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反思与调节·“不信谣、不传谣、慎提要求”是为人父母的基本素质

第五章 自我反思与调节·“不信谣、不传谣、慎提要求”是为人父母的基本素质

我们保护孩子就像保护曾经那个弱小的自己,以至于常在孩子身上“大写、描红、加粗”一些不顺心的事,让理性“城池失陷”,有的时候反而帮了倒忙。想真正对孩子好,不能像母鸡保护小鸡时那般羽毛直立、单凭好勇斗狠,也得收敛为孩子求关注、求权利的企图心,毕竟我们是“社会化”的人——把风险和收益都琢磨清楚,才是正途。

这个故事曾让我唏嘘不已……

孩子之间发生冲突、父母代替孩子出手干预可能面临的风险

我们的主人公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讲起道理来严谨有逻辑的、社会经济地位不低、很爱孩子的妈妈,我们叫她小毛妈妈。

你可能不喜欢八卦,没干过说人长道人短的事,甚至都没习惯谈论别人——也未必这部分内容与你无关。有的时候我们只是为了应付社交,随意附和一下别人的观点;有的时候是由于焦虑,忍不住想要倾吐,说话粗放了一点,恰好你又觉得可以信任被倾诉的对象;如果有时你因为信息不全面而抱怨、担心,就更有可能随便吐吐槽,一不留神滑向口不择言。这么做在职场上的风险,肥皂剧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误解、谣言、别有用心的利用、利益阵营站队……但这不是成人在自己的群体世界中的特有现象,你想过这些会波及孩子吗?

小毛一年级的时候,是那种学业和行为表现都能挤进班级前10%的好学生,妈妈也为他能如此顺利地适应小学且表现不俗感到高兴。二年级初的一件小事,却成了小毛学校生活巨大转折的分水岭。

小毛妈妈早有耳闻,班上有个会欺负同学的孩子。很快,她自己在一次接小毛放学的时候,恰好目睹了两个孩子发生矛盾的过程。一开始是一点小口角,然后对方孩子开始动手,小毛也不甘示弱。出于母性天然保护的本能、出于对貌似“有前科”孩子的防备,小毛妈妈斥责了对方孩子几句。

没想到第二天,对方孩子的爸爸竟然找到小毛妈妈,指责她“孩子的事情大人不该插手”,而她以一个大人的身份介入,且声色俱厉,相当于欺负了孩子,给他儿子带来了心理阴影。

当两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时,就会不遗余力地拉开自己与对方辩友的距离,证明对方的错误。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自此结下了梁子。

不知道为啥最近这句“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流行开来。很多人母就是太想保护好孩子了,调动了自己全部的心理能量,“红颜一怒”杀伤力也不小。但如果愤怒占了上风的时候,是否能够理性思考,就成了特别值得商榷的问题。因为脑中的情绪“主管单位”杏仁核和相关的边缘系统产生情绪唤起而活跃的时候,大脑皮层的理性思考能力就处于被抑制的状态。

事后小毛妈妈找过班主任。说这样的孩子在班里是个危险因素,他爸爸也不够理智,请老师管一管。老师未置可否,说了几句中立、理性的话,诸如“作为班主任我有权照顾好孩子的安全”“在每个孩子面前,我都是公平的”“主观的恶意欺负我从来都是管的,但孩子之间难免发生小矛盾”“更多时候孩子发生矛盾,通常双方的原因都有,我们对双方都负有教育职责”……结束了交谈。

小毛妈妈当时肯定觉得委屈。想想也是,你本来找人撑腰做主呢,结果对方却理性客观地各打五十大板,似乎暗指你也有责任。小毛妈妈心头的不爽就这么种下了,既是针对那个孩子和他的爸爸,也针对老师。

当一个人心中抱定某种“信念”的时候,就会不断寻找证据。我觉得我的想法无比正确,而又被你否认过,就会挖空心思搜集一切你犯错误的蛛丝马迹;我觉得他伤害了我,而他不承认,我就会寻找一切他试图伤害我的行为点滴。我们还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在这种信念里纠缠恋战。

父母与老师的合作/非合作关系,如何影响孩子与老师的相处

果然,没过多久,小毛妈妈就听一个家长说,班主任老师不能对班上孩子一视同仁,对有的孩子就比较冷漠。虽然现在教育部门管理老师体罚很严格,但挡不住老师对孩子说不好听的话呀,也管不住老师对孩子的“好”视而不见啊!

小毛妈妈说,当时她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证据。我说你怎么不给我撑腰承诺,多管管打人的孩子、多教育教育他爹,原来你本来就是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似乎就这么给老师定了性了。

所以,我说为人父母由于不留心所做的最糟糕的事情中,放弃自己的开放性和客观理智、抱着受害者心态、任由情绪左右行为,对自己不加控制和调节,是其中之一。

于是,找到同盟的小毛妈妈,怨气就像被“开闸放水”了一样,开始逮住机会就吐槽孩子的老师。抱怨确实让人一时舒爽,抱怨也会让人上瘾。这是个饮鸩止渴的过程,心里淤积的愤怒,会在抱怨的当下得到极大的释放。但由于没有真正解决问题,这个行为就像打麻醉药,在抱怨过后,愤怒就像痛感一样逐渐回来。为了缓解不适感,迫使人继续抱怨这个行为。别觉着祥林嫂夸张,这背后的心理机制是一样的。

于是,小毛妈妈开始了“信谣”和“传谣”的活动。在各个场合抱怨过之后,就越发不加自我约束了,远近亲疏的尺度也越放越大。直到她跟班上其他孩子的家长抱怨。

但凡抱怨,就有浓重的负面情绪色彩,每说一遍,都有可能增添细节和情绪强度。一定的,老师知道了小毛妈妈在抱怨她。我还不能排除,在这里面,别有用心的其他家长利用小毛妈妈的话去搞“政治阵营”:“亲老师派”和“反老师派”。你会说,哎呀,不就是老师-家长-学生的纯洁简单关系吗,怎么会这么复杂?如果你也简单纯洁、客观理性、不信谣不传谣,有信任他人、相信事情向好的节操,就不会陷入此等泥沼。因为抱怨,会使你身不正,便可被利用。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小毛妈妈事后很诚恳地跟我说:“我当时也是天真,也是傻,居然没想到这会间接伤害孩子。如果没有孩子,仅是大人之间的事情,我肯定要想想后果,断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可是这事发生在孩子身上,我真得不淡定,说我‘像只发了疯的母兽’也不算过分。”

唉,“为了孩子”,多少父母的非理性行为假汝之名!

另一方面,小毛妈妈这种逢人便抱怨老师的行为,也让老师非常被动。有人成天抱怨你不好,还三番五次传到你耳朵里,你是多好的修行才能继续心如止水、行为不偏不倚啊?而恰好老师是个普通人,就愤怒了。小毛妈妈的怨恨和老师的愤怒对撞出了火花,而这火就烧到了小毛身上。

老师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给小毛冷暴力的。不关注他、不表扬他、不给他机会、也不帮他解决问题。当然如果孩子做不好的时候,还会被批评,而且这批评是带着积怨,甚至是诅咒的。

我猜那个时候小毛一定是困惑苦闷的,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或者隐约听到一点风声,“你妈妈跟老师吵架了”“你妈妈说老师不好”“老师恨你妈妈”……都算不上以讹传讹,但夸大渲染总会有。一方是自己每天见面、跟随学习的老师,一方是生养自己的亲娘,不知道小毛这个“夹心人”做得有多辛苦,不亚于家里有婆媳矛盾的“儿子兼丈夫”吧?人能遇到的最郁闷闹心的情况,莫过于“不知所以然”,不然,肥皂剧里的人就不会动辄撕心裂肺地摇着另一个人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于是小毛的学习成绩开始下降,厌恶学校和学习,不良行为开始增加。有的老师深知游戏规则:冷暴力会给孩子一万点的伤害,表面还不会越教师行为规范的雷池半步。小毛开始脾气越来越暴躁,进入不良行为中的第一步——“寻求关注”。为什么老师对我不再像过去那样?老师,我做得不错,来关注我啊?嗯,视而不见?我捣捣乱试试?还不行?啊,被批评了?这样也比被忽视好啊!……然后是争取权利,你不理我,那我干脆自己管自己,我不听你的规则,我有自己的规则!反正你也不待见我!随后是“报复”的恶性循环——因为想不明白,小毛既报复老师,更报复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没有这么倒霉,偏偏是我?到底是谁错了?

我很想要求老师以德报怨,特别希望她恰巧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总私心想着,她要是不党不群就好了,不仰仗那些爱巴结老师、讲好听话的家长就一切都没事儿了,小毛也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或者,她是个内在动力特别足的人,能主动找到小毛妈妈,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事实发生前,世界上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除了要求老师有师德以外,还要考虑老师也是“正常人类”。但凡人有的嗔、痴、怒,老师也一样不少。如果说这个事情发展的因果链条被启动,对老师的考验太大的话,那么小毛妈妈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妈妈发现了小毛的情况,开始了艰难的反思过程。人在痛苦的时候,最害怕以规避痛苦为目标、自以为是的合理化解释。“这老师就是对我有成见,才会让孩子遭遇这样的不公平”“这老师就不是个心善之人,根本不想好好对待孩子”“老师就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根本没有师德”……如果还是这样想的话,就会彻头彻尾成为生活中的“受害者”,对改变事实没有帮助,以后还会次次重蹈覆辙走老路,直到“别人都对我坏”在信念里扎根。

我钦佩小毛妈妈,也愿意帮她,就在于她没在这条不归路上滑下去。但小毛妈妈开始打捞自己在事态发展上越来越少的控制性时,发现效果并不那么理想。毕竟误解和伤害已经发生时,是因为自己“利益受损”才去找补的,这时很容易成为对方快意恩仇的时候,结果往往也是一厢情愿的。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跟我一起抱头痛哭过,也尝试过去跟老师道歉澄清。但老师态度一直冷静而抗拒,无法深入进行有效沟通,所以情况一直止步不前。况且小毛妈妈的言论还在其他家长那里继续被发酵,实在修复难度有点儿大,于是最终选择了转学。

如何引导孩子应对来自同伴的排挤

转进这所民办小学的代价是离家远、收费高。但让我们欣慰的是,小毛的适应还不错。虽然刚去的时候,参加兴趣小组也有被其他同学排挤的情况,但小毛妈妈记得上次的教训,把这理解为常见的“欺生”,努力给小毛积极的观念和问题解决方法,他们还一起演练过:

“如果你们小组新来了一个同学,不太熟悉情况,也没能像大家那么轻车熟路地参与,你能一下子就感到舒服和接纳吗?会不会有点不适应的感受?”

“嗯,我也会不太习惯陌生同学。”

“所以你可以理解一点他们现在对你的行为,对吗?”

“还行。”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尽快跟他们熟悉起来吗?需要妈妈帮你准备分享的东西带给小朋友吗?”

“我觉得我先搞定那两个带头起哄的比较好,我跟他们聊聊他们喜欢的东西、游戏啊、电视节目啦!”

“你自己想到了解决办法,我觉得听起来很有用,试试吧!”

这个“聊感兴趣”的东西,小毛确实尝试了,而且效果很不错。

孩子单纯无欺,有着一切孩子的正常反应。是妈妈曾经的不慎让他陷入窘境。还好妈妈愿意求助、愿意改变,拥有了不错的结局。我最喜欢她提给我的问题——“哪怕老师不肯原谅我,我该如何让孩子理解这件事情,减少他对人的不信任?我可不希望他带着怨恨和迷茫进入新生活。毕竟我错在先,我弄明白了,就不愿恨和继续埋怨。”

我该怎么回答小毛妈妈呢?我在心中设想了很多答案,听起来都不错,不过还不足以令人满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对事情有不同的解释,那种最令我们释怀的,不是把责任推给别人,也不是对责任大包大揽。我们不需要在圣坛上忏悔自己的罪过,搞得别人一点问题也没有;更不是别人罪孽深重,自己是失格人间的受害者。我忽然想起自己的一段往事。

如何通过自我反思和调节平复心态与情绪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的辅导员杨老师,军训期间对我非常器重。让我做临时学生干部(开学后会正式选举),让我负责迎新活动新生部分的文艺晚会、当年抗洪救灾的善款募集、传达各项通知、进入军训汇报的仪仗方阵……我积极完成任务。毕竟获得存在感和控制感是青年人的人生追求。

但开学后的结局却让我怨恨郁闷了很久。我没有获得任何学生干部职位,而在军训中毫不起眼的同学都有个自己的小角色;主要靠辅导员打分的军训成绩挂在“及格”上,整个学院270人落到这最后一档的都不超过10%,直接导致我那个学年失去评选奖学金资格;在高二暑假就去参加全市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档案优秀完美的我,居然没能在第一学年第一批入党……

我就像到现在为止的小毛一样,没有机会了解事情的真相。随后用了漫长的时光想明白这个问题,才能平静地当成一种磨练。当时,心里受伤的我再也不试图在学院表现自己(后来才知道这是“自我妨碍”[1]),学会了用“满不在乎”表达逃避,开始如痴如醉地玩儿社团,学业荒废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用回避和自我放逐来叛逆。

我尝试了无数种解释:经过考核,杨老师觉得我不是学生干部的合适人选;让我担任了49天工作才发现不合适,她有了沉没成本,只能及时止损,低档成绩和不给入党机会是情绪宣泄;我在无意中踩了她的底线而不自知;在她看来,我的努力不代表能力,能力不代表适合,也许动机也成问题;我会不会曾有抱怨让她看到了呢?或是我们俩经过磨合气场不合?她就是本能地越接触越不喜欢我?有人背后给我拆台、编造莫须的理由让我“下野”?

这些现在看来都好生幼稚。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就是风雨摇曳的全世界。再来想想小毛,一个不满10周岁的孩子,心里面又该有多少困惑。真正让我释然的那个部分,并不是哪一条解释,而是所有解释带来的看待问题的视角。就是这些视角,让我拥有了一座带360度全景观窗的大房子,于是我渐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有种“强迫症”,不让自己在一个观点中沉溺太久。一个角度看惯了之后,要马上转移。“见多识广”,自然生出些宽阔来。

小毛还不完全一样,他有个知情的当事人——妈妈。知情人可以陈述事实、总结经验、分享感受、探讨局限和经验,一切都要是客观的、以这个年龄孩子能听懂的语言述说。

我把这想法跟小毛妈妈分享了,于是我们得到了下面这些关键点。

“你可能感受到我与老师之间有一些误解,这些误解影响到了你,我很抱歉。”

“我因为太爱你,太在意你的感受,当一个人被情感驱动着,又不够理智,就会有些冲动的行为。”

“我想请老师保护你,却忘记了老师是一个公平的角色,也忘了你其实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

“我于是对老师心生不满,并表达了出来。老师听到后,可能会觉得委屈、难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及时醒悟,也没有马上调整。”

“既然我跟她有些误解,而你是我的儿子,她也很难再用平静的眼光看待你,是人之常情。这是我给老师带来的挑战,并不是你的错。老师本身还是非常愿意爱你们、对你们好,虽然可能会用批评、激励甚至激将的方式。”

“当然你也可能想过,你自己表现得不错,为什么老师就不能看到这些好处并且宽容呢?老师生我的气,而我跟她天天不碰面,她又天天面对你,难免联想到你妈妈我。老师也是人啊,她也有权利生气和难过。”

“我获得了非常重要的经验。一个人除了感受以外,也得靠理智行事。但凡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都要想想可能的后果。如果我当时相信你自己能解决问题、多跟老师沟通去避免误解,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有些事情发生了,想要回到原来一模一样,有些难。但我们获得了磨练和教训,是非常有价值的。”

不要怕语言太过正式、书面,哪怕有效率只有60%。关键我们向孩子传达的信息是,我当你是人格和精神上平等的存在,在努力与你沟通。经过雕琢的语言自有类似“宝相庄严”的力量。我们让孩子读经典,也不是为了马上读、马上会。是为了让孩子在漫长的人生中,结合经验慢慢参悟,体验那“一刹那”间被论证的知行合一,体验豁然开朗的快感。

小毛妈妈告诉我,聊过之后,母子俩抱头痛哭。被泪水和真相洗刷的小毛通透了,不再纠结拧巴了。他说,“妈妈,你真不容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也会更好的。”

小毛妈妈在解释中谈及自己的问题更多,有人担心这会损伤家长的权威。这十年中,我发现最伤权威的父母行为是“说到做不到”“不敢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不尊重事实真相”。像自我暴露和坦承错误,不仅不伤权威,还在你高大的人格上加了个可亲的光环。孩子才会更相信自己也能从弱小的、带着缺点的生命升级为成熟智慧的个体。

孩子天生亲近人格魅力和人格弱点同样突出的人:

孩子为什么会喜欢坏人和反面角色

当我小时候第一次读《三国演义》的时候,就迷上了曹操。后来又读了《三国志》,更能认同这个人物。很显然,他是史学家和小说家都愿意花大力气贬和褒的最著名的历史人物之一。在一堆脸谱化的人物中,他显得相当真实可爱。

当一位妈妈终于从圣坛上走下来,也会给孩子可亲可敬的感觉,因为孩子们既可以用妈妈来投射自身的弱小,又可以用来寻迹畅想自己未来的强大,这个才符合身教榜样的定位。

鲁迅先生50多岁了,高兴起来还爱在地板上打旋子,严重话唠;伟大的牛顿爵士的课上座率并不高,还就微积分发明归属的问题跟莱布尼茨撕得不太体面;当我知道我们严肃、可敬的工作狂校长居然会在午休的时间看动画片和八卦新闻……

大人物的世界没有老师和家长说的那么正经,我一下子就对自己放心起来。不然,还要背负着“我有缺点,我不行”这具沉重的十字架多久啊,更没有“见贤思齐”的信心了。

同理,向老师提要求也可能发生“信号扭曲”。比如这个关于要不要请求老师给孩子某些“照顾”的问题:在情商快乐营“与学校老师沟通”的主题家长沙龙中,一位唱唱妈妈非常勇敢地站起来,跟大家分享了自己的惨痛经历。

请老师特别在某方面帮助和照顾孩子的问题

唱唱(8岁)小朋友写作业慢,妈妈发现其中有一个影响因素是写完作业的小朋友会去跟唱唱说话。小孩子的抗干扰能力不强,而且希望从作业中解放出来,就乐意跟同伴说话,这样作业就做得更慢了。于是,唱唱妈妈没怎么细想,就对老师提了这样的要求:“我家孩子写作业慢,您让别的孩子在他写作业时别跟他说话。”听着合理,老师也就一口答应下来。妈妈觉得交代到了,坐等效果。

没过多久,唱唱就回来跟妈妈哭诉:“最近小朋友都不跟我玩儿了,也不跟我说话了。”妈妈震惊之余,开始仔细回想为什么会这样。排除了别的因素,忽然想起来可能跟自己对老师的交代有关系。于是妈妈就去问老师。老师说:“对,我跟全班小朋友说,唱唱很慢的,你们都不要跟他玩儿,更不要跟他说话!”

唱唱妈妈一下就火大了。心说,我是这么跟您说的吗?我的孩子本来人际交往能力就不算强,这样一来,对他打击多大啊!本来我说的是“写作业的时候”,您这个表达的意思吧,真是“一聋治一哑”。

当下,耿直的唱唱妈妈也没多想,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内心的不满意、对老师说法不恰当的质疑全部一股脑地表达出来了。没想到老师更生气,说:“唱唱妈妈,我是真心想帮您和孩子,您这么说,好像我做得非常不应该似的。”

唱唱妈妈说:“我也是护子心切,在气头上,就怨怼了老师几句,‘可不,你有一个老师应该有的水平吗?跟孩子说话之前不考虑后果的吗?’这么一来,老师好像彻底被伤到了,说了句‘好,这就是你的态度,我反而是帮倒忙了’,再也不睬我,离开了。”两个人不欢而散。自此,老师对唱唱妈妈都比较冷淡,有些防备。但值得欣慰的是,老师很善良,对孩子的方式并没有太大变化,也算让唱唱妈妈松了一口气,也觉得有机会可以在关系上弥补弥补。

唱唱妈妈反思说:“其实我自己也有问题。我没有认真考虑,就对老师提了不太严谨的要求。老师顶多算是能力有限的好心办坏事。”

我们来思考一下。唱唱妈妈其实希望“唱唱在写课堂作业的时候别的孩子能给他空间,暂时不与他交谈、不邀请他玩耍。在事情发生的当下,如果老师看到了,请合理地引导一下这位友好的同伴,让他能给唱唱时间写完作业”。刚才这句话算是基本说清楚了吧?但唱唱妈妈并没有说成这样。这是其一。

其二,老师在表达的时候,也需要如此精确的思路和表达能力吧?另外,还需要小朋友恰切地理解吧?其实,我相信老师是好心,也想协助妈妈解决这个问题。但对于老师最方便的解决方法,就是在全班面前号召和提倡。而老师说得越简单,小朋友越容易理解。这也会让老师倾向于“简单地给方向”。如果说前还没有深思熟虑,信息传达偏了也不难理解。

如果唱唱妈妈在与老师沟通后,能够给自己一些空间管理一下情绪的话,也不至于当场指责老师。没错,老师的表达是有问题,但她的动机并没错。如果被全盘指责,老师确实会觉得受了委屈、伤了心,往后就没法儿再和气、开诚布公地沟通了。

所以这件事,就是信息在穿越每一次“信号中继站”中被歪曲了,才会得到如此尴尬的结局。

就算信息有幸没有失真,被老师额外关注也不一定是好事。我常说,孩子最幸福的事是在学校有“心理空间”。那些不用被过分关注从而有机会长得旁逸斜出的日子,才是一个童年应得的、可以有些恣意的心理空间。怎么才算有心理空间呢?首先,不用太被老师宠爱,因为那些被宠爱的孩子因为尝过被艳羡和目光注视的甜头,很难再放弃这种来自一个权威成人的心理赠品,可能会为了让老师持续高兴和获得宠爱而专门想办法去做老师喜欢的事情。而这个行为是为何而来,却有可能被逐渐忘记。这样的孩子能体会到成就感吗?是坚持努力克服困难后品尝到的喜悦吗?是内在学习动力本身吗?似乎都不是。

所以,我们才能在成人社会看到那种惯于讨好“权威”的人,以权威的意志为行为遵照最高标准的人,不再习惯留“一只冷静判断的眼睛”。他们的自我意识很模糊,不太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因为如果失去了权威的“好感”,就像发生戒断反应,本能地还会去寻找;就会再难自持和自处,难以从内在的自我需求汲取能量。

而且在成人社会,“表现好”不是让权威高兴和喜欢这么简单的事情,评价一个人往往变得更加多元。情商高并且受人欢迎变成了一系列由自我驱动、由诸多洞见和觉察组成的事件。

所以,父母也别因为自己善于交际,或老师有亲和力、愿意为家长的要求亲力亲为,而专门让老师更多关注和照顾孩子。我们需要考虑的是,这样的话,孩子是否被培育了不恰当的索要关注的心理习惯呢?一点点照顾是让人心理满足,但长此以往呢?算是一件可持续促进自我成长的好事吗?

所以,老师的关注和额外好的对待,不应是我们做父母索求的内容。正常与老师交流、配合家校工作,保有为人父母应有的尊严,同时尊重老师,维持客观中立,多在家庭教育应该努力的方向上为孩子去建设,才是风险最小、收益最大的正道。

但孩子也不应该被漠视。像小毛妈妈和唱唱妈妈的这种情况,只惦记着自己想要的,而忽略了路径的合理性和可能出错的情况,导致了孩子在社交环境中的处境艰难,也是我们极力要规避的。我们读他人的故事,就是为了更好地警示和梳理自己的行为。

【注释】

[1]自我妨碍:指的是受到挫败后,为了保护自尊,不再愿意相信同样的努力能获得成功,故意为自己设置一些障碍,如放弃努力、表达不屑,甚至故意为自己制造一些麻烦。例如,学生越是学习差,越是不努力,并且故意在人前表达对学习的轻视;考试前复习得不好,还越是头天晚上熬夜、玩耍等,并且要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