,把自己摆平了之后才发现助人能获得更大的喜悦和满足。

记得我12年前第一次给本科生讲《青年心理学》时,几乎颓废了整个学期。为什么学生会在我上课的时候睡觉、看手机、从后门溜走、低着头、不回应、不发笑?……我一开始在调整认知的时候确实得阿Q传承衣钵:昨天晚上打游戏、赶作业能不犯困吗?男朋友发的短消息得赶紧回啊;勤工助学要赶场,课都上不完就得走真辛苦;孩子们就是内向不好意思跟老师目光对视,尤其是我这么年轻的老师;看来我还只是个冷笑话高手……如此开解自己,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理习惯,干嘛一如既往做能勒死自己活力的负面威胁归因呢?

当我放下了这些包袱,就开始在工具上琢磨精进了。一开始我讲课是枯燥无味、平淡无奇,但慢慢地我开始会自我呈现了、会插科打诨了、会触类旁通了、会起承转合设置韵脚了、会讲故事了、会搜集鲜活例子并通过单口相声回放给学生看了……这是工具层面的练习。内向者有这两者傍身,不愁没有外向者一样的表现。君不见梁朝伟和周星驰都是典型的内向者,但技艺精湛,灯光一亮,气场全开。

但不是所有的内向者都有契机能领悟到怀揣认知和工具的奇妙,所以我特别想帮助孩子们,让他们不再困惑和迷茫。我最在意的,是孩子由于认知跟不上,所受的“内向之苦”。被批评两句、被负面评价两下,对于外向者来说,太好超越了,转眼可以抛在身后,他们似乎天生深谙“翻篇”的诀窍。但对于内向者来说,这几句无形的话就可能会成为障碍,阻滞行为。

我们在自信力的课程中,有一节课中的环节叫作“小小美食家VS独立评审团”……

帮助内向的孩子调整对负面评价认知的例子

家长组成的独立评审团会根据孩子们的美食作品,给出相对中肯又贬褒不一的评价:“这个美食作品非常有创意”“这个作品显得有些凌乱了,看了让人没有食欲”“这个美食作品的配色很好看”“这个美食作品切得太粗糙了”……

我们能非常明显地看出,内向的孩子会对负面评价感到低落,有的会弄坏自己的作品,有的则偷偷把盘子藏在身后。但我们的重点是通过活动过后的情景再现和讨论,帮孩子发现不一样的认知角度的过程。“他对我的评价仅仅代表他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这很正常。这不,我们8个小朋友都各有受到好评差评嘛。最关键的,还是我们个人的尝试和体验。当然,我们也可以通过吸收别人的意见,做一些自己也同意并且感到舒服的调整。”

结合情景的认知就是那么有力量。还真有那么几次,我看到了孩子在实践中的使用。

内向的孩子利用认知和表达工具维护自己立场的例子

有一次,几个孩子趴在大厅活动角的大垫子上用压花机拼粘作品。紫龄(6岁)的整张纸上,满满都是公主风浪漫精巧的布局。旁边有个小男孩凑过来看了一眼,马上评价:“哎呀,恶心死了,我最讨厌这个风格了。”在旁边观察的我都一下被这话给砸懵了,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我偷偷用余光看紫龄,生怕这个安静的女孩子会崩溃。

只见她确实满脸涨红,眼泪都快忍不住了似的。十几秒过后,她坚定有力地说:“那是你的想法,你是男孩,喜欢的跟我又不一样。我觉得很漂亮。”男孩子可能也是无心的评价,倒是坦诚,大大咧咧地回应了一句:“可能吧,我们男孩做这个就是娘娘腔了。”我分明看见紫龄轻轻地舒了口气。她虽然小小的,但一个自尊自强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高大起来。

这应该也是她的成功体验,是内向者十八般认知武器的一次利落的展示。这就是内向者的能量啊,我懂、我有、我练、我行,我就对自己越来越满意。

甚至表扬也让内向的孩子不轻松……

内向的孩子对于表扬的不同看法

琦琦(7岁)妈妈告诉我,有一次她陪孩子写拼音,琦琦确实努力,比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写得好很多。于是她就赞美道:“写得真不错,越来越好了!”没想到琦琦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开心的表现,反而有点儿赌气的感觉。妈妈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其实,内向的孩子就是走一步、想十步,心思重、未雨绸缪能力卓越的物种。他们可能想的是“我等会儿写语文作业,写不了这么好怎么办?”“我后面没有进步这么快,妈妈你会如何看我?那你就不会表扬我了。”“可是我的数学不好,不能让你满意,你不会这么表扬我,我会很失落的。”“你这么表扬我,我压力更大了……”

如果你遇上一个非常敏感的孩子,像琦琦妈妈这样,也许还会有如下的收获……

“我很重视孩子的心理感受,学会了开口之前三思、更恰当地措辞,这倒治好了我的啰嗦和说话过于随意,跟老公的关系也改善不少。这是托孩子的福。”琦琦妈妈如是说。

内向的孩子可以从自我控制中、通过努力逐渐达成目标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喜悦体验,这是他们的强大之处。如果真想肯定孩子,多用用特质描述性表扬:“为了搞定拼音作业,我看到你做了不少努力。认真投入并且注意笔序,对于自己的进步,你一定有感受,我猜你肯定为自己骄傲。”回归到他们自己的内在体验,会让内向的孩子内心像冲积平原般肥沃。

你没发现内向者接受信息很敏锐吗?这可能是为了识别威胁信息、筛选“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时顺手练就出来的本领吧。如果环境能给予优质信息,他们的内在加工会融合灵感、情绪,创造出人性层次丰富的新事物。

内向的孩子表达、觉察以及使用心理能量的特点

在情商快乐营,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小姑娘乐乐,7岁时能写出这样的诗句:“风儿就像音乐老师,教会了小河唱歌。”她也是个内向的孩子,在同伴分享的时候,她总是最安静的那一个。但必须发言时,她毫无陈词滥调,往往观点惊人,通过言语就能窥知她丰盛的思想。妈妈对她的内向十分接纳,从不逼她社交和表达,只是耐心地为她输入信息,带领她阅读与朗诵、表达与书写。

看到乐乐妈妈对她的教育,我终于理解我读大学时的“十项全能”师姐可能是怎么成长的。

这位姐姐几乎无所不能,是校园十大歌手、十大辩手、话剧比赛金奖得主,主持、演讲、辩论样样在行。但凡学生活动,都有她的身影。

我本来以为她是“交际花”一样的存在,慢慢才发现,她在平素的生活中十分沉静内向,根本不算热衷社交活动,话也很少,只跟一位要好的同学一起去食堂、去上课、去打水、去图书馆。但一旦到了相应场合、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时,她能马上调用认知能力,表现得落落大方、神采飞扬;心理素质很强,外界的变化和干扰对她影响不大,所以她总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她曾经在校园辩手大赛颁奖礼上发表获奖感言,说自己初中第一次去参加辩论赛,被对手说得哑口无言,当场就哭起来的情景——用以激励我们这群后来的辩论爱好者。

有这样的经历,我相信她是下了不少工夫,来调整和改变认知的。同时,她的“工具包”也很齐备,知道如何展现,能力本身不容置疑,她一定是做了不少练习的。这些才是内倾型孩子理想的出路,而不是改变他们的人格特质本身。

内向的孩子心理能量也很足,我常常能看见他们憋着劲、不服输的小神态、小模样。

有一年夏天,情商快乐营组织了去福建永定土楼的亲子旅行,其中有一项活动是小朋友们用篮子运送食材走五六里山路。那天的太阳能把一切濡湿的东西晒脱水,篮子加蔬菜也得有个三斤多的重量,况且“远路无轻重”,这个挑战对于一群5~8岁的孩子实在不算容易。

在出发之前,我们给孩子们做了充分的心理预期、进行了困难预演,也提了要求。他们也都表达了自己对目标的渴望,也各自准备了自我激励的方法。

在活动过程中,我们发现,外向的孩子都能轻易地找到表达的对象,在愉快的互动中放松一下,很容易就放下篮子打闹一阵,也容易被同伴影响。而其中三个比较内向的孩子,都能全程铆着劲儿,提着篮子跑在最前面,坚持按自己曾说过的标准完成任务。

外倾型的孩子确实更容易顺应环境的改变而进行自我调整;内倾型的孩子虽然不轻易交换信息,最多只是接收,看似封闭,但也不会轻易去妥协和顺应。由于内心的标准恒久稳定,在经历环境变化的时候,他们耐受冲击和负面影响的韧性更足。

孩子们由于受年龄和认知的局限,内向的优势不一定能迅速展现出来。但并不代表现在的“输入”没有作用,也不代表这样的孩子未来不会绽放。他们的情感是内隐的,更丰富和细腻,就像“晚熟品种”一样,精心栽培,一定不会让父母失望。

在工具层面,我们用小步台阶、逐层暴露的方法跟孩子练习表现力,跟他们一起练习处理害羞和紧张情绪,如何应对嘲笑,如何在向别人提请求前做心理建设……

很多矛盾和拧巴在于内向孩子的父母“不接纳”他们的内向,以及一定要让他们快速展现的执念。孩子天性不同,需要不同的养法,这个观点真的很不深入人心——虽然我们天天喊着“因材施教”,但却不知这个“因材”的“材”背后的心理特点,更不知道要去尊重它;可父母一旦接纳并且能根据孩子的特点去调整教育方式的,都收获不小,后悔自己知道太晚。

这个社会似乎更欣赏外向者,倒是事实。他们有执行力、有活力、能快速适应变化,能跟别人打成一片,有啥说啥、内心赤诚坦然,活得内耗不大。现在人人都知道社交与协作的重要性,所以很多内向孩子的父母希望他们也能具有高超的社交能力。但心理学家发现这个事儿在本质上有个问题:内向的人通过独处获得心理能量,外向的人要靠与他人互动交往获得心理能量,这让他们在社交出发点上就存在差异。你一定有大体两类不同的同事,跟工作能力与业绩无关——有人一休息,就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问起来,他们可能一个人宅着、一个人看书和看电影、一个人去运动,甚至一个人去逛街,顶多跟家人待在一起;而另有一类人,喜欢呼朋唤友、成群结队,一起去徒步、一起去桌游、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吃饭,还能聚拢大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只能说,两类人的“充电”方式完全不同。内向的人去社交,是为了发展,不存在“生存需求”问题,独处反而让他们清醒而有活力;而外向的人,通过社交活动表达“存在感”,需要大口大口地汲取社交中的营养,维持心理能量。

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让内向的孩子去社交和达成某种社交结果的父母会非常痛苦,因为孩子的慢热、拘束、不自在,显然不符合他们的预期。如果纠结太甚,就会生出一些行为上的干扰,让本来有机会自然体会的成长过程反而被弄扭曲了,让孩子惧怕交往、没有心理空间去观察和享受与自己个性特点接洽的那个部分,这会让有些内向的孩子终生回避社交情景。但如果父母能自然地带孩子参与和融入,不预设条件、不强求,自己多做社交上的示范,通过慢慢输入人际信息影响孩子,结局都不会差,这是经验。

这些年我练就的一个大招就是,当有人表现出对孩子过于热情,嘘寒问暖、问东问西,让内向的徐小熊紧张到无从招架的时候,我都能自如地把话头接过去,替他跟对方聊得火热。我也能越来越享受小熊如获大赦感激我的眼神。有趣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两年越发会跟不同的人聊天了,在社交中也越来越放松了。

其实,生命中的优劣势都是相对的。情商快乐营的阿宝姐姐,也是一个热衷于琢磨内外向孩子之间差异的、敏锐细腻的观察者。她在外向者身上发现了这样的风险……

有一些外向的孩子,会对独自投入精力的工作,比如写作业感到难以接受。他们总想与人互动和交流,觉得无法忍受长达一个小时之久的内在寂寞。“让我考两个小时的试可以,反正也不是天天考,一使劲儿就过去了;但让我天天一个人写两个小时的作业,不能跟人说说话,我觉得孤独得要发疯!”11岁的小源这么告诉妈妈。

内向的孩子就较少这样的困扰,虽然他们在熟悉的人面前、在放松的环境中也能说很多,但同样能沉默耐心地投入。

我们理解孩子的内向或外向、享受他们在人格上呈现出来的优势,不能永远沾光不吃亏,老幻想完美的孩子。努力通过教育的“作为”与“不为”,依据孩子的天赋形势,让他们用好自己的这块材料,才是王道。

尊重内向孩子的社交特点,对其进行合理社交引导的方法

在情商快乐营的大厅里,一群孩子(10岁)在讨论任务方案。其中两个孩子对峙着,一个活泼外向的孩子试图说服同伴,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操作。另外那个话不多,但似乎一直思索着、点着头,在白纸上画着。忽然,只见她抬起头,认真地说:“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尊重你的想法,也请你采纳我想法的这个部分,这是我们合作必须要做的,我刚才已经充分说明理由了!”

我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不是给她看的,是由衷地感叹内向之美——这种掌握了认知和工具所能达成的淡定境界。

【注释】

[1]百搭:在上海方言里指的是跟谁都能说上话、爱交流、不生分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