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国游历日记

十八国游历日记

五月二十五日，晴，西历七月一号　清晨八句半钟，由京奉铁路赴山海关，与王君仁山偕行。张弁群、陈静山二君送至车站。车中遇严又陵、朱郁堂、张丹荣、刘葆孙诸公。予病目不能观书，与又陵先生噱谈。先生谓“中国司法前途欲求独立，不当从道德上分其人之善恶，先当从法律上论其事之曲直。今之为裁判官者专以钩拒为能事，深文周内，曲直可以上下其手，而不察情理之平，裁判官之资格乌能养成乎”，又谓“中国社会程度之低，美术之不发达亦其原因之一。人之心思空闲无所寄，饱食终日，佚则思淫，赌博狎邪之事安得不甘之如饴乎？如广设美术学堂以诱掖之，于改良社会实有裨益，而知者盖鲜”，予深服膺斯言。

下午六句二十分钟，抵山海关。寓外国客店。时尚早，与王仁山散步至东城观“天下第一关”五大字横额，而城楼已破败。英人方驻兵关内，不禁有“莒城已恶”之感。城中市面甚萧索，而日人营业者甚多，甚至肩挑贸易遍地皆是，于我国商务前途亦大有影响也。

二十六日，晴，西历七月二号　八钟，上火车(1)。下午六钟二十分，至沈阳站。旁遇甬友吴大溶，为同学吴大桢之兄也(2)，数年未晤，匆匆叙谈数语。余因为火车茶房所误，谓“至东洋车站下车为便”，因复买票，及票已买，而蒙务局黄君堉焱（仕福）已在车站相候，谓“不如由沈阳站下车，离局较近”。然业已上车，瞬即开行，遂同至日本车站。复雇东洋车折回(3)，入自外攘门，至东关蒙务局，黄君留予等局中下榻。黄君善书画，精赏鉴，谈画及古玩磁器语极相得。关外日人杂居营业者较山海关尤多，据黄君言，注册者共五千人，而往来无常者三倍之。由此间至长春八百馀里，日本之屯耕者处处是民，即处处是兵，不可究诘。沈阳为陪都重地，而强邻实逼处此，令人触目警心。夜，祁听轩来谈。

二十七日，晴，西历七月三号　七钟，至造黄君堉焱府(4)，并往候祁听轩（祖彝）(5)、熊秉三（希龄）。秉三因病未见。午后，闻昭陵方修缮，暂弛门禁，得纵游人入观，由堉翁为介绍，与王仁山三人偕往。碧瓦朱甍，雘丹垩白，崇楼杰阁，灿然一新。惟门外照壁及城楼数处尚未竣工，但规模视明陵、西陵均较小。入门万松夹道，涛声扑地，翠色参天，中有一树为大风所仆，偃蹇卧地，形如苍虬。石兽夹驰道，有六狮、二象、驼马各二。华表二，上刻盘龙，高与松齐，苍鳞掩映，夭矫拏空。寝门外有翡翠石，宽尺有咫，长六尺许，碧色莹然，温润而泽。墓顶生冬青一株，大数十围。守者云：“严寒经霜，百卉具腓，而此树苍翠欲滴(6)，尤为可观。”盖天然生长，计已二百年物矣。旋至松林中设小几闲坐，饮汽水皮酒。翠霭排空，人语具绿，清风吹襟，凉沁心骨，坐久忘机，不觉夕阳挂树，亟命驾回寓。夜，听轩来谈良久(7)。

二十八日，晴，西历七月四号　往谒锡清帅，面投大理院咨文。拜吴提法使，未见。金蕺经来谈，系提法使派陪往调查审判监狱者。午后，约堉翁及仁山偕往。先至高等审判厅。与地方审判厅合在一处，而分庭办事，界限仍各判然。高等审判厅刑科二庭(8)、民科一庭，用合议制，每庭设推事三。地方审判厅刑科二庭、民科一庭，用折衷制，设推事三。晤管洛声厅丞、廖星石(9)、汪琴坡检察长，谈甚畅。审判厅规模甚完备，惟待质所太逼仄，限于地也。旋至习艺所。分四翼，十字形，一皮工科，二木工科，三旋木科，四织布科，五裁绒织袋及卫生衣科，六缝纫科，七铅印及雕刻木印科，八染科，九冶铁科，专收教犯罪者，皆有定役，作成之物以十之四给犯人。其有功者则奖以功牌，饮食起居等皆予以自由以奖励之，办理颇称得法。习艺所房屋材料取诸公中，而作工皆用犯人，故计费仅三万馀金云。下午，观模范监狱。亦由犯人工作而成，计费四万馀金，规制颇宏敞，但参用折衷制，而不能一律分房，女犯虽别有监，而幼童犯罪者仍与成年者杂处，皆不免欠点，盖亦为经费地势所限也。购得习艺所所织绒凳垫一对、模范监狱织布四端，工作皆精致，将携至美洲作监狱协会之赠品也。

夜，听轩邀饮于番菜馆。归，写篆书对赠堉焱云：“得天绝技诗书画，绕地游踪澳美欧。”又赠听轩一联云：“和神永驻长春国，朗抱常开不夜城。”盖堉焱曾遍游各洲，通俄文，又擅“郑虔三绝”，而听轩则豪爽善饮，方创办电灯公司，乃纪实也(10)。

二十九日，小雨，西历七月五号　廖星石、祁听轩来谈。往拜熊秉三。午后，偕堉翁往游行宫。宫之两旁左为翔凤阁，右为飞龙阁。飞龙阁藏纯皇帝御用盔二顶，以东珠、宝石、金钢钻镶嵌而成，盔顶一珠大如栗。锁子甲一，战裙一，皆珠绣盘龙。东珠朝珠一串，颗粒如樱桃。西洋贡刀二，其柄长四寸许，全用钻石嵌成。历代御用弓箭悉藏楼中，想见先朝不忘整军经武之意。翔凤阁收藏古画、钟鼎、磁器甚夥，五光十色，如入山阴道上，令人目不暇给。见郭熙《寻碑图》、冷枚《东升图》、王蒙《仿董北苑太乙观泉图》、唐寅《斗茗图》、仇十洲《昼锦堂图》。铜器凡八百件，周鼎商彝琳琅满目。见西清古鉴十馀面、古钱摹本数册。但铜器皆乱堆箱内，并不列架陈设，既易损外，尤不便观览，谓宜仿泰西博物院之式，作玻璃橱分件罗列之，亦足为我国国粹之光也(11)。磁器如豇豆红、苹果青之类，不可胜数。青花磁天地交泰瓶一，中藏一红花小瓶，外瓶之腰有活笋，如方胜形，犬牙相错，挈瓶口则下半截离活笋(12)，中有小瓶为之胆，故离而不脱，亦异制也。

旋登凤凰楼。弥望数百里皆在眼底，天风飘飖，大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概。复至西宫。有保极殿、迪光宫、继思斋、崇政楼，最后为寝宫，制度朴质(13)，窗以纸糊，仅如中人之家。守者云：“国初本系如此，但窗槅糊以白绫耳。”两阁藏庋珍品穷极瑰丽，而御在所独简质若此，先朝崇俭之意尤不可及。正殿有集《尚书》联云：“受此丕基，用肇造我区夏；慎乃俭德，式弗替有历年。”圣训昭垂，洵非虚语。归途过古玩铺。见霁红太白樽一，索值千金，然较诸大内所藏不逮远甚(14)。

夜，堉翁出示墨珠一，钻石、子母绿戒指各一，亦珍品也。录李君楠芳调查天津监狱审判笔记。

六月初五日，晴，西历七月十一号　下午四句钟，偕王仁山同乘快车至天津，夜十一句钟到。王君至其令兄骈斋处，予寓裕中饭店。

初六日，晴，西历七月十二号　王仁山来寓，同至洋务局。由总办温荩臣为介绍，先以电话通知审判厅。与王君偕往，见厅丞俞仲韩（纪琦）、厅长李君绳（绍勋）、地方检察长方立三（大年）、高等检察厅典簿金复生（叔寅）、高等检察长刘子衡诸君。天津审判厅于光绪三十二年开办，三十三年成立，计民事二庭、刑事一庭，皆有旁听座，民刑推事各五(15)，地方审判厅刑民推事各四(16)。初级审判厅用单独制，地方审判厅用折衷制，高等审判厅用合议制。另有大公堂一，专为重要案件而设。又有预审公堂，规画极完备。监狱采折衷制，重犯分房，轻罪杂居，不能纯用分房制，而未决监亦殊湫溢，未免稍为欠点，此亦限于地势使然也。养病室方改建，尚未竣工。

午后，至习艺所。内分罪犯习艺所、游民习艺所为二院，而同在一区。见总办何甲三，谈旧时监狱野蛮情状甚悉，闻之不寒而栗，盖何君幼时曾亲至狱中目睹情形，故能言之痛切若此。旋由典狱官范小园、看守官蔡幼舫导往各处参观。门口为男女犯接见室，家属探问者随时可以接见。入门为陈列室，悬有工艺局“考工劝商”、“劝工牖商”等奖励匾额。出品以绣货、绒毯、漆器为尤佳。再进为典狱官办事室。又进为讯问室。第一监分“知过必改”四字，第二监分“得能莫忘”四字，均两面对列。用折衷制，轻罪杂居，重罪分房，工作时全用杂居制。工厂分织毯厂(17)、铜铁器厂、染工厂、木厂、布厂、皮厂、缝纫厂、印刷厂等。织毯能自画标本，故花样能翻新而极鲜丽。铁工制警察佩刀，亦甚有用。缝纫厂方制女犯衣，盖将开办女犯习艺所也。各犯作工略给工资，每月多至一元，少则三角，以作工勤惰为率。有赏誉饭以励其勤，有暗室、屏禁室以警其怠。有幼年犯罪小学堂，教之书算等事。有种植场，凡犯人不能习艺者令之种植。有运动场以习体操，有教诲堂以资劝导。澡浴有室，剃头有室，洒扫清洁，故全监七百馀人病者不过三十馀人耳。又有携带品室。凡犯人入监时携带之物概为挂号收藏，出监时仍给还之。内有一人所携书籍甚多，地理、历史、算术等书已及中学程度。噫，学问如此而犹罹法网，亦可哀矣。内有一犯能为捏像，何君令作新旧监狱比较塑像，形容酷肖，因定塑一分，并购取绣货及织绒垫数种，以备带至美洲为监狱会赠品。

参观毕后至游民习艺所，见提调林少轩。入门为职员办事所。又进为会议处。第一工厂为攻木科(18)、缝纫科、油漆科、藤竹科、刺绣科、图画科，第二工厂为织机科②。陈列室有洋漆桌椅及湖色库绫、绣花围屏，皆极工巧。又收幼童数十人，令习纺纱。幼童卧室分上下床，如轮船之制。另有小学堂、游戏体操场，亦专为幼童而设。其普通教诲堂、运动场、浴室、剃头室均与犯罪习艺所同，惟饭厅为罪犯习艺所所无(19)，盖犯人惟记功者有赏誉饭方另设一桌(20)，寻常皆沿墙设小桌，不另设饭厅也。附设烟犯惩戒所一区。游民习艺所朔望放假，罪犯惟年节有假，平时无假也。据何君言，全所常年经费六万馀金，所中一切薪水均在其内，而办理如此精到，可谓实事求是矣。

六月二十九日，晴，西历八月四号　下午四句钟，偕王仁山由京起程赴天津。同寅、同乡、诸亲友及仁山诸同学在车站送者三十馀人，汽笛一声，挥手相别。一路车行箭激，绿柳如烟，夕阳在林，飞蝉声碎。傍晚，抵津。徐幼香及施述之、处纪纲雇马车相迎(21)。即下新铭轮船，行李安置妥帖，与王仁山、费振甫同至德义楼晚餐。致何甲三观察一函，托费振翁代领楠芳所定新旧监狱比较塑像。十一钟，回船。同舟有邵伯、蒋抑卮、施荫生、徐幼香、周子缄、严约冲、王彦芸诸君，相与谈笑，颇不岑寂。

七月朔日，晴，西历八月五号　清晨四句钟，开船。九钟，抵塘沽。上煤停三小时。开行，微风扇凉(22)，海波如睡，琉璃万顷，一碧镜平。宋人诗所谓“水真净绿不可唾，鱼若游空无所依”者，不意于海天空阔处遇之。夜，渡黑水洋。舟行甚平。

初二日，晴，西历八月六号　八句钟，抵烟台。偕王仁山、徐幼香雇小舟往游。一路楼阁参差，循坡坨而斜上，穿小径，出山背，坐磐石上观海，弥望空濛无际。时有白鸥三两出没于苍烟碧浪间，泅人浴于海滨，或远或近，时见草笠浮沉水际。环海诸山罗列眼底，最远一峰岩顶有云气，滃渤上腾。沿途薰风吹襟，蝉声聒耳。归渡中流，微雨东来，沾衣欲湿，须臾即放霁。登舟后五钟开行。夜，过威海卫。英兵轮电灯照耀海滨，闪烁明灭，卧榻之傍竟容他人鼾睡，谓之何哉。

初三日，晴，西历八月七号　有风，舟甚颠簸，同人多卧，有呕者，予与仁山尚能强饮食(23)。夜，雨，甚无聊，坐吸纸烟。因以“纸烟”二字课诗钟，凫胫格，予云：“帖写来禽蕉纸滑，香消睡鸭篆烟轻。”仁山云：“春梦梅花销纸帐，秋情莼菜忆烟波。”一钟时，机器坏，停修三小时。四句钟，开行。

初四日，晴，西历八月九号　九钟，过佘山。下午四句钟，抵申江。

初五日，晴，西历八月十号　李楠芳来电，初十日由京起程，嘱买十六日开日本邮船票。

初六日，晴，西历八月十一号　午刻，乘小轮回南浔。仁山在轮舟中过船来谈甚久。夜，过平望。

初七日，晴，西历八月十二号　侵晨，抵家中。料理琐务。

初八日，晴，西历八月十三号　往省诸亲友。夜，邱宅饯行。

初九日，晴，西历八月十四号　邢颂声、张石铭饯行，在张氏适园。

初十日，晴　外祖母神回，往应酬一天。

十一日，晴，西历八月十五号　张棣华妹丈处外甥弥月，循俗例往抱薙头。下午，乘招商轮船赴申。仁山自湖城来，在前船中过舟来谈。夜，多蚊而热，不能安睡。

十二日，晴，西历八月十六号　早，抵上海。南洋劝业会因乏美术审查员，杨杏城侍郎嘱赵仲宣以徽章见寄，敦促至再，不得已即乘火车前往一行。傍晚，抵金陵。袁仲龙、钱泽农、施仁伯及仲弟、怡妹在车站相迎。是晚下榻于三元巷袁宅。

十三日，晴，西历八月十七号　至杨杏城侍郎处。又至狮子桥访旧友赵仲宣、荣蔚华、于受百(24)、屈钧侯、张星五、廖绶青、王彦芸诸君。旋偕二弟、钱泽农至会场审查。

十四日，晴，西历八月十八号　晨，起，至会场审查。午刻，与二弟借袁宅请赵仲宣等各旧友(25)。午后，再至会场审查。夜，游秦淮。画船灯火，薰风送凉，名胜之区自别有一番风致也。

十五日，晴，西历八月十九号　至会场审查。归，草美术审查表，行色匆匆，疏略知所不免也。

十六日，晴，西历八月二十号(26)　自金陵回沪，三弟、二妹、徐超侯夫妇饯行。夜，曹云清来议公司事，谈甚久。

十七日，晴，西历八月二十一号④　兑换金镑，购买船票，添置出洋衣服器具。狄楚青、李伯琴、严子均、蒋抑卮诸君来。夜，庞莱臣姻伯饯行。

十八日，晴，西历八月二十二号　致大理院各推事函，报告动身日期，请转达堂官。夜，谢子楠表伯饯行。

十九日，晴，西历八月二十三号　复杨杏城侍郎函，寄美术审查表及铜板相片。作留别京沪诸友诗一章云：“横截重洋渡太平，短衣断发此登程。七年始雪华工辱（余七年前留学英伦，归途游美洲，至抱司墩口岸，误以予为华工，被禁半日），万里乘风海客行。北美莅盟期恤狱，东门祖道感深情。桑蓬差慰平生志，两度周游遍大瀛。”

二十日，晴　发行装(27)。下午，上满洲船，二弟、三弟、二妹、二弟妇、袁仲龙妹丈、仁山令弟亦梅及诸亲友送行者二十二人(28)，解维后彼此挥巾脱帽作别。夜四钟，开行。船属美国公司，全船用人二百七十有八，头等舱客六十五人。洵邸至美洲考察海军亦同乘此舟，随员如周子廙、冯公度、赵孟云、曹灿三、李孟鲁、郑聪传(29)、郑子敬(30)、徐季程、林仲怡、张公善诸君，时相叙谈，颇不寂寞。

二十一日，晴，西历八月二十五号　舟行经线一百二十四度零五十九，纬线三十一度零三十三。自昨晚至今午，行一百八十三海里。海水镜平，蔚蓝无际，云光映日，作绀碧色。遥望数十里外浪花高溅丈许者，鲸鱼也。少陵诗云“鲸鱼拔浪沧溟开”，又云“鲸力破沧溟”，今目睹之矣。舟中无事，洵邸出诗牌二盘，计百二十字，限于每盘字内作集锦律诗一首。与王仁山各作一律，钩心斗角夙非所长，勉强报命，仅免曳白而已。随员诸君各出心裁以斗捷，至夜分始散。

二十二日，晴，西历八月二十六号(31)　六句钟，到长崎。日人欢迎洵邸预备周至。九句钟，偕楠芳、仁山上岸游览。不通日语，幸遇侯君雪舫为之引导。到诹访神社，一名镇西神社，拟摄影，为车夫所阻，盖日人以其地依山面海，故防之甚密。然予不过流连光景而已，因止不复照。循山行至公园。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林间茶肆数家，执役者皆女郎，招客甚殷，日俗然也。憩松树下品茶，颇凉爽，布置亦精雅。余七年前曾由美洲归国过此，尚无此经营也。旋至一料理店便饭。布席于地，脱屐户外而入(32)，盖犹有中国古代之遗风矣。

下午，至领事馆。见新署理领事王稚鸿、旧领事王松臣(33)。松臣方病足，出谈良久，因托电致张燕南“拟至横滨一观监狱”。因舟到彼处，恐匆促不及，故托先为预备也。六句钟，回船。舟泊海岸，两面皆山，万家灯火倒悬海角，星火摇红，电气凝碧，微波荡漾缕缕，如金碧珠帘摇曳于水晶屏里，亦奇观也。夜十二句钟，开行。

二十三日，晴，西历八月二十七号　舟行经线一百三十一度一分一，纬线三十三度四分九。午刻，行一百零二海里。午后，为洵邸绘团扇一柄。沿途海山衔接，如相送迎。薄暮，烟霭苍茫，帆船平远，惜无摩诘妙笔将水色山光尽收拾画稿中耳。

二十四日，雨，西历八月二十八号　七钟，到神户。寓同和客栈。侯君雪舫别去。冒雨往观布引雌泷。此为神户瀑布之一，盖尚有布引雄泷也。循山而上，夹道松林茂密，泥滑道颇难行。至其地，但见悬崖壁立，山顶一穴洼然而深，瀑布飞流直悬数十丈，下则因山石筑池而承其流焉。倚岩架小屋，低欲碍眉，万木苁茏，绿压屋脊。小坐品茶，觉葱蒨之色与目谋，清泠之声与耳谋，尘襟为之一涤。购取影片数纸而出，乘人力车往观又吉温泉。为前田又吉所布置，因以其名名之。山前有石碑称“浴此温泉者可已宿疴”，因与楠芳、仁山皆就浴焉。我国京师西山有汤泉，较此尤大。国初时圣祖曾建行宫于此，道光以后浸失修理，御用器具堆存破屋之中。西人之浴于此者往往占行宫傍屋而居之，中国人游此者须纳小费(34)。有时西人方浴，或竟反客为主，禁不得入。倘能及时修葺而整理之，不特可为游观之胜地，亦与民同乐之盛事欤。六句钟，回栈。即上火车赴东京。夜，宿车中。

二十五日，晴，西历八月二十九号　在车中早餐。沿途因大水损坏处甚多，故车行较迟。经过山洞数处(35)。十句半钟，到东京。至公使馆。汪钦使往横滨接洵邸，见燕南及林铁铮，聚谈少顷，即至帝国客栈。铁铮、燕南与沈敬亭偕来，旋由黄迪卿导至司法省、大审院、控诉院考察。适值暑假，午后署中均散，司法省已无从往观，因到大审院及控诉院、地方裁判所调查。适控诉院刑事第四庭方审案，由迪卿导往旁听。方讯一窃盗案，行窃八次，其兄为窝家。因不通日语，迪卿译述其案由如此。迪翁尚有公干即退出。归寓后与楠芳往游芝公园。途遇小河滋次郎，约至寓中便饭，因请为介绍书往观巢鸭监狱(36)，并承代致书于横滨典狱官，以便明日前往考察。

夜，燕南及施治亚来谈。今日系日韩合并下诏宣布之期，日人沿街悬灯庆祝，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箕子明德不祀，忽诸念辅车唇齿之义，能无悚然？

二十六日，晴，西历八月三十号　七句钟，与楠芳、仁山同雇马车至小河滋次郎家取介绍信(37)。往观巢鸭监狱。先由藤野亮道出见，次见监狱长，导观各处（笔记另录，后仿此）(38)，颇极周至。午后三句钟，乘火车至横滨。到领事馆，见吴君伟卿。前托燕南代取司法省考察横滨监狱凭券，司法省竟未送来，不克往观。

二十七日，晴，西历八月三十一号　满洲船停泊横滨口外。三等舱内病故一人，因验疫故，须扣停一星期方开，甚为焦灼。夜，汪钦使招饮于正金银行俱乐部。座有日本神奈川县知事周布公平、正金银行总理高桥是清、外务部参事官阿部守太郎、正金银行小田切万寿之助，馀均中国人。用中国菜，而每人一分。凡饮座有外人者，此法甚合宜也。

二十八日，晴，西历九月一号　船仍未开。发宝瑞臣侍郎、沈子惇姻伯及施述之函。晚，与楠芳、仁山至海滨散步。

二十九日，晴，西历九月二号　船仍未进口。发沪江及南浔家书二函。

七月三十日，晴，西历九月三号　与楠芳、仁山乘火车至镰仓，游八幡宫。观宝物陈列处，皆刀剑、兜鍪、甲矢之属，或前代名人所用，或战胜他国所得，献纳神社以为纪念，日人尚武之精神于兹可见。中有甲午之役与我国战时所获龙旗枪弹及在威海所得炮弹，见之不胜枨触。复游大异山。见大佛高五丈，周围十三丈二尺，佛腹中空如层楼，可梯而升，于佛背出玻璃窗八扇以通光线。像系铜制，而眉目皆以银镕成，自铸就迄今凡六百五十九年。从前系一大寺，为山水冲去，惟此佛大而且重，故岿然独存(39)，今犹露山脚也。昔人谓“渡江不见刘元城，过泗州不见大菩萨，为人生憾事”，今于海外见大菩萨，得不谓一大快事乎？下午，乘火车回横滨。

八月朔日，晴，西历九月四号(40)　因洵邸即欲赴美洲，日人格外通融，准满洲船今日开行，惟不得驶入口内，须另雇小舟下船(41)，船中止能搭载来时舱客，不得另卖新票。九钟，下船，候医生验病讫。十二钟，开行。

初二日，晴，西历九月五号(42)　舟行经线一百四十九度，纬线三十五度四分七。自昨日开行至今午，行三百四十三海里。下午，洵邸出诗牌，与仁山各作集锦律诗一首，但为字数所限，终不能全体自然耳。

初三日，晴，西历九月六号　舟行一百五十三度三分四，纬线三十四度四分。午刻，计行三百七十二里。下午，洵邸发无线电至日本，请帝阳丸迟开四日，因在横滨动身稍迟，至美洲后拟乘帝阳丸回国也。

初四日，晴，西历九月七号　舟行经线一百六十度五分，纬线三十三度五分七。午刻，计行三百六十一里。与楠芳、仁山同草监狱会问题答案。

初五日，晴，西历九月八号　舟行经线一百六十八度零三，纬线三十三度零二。午刻，计行三百六十四海里。与楠芳、仁山同草监狱会问题答案。下午，微雨。夜，月色微茫，凉风轻扇。今日为白露节，诵老杜“露从今夜白，月自故乡明”之句，不禁怃然。

初六日，雨，西历九月九号　舟行经线一百七十五度零二，纬线三十一度二分七。午刻，行三百六十七海里。秋气袭人，凉风送爽。洵邸与诸随员课碎锦诗对，乃任取一成语颠倒次序，随出一字属对，对毕而能成语者颇尠。如“荷叶当门水浸阶”，洵邸对以“瑶琴隔院风传曲”；“白云破处洞门开”，李君孟鲁对以“明月来时庭院静”，均极浑成。“好竹连山觉笋香”，予对以“幽花绕涧生春色”；“石鼎烹茶诗句健”，予对以“金炉焚麝御香轻”。馀尚多，不能全记矣。

重日，晴，仍系中历初六日，西历九月九号　舟行经线一百七十八度五分二，纬线二十九度三分八。午刻，行三百三十四海里。凡航行向东环地球一周者辄多一日，向西环地球一周者辄少一日，故须加一重日以补之，盖见日之迟早与舟行之迟速为之也。连日时表所差，每日约短三十分许，故积久而成一日云。或称此为“闰日”，然阳律每四年有一闰日，易于相混，不如改称“重日”较妥也。与楠芳、仁山同草监狱会问题答案。为洵邸画斗方一页。

初七日，阴，小雨，西历九月十号　舟行经线一百七十二度三十五分，纬线二十七度三分四。午刻，行三百零九里。夜，课诗钟。予作“绣枕”及“蟹”联云：“春夜美人香有梦，秋风公子冷无肠。”仁山作“妾”及“风筝”联云：“流水双桡桃叶渡，春风一线杏花天。”均为洵邸所许可(43)。

初八日，晴，西历九月十一号　舟行经线一百六十六度二分六，纬线二十五度二分九。午刻，行三百五十六海里。是日波平如镜，冯夷不惊，真有“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之致。洵邸绘《舟窗海色图》，随员诸君各有题咏，余亦谨献一律云(44)：“秋色落乌篷，丹青夺化工。海波翻浪白，旭日射霞红。云水三山外，乾坤一镜中。披图骞壮采，雄挹大王风。”

初九日，晴，西历九月十二号　舟行经线一百六十度零四八，纬线二十二度三十二。午刻，行三百五十五海里。奉洵邸手谕，加派为海军调查员，舟次偶逢，渥蒙委任，感激奚如(45)。晨七句钟时，见一小岛突出海中，斗峭壁立，名曰辽岛。下午，舟旁复见二岛。左一岛较小，曰依安山，右岛甚大，曰杜威山，遥望满山云气，而山脚沙滩日光所照，明莹如水晶。山上平畦数亩，众绿如滴。有居人，询知系种蔗熬糖为业者。顷之，舟行至山前，凉雨飞来，西风送爽，海鸥翔集，绕船不去，盖去檀香山仅二百六十六里矣(46)。

初十日，晴，西历九月十三号　侵晨(47)，抵檀香山。医生来船验病讫。八句钟，到埠。港督派水师提督上船迎接洵邸，计水师兵二队、马步兵各一队、乡团一队、音乐一队，出入皆鸣炮二十一响致敬。旋随洵邸登岸，拜檀香山总督。所居之室乃从前爪哇夷王之故宫，四壁所悬昔时王像今犹存也。出至中央客栈。复往答拜水师提督而立司。萨军门与随员五人往阅军港，予随洵邸及馀人均至梁领事国英署中。回寓后领事署书记官唐石顽、李叔腾及华商十馀人谒见洵邸。

午后，随洵邸游水族院(48)。鱼之颜色形状怪怪奇奇，多有《山经》所未载、《尔雅》所未详者，据云，出于本地海滨者居多。又往观炮台。见十二寸口径大炮八尊，皆一千八百九十六年所造，每炮一分钟能出一响。炮台隐于山之阴，在海口望之不能见也。阅毕，回慕安捺客栈小憩。四句半钟，回船，军乐队作乐相送。檀香山一岛全赖华工之力开辟，从前华人居此岛者不下六七万人，现仅存一万七千有奇，而日本人之来者多至七万馀人，盛衰之故致足感人矣。五钟，开行。美政府派暗探康乃尔至舟中，沿途为洵邸护送也。

十一日，晴，西历九月十四号　舟行经线一百五十四度零二，纬线二十三度零二。午刻，计行二百六十一海里。午后，洵邸课碎锦诗对。题为“空中烟市蜃为楼”，洵邸对以“殿里玉阶龙绕陛”(49)，公度对以“天外青峰螺拥黛”。“日午当空塔影圆”(50)，予对以“风凉听雨荷声碎”，盖逐字凑合而成，求其措词现成颇不易也(51)。

十二日，晴，西历九月十五号　舟行经线一百四十八度二分九，纬线二十七度零七。午刻，行三百六十五海里。与楠芳、仁山草监狱会问题答案毕(52)。洵邸课诗钟。题为“竹夫人”与“虎”，予一联云：“一榻横陈怜碧玉，万山怒吼震斑奴。”仁山云：“冯妇趋迎遭冷笑，汤婆争宠善温存。”“冯妇”、“汤婆”属对颇巧。

十三日，晴，西历九月十六号(53)　舟行经线一百四十二度三分四，纬线二十三度零一八。午刻，行三百九十四海里。午后，与西伯利里船邂逅于海中，相距数十丈许，彼舟放舢板来取信件，且查有未购船票偷出境者三人，亦送至我舟带回旧金山也。余乘两舟对泊之顷摄取一影。下午，舟中演习救火之法。自申开行后每星期必演一回(54)，此为第三次矣。安不忘危，正西人不可及处，治国之道亦犹是矣。

十四日，晴，西历九月十七号③　舟行经线一百三十六度十九分，纬线三十三度零三。午刻，行三百九十海里。下午，洵邸课连珠体联句诗。连珠体者，每人出二字，循环缀续以成联也。

十五日，晴，西历九月十八号　舟行经线一百二十九度二十九分，纬线三十五度三分四。午刻，行三百七十海里。至洵邸及各随员房贺中秋节(55)。夜，洵邸遍请各随员及赴美留学生(56)，予与楠芳、仁山亦在座(57)。席间行飞花射覆令(58)。

十六日，晴，西历九月十九号　午刻，抵旧金山。美国派总税务司偕府尹麦加地、将军布列顿及我国参赞容揆、领事黎荣耀及梅伯显、阮洽、书记官等(59)，驾士路金小轮至船迎洵邸登岸，计海陆军兵各一队、马兵二十人为护卫。自火岑街码头起程，上马杰街，过乾宜街，至布律委街，转都板街，上普士街，至圣花兰士旅馆而止，绕行全市一周。中国街均悬灯欢迎。此地四年前因地震火灾焚烧一空，今已崇楼杰阁，焕然一新，足见美国财力之雄富矣。至客栈。楼高十三层，升降有机，无拾级之劳，此在欧美已成惯习，而我国则犹罕见也。洵邸因途中感风寒在栈小憩，予与随员数人同至中华会馆，因送洵邸礼物，特往致谢也(60)。夜，至领事黎藻泉处便饭。九钟，在客栈开茶会。中国人到者五十馀人，西人到者四十有奇。

十七日，晴，西历九月二十号(61)　八句钟，上火车。此车系美国勃雪姆钢厂主人雪怀白所造，计费十二万五千美金，乃备迎接洵邸之专车也。遇奥国旧友斐士，沿途均承照拂。美政府兼派兵官盖利思及铁厂中施那、爱达、强升等人沿途招呼。十钟时，过海峡，以舟载火车而渡。舟形如筏，上设铁轨，可与沿岸轨道相衔接。火车上船后即由船上运机开渡彼岸，真水陆兼程矣。午刻，过一城，车旁有音乐队，亦为欢迎洵邸而设也。沿途经过山坡，凭窗下望，深崖十仞，乔木千章，夕阳在林，苍烟扑地，风景甚佳。过木屋，长四十馀里，系为冬日避雪而筑，亦巨工也。夜，宿车中。

十八日，晴，西历九月二十一号(62)　十钟，过盐湖。从前须沿岸而行，现筑长堤三十七英里，得以直穿而过。此湖之水百分中含二十五分盐质，故不生鱼，人溺其中亦浮而不沉云。过此湖有一村，属幼塔省，其宗教曰摩门教，行一夫多妻之制，有一人娶十馀妻者，此在美洲乃自为风气，为全国之所无，亦可见宗教之势力，虽极无理之举，尚不易破除也。一钟时，过一小镇，曰阿克登，停十五分钟，下车略一游览。夜，宿车中。

十九日，晴，西历九月二十二号　中途换火食车。车中菜单全是西文，不习英文者颇觉不便，迨换车已一律改用中西文合印，西人办事之灵敏于兹可见。晚七钟，过乌麦阿，停十分钟许。夜，宿车中。

二十日，阴，西历九月二十三号　晨八句钟，抵西家郭，留学生邹秉文、郭庆德下车(63)。小雨霡霂(64)，烟霭空濛，平野极天，远树若荠。汽笛时鸣，为防前途危险也。午后三钟，到克内兰，湖南留美学生连懿伯下车。夜，至乃阿哥拉。观瀑布。此天下第一大瀑布也，惜天阴月黑，望之不甚了了，但闻喧豗澎湃之声，如洪钟，如震霆，怒泷标注，馀沫喷洒如雨珠(65)，沾衣尽湿。夹岸电灯明如列星。沿途西风瑟瑟，凉气袭人。已而至电机厂。即利用水力为之，所生之电力可用之三百里外，因思我国川汉铁路若借川河湍水之力，虽以造电气车不难也，惜乎电学之程度尚极幼稚耳。归，和洵邸七言绝句原韵一首云：“已向君王誓此身，敢将况瘁怨风尘。水师长驾楼船卒，习战昆池十万兵。”(66)

二十一日　晨，过勃雪姆钢厂。其最大之水力压机一万五千吨压力，十二寸口径之炮长六百吋，炮子重八百五十磅，药重三百四十磅至三百六十磅。用尖头弹子可击十二英里，圆弹可击十英里。既复至造炮弹厂。弹子模型制成后入火煅红，其钻来复线孔，用机器一压即成，甚为简捷。惜车停止三十分钟，匆匆一览，不及百分之一耳。午后，至费城。寓白尔阜尔斯丹夫夺客栈。西友罗丙生来电。夜，观剧。间杂小戏，如中国之幻术，令一女子立台上，以布蒙其首，一人下台取观者所佩之物而询之，任取何物辄应如响，百不失一。或疑此近催眠术，未知然否也。

二十二日，晴，西历九月二十五号　随洵邸答拜费城府尹(67)，复随萨军门往观费城国家船厂“纽约商家噶兰姆船厂”(68)。该厂极大，厂中铁篷计费七十五万金元，一千九百十年计开办满十年之期，共造成商战舰一百零九只。现在正造战舰四只、水雷艇三只、商船二只，尚未竣工。厂中作工者三万六千人。美国自造一铁甲船，名尤胡太，重二万二千五百吨。闻阿根廷国在此厂造战舰一只，计二万八千吨，又在抱司墩定造一舰，亦重二万八千吨。阿根廷乃小国，在美国各船厂定造战舰甚多，何以有如此之财力(69)，且需如许之军备？或言“美国自造战舰过多，恐他国亦因之增加兵力，故特借款与阿根廷，使之出名定造，实即美国所自造者”，容或有之也。在厂中午膳。旋偕船厂总理噶兰姆、副理罕思特、旧友罗丙生同至猎场及高尔夫球场游览。夜，请罗丙生大餐。

二十三日，晴，西历九月二十六号　午后，上火车。晚八句钟，到华盛顿。寓钮乌威拉客栈。钦使张憩伯昨晚先至费城迎接洵邸，同车来此。留学生监督荣赞虞、参赞伍性初、梁桂山、卢炳田、钟文邦及学生等均来谒见洵邸(70)。夜，洵邸演觐见美总统礼节(71)。

二十四日，晴，西历九月二十七号　观西人演操。先步队，次马队，参伍错综，变化百出，而步伐仍秩然不紊，其于搜讨军实盖不遗馀力矣。下午，上海来电，系暗码，忘携底本，无从检查，甚觉闷人。

二十五日，晴，西历九月二十八号(72)　随洵邸觐见美总统(73)。归，谒许俊人(74)，知徐季龙尚在纽约未到。午后，俊翁偕罗聃父来谈。夜，承邀至上海馆餐中国菜(75)，并约观剧(76)。

二十六日，晴，西历九月二十九号　随洵邸往谒华盛顿墓(77)。坟甚小，后及女祔葬于旁，洵邸留花圈为纪念。并观华盛顿故居(78)。室甚卑，不及现在美洲中人之家。生前所用车服器物一一陈列，均极俭朴，皇后所用织机亦陈于室中。开创明主自奉简约，真不愧土阶茅茨之风矣。午后，各国监狱会会员同觐见美总统，行握手礼。总统有演说，另译。礼毕，退出。下午，随洵邸赴纽约(79)。

二十七日，晴，西历九月三十号　随洵邸观纽约军港。为美国之最要者，计用工人二千有奇。除星期外，九点至四点钟平人皆得入观。其面积约计一百四十五哀克。其最要之船坞能将坞内蓄水放干者凡三处，第一处深四百五十六尺，第二处深五百六十四尺，第三处深三百零七尺。午刻，至帆船会，与西友凯痕偕往。五十年来帆船之变化一一有陈迹可寻，其从前之帆船概用平底，与中国同，逐渐改为今制。假如船身左右阔二十尺，则船约高七十尺，而船底吃水须深十尺，盖改平底为尖底，故吃水较深而速度则加大矣。厂中房屋装饰全与船中相同，四壁所绘皆系船之模型，别有趣味。所藏书籍亦以关系船只者为最多，可见西人用心之专一矣。

午后，复随洵邸往观纽约海军船坞。战斗舰名康乃克推脱，重一万六千吨。十二寸口径大炮四尊、八寸口径炮八尊、七寸者十二尊、三寸者二十尊。船上九百九十人。又见停泊一舰名墨起根，亦一万六千吨，均造成四五年矣。又一舰名福禄来道尔，造未竣，大约明年可以完工，计重二万二千吨，炮用十二寸及五寸口径者二种。美国现有之战舰以二万吨为最大，新造者以二万四千吨为最大。鱼雷艇之极速者美国每一点钟行三十四海里，闻德国所造者每钟行三十六海里云，战斗舰之极速者每钟行二十四至二十六海里也。

出洋时刘堂有家书及学费嘱带交千里兄，因公度昨致千里兄一电，请到纽约一叙，意其必来，故将信及汇款带至纽约，久待不至，只得由邮局汇寄矣。予有衣箱一只，托郑君聪传带回上海，并有信致二弟。十一钟，乘火车回华盛顿，宿车中。

二十八日，晴，西历十月一号　随洵邸往拜费城府尹，请午餐，到者三十馀人。旋往观飞行机。因天有风，本拟停演，盖飞行机速率必每句钟较风行速三十英里方能行驶，故大风时不能行也。因洵邸已至，内一人奋勇驾船飞出。初行一周尚无恙，第二次则机坏而坠，幸人无伤(80)，洵邸前与握手慰劳良久。因第一机失事，而第二船又复飞行，试演数巡而下，亦足见西人冒险之精神矣。旋至纽约墨的伯里保险行。有高塔五十层，升梯能上至四十四层(81)。在塔顶为洵邸摄一影(82)。归寓，待刘千里兄不至。

二十九日，晴，西历十月二号　晨八句钟，自纽约回华盛顿。与千里兄及谢君吉士相遇，始知千里兄因见报知洵邸已来，特赴华盛顿见访，故前晚公度之电亦未接着，遂致彼此相左，幸昨日与楠芳、仁山相遇，询悉颠末，故迁至栈中相待也。午后一句半钟，与楠芳、仁山同往莅监狱协会。副会长罕特生演说，略谓：“人之犯罪由于失教育所致尽人皆知，夫既知其犯罪之由在于失教，则设法以教之固其所矣。人但知幼年犯罪之宜教，不知幼年失教于先致壮年而犯罪，尤宜于壮年补教之。鄙意欲将犯罪之人一一施以感化教育，不但对于幼年行之，必使将来社会中人无一人入巡捕房而后已，监狱协会之宗旨庶几毕达。从前正会长白乐司惜逝，鄙人忝承其乏，未克质证此言，然深念同志诸君匡予不逮，相与共抵于成，不禁跂予望之矣。”

九月朔日，晴，西历十月三号　发定刘二堂电，报告开会日期。十句钟，开会于议事厅。分四股，法部徐许二公认第一第二股，楠芳与仁山入第三股，予入第四股，各演说有差。楠芳起为演说，略谓：“某等奉政府奏派，得亲莅合众国预此完全美备之盛会，并得与闻各国代表之绪论，不胜忻幸。改良监狱之方针，诸君陈说恺切周详，曷胜钦佩。惟敝国天津等处所办习艺所于犯人入狱之初，除不解工艺者外(83)，必先问其曾习某业，即分入某科，如是则前功不致废弃，教者不劳，而成功亦较易，此法似亦足备一得之采也。”闻者皆鼓掌赞成。下午，在客栈茶叙，乃会长款待各国代表员也。

初二日，晴，西历十月四号　九钟，到会。第三股议决昨所提议四事(84)：（一） 幼年犯罪不应公开讯问，以保全其体面。（二） 幼年犯罪者除有特别原因外，未经招承及证据不全者不得入未决监，因未决监有时较诸监中尤为不善也。（三） 幼年犯罪者得交保证金暂行保释。（四） 妇女犯罪非有特别原因不得入监狱。议毕，同楠芳、仁山往拜张钦使及荣监督。夜，会中大于本栈楼上，计二十七席，会员之有演说者另设长席于厅之中间。酒半，用电光摄影以为纪念。鲭美曲香，音乐迭奏。妇女妆饰有袒胸露肩或长衣曳地数尺以为大礼者，西俗然也。饮毕，以次演说，间涉恢谐则一堂绝倒。楠芳演说毕，西人鼓掌者尤多，一以示联络感情，一则中国人能用西语演说，外人初不料也。最后一人演说极长，听者皆有倦容，妇女之不耐烦者或以足蹴地作声，而言者犹津津不已。于此可见凡事以恰到好处为贵，至于烦数则厌生矣。今日之叙人多时促，故会长特预先声明“请演说诸君删繁就简”也(85)。附录会员名单及楠芳演说词如下。

监狱协会会员名单：

阿根廷国一人，奥国二人，比国一人，英国六人，加拿大三人，中国四人，科仑比亚一人，古巴国三人，芬兰一人，法国六人，德国三人，希腊国四人，危地马拉国一人，海地岛二人，荷兰国八人，哄都拉斯国一人，匈牙利国七人，意国四人，日本国二人，里比利亚国一人，卢森不尔厄国二人，墨西哥国二人，新南威尔士一人，那威国一人，昆士兰一人，俄国三人（又自费三人），桑萨耳瓦多耳国一人，暹罗国一人，西班牙国三人，瑞典国一人，瑞士国三人，土乃斯（自费）一人，土耳其国一人，委内瑞辣国一人(86)，美国各省所派莅会人员五十三人，会中共计官派私费莅会人员二百七十八人(87)。

楠芳演说词：

“今夕何夕，欣逢万国监狱协会第八次盛典，仆与金君绍城奉本国大理院奏派来华盛顿，得与各国大方家讨论于一堂，曷胜欣幸。仆对于兹会感触甚多，几如一部廿四史，不知从何处说起。况会长又以演说人多时间短促，殷殷以删繁就简相诿。仆素不娴于词令，虽雅思立片言以居要，诚恐如庖人之治庖不善，烹鲜反至尽刲其肉，而仅存其骨焉，不尤嚼蜡无味欤？

顷者仆从东方来，道出旧金山，有报馆主笔来访，佥曰‘我美国遇中国人感情最好’(88)，仆深纫佩此言。及徐而聆其所访问者，则殊拟不于伦，不曰‘中国于监狱及一切政治何以至今不动’(89)，则曰‘中国何至今睡犹未醒’，仆以为此仅东方之人则然耳。迨至华盛顿，报馆主笔之来访者尤夥，听其言与旧金山所闻者如出一辙。仆甚乐夫贵国对于我国之感情如是其深且挚，而又甚怪夫贵国之人因爱我之故，反疑我中国为‘至今不动’(90)、‘至今依然如睡者’，未免隔膜之甚。仆几疑此等浮言殆如传染病之征，生出其由东，而传诸西方也，有不翼而飞之势矣。

夫我国政府既深知监狱之当改良，专摺奏派会员来预斯举，此岂昏昏欲睡者之所能为乎？我国自庚子以来事事逐渐改良，今已遽然大觉。狱中罪犯呼吁之声既已闻之矣，且不但闻之，行将出其救援之手拔之水火而登诸衽席矣。譬如雪山之融也，望之初不甚觉，迨群澌汇流而直下，浩浩荡荡，若河决下流而东注，沛然莫之能御。又如置巨石于高山之巅，不动则已，亦既转之，则悬崖陡削，无中止之理，其势不直达于平地不止。愿诸君子少安无躁，拭目以观其后何如。

贵国与我国感情深挚，当不至惊怖仆言，以为河汉而无极也。仆与金君远渡重洋，躬逢盛会，逖听下风，与闻伟论，何幸如之。兼之贵国让去庚子赔款，俾中国派遣学生留学(91)，仆尤愿执诸君子之手，略贡鄙忱，深望贵国对于留学诸生施以完全之教育，将来学成致用，不特大有造于诸生，其为惠于中国者良非浅尠，庶几不负贵国见爱之初心，此尤仆与金君所心香祷祝而额手致谢者也。”

初三日，晴，西历十月五号　至会中。提议妇女犯罪宜用女裁判官，或言“此次之会系为万国而设，妇女为裁判官，美国或可行之，他国则诸多窒碍”，因作罢论。午后，同仁山至照相馆摄影。夜，缮发大理院同僚明信片二十馀纸。

初四日，微雨，西历十月六号(92)　至会中。午刻，回寓。有报馆主笔来访徐季翁，因偕往与谈。询及“中国对于会中提议四大纲，何事已经照办，何事尚未着手”，并问“对于此等问题意见如何”，答以“会中提议各款，我国对之极为钦佩。第一款刑法问题，中国现已订定新刑律草案，准于宣统四年实行，惟不定期刑未经采用。第二款监狱管理法，如天津、奉天、湖北、广东等省已采取各国成法，次第建筑新式监狱。第三款预防犯罪，亦有游民习艺所、贫民教养院之设备。惟第四款保护幼童问题，关系于改良监狱者甚为紧要，中国于感化院尚未兴办，殊为欠点，归国后尚须极力提倡”云云。

夜，美总统各国代表，各演说有差。予起为演说，略云：“监狱改良之说，不知者动疑待犯人太宽，是大不然。犯人入监后自由全失，纵待之极优，亦已大苦(93)。犹忆七年前鄙人在英游学归国，便道至贵国一游，道出抱司墩，误以为华工，致被拘留者半日。此半日中鄙人如坐针毡如履荆棘，是以虽未身入监狱，而监狱被禁之苦不啻亲尝之矣。今我国于改良监狱已办有端绪，此次幸得躬逢盛会，与闻各国大方家之伟论，归国后自当力图扩充。顾监狱之事与司法相关联，司法不能独立，即监狱之改良不能期于完善。我国之有领事裁判实为司法独立之阻力，即于改良监狱不能无影响。前者英国商约曾声明‘中国如改良刑法监狱，英国首先承认撤去领事裁判’。此次监狱协会开于美洲，而第九次即在英国。英与中国通商极广，贵国与中国感情至深，其他有条约各国无不重邦交敦睦谊，所望协力赞成：一俟我国新律实行、监狱改良之后，概将领事裁判撤去。不惟我中国之利，其于各国之商务外交亦未尝不两利也，想诸君当不遐弃鄙言焉。”二钟，散会。

阅西报，知西十月六号夜半，葡萄牙因共和党革命，萄王孟拿尔出奔星屈里，共和党新举总统李兰格总理国政。共和党与海军交通，故一举而事成。萄王无大失德，但优柔寡断，遽遭周厉流彘之祸，民碞诚可畏哉。当起事时，共和党领袖欧尔里亚高据议政厅楼栏演说“维持秩序，保护人民”之宗旨，其言曰“无论事机若何，当随时尊敬公众之产业”，闻者无不鼓掌。举动文明，此其所以不劳而定欤？

初五日，晴，西历十月七号　侦探加利噶痕来谈，携照片以千计，皆客栈中行窃者。美国警政严密如是，而不免宵小之窃发，知致治之原断在教养，而不能徒法以行之矣。午后，偕会中诸君往观蒙学卫生场。乃辟空地一区，中设各项游戏之具，有秋千架、习试马架。又有六角形木架，其形如桌，人坐其上，可四面旋转以为乐。或树一木梯，而一面为木板斜撑于地，孩童由梯而升，坐于板上，如流而下。或以小方池蓄水以学泅。或置沙泥于石槽，任幼童作砖形或塑泥像。此泥每礼拜易一次，皆以避疫药水渍之。华盛顿如此等游戏场所凡四十八处，惟十处系设于空地，馀均与学堂媲连。场中来游戏者或多至千人，盖教育之事必须体帖幼童心理，使之天机活泼方为尽善。中国从前失之太拘，近则一味尚宽，至幼童读书旋读旋忘，直与不学者等，斯又矫枉过直，庸讵知泰西小学未尝无默书之课耶？夫人当幼时记性多而悟性少，不讲解以启其悟固不可，徒事讲解而任其忘却，终致一无所得，亦属大谬，所谓楚失而齐亦未为得也。“藏修息游”，《学记》之义，“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安得深明教育家与之整顿中国之蒙学，吾华其庶有豸乎？归途车过郊外，池畔野鸟，林间松鼠，皆极驯扰，见人不惊，盖无人捕捉，故各安其天性如此，真有“鸟兽咸若”之象矣。夜，西友罕盖脱邀饮。

初六日，雨，西历十月八号　阅西报，载有洵邸行至旧金山冯某谋行刺事，未知确否，译录西报于后。下午，与楠芳、仁山往观博物院。陈列古佛、磁器、武器、乐器甚多，油画极精，宝石珠玉胪列一室，璀璨满目，禽兽虫鱼之标本，人之骨骼，无不毕具。中有“元和殿”御笔、长方玉印二，大内物也。有中国男女塑像各一，甚旧，颇不雅观。入院时已四钟半，院规五句半钟即闭门，匆匆一览，不能详也。夜，荣赞虞邀饮。发大理院函。

美国纽约《罕蓝尔报》载：

洵贝勒与各随员及雪伟勃（在美洲一路与王爷同行）于今日三句钟到金山车站，维时有二大队中国人迎接，甚为恭谨。内有一人为侦探所疑，因其几次欲上前而不得，最后一次竟被挤至前面，为侦探所见。其人见势不佳欲遁，为侦探所获，于身边搜出手枪。其人系中国人生长于美洲者，姓冯，名佐治，有一妻三子，在馒首店为庖人，自认为少年中国会及别种反叛党会之人。问官询“系何人指使”，答云“并无人教唆，予为维新党中组织新政之人，立意与满洲政府反对，为中国大局起见，犯罪初所不计”云云。现已将此人梏禁狱中。五钟时，王爷即登帝阳丸而去。

初七日，晴，西历十月九号　西友麦康密克来函。十钟，与仁山至会议厅前散步。见白花色带浅绿，令人乡思油然而生。午刻，荣赞虞夫妇来栈便饭。荣夫人索观余画，因以画荷一帧贻之。午后，与楠芳、仁山、谢吉士同游万牲园。因山构造，虎豹狮熊之属皆凿山为石洞以处之，猿类甚多，鱼鸟奇形异状者不胜枚举。游人不得惊动鸟兽攀折花木，犯者重科罚金不贷，故孔雀均放诸空地，见人则就掌取食，甚驯扰也。夜，张钦使邀饮。

初八日，晴，西历十月十号　参观巡警总局，笔记另详。午后，往观新博物院。黑人塑像甚多，可见社会初开辟情形，令人有游目古初之意。油画极精。矿质极夥(94)，石钟乳有极玲珑者。陨星石二，其形如石，其质实铁也。又有黑人塑像口衔响尾蛇而跳舞，盖祈雨也。《周礼》云：“国有大旱，则率巫而舞雩。”文化未开时代，雨旸愆期，必借巫觋为祈祷，亦进化一定之阶级，《周官》所称亦犹沿上古之俗也。下午，观禁止虐待幼童及牲畜会。此会即借设于新博物院中，取所赠书报而归。西人于慈善事业可谓无微不至矣。荣赞虞夫人以画册一方见赠。

初九日，晴，西历十月十一号　为重九节。与楠芳、仁山、谢吉士同登华盛顿纪念碑(95)。此碑四方②，而高锐其顶如圭形，造法甚精奇，足以表彰一代伟人。经始于一千八百零八年，至一千八百八十五年暂行停工(96)，迨一千八百七十八年复兴工作，一千八百八十八年落成，计费美金一百三十万元。全以白石砌成，高五百五十五英尺，比之费城之会议厅（五百四十七尺）及考朗泥尔之教堂（五百十一尺）为尤高焉。墙脚厚十五寸，顶上厚尺半（英以十二寸为一尺，故尺半为十八寸，非十五寸也），其锐顶高五十五尺，以铝为隔层。每日晨九句半钟开，至下午五句半闭。由升梯上者须五分钟许，每十五分钟一次。拾级而登，石阶九百级，非有跻胜之能者不办。登碑顶四望④，华盛顿全城在目，白云黄叶，秋色斓斑，不啻“登阆风而蹀马”、“下视齐州如九点烟”也。平生登高以此次为最上乘，比诸“太华峰头作重九”，其兴会何如？夜，请监狱协会会员十九人公。

初十日，晴，西历十月十二号　考察各审判厅。夜，请监狱会会员四十三人。因归国者多，故到者止此数也。

十一日，晴，西历十月十三号　与仁山、吉士往观美术院。白石雕像最多(97)，神情逼肖。铜像及古铜器皿亦颇多佳制。油画尤为独绝，布景饰色出神入化，令人观之大有“索靖卧古碑下三日椎胸”之意境也。夜，请张钦使令郎及西友晚餐。

十二日，晴，西历十月十四号　楠芳、仁山同往商务总会，予与谢君吉士往观海军处。正副海军大臣二人，系由公选，选定之后则由二大臣保荐四人，分隶四部，办理一切。内一部专司升降调遣之事。凡海军处人员与军舰人员得随时彼此互调，惟在军舰司某职者调入海军处亦司某职，如是则责有专属，而军舰人员可练习内部事务，内部人员亦可周知军舰之情形也。但书记官不得调遣，以所司文件账目须一人经理方有头绪，若屡易其人则治丝而棼矣，故不可也。详见所译《美国海军大臣常年报告书》(98)。

十三日，晴，西历十月十五号　往观藏书楼。此楼建于一千八百八十六年，凡十有一年而落成。华石为墙，雕甍连栋，所绘历代故事皆含有各种科学意义。楼高十二层，皆藏庋图书，下层则阅书处也。藏书一万五千种，中文书籍其陈设于外者有《图书集成》，馀多佛经，其收藏中籍若干则不可知也。每日至此阅书者约二千人。观书时先取书目，随所欲取，即按号数书明，投入铁匣中，有旋轳可任意移转，不过一分三秒钟，书即由铁匣中传递而至，法至便也。此楼建筑费凡七百万美金，购书费十万美金，每年经费约四十万元。然所藏之书不尽自购，其来源有三，一由各国互易而得，二由私家送入馆中庋藏，三则逐年所增购之本是也。

十四日，晴，西历十月十六号　整理行装。与楠芳同至使馆辞行，并为谢君吉士取毕业咨送苏抚文件。回寓后张钦使遣人赍赠予及楠芳相片各一。下午，动身。予与吉士同赴费城，楠芳与仁山先至鲍脱木尔调查监狱。费城因赛抛球，各客栈人满，八句钟到，寻数处始得一枝借栖也(99)。

十五日，晴，西历十月十七号　楠芳、仁山同往鲍脱木尔调查监狱。下午，楠芳与仁山同来费城，予与吉士至车站迎之。夜，观剧。有乘自行车演剧者，纵横倾仄无不如志。或以一轮提空而行，或足踏一轮，手转一轮，或两人共乘一车，忽翘其足，忽撑其手，忽一人欹其身而倒悬于车傍，或乘独轮高车周行台上，种种变化层出不穷，可见天下事不外乎熟能生巧也。

十六日，晴，西历十月十八号　往观费城监狱。午后，观打球。士女如云，万人空巷，每胜一球，鼓掌之声雷动，惜相距甚远，不甚了了。薄暮，始毕，仍属费城人占胜势。盖聚美洲各处善打球者而比较之，故他省来观者甚众，得胜者殆可称为抛球状元哉。

十七日，晴，西历十月十九号　十钟，至乡间。往观火药厂。其法先将棉花轧细，用水漂净，入强水中浸透，每棉花一磅用强水二十五磅。烟囱之气皆作黄色，入室中，其气棘喉作咳，水着衣即霉烂(100)，作工之人皆手戴皮套。棉花浸毕后转入一机，用带水之磨磨令极细，盖棉质内已含足硝磺，若干磨之则易于着火，极危险也。再过一机已渐干，而火药已渐成，中尚含四分水气，因太干则防炸裂也。取出之后入压机中，每一立方寸有三千磅压力，加入酒精一分，将水压干，复入二分伊脱，而火药乃成。但尚潮润，若任其自干，则其中所含之伊脱造成时价值甚昂，故再入一机器烘之使干，仍将所含之伊脱取出作用，可谓算无馀策矣。火药形圆如芦管，中作小孔如藕形，然尚有他种形式，或长，或方，或尖，或六角，或制为鸟兽用物之形，皆无不可。其色或黑，或白，或灰，或米色，或棕色。大者如豆，细者如麻。种种形色，骤见之断不能辨其为火药也(101)。在厂中午膳。导观各处甚详细。阅毕，乘火车回寓，已上灯时矣。

十八日，雨，西历十月二十号　留学生杨心一约至学堂观化学科试验剖解。因是日试验停课，遂作罢。往观贫儿院、顽童羁留所、巡警部等处，笔记另详。

十九日，晴，西历十月二十一号　往观顽童教养院。为院长那哀培克所创，现收教八百五十人。院中工作若铺地、绘壁、制造桌椅等，皆所收教之幼童为之。其所制革履及各项器具皆不出售，以供公家之用，盖以教养之性质不可使与营业相混也。下午，与西友勃喀捺姆等赛击枪。系辟一空地，于中间掘一小坑，覆小木棚于上，令一人匿其中，置机括焉，设泥碗于机上，放枪者呼曰“可”即扳机，而泥碗飞入空际，击之，颇难命中，予发二十四枪，凡中八枪，仅得三分之一。内一西友所中逾三分之二，且一年来赛枪皆以其人为第一，今日适期满，同人共赠一银碗以为奖励，予因为摄一影以留纪念。楠芳、仁山、吉士均与焉。

二十日，雨，西历十月二十二号　十二钟，与谢君吉士同赴抱司墩。罗丙生在车站相候。寓克泼来司贵客栈。抱司墩大半皆爱尔兰人，商务及地方之财产以人口比例之可称富足，在一千九百零七年其商务之繁富计值一千三百十三兆四亿七万零五百五十元。最大之商务为机器厂，出口货计值一百零四兆六亿一万一千零九十八元，进口货计值一百二十三兆四亿一万一千五百六十九元。此地居民据一千九百零五年所调查，连爱尔兰天主教人计算，有五十九万五千三百八十人。出产以畜牧及棉花为大宗，馀如鱼及羊毛、糖、煤之类。夜，与旧友罗丙生观剧。而归时已夜半，见少女徘徊路侧，罗君问“中国亦有此种情形否”，告以“中国青年女子不但无夜半独行于街市者(102)，即白昼亦无无故而游行街巷者也”。罗君慨然叹息，以为中国教化之美。抱司墩为美国风俗最好之处，而犹不免流弊，我国人每艳称美国之女权，至并其秕俗而亦曲为之说，不知自由独立为美国女界之长，而放荡则其流俗之蔽(103)，确守闺训为中国女界之长，而蔑视女子则社会流传之谬习，互相菲薄者固非，徒羡他人并己国之长而轻弃之者亦未见为是也。

二十一日，晴，西历十月二十三号(104)　偕罗丙生同谒白代德大律师及该省监狱委员。往观藏书楼。经始于一千八百八十年，至一千八百九十五年竣工。其式颇与中国房屋相类，长二百二十八尺，阔二百二十五尺，高六十八尺，中间天井长一百四十尺，阔一百尺，计费美金二百四十八万六千元。除纽约将三藏书楼合而为一未经造成外，此亦美国一大藏书楼矣。每日早九钟开，至夜十钟始闭。礼拜日下午二钟时开，夜十钟时闭。成年者及幼童观书房屋分为二处。藏书约一百四十六万一千四百零三卷，音乐书及报纸另室藏庋。美人自夸收藏之富，谓“天下文字报纸无不毕具”，然询以中国报，竟无有也。楼中四壁皆有画，为美国近时著名画师萨琴脱所绘。正门六扇，列铜像六，乃美国哲学(105)、理学、史学、诗学、画学、兵学六大名家之遗像也。

二十二日，晴，西历十月二十四号　午刻，请罗丙生夫妇午餐(106)。旋乘车至市中环游。夜，抱司墩商会公请。席间予为演说，词略云：

“鄙人此次奉本国政府奏派来赴贵国第八次万国监狱协会，兼随洵邸考察海军事宜，得与闻监狱会中各大家之伟论，并参观船厂、炼钢厂、海军部等处，见其器械之精利、规模之宏大，不胜钦挹。

顾鄙人之意以为近日切要之图在商战，而不在兵争。古今为生民之大祸者莫过于战，平时杀一人犹以为罪，战时杀千万人而反以为功，既反乎公道，尤于商务大有窒碍。夫倡监狱会之慈善家方且欲废止死刑以救生人之厄，若一旦两国开衅，则杀人如草，未有底止，此诚大惑不解者也。我中国孔子有言‘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今环球交通，斯言愈信，故欲得吾人之幸福必自保持世界和平始。自十八世纪以来列邦之战祸亟矣，贵国夙守孟禄主义，近虽稍变方针，增设海陆军备，然其保持世界和平之意则固灼然可信也。中国现拟增练海军，亦为保持和平计，期于自守而已。然以中国现势论，在我虽主张和平，其能达所期望与否，实有不能预必之势。

夫我国之积弱由于人众而国用不足，鄙人之意甚愿贵国佽助我海军之势力，尤愿贵国投资本于中国以佐其振兴实业。贵国帑藏充盈，故利率低，中国度支支绌，故利率高，以贵国倍称之息移诸中国尚为极廉之价值，而在贵国则已得厚利矣。实业振兴，则中国不期强而自强，况有海军以为之辅，世界和平之福隐然于无形中，保持之利莫大焉。中国商务近以英日二国为最盛，借款与中国者亦以英国为独多，但英之对待华人甚骄傲，愿贵国以和平接之，英之借款须押抵，愿贵国以无押抵行之，英之借款尚秘密，愿贵国以公布出之，事事反乎英人之所为，则华人之欢迎不待智者而决矣。美去中国虽远，而太平洋一水可通，诚实心与中国联络，则将来在中国之商务必驾英日而上之，而握太平洋东西交通之枢纽，固其所也。抑鄙人更有进者，贵国土旷而人稀，而中国则人满而财匮，若一面投资本于中国以助其振兴实业，一面利用中国工人之廉值以开辟贵国之旷土，诚两利之道也。言及此，则禁止华工之苛例不能不望贵国之革除矣。此公道之所存，抑亦贵国之利也。

夫古今之大势由隔阂而进于交通，乃必然之理。中国当春秋时分为七十二国，日事战争，今则楚越为一家矣，诚能参透此旨，虽令五洲之人皆以兄弟相待，而永息战争之祸焉可也，又何必强分畛域为哉。鄙人谫陋不娴词令，姑就中心所欲言者为诸君子率臆陈之，聊备刍荛之采云尔。”

二十三日，晴，西历十月二十五号　晨，搭火车至廓外，谒陆军少将、提磅火药厂副总理白格南君，同乘小火轮至提磅火药厂参观。该火药系用棉花制造，据云，棉花丝头愈短，则愈合制造火药之用。自轧花弹花，及入各种药水漂洗，并将棉花磨成细粉，以及制成药条，并入暖房烘干后，以至装成箱包，无不一一由白君指示口讲。参观毕，白君邀在厂内午餐。据白君云，该厂所制火药为军事用者每日计二万磅，为打猎等用者每日七千磅，为他项杂用者每日一千五百磅，合计每日共出二万八千五百磅。海陆军部常派一司员在厂检察，凡政府所定购之火药，必须由该员验看签字后方可出运。晚，回抱司墩。渴甚，火车中觅茶杯不获，询之，始知因火车乘客太多防有传染病，故该省定章车上只备冰水，其茶杯须各人自带也。

二十四日，晴，西历十月二十六号　观造船厂。南美洲阿根廷民主国在美所定造之世界最大兵舰即在该厂制造，刻下尚未竣工云。

二十五日，晴，西历十月二十七号　赴靶子枪炮厂参观。由鲁宾逊君引至一室，观近时新发明之一种放炮机器。该机附有轮轴甚多，系于炮傍，复有一千里镜，设如欲轰一兵轮，只须将千里镜瞄准船身，其炮即假电力随千里镜所指之方向而动，至炮门对准船身时，电气机关，立即将炮自行点燃开放，百发百中。此法施放既便，轰击易中，诚海军中利器也。现美政府欲聘该机师实行制造，因索价甚昂，尚未定妥云。是晚先由抱司墩赴奥本。(107)

二十六日，晴，西历十月二十八号　晨七句钟，楠芳、仁山自哀尔买勒至。八句钟，同往观奥本监狱及女监。观毕，监狱长请乘汽车闲游。风雪交作，车行河畔，寒气飒飒逼人。归，复请茶叙。下午五钟五十分，动身，乘火车至勃夫落。

二十七日，西历十月二十九号　七句钟，至乃阿哥拉。雨雪甚寒，由商会派人同往游大瀑布。前随洵邸夜游观之未明，今以便道再游于此。此瀑布于世界为最大，在美国可称一绝大奇境(108)。发源于二十二英里外之哀拉地方(109)，下流注沃脱柳尔河，计十四英里，盖积四河之流而成一水焉。在三十六里之内，其高下相去三百三十四尺。离河二里之外，其流甚急，河身渐阔则流渐平(110)，至格兰痕特岛分流为二。过此岛后河面阔二英里半，至哀拉河相去十五英里之处，河身复窄，其流又急下。至四分里之三，有斜角度五十五尺，而流愈湍激。河在西北境成九十度锐角处又为阁脱阿哀痕岛所分。此岛所占地凡四分之一，计阔四千四百七十尺云。此瀑当加拿大与美洲交界处(111)，故岛之左为美国瀑布，其面积阔一千零六十尺，高一百六十七尺，岛之右为加拿大瀑布，或称马蹄瀑布，其面积阔三千零十尺，高一百五十八尺，其水一分钟内流出一千五百万方尺，大概每星期内流出之水计一英里见方之面积也。瀑流之两旁皆石岸，二英里以外至拉来尔坡，由八百尺之面积骤缩至二百五十尺又七里，则宽止百尺而流愈急，过此则水渐舒缓矣。西人考古家推寻瀑布之源，谓“想像邃古之初，水当下潴为大壑，迨三千二百万年之久乃始上冲而成今日之瀑也，过此以往又当日渐退减矣”。

往游时霏雪漫空，朔风砭骨，奔泷如练，水花溅衣，遥而望之，如白龙百丈夭矫蟠空。行近涧边，水面浪花白如湩乳，夕阳斜射，隔堤现双弓虹影，逐人而行。同人循石阶而上，立于山坡之侧，仰视飞瀑，予出照相镜为摄一影。

既而易油衣入山洞中。洞深八百尺，自上至下一百二十尺，用升梯升降(112)，中有电灯。洞凡三穴，系由人工凿成，计一年半之久始竣。至洞口可仰视山顶下悬之瀑。其第三洞适当瀑布悬溜之处，故水珠直喷，非衣油衣不能观也。山上当瀑布两旁有三大铁桥，通火车往来。铁桥畔又有一石洞，深二十九尺，阔十八尺，亦可观下流之瀑。而度石桥三百六十尺登阁脱岛，又可观上面之急流也。闻人言“冬日浪花凝积如雪山然，甚为可观，去岁天寒甚，瀑流冻结，亦罕见之奇景也”。

此地从前为棕色种土人所居，每至节气时土人至此聚会，有轻年妇女乘舟从急流中而自溺焉，谓之舍身。今土人已为美人所逐，间有数人亦均改装矣。然美人至溺此水自尽者去年二百二十九人(113)，今年已八十二人，岂沾染土人之旧习(114)，抑出于西人好奇之心欤(115)？然闻美之生活程度过高，其因贫困而出此者殆不少也(116)。每年游观之人约七十万之多，而以夏日为尤众。土人所制之物价值甚昂，今列肆出售之品乃以机器仿造，皆赝质也。夜，乘火车回纽约，宿车中。

二十八日，晴，西历十月三十号(117)　九钟，到纽约，往游公园。在满痕海得岛中，自五十九街起，至十一街止，计长二英里半，阔一英里半，为纽约最大之花园。为一千八百五十八年所造，计费美金一千五百万元。从前乃大陂泽，自改为公园，遂为地方游观一大胜境也。午刻，广东人和堂招饮。席中各有演说，予告以“我国政府现已确定方针实行立宪，在外侨民万勿误听浮言，为莠说所惑。至贵省在美洲各堂尤宜和衷共济，切不可以勇于私斗为能事也”。盖数月前曾有械斗之案，至今未了，该堂欲延予及楠芳为之断定曲直，以情节甚纠葛，且为时局促，婉言谢之，故以此为言，至以予言为然否，固所不计也。

二十九日，晴，西历十月三十一号⑥　与西友麦康密克往观美术博物院。乃一千八百七十九年建造，至一千八百九十八年竣工，其外面之装饰则一千九百零二年所增修也，计长三十四丈五尺，阔二十三丈五尺。此院自一千八百七十一年经始，逐渐扩充，彼时值美金四十万，今已值美金二百万元矣。庋藏者以希腊、埃及之古物为多，又有意大利名人拉飞尔及荷兰名人葛痕达噶等之画。其第六第七两房之内为茆根及达来痕夺之磁器，茆根之磁器系捐助，达来痕夺之磁器乃买得者也。中国磁以康熙黑地三彩瓶为最多，苹果青磁亦间有而甚少，霁红花瓶、太白樽十馀件，皆绝佳，与奉天行宫所见者无异。内有三厨因修理腾空未知藏庋何品。有一永乐年制磁盆已破，而以胶水黏合之，然其色莹净如玉，明磁中罕见有如此精细者也。见和阗玉一，上刻高宗纯皇帝御制诗一首，此亦大内故物之流出海外者也，噫。

三十日，晴，西历十一月一号(118)　收拾行李。晨八句半钟，下威廉第二轮船。楠芳之令弟及谢君吉士、西友恒德盖儿相送，倚栏话别良久。盖君在美国创办蒙学，自出新意，令幼童投票选举某为议员，再公选一人为总统，并选出二人订定法律，一人专司裁判，若干人为巡警，若干人为律师。越数日，幼童自议律三条，一曰“不得窃取粉笔到处涂抹”，二曰“不得将废物到处乱掷”，三曰“听讲时不得顾他人耳语”。议既定，经议员认可，总统裁定，然后通过，告之曰：“此为尔等公同议定之法，有不遵者必互相纠察。”于是幼童无一人犯此者，行之大有实效，且暗寓立法、司法、行政三权之意义于其间。盖君抱此主义，冀推行于全国，然现在从其说者尚不多也。十钟，开船。彼此脱帽相招，挥手自兹去矣。威廉船系德国公司所造，载重一万九千吨，舱位若干。船甚新，一切铺陈均极精洁。大西洋航路船多讲究，此其尤佳者也。

十月朔日，晴，西历十一月二号　舟行经线四十一度三分一，纬线六十二度五分一。午刻，计行五百十海里。与仁山作怀谢吉士联句一首云：“长风吹面粟生寒（仁），瀛海苍茫拓壮观(119)。鸥鸟没烟知岸远（拱），鲸鱼拔浪倚栏看。秋情万里关山迥（仁），客思孤舟云水宽。遥指西南新大陆（拱）(120)，故人应忆别离难（仁）。”

初二日，雨，西历十一月三号　有风，船甚簸荡。舟行当经线四十四度三分九，纬线五十二度一分。午刻，计行五百十一海里。与仁山作联句诗二首云：“七年两次渡重洋（拱），放眼沧溟隘八荒。博望乘楂探月窟（仁），祖龙鞭石架虹梁。潜蛟夜舞惊归梦（拱），旅雁南飞忆故乡。输与谈天邹衍子（仁），大瀛海外测殊方（拱）。”“不学鸱夷泛五湖（拱），远游瀛海问方壶。关情故友深秋别（仁，指谢君吉士），翘首乡书只字无。棋局长安观袖手（拱），剥床强敌害侵肤。乾坤风雨双蓬鬓（仁），惭愧昂藏八尺躯（拱）。”

初三日，晴，西历十一月四号　舟行经线四十度一七，纬线四十七度四分。午刻，行五百二十海里。作喜晴诗一首：“航海连宵雨，今朝喜放晴。酒樽蒸菊气，人语杂潮声。浪静鲸鳞出，风和鸥翼轻。古怀何处寄，长啸对蓬瀛。”

初四日，晴，西历十一月五号　风浪甚大。舟行经线二十七度一七，纬线四十九度四四。午刻，行五百二十三海里。作诗三章，其一寄呈无梦主人云：“异乡秋老见黄花，对此惊心感岁华。且喜三人相对影，尚馀一卷是生涯。征途未息欧洲辙，梦境犹随纽约车。记取叨陪题画稿，舟窗海色点流霞。”其二寄呈偶遂亭主云：“高轩蓬壁荷亲临，话别依依意转深。岂有丹青酬雅好，幸邀翰墨契知音。西游瀛海三秋梦，北望燕云万里心。料得晴窗冰释砚，春姿堂里展来禽。”其三寄呈夔盦主人云：“频年京邸挹清风，祖帐东门意倍隆。黄菊近应添画稿，蓬莱何处寄诗筒。强邻虓虎谁亲我，藩镇祥麟允属公。屈指春明重叙首(121)，龙池柳色雨声中。”昨晚舟中出售慈善会票，今日下午开彩，予得船主人相片一张。

初五日，晴，西历十一月六号　仍有风浪。舟行经线十三度四五，纬线四十二度三八。午刻，行五百三十二海里。舟中晚餐每桌均插彩旗，盘中置纸糊爆竹，两人各执其一端，以手用力掣之，觱发作声如爆仗然(122)。中有纸冠一，或取而戴之以为笑乐，盖因今日系礼拜，而明晨舟行将到故也。菊花有大如斗者，皆送行者所赠。其种本来自中国，栽培得法，便尔出群，供饭厅已一星期，犹有佳色，盖菊花性最耐久也。

初六日，雨，西历十一月七号　舟行三百七十二海里。晨六句钟，至泼来麦次口岸。晴。乘专车至伦敦，与楠芳、仁山同至使馆，见李伯寅钦使及陈安生。出至老施光学机器店。又至英王书院，即予从前读书处也，见旧业师韦勃。伦敦风景与七年前无甚差池，盖英人性喜保守故也。

初七日，阴有小雾，西历十一月八号　与仁山同至城中银行。旋到英王书院。见旧化学教习爵克森，赠以乾隆窑磁墨床一只、古占卜龟板一匣。又见汤姆生，赠以景泰蓝扣带一。助教考灵师及克考尔台亦均相见，叙谈良久。夜，陈安生约饮于探花楼，徐子璋、张菊生同在座。出至照相会听演说“照相与美术之关系”。与旧友罢脱雷脱谈至十句钟(123)。又到菊生处送行。十二钟，回寓。接家信及喀喇沁邸(124)、弁群来函。

初八日，晴，西历十一月九号　拟至勃来克师墩乡间，因事耽搁未果。午刻，与西友罢脱雷脱在大餐馆便饭。致张菊生一函。

初九日，晴，西历十一月十号　与仁山往看徐季龙，因病足留滞伦敦，许俊人及罗聃父先归，沈怀仲留此相伴也。午后，至英王书院访沈幼甫。方上课堂，出谈数分钟，约晚间来寓。出至蜡人院。院中塑各国名人像最多，上自帝王、将相、博士、名媛，下至屠沽、市侩、博弈、倡优。私铸货币、吸食鸦片以及古代监狱野蛮严酷之状，又或挺刃杀人，或拔刀自刎，以至斩绞杀人机器、电机杀人模型，无不毕具。一室所塑为饮酒、赌博、挟妓三项，神情酷肖，入其中者始而饮酒，既而挟妓，终于赌博，而人格亦遂因之堕落，洵足为劝世之宝鉴，而无如观者多熟视若无睹也。又一室所储皆拿破仑之遗物，车服器用分类陈设。有拿破仑弥留时威灵吞往见之像。拿破仑盖世之雄，有混一全欧之大志，卒困于讷尔逊、威灵吞二人之手，见此遗型，觉英雄末路真不啻项羽垓下闻楚歌时矣。惟所塑中国李文忠像衣极黯然无色，而所称德宗景皇帝者衣服尤不合，貌亦不类，倘能设法以易之，亦增国光之一端也。夜，幼甫、子璋来谈，同至餐馆便饭，并约观剧(125)。幼甫因有事先归。

初十日，晴，西历十一月十一号　至勃来克师墩观从前留学时所居旧屋。访旧时朋友，或迁移，或物故，转瞬五六年间而物换星移，大非昔比，不禁有“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之感也(126)。下午，回伦敦。得巴黎来函。

十一日，晴，西历十一月十二号　至病院看徐季龙，足已渐瘳，定于二十一号动身回国。午后，胡次珊来访仁山。胡君中学极有根柢(127)，兼通英日德三国文字，习造船已卒业。因学部所发旅费向系百镑，近忽改章减半，以致不敷，因之多留一年。然我国造船人才极少，正宜调遣回国，极力设法振兴实业，乃一任学成之人淹留海外而不顾问(128)，何耶？下午，楠芳往奥克司弗夺学堂访从前同学旧友。夜，约子璋、次珊同至意国饭店便酌。

十二日，雨，西历十一月十三号　因星期，市上皆闭户不开。与仁山、次珊同至公园。烟雨模糊，园林如画，陂塘几曲，闲鸥野鹜飞戏其间，两三小艇皆打双桨，宛然西湖景致也。午刻，老勃资深邀饮。系二三弟从前化学教习，三妹前留学英伦时即住伊家中。佣仆皆旧人(129)，相见甚欢。下午，至其襟兄及岳丈好文特处晚餐，座中亦皆旧友。好文特研究万物皆由气质原点积成之原理，又观试验称电气分两法。归寓已夜分矣。

十三日，晴　楠芳来。幼甫来函约星期三日在杏花楼便酌。夜，子璋邀饮，次珊请观剧。

十四日，晴，西历十一月十五号(130)　往观威姆斯屋夺监狱，笔记另详。

十五日，晴，西历十一月十六号(131)　往观英国累夺罕儿教养学堂。

十六日，晴，西历十一月十七号　往观潘痕得痕维尔监狱。

十七日，晴，西历十一月十八号　至奥克司弗夺学堂，乃楠芳旧日留学处也。是日适值学生演剧，所演新戏亦学生所编成者，乃社会党派提倡均富主义，方演说时空际忽坠一飞行机，中有一人，自言自他星球而来，亦抱均富主义，望见此处均富党旗帜，故特来赴会，众极欢迎。已而有一人入其飞行机阅视，误动其机括，机忽上升，其人自下再发枪击之，一发而坠一旗，再发而坠一犬，机已飞入云际，扼腕太息而已。顷之，众人特为此人开会演说，忽一人自空飞坠，额角受伤，馀幸无恙，视之即前此误入飞行机人也，备言“至彼星球知前此飞坠之人非均富党(132)，乃力主反对之说为彼星球所排而逃窜至此者”，众始悟为其所绐，几欲饱以老拳。有鲁仲连者出为排解，其事始寝。内一学生乔装为女子(133)，清歌曼舞，应弦合节，惟声失诸太雄，非真黎园子弟，固不能求全责备耳。西剧多男女合演，绝少男扮女装者(134)，故观者均咄咄叹赏(135)，鼓掌声雷动。演毕，争以鲜花投赠，此学生独得最多数也。

十八日，阴，西历十一月十九号　至老施火车站。西友颜次父女在车站相候，同乘车到乡间，寓伊家中。偕旧友披司野猎，乃骑马带猎犬逐野兔，而不用枪。凡在某人地界所获之兔即归诸该处地主。会中规则：“若初入会人能得兔者，则割兔之一耳赠之，而以血涂其面，以为入会之纪念。”猎兔则另有一种猎犬。凡猎兔者有午餐，猎狐者无午餐，亦习俗然也。同人至披司家中午餐者共三十馀人。猎犬种类甚多，捕兔、捕狐、捕鹿、捕野猪各有分类。又见一犬能捕犯人，凡人在某地经过或遗有物件，犬嗅其气即能踵而寻之。所见之犬已破过大案二次矣。

十九日，晴，西历十一月二十号　十钟，与颜次同乘汽车至威尔司访伊旧友汤姆斯，系开白铁厂者。傍晚六钟时动身，十句钟始到，计行山路一百英里。疏林叶落，山月徐升，风景甚佳。但西风萧瑟，颇觉凄神寒骨耳。

二十日，阴(136)，西历十一月二十一号　往访阿密他期夫人。年八十矣，精神犹甚矍铄，然与老人谈，觉宗教迷信盖甚重也。午后，至福里福夺省。往观省监狱。监狱长名批亥司。此监人数甚少，监房共一百间，平时极多收至六十人，现止收四十三人。刑期自三月起，至二年止，死罪亦可在监中处决。工作即在房内，别无工场。工作如邮政袋、马料袋、煤袋之类，其他与别处监狱差同。宗教止耶稣一种，若有他教罪犯或女犯则送至他省狱中。其别省有犯人送来者，但有法部公文亦可寄监也。

二十一日，晴，西历十一月二十二号　因镶牙，一日不能出门。是晚伦敦大雾，咫尺不见人，汽车马车失事者颇多。予在乡间，天气尚觉清朗也。

二十二日，雨，西历十一月二十三号(137)　回伦敦。午后，往观审判厅。观其审案。第一案系醉后裸下体而行于市者，判罚金。第二案系车夫醉酒御车者，亦判罚金，因贫不能足额，限一星期逐日分缴。第三案乃女子争选举权肇衅事，投石击下议院，并聚众殴辱巡警，拿获百五十人(138)，分起审讯。以人数太多，凡阻隔行路者一概释放。其他在场掷石殴打者甚夥。

（一） 以石击巡警且批其颊，取得一石一手套以为证据。

（二） 以石击巡警不承认(139)，自言“有人可以证明并未掷石”，召证人询(140)，但云“吾未见其殴打”，裁判官问“此女被巡警拘获时汝亲见否”，曰“实亦未见”，故所证仍无效。

（三） 殴巡警甚轻，检察官谓“如能自认过失则当释放”，初犹强辩，既而巡警请一见证人至，始自认过，而释之去。

（四） 击巡警之帽，检察官谓“击帽罪甚小，此女年幼可谕，令自行改悔”，裁判官亦申饬而释之。

（五） 以石击巡警以报上星期被拘之仇，且声言将以手枪击之。

（六） 病院看护妇击巡警不承，候再审。

（七） 击巡警，声称“彼先推我，我故不得不殴之”，不认罪，候再审。

（八） 掷石击破玻璃窗，获二人，其一人声称“下议院将我辈所递之禀掷出，我等求保全女子之权利，而政府深闭固拒，故不得不出蛮力以争之”云云。

（九） 以铁秤锤击玻璃窗，巡警取得四枚以为证。

是役也同党凡数百人(141)，被获者百有五十(142)，皆到堂讯问，被拘禁者仅十馀人，馀均释放，盖因争选举权乃政治上之犯罪，且多系大族女子之有学问者，而英国政党新旧两派角立，亦尚未得妥善调处之法，故对于此案政府特别从宽发落云。

出至地方裁判所。裁判官衣红衣，而黑镶首，戴假发。律师六人亦作古装，戴假发。陪审官十二人居左。案系以一镑六仙令买得盗赃之马，巡警取其夜行所持之诸葛灯以为证据。第二庭亦讯一窃案(143)，略坐即出，未悉其究竟也。

二十三日，晴，西历十一月二十四号(144)　调查审判厅。午后，观议政院。英人政党分为四派，一为进步党，二为保守党，三为爱尔兰党，四为工党。工党最少，进步党与保守党人数相差止四五人，于是爱尔兰党加入甲党则甲党胜，加入乙党则乙党胜，爱尔兰党反可居两党之间而行其操纵。两党知其弊，谋所以调停彼此之意见，会议数次卒不能就绪，现尚未得妥善之法。中国之言维新者每啧啧称羡欧洲之政党不置，讵知其内容亦大有杌陧不安之势。欧美党派各怀政见(145)，厥弊犹多，假使借行政之名以行其植党之实，更不知伊何底止矣(146)。古人痛言朋党之患(147)，岂尽一无所见而云然哉。

二十四日，晴，西历十一月二十五号　往观巡捕房，笔记另详(148)。

二十五日，阴，西历十一月二十六号　往游万牲园。见非洲猿白面而红鼻，其他猿类甚夥，大小不一。鹦鹉多有能言者，一白者尤驯，能对人作寒暄语，教之能张翅作舞态、俯首作接吻状，尤为可爱。象亦极驯，投以钱，能卷入鼻中，以鼻击铁栅呼象奴，至，以钱与之而购食物。喂食时以手挥之令之左旋则左，令之右旋则右，颇能通解人意。有大鹿长颈而高足，或以为即中国所谓麟者，其实非是。龟有大如磐石者，亦甚罕见。此园甚大，游观一日始遍历各处，惜天气黯淡无光，虽携照相镜来摄取数影，必不佳矣。夜，往访拉爱尔医士。

二十六日，晴，西历十一月二十七号　往观审判女子争选举权案。皆判监禁二月，内一年幼者监禁一月。又二女子掷石击窗，自言“止毁窗一扇”，而二人皆被禁未为公允，乃判承认之人监禁两月，而释其馀一人，盖办理特别从宽也。午后，与徐子璋往观油画院。有值数十万镑一帧者，西法之油画实开中国画学中未有之境界也。复往访好文夺之侄。见新照相乃用哀克司光镜，照蛤蚌之属，隔壳能照见壳内之肉，共四十馀种，内有一蚌孕小蚌数十亦能隔壳照出。三彩照片而外，此亦照相之新发明者矣。

二十七日，晴　往观博物院。中多古时骸骨及大象、大鹿、鲸鱼之类。一大兽颈及尾皆长数丈，身长竟一室，其馀鸟兽之标本及各种矿质、铜器、石刻，夥颐不胜枚举。午后，至老施、朋生、勃朗三家结算账目。

二十八日，小雨，西历十一月二十九号　往观旧友颜次之女。夜，往听新府尹演说。声甚洪亮，听者鼓掌声如雷。其馀演说者四五人，良久始毕，皆因政党不协须另行选举之故。新府尹亦进步党中人也。

二十九日，阴有雨　往观初级裁判所。凡二庭，第一庭系为民间调停讼事者，若两造不允，始至第二庭起诉，听候裁判，故第一庭实非审判，殆如《周礼》“调人”之制耳。午后，回寓。收拾行装。

三十日，晴，西历十二月一号(149)　十钟，动身，乘火车至海口。乘轮船渡海峡，仅一句半钟之顷，然风浪甚大。抵岸后复乘火车赴法京。车中遇一英人，寓居葡萄牙，言英国制度“凡寓居他国者不得复有本国之选举权，若三代在外国即出本国之籍”，“葡国自一千八百八十三年革命以来已废死刑不用，或终身监禁，或放诸南非洲云”。六句钟，抵巴黎。述勤、三妹在车站相候。夜，在三妹处谈至十二钟始归。经年阔别，海外相逢，不自知其言之长也。

十一月朔日，雨，西历十二月二号②　与述勤、楠芳、仁山同至使馆。刘钦使往葡国未归，见林桐实（敦民）、夏诒霆（挺斋）、吴克倬（汉波）、蒋崇谦（益吉）、周丙炘（景夫）、李世中（子峰）、吴文深（公耐）、刘乃蕃（兰生）诸君(150)。午后，往观拿破仑墓。规模宏壮，远过华盛顿坟，盖民主之俭德与霸王之雄风皆适与其平生相称焉。墓系砌石作圆形室，置石棺于中央，高二丈许，四围依壁刻石像六人，皆当时名将。每像之旁插旗九面，计共五十四旗，皆拿破仑战时所夺得者也。墓后铁门系以战时所得大炮镕成者，高数丈，厚四寸许。墓门之外则拿破仑所用之总兵官二人附葬于左右。法国首倡建筑炮台之人亦葬于此。凡有大战功者咸得附葬，尚馀空位以待来者。法人好大喜功之习于兹可见矣(151)。

出至大铁塔。仰视其顶，已为云气所蒙，不可得见。盖此塔高九百尺，其第一层三百尺，第二层五百尺，至绝顶九百尺，为天下第一高塔。美国华盛顿纪功塔高五百尺，为美洲最高之建筑物，仅齐此塔之半焉，且他塔不过中宽数丈，而此塔则中可设肆卖酒演戏，洵天下之奇观矣。惜天阴升梯已停，不能上耳。途经拿破仑纪功坊，见埃及古碑。此处街道最宽，中央行车，左右植树，绿阴掩映，秋花吐葩，树以外为行路，全道计花树二行、路七条。巴黎以华丽之名甲天下，此其街道最宽平最繁盛之处。若以全城论，则繁富不及纽约，而精美或逊于柏林也。马路多用木质铺成，涂之以油则可经久，远胜于用石。古者造屋则用木，铺路则用石，今则反其道而用之，造屋用石则可经久而免大灾，铺路用木则车行平而修理之费省。此区区经验犹且经数千年之阅历而始晤出，谁谓日用之事而易言乎？至水族院。凿石作山，为之山洞，石壁皆嵌玻璃，蓄水于中而养鱼焉，凡数十种。洞深数十丈，穿洞而过，上下左右皆见群鱼游泳，不啻置身于水晶宫中矣。

傍晚，至东方博物院。去闭院时止十分钟，略观中国磁器室二间而出。夜，述勤招饮。锐善如、钱嘉平同在座。

初二日，雨，西历十二月三号　夏挺斋来，未见。致微希叶、伯希和二君函，皆法国东方学名家也。伯君得燉煌秘籍，故函商请往一观。夜，善如约便饭。观白人与黑人打拳影戏。此事在今年夏间，美国有善拳法者号称天下无敌，有黑人请与对垒，各国人来观者以万计，售票至数百万金，构造台者凡三千人。是日观者如堵，咸意白人必胜。每三分钟打拳一次，至第八次白人已觉不支，第十二次则目已昏眩，斗至十五次白人卒败，凡三起三扑之，旁有保护人宣告斗败而罢。是役也白人观者咸怒，鼓掌者绝少，无所泄其忿，殴死旁观之黑人甚多，不意文明国人竟出此野蛮之行径也。

初三日，微雨，西历十二月四号(152)　述勤、刘兰生、钱嘉平来。午后，往观美术院。石像雕刻甚精，或立，或跪，或偃，或仰，有裸体者，有衣冠者，各极其妙。油画亦甚多。内有画牛一帧，二牛并立岸侧，河中估船一帆风饱，相距三四尺许视之，即已离空，又一渔人捕鱼立于船沿，并绘水中之影，亦极精妙。其馀山水、人物、花卉、翎毛之属矜奇炫异，美不胜收。凡欧美各国大美术院大底皆然也。

初四日，雨，西历十二月五号　李子翁来，陪往观圣拉沙女狱。午后，观孙德轻罪监。归过大街，见老翁饲瓦雀。雀皆有名，呼之则就掌取食，驯扰异常，妇孺围观者甚众。此翁每日必至，习以为常，故瓦雀皆如与之相识云。晚，至汽车陈列所。五彩电灯数千百盏，如牌坊形者数十，如凉伞形者八，中间悬大灯，一屋之四面承尘斗拱，弥望皆电灯也，五光十色，令人目炫，此亦巴黎人好丽之一端也。

初五日，晴，下午雨，西历十二月六号　往观童子感化院。夜，西友铎尔孟来。中学颇深，曾在我国大学堂为教习，法之文学家也。

初六日，晴，西历十二月七号　往观收禁贫民感化院。午后，往观博物院。见罗马、埃及古陶器、石像、石椁等甚夥，中国磁器尤无美不臻。法国大博物院以此为最，冠绝地球。即以中国磁一种而论，已非他国所能望其项背。若欲逐件摩挲，非有半月之功不可。法国博古家格朗提提尝著为专书，分三大类，一时代，二形式，三花样及磁釉。此项磁器皆格朗氏所藏而助入院中者(153)，可想见其搜罗之宏富矣。夜，林敦民、李子峰二君请观剧。

初七日，小雨，西历十二月八号(154)　述勤陪往观弗雷洛监狱。午后，述勤请观中国戏，系法人新编成者。衣服多有不合格处，如常服忽着朝裙，蟒袍外又穿旧蟒服所改制之马褂，皆极可笑。然其戏之内容颇有深意，系一中国官目盲，请士人代为著书并课其子。著书印成，士人仍用己名(155)。呼其子验所学，则士人从旁暗教之。妻亦与门客某通(156)，方课子背诵时即在旁为眉目传情状，不之觉也。既而以所著书进呈，蒙御赐物品，然士人实得多数也。既得君赐，饮酒甚欢，弦歌醉卧，醒后双目忽明，视所著书则非己名，视子之学课则全系操刀之作，隔室而窥其妻则方与门客共寝，大怒而扑于地，悲歌慷慨，反复寻思，以为烦恼皆由目明所致，复自矐其目。妻出，仍与握手道寒暄，夷然若无其事者。噫，天下眼光愈明者则悲观主义愈多，谚云“眼不见为净”，此庸庸者所以多厚福欤？夜，发家书。

初八日，晴，西历十二月九号④　李子翁陪往观巡捕监。出至康巢海古监狱。入门为看守所，当革命时代，此监楼上即裁判所，路易十六世皇后亦在此受裁判。观路易十六世皇后监禁室。凡禁于此室七十六日而弑之，今左右二窗嵌以五色玻璃，当时盖暗室也。捕路易十六世皇后者为山岳党马利他安乃脱，越二月，其人亦监禁此室，仅十三小时而被杀，亦可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矣。当一千七百九十一年七月十号之“九日大杀”即在此狱之院中，有一日死者八百八十四人，流血成河。当时以杀人不迭，有一屠伯始创断头机器，即法国今日所沿用者也。法之革命其始不过欲倾覆政府以行立宪耳，乃始则覆王政，既则覆君主立宪，其后则革命党中互相屠戮，中如及伦的党、平野党皆为穷凶极恶之山岳党所屠，而山岳党人亦复自相残杀，无一免者。涓涓不塞，遂成江河，计法兰西之大革命死者一百二十九万馀人，呜呼惨矣。

路易十六世皇后貌极娟好，路易十六世亲开议院，亦无大失德，徒以优柔寡断身遭大戮，为天下笑，推原祸始，则路易十四世之穷泰极侈实有以隐伏祸根。栾黡汰虐，祸及于盈，天之报施昭昭不爽，洵可为专制之殷监。而福禄特尔、卢梭之徒持论偏激，虽出于痛恶君主教士专制之热忱，当其立言之始，亦岂料他日燎原之祸至于不可收拾若此哉。罗兰夫人之死也，指自由神而言曰：“自由神，自由神，世间几多罪恶皆借汝以行。”痛哉此言，今世借“自由”二字以行其罪恶者抑何多欤。狱中又有十三世纪监狱铁门一扇，厚半尺许。法国刑法之残酷亦为酿成革命之一大原因，故乱党之起也首先击破巴黎大狱，所愿我国反对改良监狱刑法之酷吏其三思之。

观毕，至量犯所。时方午膳，所中无人，不能试量，须一句半钟往观。因天雨，且调查三处亦甚累，遂辞而出。回寓，得上海来函。夜，周景夫、夏挺斋约观剧(157)。

初九日，小雨，西历十二月十号　往访西友沙畹，乃法之东方学博士也。以所著书见赠，长于考古之学，于中学研究颇深。午后，冒雨往观茶花女墓，摄影而归。墓在丛冢中，插花致祭者甚众，西法并行族葬之制也(158)。下午(159)，留学生王宠惠、胡纬之来(160)。胡君系归安同乡。王君粤人，能通英德法三国文字，留学界中不可多得之才也。夜，刘兰生、吴汉波约观剧。系侦探案：

有大盗名李班者开设薙发店，某甲来修容，所戴金钢钻戒指价值不赀，遂以药迷令醉倒，取其戒指去，而闭诸房中。盗屡犯巨案，法侦探旋至，盗已易装将赴跳舞会。侦探入，盗掩门而出，侦探遂被反锁于内，正徘徊间，房中忽作大声，挑闼入，则被迷之某甲已醒，二人不得已，遂从烟囱中出。迹至跳舞场，则美国大侦探家及其子亦在焉。不意此跳舞场即盗所设，中有气管，放气则人即吹倒。侦探群聚，皆为气管所吹而仆(161)，盗遂逸。因相与报至总巡捕房，讵盗已易面具扮为总巡捕而先在矣，设二椅于傍，法侦探至，让之坐，坐则椅有机括，遂絷其手足而禽焉(162)，覆以被，以待美侦探之来。至则亦让之坐，坐则复就禽亦如之。盗乃脱其面具以示二人，扬长而去。

美侦探之来也手携皮匣置于地，实藏其幼子于内以备不虞。盗去，其子从匣中出，解二人之缚，旋即追至。盗方以为二侦探皆就缚，必无后患，不料随踵而至，仓猝不及避，愿就禽焉。法侦探遍搜其身无所得，有一地图以为无用而弃之，美侦探拾而置诸怀中，且戒法侦探曰：“此人叵测，须谨防之，否则恐不及解到而中途兔脱矣。”法侦探曰：“无虑，我请亲解之。”因押与共乘马车。行至中途，有一大车横于前而不肯让，争执良久。侦探出车视之，盗遽夺门而逸。追之，入于横路之大车中，瞬易巡警衣服面具，混入人丛中而遁矣，盖以大车横街心者亦盗党也。

初美侦探所得之图即盗藏储宝物处也，在深山之中，非按图不能得其门径。法侦探解盗去，美侦探遂偕其子入山洞搜索。盗既中途而逸，知美侦探之必将入山也，遽返山中。美侦探果至，盗伏于小室中而窥之，见其入洞中即拨其房中之机括，而洞门遂闭，盗因自诣洞中见美侦探，导观各处所藏赃物，穷极瑰丽，复令壮士击剑歌妓跳舞以傲之。观毕，乃缚而置诸洞中以出。美侦探力自挣脱其缚，然悬崖壁立，欲出无门。侦探之子在山顶俟其父不至，知为盗所绐，觅得山顶小洞，取软梯而缒焉，救其父以出，密诇盗之行踪，见其入一亲王府。

美侦探因入见亲王，询“李班在此否”，亲王答以“不知”，侦探谓“吾子在车中潜从而之，见其入贵府中”，亲王乃亲为发电话至巡警局，令派人来搜，而请美侦探入一小室以待。入则门骤闭，而盗复遁，盖亲王又即盗所伪扮者也。巡警至，将美侦探放出。而李班又于某处大设马戏，观者如堵。戏场中赛跑自行车，穷极变幻，以为戏中之装点。美侦探之子已混入其中，伏于桶而窃听之。俄而盗麇至，火枪齐发，李班及诸人皆失所在，盖又盗党之所为也。

已而美侦探踵至李班家中，扮一车夫而入。入则先观其椅有无机括，墙角立一铁人亦细审之，防蹈前此之覆辙也。然门阖后欲开之已不可得，则于身旁取出一小犬，悬信于颈，开窗而纵之。无何李班出，略谈数语，遽出手枪相击。美侦探避之，倚于墙角铁人身上，铁人两手合抱而禽之(163)，果所设拿人之机器也，复闭置室中。

然李班初不知侦探暗中先已递信也(164)，俄而闻门外警笛声，见势不佳欲遁，一女郎出，骇极，牵李班之衣。李云：“实告卿，吾乃盗也，今不能相待，将逃矣。”女曰：“君何为出此行径？”李云：“吾初意欲娶卿，卿嫌吾贫，故不得已而出此，不料卒以此败也。”女曰：“君慎毋再为盗，吾宁嫁汝矣。”李曰：“信如此言，吾复何求，誓必改行耳。”乃破扉而出。

巡警至，美侦探亦以炸药毁门而出。盗既遁(165)，复伪扮侦探至失主处(166)，告以“得一万佛郎可查取原物”，失主即以一万佛郎付之(167)。及出，美侦探已扮为乞人立于李班之侧，旋自脱其面具，李亦脱面具而取金钢钻戒指及纸币还之(168)。盖李已向女自誓改行，此来本意欲伪为访得此物而还诸原主也。美侦探以原物既得，又前闭在室中时闻李与女自誓语，知已改行为善，故纵之去。而法侦探必欲得而甘心焉，严缉之。

次日，法首相将远出，车站送者甚众，李即扮法首相乘车而去。法侦探伺候维谨，美侦探微知之而不言。顷之，法真首相至，法侦探及诸巡警环殴之，帽堕于地。及辨明，而李班已远飏矣。法侦探惭惧交并，愤极而扑(169)。

剧演至此戛然而止。中间布景插科色色俱工，洵良剧也，略识其颠末，亦可作一则侦探谈观矣(170)。

初十日，晴，西历十二月十一号　与述勤、三妹、楠芳、仁山同游路易十四世王宫。此宫乃路易十三世于一千六百二十四年所筑，至路易十四世更扩而大之，围墙凡三十五启罗迈当，计费五万万佛郎，其制度之宏杰瑰丽，洵足夸耀全球。殿中梁栋皆镂金错采，光艳夺目。宫门多以厚玻璃为之，左右列白石像无数，殿壁悬织丝毯极多，为法之出产，甚精致，每帧佳者至售十万佛郎也。油画至精且多，战图亦不可胜数，如革命时迫路易十六世签名之图(171)、罗兰夫妇临刑时之图、拿破仑会俄王亚力山大图、渡来因河图、拿破仑自俄战败出走图，皆其最著者。法人凡有大事皆绘图悬诸宫中，故精华尽萃于是焉。见路易十四世铜像，貌甚挺秀。至路易十四世皇后密室，皇太子幼时储衣衣箱及皇后所用钟表奁具等一一胪列。有浴室，其白石浴盘已迁至威赊利宫，盖路易十六世皇后即路易十四世皇后之侄女(172)，故当时取其遗物而用之焉。自鸣钟一，开之能作音乐，盖在当时为新出之制。守者云：“前葡萄牙王来游，曾为之开过一次云。”

宫外有园，计地一千亩，老树成行，绿阴蔽日，周围皆作大喷池。池中或雕石像，或制铜兽，夏日各喷水池悉开，密洒玑珠，如烟，如雾，洵属奇观，惜天寒喷池机停为一缺点。然周行廊外，繁花夹道，茂树含烟，台榭亭池，弥望数十里不绝，亦足饱供游目。路易十四世予智自雄，穷泰极侈，路易十六世时革命之祸实由之酿成。然遭此浩劫而故宫遗址犹依然无恙者，以其建筑皆以石为之，故经久不坏。若构木经营，当时革党之暴乱，吾恐早付诸咸阳一炬，徒令后世吊古者兴禾油麦秀之悲耳。

十一日，小雨，西历十二月十二号　与述勤、仁山、楠芳同至乡间观豆腐公司，使馆诸君到者四人。公司为李君煜瀛所创。李君精研化学，讲求卫生，据医学之考验，知人之食品动物远不如植物之有益，而植物之中尤以大豆为最良，其中含有四类养料，一曰蛋白质（又名四合质，即轻、养、炭、淡四种原质也），二曰油质（为轻、养、炭三种原质所成），三曰糖粉质（亦为轻、养、炭三种原质所成），四曰金石质（为燐、磺、钾、、镁、录等质）。大豆有益卫生不下于牛乳，而牛乳若由病牛而得者尚不免有毒，大豆则无此弊，故豆浆之资料实胜于牛乳也。李君谓“化学卫生将来进步，人类必有不肉食之一日”，于是现身说法，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创为远东生物学研究会、慎食卫生会，以期推行其主义。又能制豆腐精为用物，不啻象牙。以豆腐自淮南王安始发明，用豆腐精制淮南王像以供奉之，诚今之振奇人也。

西医考验肉中含有毒质、酸质，感动脑筋，污染血质，故脑筋、肠胃、血络诸症恒为食肉所致，而食植物之主义因而萌芽。中国自神农氏尝百草，定五谷为常食品，又著《本草》以明药性。神农氏为农家之祖，又为医家之祖。西人经百年来之研究，始知食动物不如植物之善，中国五千年前之神圣已发明此理矣。《论语》“肉虽多，不使胜食气”一语实为养生之秘诀，今人皆习焉不察耳。淮南王为道家者流，道家有炼丹汞之法，西人之化学实导源于炼丹术而推衍之，故制豆腐之法其中含有化学之理也。今之人震于西人之强，动谓“欧美人食牛羊肉故体格强健，中国人食五谷故体格孱弱”，庸讵知考其真际则大相剌谬乎？闻李先生之风者，其亦可废然而反矣。

夜，观蜡人院。见罗兰夫人被审时遗像，貌极娟秀，为之扼腕太息。及观马喇被刺于浴盘中像，则又为之大快。马喇即山岳党魁首，杀人如草之屠伯也。革命时代种种惨剧皆有塑像，令人刿目怵心。楼下有拿破仑绝纩时蜡像，其子侍疾侧坐，愁惨欲绝。回首曩时金戈铁马，跋扈飞扬，今则绝岛荒凉，蛟龙失水，“一世之雄而今安在”？读项王垓下之歌，欲为千古末路英雄同声一哭矣已。复至一室，作六角形，皆以大玻璃镜为壁，五色电灯瞬息变幻，奇光异彩，已足令人目炫。电灯倏暗复明，则屋顶下垂各种花篮，中有蝴蝶飞下，蝶翅皆嵌五色，电灯掩映，镜中有千百彩蝶飞舞上下。旋易五色小花灯，下垂三尺许，灯光即灭，上升则复明，忽上忽下，恍忽不定。俄而灯熄，则室中四石柱皆放大光明，倚柱石，人衣皆作云彩，俪白妃红，变幻莫测，亦奇观也。兹游也令人悲喜无端，俯仰自失，蜡像之动人观感者深矣。

十二日，微雨，西历十二月十三号　至歌规味博物院。见埃及古尸，以布包裹而立，布面画像者四人，趺坐者一则面目可见(173)，日本人所谓木乃伊者是也。此博物院为一千七百年路易十四世所开，中藏我国内府图器珍物无算，玉玺尤夥，皆庚申庚子两役之祸流落海外者也。请于主人，出而遍观之：

曰“雍正御笔之宝”，白玉，螭纽，方形，朱文。宪庙御用品也。

曰“乾隆御笔”，其一白玉，狮纽，方形，朱文，其一寿山，方形，朱文。曰“太上皇帝”，白玉，狮纽，方形，朱文。曰“得遂初心”，白玉，椭圆形，朱文。曰“归政仍训政”，白玉，方形，白文。曰“五福五代堂八征耄念之宝”，白玉，螭纽，方形，朱文。曰“八征耄念之宝”，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曰“御书”，青田，圆形，朱文。曰“自强不息”，白玉，螭纽，方形，朱文。曰“犹日孜孜”，碧玉，狮纽，方形，朱文。曰“听卑视察”，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曰“保合太和”，碧玉，双狮纽，方形，朱文。曰“天恩八旬之宝”，碧玉，方形，朱文。曰“八征耄念”，白玉，螭纽，长方形，朱文。曰“笔墨精良人生一乐”，景泰蓝，长方形，朱文。曰“三希堂”，白玉，椭圆形，朱文。皆纯庙御用品也。

曰“嘉庆”，其一白玉，方形，朱文，其一白玉，上圆，下方，上朱文，下白文。曰“味馀书屋”，白玉，长方，朱文。曰“嘉庆御览之宝”，白玉，方形，朱文。皆睿庙御用品也。

曰“道光御笔”，曰“政在养民”，白玉，狮纽，方形，白文。曰“日进无疆”，曰“道光之宝”，寿山，狮纽，方形，朱文。曰“道光宸翰”，寿山，狮纽，方形，朱文。皆成庙御用品也。

曰“圆明园”，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曰“懋勤殿”，碧玉，螭纽，长方形，朱文。曰“体和殿珍赏”，碧玉，螭纽，方形，朱文。曰“披云卧石”，水晶，方形，朱文。

其他臣工私印不及缕述。大内诸印玉色莹洁，篆刻精工，非极盛时不能集此瑰宝。天上奇珍飘零海外，摩挲把玩，雪涕咨嗟，不觉日已亭午，守院者将午膳，因辞出，他处不及观，亦不忍再观矣。诸印为法国一老人所藏，观毕，赠以古龟卜遗骨一匣，乃河南汤阴县开铁路掘出者，文有干支字可辨，断为占卜之用，或疑为古龟币者，非也。王君仁山作考证一篇赠之，并贻以印色一盒(174)，老人意颇欣然。

午后，往观大审院(175)。傍晚，回至述勤处。见法国东方学博士沙畹，赠以石印画数册。谈及杀人之制，似颇不以密行主义为然，以为恐易启暗杀之弊，盖法国犹仍刑人于市之制。安于旧习而不变，法之博学者且然，于中国之老旧学家又奚怪焉。

十三日，西历十二月十四号　时有小雨。巴黎天气虽不至如伦敦雾气之可厌，然一入冬季，几于日日有雨，竟日晴明者颇少见也。八句钟，至述勤处。报馆主笔某君已先在，询中国新旧刑律及审判制度甚悉。又问“中国刑事上与欧洲截然相反者为何事”，告以“西人审案重证不重供，而中国则重供不重证(176)，西人审案有律师，而中国则禁止讼师，二者全然反对。将来中国欲行新律，此二端亦必改变也”。复同至大审院。又观藏书楼。上层插架数万卷，皆法律书籍，下层陈设关于法律之纪念品甚多，皆律师所庋藏者也。法之大审院规模宏壮，金碧辉煌，其瑰丽诚为他国所不及耳。

十四日，时有小雨，西历十二月十五号　致荷比二国公使函，并寄大理院公文各一件。午后，李子峰、夏挺斋同往观杀人机器。法国当一千七百九十一年以前贵族犯死罪者用斧，平民用绞，军法用枪。大革命时杀人甚多，医生名奇沃丁者思得此法，即名此机曰奇沃丁。至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又造一新机，即所观之机器也。机高二丈许，悬刀于顶，作［图一］(177)，顶上圆圈旋转如辘轳(178)，圈下有箝，将刀上之孔箝住，机之下有二木板，作［图二］形(179)。其横面有一板，可竖立，亦可平放。竖其板，令罪人帖板而立，缚于板上，挈起平放(180)，推而进之，令其两肩着机之旁木，而头出于机外，再合［图二］形之木板(181)，而扳扣住刀孔铁箝之机，箝松而刀从顶坠，头立断矣，死者但觉颈中冰冷，而头已落，盖甚速也。法国止二机器，他省欲杀人者则运机前往。或言医士奇沃丁创此机厥后亦死于此机之上(182)，询诸法人，盖传讹也。归时途遇出丧者甚多，法人见出殡者必脱帽为礼，盖有古时“式凶服者”之意也。夜，至述勤处。集议下次欧洲开赛会时拟创振华公司事。得沙畹函，以所著书见赠，乃考求东方学问之籍也。

［图一］　　　　　［图二］

十五日，晴，西历十二月十六号　与钱嘉平同至先贤祠。祠为法人萨福脱所创，经再传弟子相继经营，始克落成。在先河之左，为巴黎城中最高之处，登屋顶可俯视巴黎全城。依希腊十字形构造，凡三层，自地至十字架顶三百八十四尺，顶高二百七十二尺，对径七十五尺，直三百六十七尺，横三百七十六尺。本为一大教堂，后改为一种纪念之屋。法国历代总统及拿破仑之总兵官，哲学家如福禄特尔、卢梭，格致家如麦赛尔白雪河与其夫人哀榛尔沙拉，皆葬于此。地下壁间绘有女子贞德像。当法王查理第七时英兵大举入法(183)，围城七月，全境几陷。贞德本农家女，年十九，方牧羊，仗策谒王，称奉上帝命救法，王封以将印，大破英军，尽复侵地，迎查理第七而加冕焉。后为镇将所妒致败，为比利时人所虏，以万六千佛郎鬻于英，囚而焚之于里昂。贞德以农家小女恢复全法，迎立新王，真女界奇杰也。夜，观巴黎茶花女戏。前日冒雨往祭其墓，今复观演其遗迹，愈觉哀艳动人矣。

十六日，阴，西历十二月十七号　往观拿破仑第三博物院。有拿破仑衣服、剑佩、遗物，路易十六世宝座，路易十八世皇后衣履。又见一轿与中国之制相似，但前面不用轿帘而为一玻璃门，为少异耳。其他古磁、古铜、织丝、油画、雕石之物指不胜屈。欧洲博物院类如此，而法则尤为瑰奇特异耳。

十七日，晴，西历十二月十八号　晨十二句钟，动身，与无锡张叔滋偕至比国。述勤、三妹、林敦民、李子峰、蒋益吉、周景夫、夏挺斋、刘兰生、钱嘉平、瑞善如、戴铭甫诸君均至车站相送，挺斋姻伯及子峰先生均有诗赠别。车行至半途，火食车因车轮着火放脱，车中不及午餐者六十人，予等亦在枵腹之列，幸三妹以糖果见赠，借以充饥。五钟，到比京。人地生疏，诸承张君叔滋招呼。夜，复约观跑冰。着铁鞋，下锐如刀，游行冰上，旋转如意。此法北京亦有之，但此则在屋内，用机器造冰，一平如砥。台上作乐，行冰上者皆跳舞应节，亦行乐之一种方法也。归，缮发致谢送行诸君明信片。

十八日，小雨，西历十二月十九号　九句钟，与楠芳、仁山偕张君同至使馆。见杨星园钦使及王慕陶（侃叔）、沈承伟（容斯）、蒉炳荣（文卿）、邹嘉蓥（衡若）、路绍园诸君。侃叔谈及“比国无海军，而陆军亦绝少，前比王外交手腕灵敏，竟取刚果为属地。当前比王在位时，他国君主之游历者至避道不敢出比境，盖一与交接辄受其牢笼而不自觉”，其雄略亦可想矣。又言“比国独立时自由党与教党各草宪法，互相让步，故言论宗教皆得极端之自由。社会学学堂他国无专设者，而此独有社会大学，其他如报馆言论，除不得毁人名誉外，无论如何论说，皆可登载”。王君在比京设报社通信处，甫成立，以黄报一册见贻(184)，亦今之有心人也。

午后，至植物园。地狭而长，颇曲折，惜冬季花木极少，但玻璃屋有暖气，故芭蕉犹绿，秋海棠尚娇艳可人。楼上陈列锯断之木甚多，有二三百年者，有千馀年者，以供植物学家之研究也。

傍晚，张君叔滋动身。西友吴德司来访。相别三年，赠以小影。夜，作和挺斋姻长原韵一律云：“多君交谊引忘年，觞咏新联翰墨缘。顿释西游羁旅感，幸逢东道主人贤。离情空寄云边月，色相长留镜里天（以玉照见寄，故云）。瀛海苍茫同泛梗，梅花应忆绮窗前。”又和子峰先生原韵一律云：“渊雅输君出一头，谪仙才调冠时流。诗吟菊圃追陶令（君以晚菊诗六章见示），插架芸编羡邺侯。驿路星霜惊远别，先河风雨忆前游。何时附骥驰千里，同驾飞鸿跨九州。”

十九日，阴有雾，西历十二月二十号　调查审判厅，王君侃叔偕往。午后，观法部警察署。

二十日，雨，西历十二月二十一号　偕西人勃文那齐及蒉文卿往观珊聚儿监狱。午后，往观油画院。一为赛画处，一为新油画院，计油画四百张、水画五十张，皆十九世纪名手所绘。新画日趋淡远一路，与从前油画之缜密者不同，转与中国之画相近。中国画学南宋以前多工笔，宣和以后渐尚写意，遗貌取神，实为绘事中之超诣。不但作画为然，凡诗文皆有此境界，至造极处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今人见西人油画之工动诋中国之画者(185)，犹偏执之见耳。夜，西友吴德司邀饮。吴君曾游中国，室中陈设中国器具如水烟袋、鼻烟壶、铜佛、书画、绣件之类，至以补子作椅垫，蟒袍之下半截及绣花桌围当挂屏，中国人见之甚为可笑。华人之仿西式而不得法者亦大率类此矣。

二十一日，晴，西历十二月二十二号　偕西友勃文那齐乘火车往观卢万监狱。午后，往观旧油画院。有一千六百零四年荷兰名画家所绘当时情形之图，比国名画家卢培痕司及沙丹之画亦不少。又一油画系亚当及伊思二像，已七百馀年矣。一画绘社会情状，富家闺秀手持摺扇跳舞达旦，甫出(186)，贫女负戴力作者鸡鸣而起，相遇于途，大有深意。西人画中含有此种意思者盖甚夥也。下午，张叔滋来访，未见。夜，吴刚甫来谈，同至餐馆便饭。

二十二日，雨，西历十二月二十三号　偕西友吴德司、楠芳、仁山同至满力蒙观煤矿。遇中国学生周映彤、禄子厚在此为实地试验。此矿开掘已近百年，凡开二层，第一层约中国七十丈，第二层约百四十丈，百年以后可开至第三层，约二百馀丈云。厂中有抽水机、抽炭酸气机、取煤机、送空气机。空气在经济界中本无价值，而至此等地方则价甚昂，可见凡物之价格因地变迁，不能一概而论也。入观时须另易衣服，耳中塞棉花，防煤洞中地风贯入耳中也。井深百馀丈，下缒而入，手持一灯，灯堕地即灭，下有一机，拉之则复燃，所以防火险也。入井时即蜷伏于运煤之升机中，方格小如鸡笼，四面皆煤屑，洞中黑而寒，约十分钟许始至洞底。

中有铁轨驾车载煤，拉车皆用马。马缒入洞时则缚其四足，放入装煤升机中而下，入洞以后永无复出之日。洞中有马棚，马各有名，有一马下缒之日适行星经过，遂名之曰行星。马棚中畜猫，防鼠耗马粮也。近来已新发明一种运煤电车，将来必一律改用，则脱离陷阱之苦马必先于人矣。初入洞时甚宽，惟有时须略俯首渐进，而洞浸低则伛偻而行，又进则俯首几至地，再进则兽行，更进则蛇行，脚底煤块磊磊不平，地势亦斜上，每进一层则喘息不定。洞外有休息处，少宽，可箕踞而小憩。最后至极难处，则蛇行亦不能进，仰卧以足先入，以手据地枝撑而行，又须顾手中之灯不使熄灭，见洞旁凿煤工人持一灯一凿，面漆黑似奇鬼，几疑入黑暗地狱，非复人间世矣。绕行一周，由东至西，而出于原路，此洞犹为最易行者，嘻，已惫甚矣。

出洞后同人面黑如铁，大有“鼻似烟囱耳似铛”之态，各持灯排立，摄一影以存纪念焉。比国之例“煤矿工人作工每日不得过八小时”，然星期日尚不得休息，已觉甚苦，闻荷兰人狃于南洋群岛之习，苛待华工，竟有课工作至每日十二小时至十四小时不等者(187)，斯诚反乎人道之虐政矣，有保护侨民之责者宜亟思有以挽回之也。

二十三日，雨，西历十二月二十四号　偕西友勃文那齐至刚脱，张叔滋在彼相候。往观刚脱监狱。既复冒雨往观巡警畜犬处。比国本善畜犬马，马之大者较他国力倍，故各国多购之为种，再传则其种辄变，仍须购自比国。犬亦可驾车，或用三犬驾一车，或用一犬驾于车下，而一人自后推之(188)。今更能以犬捕人。其畜犬之法，每犬各处一牢，优其饮食以养之，设为场所以操练之。巡警各穿号衣，令一二人扮为偷儿状，持手枪向巡警击之，犬即奔赴噬其衣不放。又设一小屋，闭其门，令人在内击其门，轰然作声，群犬在门外唁唁不得入，乃于墙外设一梯，犬即升梯跃入争啮之。又设一木屏，中隔木板，每板阔半尺许，初设五六板，高三尺馀，纵犬令跃而逾之，逐渐加高至五六尺，则强者跃而过，弱者退矣，所以操练跳墙之法也。或藏物于草中而使犬守之，有过而窃之者，则犬即追噬。又或扮妇女行于途，而伪为流氓劫取其物，则众犬环噬流氓之衣。

操练之时犬口皆戴皮套，故不能伤人。然是日因一犬皮带扣松，巡警之伪扮窃人形状者手竟被啮，盖犬止能认衣而不能识人也。或疑如此则窃人大可衣巡警之衣以行窃矣，但巡警衣服一望可知，有冒着者立可查悉，故无虑也。此等犬并能嗅人之气味，如有盗贼或杀人之案，但遗有凶器或物件未经他人使用者，令犬闻之即能踪迹而得其人。各国警察部来比国考察者甚夥，美国巡警购用此项警犬者尤多也。观毕，以比金十元助入巡警会中。归途至铁路学堂留学生张蓂臣家中(189)，金君西爱亦同寓，邀至咖啡馆，张君与西友打弹子为消遣。遇周君绿芝，亦打弹子妙手也。

二十四日，晴间有小雨，西历十二月二十五号(190)　部署行装。作致贡邸及冯公度函(191)，并发家信。午后，到使馆及吴德司处辞行。傍晚，与仁山往看沈季鹤，挈之来栈，同至餐馆便饭，赠以小影、糖果、湖笔等，复雇车送之回寓。季鹤年甫十四，留学比国已二年，人颇沉静，近因年假，故不寓学堂中也。吴刚甫、禄子厚、周映彤来谈。周君以矿质三块见贻(192)，形如大理石，亦游海外一纪念品也。

二十五日，时有小雨，西历十二月二十六号　八句钟，动身。午刻，到盎万司。至银行取款。往游万牲园。见元豹白熊，其馀珍禽奇兽甚夥，而以猿类为最多。小猴甚慧黠，能打秋千，畏寒则三五成群相偎而坐于一隅，甚为有趣。有驯象，与以钱则藏诸鼻中，以鼻击铁栏呼象奴，至，以钱付之而买食物焉。游毕，时尚早，在咖啡馆写信数封。下午六钟，动身。八句钟，抵荷兰。唐心畬、陈式之在车站相候。寓费沃道能客栈。

二十六日，晴，下午微霰，西历十二月二十七号　偕西友特梅阿往观海兰监狱。

二十七日，晴，西历十二月二十八号　偕西友特梅阿往观海牙待质所。归途游海滨，立于沙石之际，天风吹襟，爽气可挹，因摄一影以为纪念。夜，西友罗巴司请观剧。

二十八日，阴晴不定，西历十二月二十九号(193)　偕西友特梅阿往观审判厅。午刻，工程师罗巴司邀饮。室中陈设中国器皿甚多(194)，壁间亦有中国书画，其以补服作椅垫，椅披作挂屏，则西人游中国而归者大底如斯也。下午，往观油画院。多新画，与中国画法颇近，石像、铜器、磁器分架陈设，但不多耳。夜，至使馆便饭。比国友人勃文那齐以照片三张寄赠。

二十九日，微雨，西历十二月三十号　偕特梅阿往谒法部大臣雷菩。观法部会议处。每星期逢二五日会议，各部大臣俱至。荷兰官制共分九部，曰内部，曰外部，曰陆军部，曰海军部，曰法部，曰农工商部，曰水部，曰殖民部，曰度支部。今年以内部为会议首长，各部长官每年轮值也。出至总会，时已晚，略观一周而出，规模甚宏敞。西人作叶子戏者甚多，赌害之中于人心中西有同病焉。前渡大西洋乘威廉第二船，舱中揭榜告乘客谨防局赌骗钱，嘻，滔滔皆是中国之麻雀牌，其尤甚焉者耳。傍晚七钟四十分，动身。唐心畬、西友特梅阿、罗巴司至车站相送。八钟，到阿乃斯塔但姆。夜，宿车中。

三十日，晴，西历十二月三十一号　六钟，到海姆勃克。九钟，到基尔，下船。下午三钟，到考陆沙，乘火车，到丹麦时已五钟矣。寓汪夺来脱罗客栈。今日乃西历除夕，栈中设跳舞大会，城中士女到会者五百馀人，歌舞达旦，鬓影衣香，极一时之盛。客中旅行(195)，舟车屡易，夜半时已倦极先睡，中夜时时闻爆竹声，与中国情形相似，然系幼童燃放为戏者，与中国之放爆竹敬神者又自不同耳(196)。

十二月朔日，阴，西历正月一号(197)　市廛皆闭门，人家亦安眠晏起，盖除夕亦多不睡，与中国守岁之俗大致相同。自出洋以来终日逐逐于车尘马足间，不得少休，惟今日独偷得半日之闲。夜，与仁山至街头散步，亦旷荡少人。时见放流星，于空际现五彩火球，良久始灭，盖仿中国之制而翻新出奇者也。

初二日，西历正月二号　阴霜甚重，盖丹麦天气颇寒也。往见外部大臣唐脱阿尔、亚洲轮船公司总办苏蕴生。农务大臣某谈及丹麦政治云：“丹麦以农立国，民数仅二兆，全国行强迫教育，故无一人不识字略知书算者。国中贫民甚少，苟能勤于作业必可度日，其贫者大底皆惰民耳，国中有贫民院待之甚优，然民间咸谓‘情愿入监狱，不可入贫民院’，盖深以偷惰为可耻甚于犯国法也。”其风俗之敦朴于此可见。丹麦以蕞尔小国，兵止四十万，能介于列强之间而自立者，其内治有本也。英美二国工商业之发达进化几于绝景而驰，而兼并日甚，贫民亦日多。美国以托辣司之故(198)，贫民尤众，社会党派日盛，恐将来或不免有社会革命之一日，然后知古先哲王重农桑抑兼并(199)，务本之治，良有以也。

初三日，晴，西历正月三号　偕西友别喀拉往观丹麦省可本海克新旧监狱。下午，至乡间观农家畜牧厂。牛数百头，马数百匹，皆博硕肥腯。畜牛专为挤牛乳之用，牛皆有生时年月及其父母，皆详记于册。前见比国煤洞中之马皆有名氏，今此处之牛不但有名，且有三代年岁，亦可见西人用心之周密矣。内有一牛去年计出牛油七百十七磅、牛乳一万九千二百十七磅之多。每牛一日食干草五磅、麦草五磅，馀食豆饼包菽之类。小牛初生止须食乳三日即能食草，挤牛乳拌草以餧之，兼食莱菔山薯，三月后即可全食刍矣，故取乳于小牛无碍也。牛寿雄者约十六七年，雌者约二十年云。

初四日，晴，西历正月四号　偕堪得满痕往观可本海克地方监狱。午后，偕别喀拉及学部侍郎谈耳往观农务大学堂。院长及教习五人相迓于门。入堂，由化学教习演说云：“院长不能操英语，请由鄙人代述。此校大略从前系一学舍，一千七百七十三年时乃一种菜学堂，至一千八百五十二年改为今校。学生四百八十人，教习二十二人，并院长、办事员约三十人。堂中分二科，第一科为二年级，习各种关于农学之普通科学，如测量、物理、化学、地质、森林、畜牧之类，一为五年级，则分习各种专门科也。常年经费每年约三万镑云。”演说毕，楠芳起为答谢词。

旋导观各室。凡畜产种植皆绘图列表以明之，就养鸡一种而论，一千八百九十八年时为七十五万八千只，现相去十年，已为一百七十八万三千只矣，鸡子据一千九百零八年之统计为二千七百万枚，可想见其孚粥之得法矣。矿质陈列甚夥，为考究地质之用。观各种农学器具室，可知古拙今巧之异制。植物标本皆用玻璃架陈设。草之植于旱地者七年，而其根长至十一福夺，因不易吸取地汁故也。稻根在地中遇肥地则根粗，瘠地则根瘦，枯如破干鱼网然(200)，可谓辨别入微矣。近于地中掘得古陶器，中有大麦，考之当在四千年以前，与丹国之麦不同，而与亚洲之大麦同种，亦甚奇也。

次至海物陈列室。鱼虾蛤蚌之属虫有寄生鱼口中者，亦有水中虫类形如植物者，奇形诡状，不可殚述。人畜各种虫病皆盛诸药水瓶中，犬腹中有虫如海绵状，马身有虫在皮里膜外者，今皆有法以治之。马牛鸡各有养病之院。从前小牛多有患泄病而死者，今亦得其治法，系用有虫之药水刺入血管中，如种痘然，以后即不患此病之传染矣。

又观剖解室。见剖解之小牛及马并各种兽类之骨骼(201)，有一古时马蹄凡三趾，美国博物院中仍见有五趾者(202)，据此推之，可知太古时马皆五趾，后渐变为三，今则仅存一趾矣。凡物无所用则渐变，深山中极深之涧底终古不见天日者，其鱼或无目，非生而即然也，因无所用，积至数百万年而渐变至此者也。

堂中所教授者皆学问之事，其实地练习则学生大都先由堂外学习而来也。每年出口之货为鲜肉、咸肉、牛乳、米麦之属，而以猪及牛油为大宗，牛油每年约二百万磅。学堂中有农学报二百六十种，学生皆可借观，限一月归还也(203)。夜，别喀拉请晚餐并观剧。

初五日，雨雪，西历正月五号　偕别喀拉往观大学堂藏书楼。藏书凡四十万卷，有中国书籍，乃一千八百二十年及一千八百四十年有人至中国购归者也。有《礼记义疏》一部，馀如耶稣教及医书说部之类皆有之，盖购书者但取其为中国书籍，不知别择也。报凡四百种，本国报一百种，其他三百种皆别国报纸也(204)。印度贝叶经甚多且极精，为他处藏书楼所不及。丹麦之例“凡著书必分送三部，一学堂藏书楼，一国家藏书楼，一皇室藏书楼”。虽刊一戏单亦必分送三分以备查核，谓数百年后如有考据戏曲者亦大有用处，其用心可谓远矣。

出至皇室藏书楼。落成仅三年，藏书至七百万卷之多，墨迹二万卷。观书处甚轩敞，每日十钟起，至夜九钟止，可入楼阅书。其欲借至外间者(205)，自午十二钟起，至晚七钟止。相识者可径行取书，不识者须存钱若干以为质也。凡借书者每一月必须归还，未观毕者仍可续借，但不能不先将书送还，以符定章也。

出至医院。院长系专门研究传染病者，导观各处，意极殷勤。入剖解室。见血迹满地，盖治割症甫毕也。入养病室。见一幼孩方呕吐作呻楚，看护妇在旁抚护颇周。次观马牛羊鸡犬鼠兔及他种禽种(206)，分类饲畜，以为研究传染病之用。惟犬久不畜，因患传染病以犬类为最少也。见取马血，系用一玻璃针刺入马体而沥取之，因此马曾病此瘟，故取其血合药刺入他畜体中，亦犹种痘之法也。每月取血二次，每次可取四里脱，每年可救稚羊二万头。此马畜养已十六年，盖取之不多，越时稍久，于马仍无伤也。

夜，外部大臣苏蕴生招饮。同座十八人，大学堂教习八人皆在座。苏君即席演说，略云：“诸君来此，惜值天气严寒，无可游览，冀将来再临敝国，值春秋佳日，当游历名胜以畅叙幽情也。敝国人至中国者极承优待，诸君之来，无论为国家所派，即使寻常游历之人，亦必欢迎，盖敝国对于中国人其感情实出于至诚也。”楠芳起为答谢词。谈甚欢，散席时夜将半矣。丹麦饮酒之习“举杯属客止对一人，饮毕，彼此照会，再及他客”，与美国之举杯属合席者不同。女子吸纸烟，亦异于他国，而转与中国同风。饮毕，同席人皆向主人行握手礼，亦与他国不同也。

初六日，阴，西历正月六号　偕别喀拉往观丹麦感化院。系一千九百零八年四月所造，计地二十四英亩，房屋四围皆有水沟。管理员另有房屋。有电气房，有学堂，有马厩，藏煤室、收储食物室、医院、可容男子五十人女子十五人澡室、厨房、药室等俱备。另有大屋四间，为贫民居住而设，二间处男子，二间处妇女，男子之室其一间系游手无业者所居。全院可容六百馀人，男子四百，女子一百二十，建造经费二百五十万克隆。工业所入去年共得八万一千三百十三克隆，政府支出经费十九万四千四百三十四克隆也。旋至乡间观作汽斯乳油厂。汽斯凡十五种，经时最久者须九月而成，乳油多出口至英国。凡牛乳沸至百度，则微生虫尽死而无菌毒。复用机器分析，第一机为牛乳，第二机为乳精，第三机为乳油，其馀酸牛乳不能食者则以饲豕也。

出至写喀亲王府。途中积雪初晴，一白无际，树林茂密，残霙缀枝，如玉树琼花，琳琅满目。忆少陵“万里寒光生积雪”、东川“千树万树梨花开”之句，觉画意诗情把玩不尽也。中道迷途，至两句钟始至。王及夫人款洽甚殷。窗外大雪弥漫，而室中丁香、海棠、菊花皆盛开，与雪光相掩映，更饶韶秀，盖温室唐花也。饮毕，复导观牛宫马厩。踏雪穿林，寒气瑟瑟袭襟袖间，大有凄神砭骨之意。夜，克来司墨司招饮，乃丹麦前任总兵，小说专家也，并预约作中国便装。中国人至丹麦者少，西人好奇，欲一睹中国装以为快也。

初七日，晴，西历正月七号(207)　观豆饼厂。饼用机器制成，大豆皆由中国牛庄营口运来，其机器有五百匹马力，每豆百斤可得油十二斤、豆饼八十斤。中国用人力制饼止能压得油八斤也，以豆中所含之油质论，每百斤尚可得油十八斤，机器之压力亦止能取出十二斤也。大豆每吨合英金七镑，油每吨可售三十镑，饼每吨可售六镑，计每吨可赢英金一镑八仙令(208)。豆油可供食料、抹机器之用，并可制洋皂。及密问“中国之豆饼何以不能行销外洋”，答以“中含油质太多，故易坏不能久储”。中国若改用机器，得油既多，兼可行销外洋，亦商界中亟应改良之事也。

出至磁器厂。厂中三十二窑，每日轮烧一窑。其制器皿皆有机器(209)，抟泥成饼置于机上，机转而碗形已成，其觚棱及镂空者则以模范印之，碗上画花皆女工。画圆圈亦用机器，以笔对准碗口而转其机，圈即画成，分毫无差，其法盖速而且妙也。有先绘花而后上釉者，亦有于釉外绘花再入窑复烧者，花以深蓝色者为最鲜明。内有一室最精者，每一花样止烧一件，第二次再作则必改花样，不令重复也。厂中所出之物少有斑点即不出售，其考工之精核如此，故能日见改良。所制各种禽兽尤为可爱。我国湖南磁厂已能仿效南洋劝业会，所陈设凡稍佳者皆标已出售之签，可见工艺之改良其关于商务者大矣。

夜，丹王之弟招饮。亲王所居之宫为旧时丹太后之所居，今英太后及俄太后皆生长于此宫中也。席中谈及中国变法事，亲王谓：“中国变法甚善，然欧美之法亦不尽可取。如监狱之改良、工艺之进步、路政之修治、邮电舟车之交通，皆当取法。若法之争言自由、美之日事兼并，致社会上岌岌不得少安，从前服从国家时人民未见其不自由，今自由之说日张，人人各自为主，吾见其不自由反甚也。欧洲列强不务安辑其人民，而日以兼并为事，如近日所称‘帝国主义’、‘均势主义’者，实以美名文饰其野心。自鄙意言之，‘四海之内皆兄弟’，各君其国，各子其民，断不可贪利他人之土地。欧洲各国好夺人之土地以殖民，民亦从而附和之，如德法二国，德国某地今日属于法则助法以攻德，明日复属德则又助德以攻法，即人民亦不自知其所以然，良可叹也。予曾游中国，领港人问‘系欧洲人乎’，曰‘然’，问‘至中国何为’，曰‘将营商业’，领港人遽曰‘尔得毋欲得我中国一块土地乎’。即此可见欧洲人贪利他国土地之心，中国之领港者亦深畏之矣，鄙意殊不谓然也。”其言颇深切，录之以资借镜。亲王情款甚殷，并欲为介绍觐见丹王，以“未奉政府命令不敢擅见”婉辞之，并属代致感谢之意。

初八日，阴，西历正月八号　往观疯人院。其地甚大，共分三大院落，男为一院，女为一院，疯病之不可治者为一院，共收疯人一千五百，可治者约二百五十人，每年收入者约三百至三百五十人之谱。院中分为三等。上等缴费最多，起居饮食均适意，且可自带仆人入院，次等缴略少，下等不缴费。次等者每房二人，下等每房三人也。初入院时其欲动武者为一处，稍安静者为一处，在院日久而渐愈者又为一处。有弹子房、看书室、音乐室以供疯人渐愈者之娱乐。每星期唱歌二次，每年跳舞四次。疯人亦有作工者，不过缝衣打袋等事而已。宗教愿听与否亦各随自便。浴室每星期用药水洗澡一次。疯病大约得自遗传性者居多，而后起者少。遗传性疯病易治，而亦易于复发，以其根株不易绝也。后起者以酗酒及杨梅疮毒为最大之原因，且不易医治。西酒如勃兰地、威司克两种酒精极多，西人多加冰水饮之，其害犹如此，中国人不明其性质，往往有用原瓶之酒盛大杯而吸之，真危险也。古人以色为伐性之斧，酒为腐肠之药，放翁诗云“倩盼作妖狐未惨，肥甘含毒鸩犹轻”，张文端公称“此老能知摄生”，洵知言哉。今人日沉酣于酒色中而不知反，不独自伤厥身，且贻害及于子孙，可不戒哉。女子病疯者多因爱情或由产后而得。为情病疯者未免蚕丝自缚，彼薄幸郎亦殊可恶。李谪仙欲以世间无情男子作钓鳌之饵，诚快事也。内一意大利男子能操五国语言(210)，而亦得此痼疾，殊为可惜耳。夜，回请各西友晚餐，谈至十二钟始散。

初九日，晴，西历正月九号(211)　茶商毛司美尔雪滑招饮。毛君久于中国，今年八十有六，精力甚健，每日厂中往来信札八百封(212)，亲阅者尚三百封也。饮次举杯相属曰(213)：“吾老矣，与中国人相遇极为难得，请与诸君尽此一觞，未识此生尚能与诸君再见否。”其言致足感人。问毛君“老而弥健有何摄生妙法”，答曰：“此无他秘诀，请为公等述一谐谈。昔有君主欲求长生，遍召国中年老者而问其术(214)。一年最老者后至，方酣醉，问‘何修得此寿’，曰：‘惟日起早耳。’余每日六钟即起，且日习体操一小时，夏日尚能日行五英里路。盖勤即保寿之一法也。”然毛君一生不娶，其得力于“独睡丸”者固已多矣。饮之酒肆濒海，风景甚佳，鸥鸟群栖桥栏，行人过之，了不惊飞。观幽鸟忘机之乐，听老人阅历之谈，大有闻晨钟发深省之意。午后，偕勃那往观磁器店。购磁器及石像数事而归。夜，别喀拉招饮，并请观剧。

初十日，晴，西历正月十号　偕副监狱长康脱乃痕往观大审院。出，回拜外部大臣苏蕴生及别喀拉。午刻，康脱乃痕招饮。下午，微雪。部署行装。夜七钟，动身。勃那及别喀拉、克来司墨司、报馆主笔某君至车站相送。夜，宿车中。

十一日，雪，西历正月十一号　午刻，到那威。寓格兰痕特客栈。那威于一千九百零六年离瑞典而独立，因瑞典君主偏护本国人民，于商务上不顾那威之利益，那人衔之已久。瑞那联邦各部大臣每国各设一人，惟外部大臣二国合任一人，故分离甚易。那人谋独立，瑞典王亦不置可否，遂决议为独立之，宣告四月迎今皇于丹麦而立之。那皇为英太后之婿，而英太后乃前丹王之女也，那皇与英有外戚之关系，故那威之独立实得英之暗助云。那威冬日多雪，遍地皆冰，儿童乘冰车或着冰鞋游行冰上为戏，别有乐趣。夜，中国名誉领事余德来谈，能操中国北京语，盖在税关当差者三十有五年，于中国情形甚为熟悉也。

十二日，雪霁，西历正月十二号　偕余德往谒监狱长滑克森。午后，往游雪山。寒风如刀，毡裘不暖，一路丛林，霏霙疏缀，楼台多红墙，倚岩高下，掩映于苍松翠柏间，景色倍觉研丽。妇竖多着红幞头(215)、绛半臂，或乘冰车，或踏冰床，由高山一溜而下，疾于下濑之舟。游山之车皆无轮，下有铁轨二条，铁与冰相着而滑，其行如风。车无轮，故座极低，而无倾侧之患。环山脚行一周，至餐馆小酌。窗外积雪没阶，万里寒光，一白无际。品咖啡毕，复乘冰车至山顶。登高四望，山色苍翠，海水蔚蓝，夕阳欲堕，云影彤彤。遥望那威城中烟霭微茫，氤氲莫辨，真有“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之意境。少焉，暮色苍然西至，余与楠芳、仁山乘火车回栈。

夜，领事余德招饮。出所藏中国《汉书》、《通鉴》及满汉文四书见示，西人苦中国字尚形难记，先习满文，再由满文之音以求汉字，其法至笨，其用心真不可及也(216)。座悬满字楹联，为余译其意当系“为爱花香帘不卷，欲听鸟语树须栽”(217)，语极雅驯。席次谈及中国税务，谓“必须裁撤厘金，增加进口税”，此事已有条约，且有利无害，但未知中国厘务各官有无阻挠耳。

十三日，晴，西历正月十三号　偕余德往约监狱长滑克森同观克来司痕佛芝薄监狱。那威今日适开议政院，归寓，由客栈楼中望见之兵队约三百人。栈伙告余曰(218)：“那威京城之陆兵尽于是矣。”顷之，那皇至，前有二马车导行，每车坐兵官二人，戎服、佩刀、持枪立于前。皇车驾四马，骖乘者二人，后随兵队三十人。议院门口以红氍毹铺地(219)，宛然中国情形。皇入院仅十分钟，礼毕而出。那威女子十年前已有地方自治会、公民选举之权，现在则已有议政权。全国议员一百十有七人，内有一女议员，以孤立故，亦无所建白，那威人言“将来日愈进步，或男女各得半数，亦未可知也”。英国女子争选举权不得，驯至为桀石投人之暴举，而那威以蕞尔小邦，女权已先发达，所谓“善相之，国无小”者，非欤？但以现势而论，那威终恐见并于俄，丹麦终恐见并于德，亦地势使然也。午后，观大审院。夜，滑克森招饮。

十四日，晴，西历正月十四号(220)　部署行装。因明日星期，至瑞典无可调查，将行李寄存栈中，偕楠芳、仁山再游雪山。寒鸦叫云(221)，松涛刷耳，落日衔山，烟光凝紫，满林晴雪，不啻万树梨花。夜，宿山顶福克森考尔姆萨纳林客栈中。琼台瑶馆，境界高寒，真令人飘飘乎有凌云之气也。

十五日，晴，西历正月十五号　晨，起，观日出。红云莽莽，舒卷绛绡，万里晴空，蔚蓝无际，一规玛瑙盘掩映于冰天雪地中，别有一种心旷神怡境界。亭午，余德之第四子及女与婿来游，因共试坐冰床。旋偕楠芳、仁山持摄影镜遍游林间，绕出岩下，徘徊路曲。遥闻呼“阿啰”之声，则游人自山上乘冰床疾驰而下。石洞罅隙处冰箸下垂如琳琅。深树中暗藏曲涧流泉，作声，与松涛相间，觉耳目为之一清。道旁树一穹碑，乃德皇来游题名以留纪念也。夜分，月色微茫，步行于冰雪中，北风飒飒吹襟，凄神寒骨，不可久留，归寓就寝。万籁俱寂，数月来仆仆征途，至是尘襟为之净涤矣。

十六日，晴，西历正月十六号　晨，起，即景赋诗一律云：“冷入白云峰，涛生万壑松。山高迟见日，风劲不闻钟。茅屋凝残雪，冰鞋没旧踪。克城回望处，万户晓烟封。”午后，回栈。六钟，动身。余德至车站相送。夜，宿车中。

十七日，晴，西历正月十七号　七钟，到瑞典。寓客栈。监狱协会会员阿尔姆克司脱来访，因偕之渡河，往观蓝化而姆监狱。归途遇监狱长之夫人，同行至议政院，亦适值瑞典开院之期，因询“瑞典亦有女议员如那威之制否”，答云：“此制吾意殊不谓然，吾国亦未有此法。凡妇女止须在家管理内政，日日争议政选举之权，骛心于外(222)，不但置家事于不顾，且置子女而不管，甚非计也。”那威与瑞典接境，本系联邦，而其制度议论之不同如此，录之亦足备参考之资也。夜，观剧。

十八日，晴，西历正月十八号(223)　往观博物院。石像、陶器、中国磁颇多。埃及古尸一，以布包裹，外绘人形，涂金(224)，颜色如新，所见各博物院陈设之木乃伊(225)，此为最完全者矣。油画极多，新旧相间，大底西人之画以兼收并蓄见长，如轮舟在海中遭风遇火，皆能绘其情状，驯至顽童踞地而吸雪茄(226)、老媪凭几而挦鸡毛，以及死尸枯骸之属，一经摹绘便入妙境。中国诗画家长于别择，西人诗画家长于包容(227)。惟别择严，故出笔简洁，而意象或失诸狭小。惟包容广，故取径宽博，而蕴蓄反觉宏深。欧洲大诗家之诗往往有长至数万言者，亦以其所包孕者广也。继观古物陈列处。见刳木之舟，乃上古之物(228)。用石时代有石刀、石钻、石锯、石镞、石针之属，至用铜时代已有货币，能雕刻，且有玻璃器皿，进至用铁时代则刺绣、平金、雕牙之物已极精工矣，观之可见人类进化之阶级也。午后，旧时同学麦忝生来访。六钟时，动身。麦君至车站相送，并以小影见贻(229)。夜，宿车中。

十九日，晴，西历正月十九号　八钟，至海口。以轮舟载火车而渡。舟中遇瑞典驻俄副领事勃利腾勃格，能操英语，聚谈良久。午刻，到岸。又渡一海角，仅数十分钟。凡海面不能造桥者用以舟载车之法，旅客在车中无搬运行李之烦，尤为便利也。六钟，抵柏林。寓茀芝登好福客栈，乃函托西友司土来登所代定者也。到使馆。梁星使及参赞等均往德皇宫觐见，未遇。惟胡仲巽兄因病在家中，便往视之。法国转寄之函甚多，皆许君孟泉代为收存者也。

二十日，阴，西历正月二十号　至使馆。见梁星使及项君子和、许君孟泉、孙君石生、李君子湘、哈君东升、常君竹亭等，叙谈良久。在使馆便饭。午后，往视仲巽(230)。项君子和旋至，因与持德国驻北京公使介绍函往谒外部大臣劳拔、内部司长弗兰痕特及克罗奈，预约往观监狱及审判厅日期。

二十一日，阴，西历正月二十一号(231)　九钟，偕项子和同至警察署调查。见警察长威痕，导观各处。楼上升降梯用电机，旋转如辘轳，凡两面，左上右下，终日不息，不必用司机人，亦一巧制也。下午，往游万牲园。时已晚，略一观览。至咖啡馆，少坐即出。夜，西友司土来登约观剧。

二十二日，晴，西历正月二十二号　西友司土来登来谈，同出至打枪机器厂。下午，与仁山往候仲巽，谈颇久。许孟泉亦至，在仲巽处便饭。夜，孟泉约观跑冰。其地较比国所观者尤大，且有衣彩服、被白熊皮在冰上作种种戏剧者，或隔方凳四五只一跃而过，仍于冰上溜行，间以音乐电影，观者如山，洵足乐也。

二十三日，晴，西历正月二十三号(232)　往观莫安皮脱轻罪监。夜，梁星使招饮。

二十四日，雨，西历正月二十四号　至司弗拉司勃儿调查童子感化院。车到时有德皇御前教士格兰提雪非司开导之前往，院长石安弗特接待甚殷。观毕，院长留午膳。席次举杯相属曰：“愿中国从速创办感化院，以为改良社会之根本，且愿诸君来敝国调查必能如在美洲之满意。”余因起为谢词。餐毕，复偕御前教士至海滨游览。风利如刀，冰棱有角，烟霭微茫中隐露几枝红叶，风景致佳，大可入画。回至城中，已夕阳西下，灯火荧荧矣。至栈，王孟勤、孙石生来谈。

二十五日，雨雪，西历正月二十五号(233)　偕李君子湘及仁山往买软木雕刻之画(234)。下午，与项子和往见法部司长泼拉许开，约明晨往观脱格尔监狱。夜，至使馆便饭。

二十六日，雨，西历正月二十六号　偕项子和往观脱格尔监狱。夜，孙石生招饮。回至使馆，为孙君绘便面一页，仁山为题诗一绝赠之。

二十七日，雨，西历正月二十七号(235)　德皇生辰。与仁山译《美国死刑异同考》，盖托美国友人代为调查，至是始寄至也。午后，往游睇儿园。夜，往看仲巽，以小影见贻(236)。孙君以所绘山水扇面见寄，皆海外游历纪念品也。

二十八日，阴，西历正月二十八号　拟往观格滋造镜厂，因星期停工，不果。至警厅学印指模法，亲自试印，因前虽考察，尚未明了故也。至使馆辞行(237)。午后，王孟勤、孙石生来谈。六钟，动身。仲巽夫妇、许孟泉、项子和及西友司土来登至车站相送。夜，宿车中。

二十九日，微雪，西历正月二十九号　晨七句钟，到奥京。寓格兰痕特客栈。至使馆。见沈砚裔姻叔，略谈一小时。馆中如汪君甘卿、刘君佐卿、王君予周、陈君任才多系旧识，施公威、施子坚、李彦士则均系同乡。夜，复至使馆吃年饭，饮甚酣。

宣统三年正月朔日，雨雪，西历正月三十号(238)　至使馆贺年。午后，偕甘卿、公威往游博物院。先至矿陈列室。有玛瑙、翡翠、紫晶、墨晶、绿松石、子母绿、金钢钻及其他各种宝石，五光十色，不可殚论。地下僵石有压植物叶者，有压动物如鱼及螺蚌之属者。上古用石时代钻镞刀锥皆以石为之(239)。死尸之骸骨、鸟兽虫鱼之标本分列各室，如兽中之猩猩、鱼中之鳄、鸟中之爰居皆于是见之，海象海狮之类为中国所无。其他奇形怪状之鸟兽甚夥，惜译音诘屈，无从与中国名词质证耳。各国出产之物亦一一胪陈，如中国磁器铜器以至儿童玩耍之花纸泥佛、刑具中之枷杖，皆收罗而陈列之，盖意在兼收并蓄，精粗所不择也。院极博大，巡览一周而出，时已申牌矣。夜，砚裔姻叔邀饮(240)。

初二日，雪，西历正月三十一号　缮发各国贺年明信片。下午，往观油画院。因时已晚，即欲闭门，仅略观十分钟而出。

初三日，晴，西历二月一号　由陈君任才偕奥国法部司员沃托格拉福尔往观审判厅。

初四日，晴，西历二月二号(241)　奥国节气，休息一日(242)。作大理院报告书。夜，甘卿、公威邀饮，并观剧。出至甘卿处畅谈。归时已近一钟，积雪满街(243)，朔风砭骨矣。

初五日，晴，西历二月三号　六钟，即起。偕上诉院检察长海伍阁霍其尔乘火车至乡间调查司丹痕监狱。

初六日，晴　缮发大理院报告书，并声明“东三省疫症流行，如届时未熄，恐不及至俄国调查，将取道南洋回国”。午后，乘电车至雪山麓。虽远不如那威，而一片疏林荒寒，入画亦尽有佳致。夜，观剧。有丹麦国人能为空手拾白刃之技。又有二人打拳，其一人赌输(244)，请复之，三复三北，其人老羞变怒，几于弄假成真，台下观者咸鼓掌大哗，台上有人从旁解劝，始含怒忿然而入，亦可笑矣。

初七日，微雪，西历二月五号　汪甘卿来，以五律四章见赠。午后，偕砚裔姻叔、楠芳、仁山至公园散步。寒风吹面如削，不能久留。旋入咖啡馆，看打弹子。下午，回寓。收拾行装。

初八日，上午晴，西历二月六号　偕刘佐卿回拜法部陪观监狱人员。午后，与仁山往观油画院。仅百馀幅，颇精致，然较诸美法之画院不逮远矣。下午六钟，动身。大雪。沈砚裔姻叔及刘佐卿(245)、汪甘卿、施公威三君均至车站相送。夜九钟，到匈牙利蒲达推司京城。雪深半尺许，寒气逼人。寓格兰痕特客栈。

初九日，晴，西历二月七号　往拜监狱协会会员而立特。旋由会员万勃来偕往观议政院，见匈牙利首相。此院落成于一千八百十九年，计费匈金四千万克隆。柱雕华石，甍饰枪金，瑰丽崇宏，视法比二国有过之无不及也。且西式之屋以楼高之故，往往失诸太暗，而此院独有天井五十处，故光线甚通透也。会员四百十三人，书记员记事每五分钟易一人。巡览一周而出。午后，偕而立特同至乡间观女子感化院。观毕，回寓，已近掌灯时矣。

初十日，晴，西历二月八号　偕西友范勃来往观幼年裁判所、待质所、大审院。午后，观童子感化院。

十一日，晴，西历二月九号　调查童子监狱及刑具陈列所。归途风雪大作。下午，监狱会会员立格尔请赴茶会。谈及“匈牙利亦系黄种，自元时用兵欧洲，多有留此不反者，且欧洲人皆名在姓前，而匈牙利独姓在名前，尤为与亚洲同种之确证”，问“中国历史有可为证据处否”(246)，仁山告以“元时拔都西征，其兵力远迈欧洲，当系此时”。客有取匈牙利历史相证者，适有拔都用兵故事。然自元以前在十二世纪时，蒙古兵已有到匈牙利者，则中国已无从考证，如取匈牙利历史译之，亦足为补证元史之一助，惜为时匆促，不及详加考核耳。匈牙利在十五世纪以前均为他国君主所兼管，至十六世纪以后始与奥为联合国。然内政仍各自为主，惟兵费及外交则二国共之，奥国认兵费十之六，匈认十之四。匈之志士时倡独立之议，其所以不成者，以奥匈两国兵制互相牵制，匈之兵权奥得而主之，而奥之兵权匈亦得而主之，故不易措手也。奥王常驻维也纳，而居蒲达推司之日甚少，匈人于此亦不能无觖望云。归寓时已十句半钟，亟收拾行装。十二钟，动身。夜，宿车中。

十二日，晴，西历二月十号(247)　午刻，到塞尔维亚国。下车游览。城甚小，瓦皆有棱，两面斜垂，有东方之形式。游其城市，品茶于咖啡店。寻博物院不可得，以方言隔阂故也。夜十二钟，动身。宿车中。因热气管坏而未修，冷不可言。车内器具亦多损坏。此为奥国之铁路，不知何以如是之朴陋，讵往东方之营业不佳，养路费不足之故欤？

十三日，晴，西历二月十一号　午刻，过罗马尼亚之沙发亚城。停二十分钟，下车略为游览，沿途所见犬马形状全与亚洲无异。欧洲草色虽隆冬犹青，此地则草色皆黄，此欧亚情景不同之处，盖此处已渐入东方欤(248)。夜，宿车中。热气管已修好，较暖。

十四日，晴，西历二月十二号(249)　到土耳其君士坦丁城。车站接客者能操英法德三国语言，到栈后即令陪至各处观览。因不通土语，非有引导人不可也。土京路政不修，又雪后泥泞，大有“道茀不可行”之慨。途中行乞者甚夥，市屋亦多坍败，其整洁者多系洋房，电灯电话均未通行，止有电线及自来水而已。往观教堂。诵经教士三人，两旁相对而跪。旁有小孩二人，则祈祷家之主人也。中立教士五人，旁有衣红衣之幼孩二。跪者诵经，不甚了了，惟时闻宣诵摩罕默得之名而已。既而有人以衣一袭绕行于诵经席前，询系病人之衣，所以祈神之呵护也。迷信之事万国尽同，中国妇孺虽所不免，而未尝以宗教为国教，则地球上之特色也。旋至黑海滨瞻眺，此即英奥联盟而扼俄舰使不得越雷池一步者也，西妇之游此者甚众。土耳其奉教之妇女不轻出门，出则以皂巾蒙面，其深居简出较中国为尤甚。教规“男子每人娶四妻，一切平等，无妻妾之分”，然现在土耳其人以贫故，大约止娶一妻者为多也。途经旧时大臣之第，革命时已取而充公，其大臣则禁锢于监内。子云有言：“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伯有之门生莠，嗟一过而为墟(250)，专制之祸可为殷监已。

十五日，晴，西历二月十三号　往观教堂二处。一名沙尔台伐离台。入堂时须脱履于户外，否则由堂中另给皮鞋套于靴外而入，以堂中满地皆设氍毹故也。教堂极高大，顶上书上帝及摩罕默得并君主、宰相、教主之名。墙用花磁为砖砌成(251)，中悬玻璃灯数十盏，其石柱有由罗马购致者，规模极为宏丽。第二处名阿亚沙非亚，较前所观者尤大，门高数丈，皆包铜，厚寸许，而中嵌银丝为花壁，间有用细石嵌成花纹者，亦仿罗马摩色画之制也。柱高数丈，中间有一手印，系当时战争所杀教徒尸堆高齐半屋，杀人者之血手印于柱上，故凿之以留纪念也。柱脚石缺一，亦为当时马蹄所蹴损者。土耳其与欧洲争一教堂之钥，至兴十字军九次，杀人数百万，争教之为祸烈矣。

出至博物院。胪列罗马、埃及古代石碑、石棺、翁仲、石兽之属，多不可胜计。内一埃及石椁雕刻极精巧(252)，在耶稣降生前三百年而埃及刻石之精已如此。埃及古碑之字刻鸟兽人物之形，与中土六书象形一类相似。其他古陶器、磁器、铜器亦极夥颐。又有古浑天仪，此则阿拉伯之天文算术由十字军东征以输入西方者也，阿尔热八达所以译曰“东来”也。今机器算法西人矜为绝学，东方学者望尘不及，则进步与退化之相去悬殊也。又有泥信，乃抟泥为模型，刻字其上，信封亦以泥为之。中国秦汉时封泰山有“金泥玉检”之制，疑即用泥模刻字，外涂以金，而又刻玉为签也。盖封禅乃附会黄帝，古时竹简未行，或亦有刻字于泥之制欤？京师古玩铺所售汉泥封亦此制之类，但多赝鼎耳。

出至海抛脱罗姆，乃古调马场也。有埃及古碑，二千二百馀年之物，字迹皆鸟兽形，碑尚完好，但已有苔花痕矣。中有断石柱作绞丝形，亦千五百年前之物。左为古铜柱，第三世纪时法人入君士坦丁以为金也(253)，取其铜而去，其中之石基至今犹存也，高与埃及碑齐。中途过一铁桥，须纳税。土耳其以贫故，一切公家之物无不出抵，此桥亦抵与英国某银行，故收税由英国派员监视也。过兵部。听作军乐，乃立宪歌也。旋至咖啡馆。听土耳其音乐，声与梵唱相类。

十六日，雨雪，西历二月十四号　往谒土耳其监狱协会会员萨丁培，聚谈良久。旋往谒美国前驻土京陆军顾问官勃克乃姆，因赴英未见，投介绍书，其夫人出见，略叙寒暄而出。夜，见美国船厂代表麦的胡思，言“土国现虽维新，然事事听命于外人而不能自主，以其国贫而国内产业皆出抵于外故也。德国联络土人不遗馀力，土人亦争趋附之。前年德皇亲临土京，至为特建一磁屋以为纪念(254)，革命之事德国亦暗中助力。英与德争在土之势力，而英则瞠乎其后。德占胜势则英必受损，故近来欧洲大势可畏者莫如德，东方之可畏者莫如日本也”，又言土耳其变法时一逸事，亦甚可笑，“土人以奉摩罕默得之教禁止杀犬，犬之多至不可胜数。革命以前尝有人在闹市数之，相去数十家，而犬之数已多至一百五十二只。革命时尽驱犬数万头入一海岛，以致饿死。有一奥国人愿出二万佛郎尽买其犬，取其皮以制手套。土人以迷信宗教故，卒不许也”。然饿死之与杀死等死耳，为犬计者，转不如速死之为爽快矣。

十七日，雨雪，西历二月十五号(255)　捺丁麦夫及萨丁培请茶会(256)。与萨君丁培等叙谈甚畅，询悉改革以前法部大臣每月俸四百六十镑，与英国相埒，现减至每月一百五十镑，大审院长每月一百镑，以下八十镑、六十镑，以次递减。土国刑讯之制废止仅二年，然从前之刑讯亦系私用，法律上并不许也。土国界在欧非亚三洲。欧洲境内分为四区，约十二万七千五百方英里，户口一千零八十八万三千零九十八人。亚洲境内分为二区，约六十五万零二百七十七方英里，户口一千六百八十七万三千二百三十六人。非洲境内分为二区，约七十九万八千九百方英里，户口一千一百零三万四千四百零五人。三共计地一百五十七万六千六百七十七方英里，户口三千八百七十九万零七百三十九人(257)，其人数尚系一千八百九十九年所调查之数也。

土国历法及时刻均有二种。一种历法元旦较西历迟十三日。一种亦系阴历，以月圆为望，但不置闰，每年十二月，每月或三十日或二十八日或二十九日相间，每年为三百五十四日零八句钟四十八分又三十四秒之四，故一年之中计地绕日一周实少十有一日有奇，积至三十六年则赢一年矣。其时计以日没时为夜半子时，故与欧洲之钟表差六点钟之谱。其壁间尝挂二钟，而钟点截然不同，盖一照欧洲时刻，一照土国时刻也。惟日有长短，每日以日没为夜半子时，其盈缩之期不准，每五日须拨动一次。君士坦丁之钟派一人专司之，其法亦笨滞之甚矣。

又言土前王专制猜忌，有侦探五万人。以背驼故讳“驼”字，鼻大故讳“鼻”字，年老故讳“老”字，其他“自由”、“平等”字样皆于字典中削去之。侦探有告密，辄捕其人而杀之，或缚以巨石而沉之海中。有子告讦其父者，则杀其父而赏其子，民间至父子不敢相亲、朋友不敢相信。贸易者亦不敢多得利益，盖获利多则王之侦探即来需索，稍不遂意即中伤之，祸且不测。民间重足而立，道路以目，新党不敢纠众，乃设一法，每三人为一起，一人为首，二人为从，为从之二人又每人各自为首，再约二人为之从，如是蝉联递及，一气贯通，偶有事发则罪止及三人，而不至株连全党。新党之首领掌陆军，谋为改革。王侦知之，以重赏招之，不至，使警察往则警察降，派亲兵往则亲兵又降，遂率兵逐王而立新君(258)。改革时民间并不惊扰(259)，盖民之积怨含愤者固已久矣。先是土之颁布宪法系为海军所迫而成，土王后渐削海军大臣之权而易以私人，海军终岁不练，任其废弛，驯至军舰之跳板终年不动，可以种菜于跳板之上，以为可保无患(260)，而不料陆军之革命又起也。

土王之监谤与周厉王相似，卒召流彘之祸，亦复古今一辙，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者，非欤？土王性极暴厉，出亡之后尤郁郁不自得，动多暴怒，旧宫妃三百人皆不敢与居，风流云散，零落殆尽，亦可悲矣。土国犹仍用阉人之制，改革后虽较少，然尚未尽除也。方革命时凡得罪于前王者一律赦出，但附有条件，若出狱后再犯，则仍照从前年限监禁。萨君言：“此法甚为不善，如杀人者无端释放，对于仇家自鸣得意，社会上反生出无数祸端。惟当改革之际，监狱中亦欲聚众反狱而出，不得已而出此，非法之至善者也。”本约往观监狱，因久谈不觉向晚，改订明日考察。

十八日，晴，西历二月十六号　偕萨君往观议院监狱(261)。

十九日，晴，西历二月十七号(262)　为土国国教礼拜之期，土王亲临教堂，观者甚众。兵队、军乐队先至。越一小时许，王乘舆至，二大臣自教王宫出，执香炉迎至舆前，鞠躬为礼，遂导行于车前。顶马一，驾车二青骢马，其行能与音乐之节相应(263)。扈从尚见太监一人，犹未尽革旧制也。王车过处，西人观者脱帽为礼，王亦于车中举手作答。盖今王极开通，前王猜忌(264)，凡出行(265)，外国人一概禁不得旁观也(266)。午后四钟，下船。六钟，开行。夜，宿舟中。

二十日，晴，西历二月十八号⑦　舟渡地中海。见两旁雪山夹舟耸立，知离岸已渐近。午后三句钟，到希腊。寓格兰痕特客栈，在王宫对门。行李检齐后即往观议政院。系去岁乱后所新设，与我国咨政院略同，以为议政院之基础，非即以此为议政院也。每礼拜聚议三次，提议各项事件。今日所议者即议事之规则也。内部大臣中座，各部大臣向上面对坐，馀分列于后及左右两旁。地甚清洁，但太狭小耳。希腊为古文明之所自出，苏格拉底、柏拉图、亚力士多得之哲学亦发源于此，而远被欧洲，今夷为小邦，国势贫弱，阿芬京城居民不过十七万五千人而已。

二十一日，晴，西历二月十九号　自入欧洲以来阴雨之日居多，希腊滨海依山，天气清朗，乘车游行海滨，觉心目为之一爽。道旁所植胡椒累累然结红实。橄榄树甚多，别有风致(267)。往观古戏台，名白克秋思，系纪元以前所造，可坐三万人，今仅存石基。第二戏台名坳堂特哈罗特，为纪元后二百馀年所造，地下掘空，上铺石板，盖如是则歌声益觉清亮也。

又观泊落非拉利亚王宫。在纪元前二千年时所建，依山四角为石城，名曰阿可洛拍力斯，犹言最高处也。建造一千五百年以后改为教堂，教士居此者五百年后为波斯人所攻毁，其后修复，墙壁之雕刻尚可追步前人云。今于山洞中寻得石像甚多，皆当时波斯人所投入者也。故宫遗迹今尚有平台可寻，系用含石灰质之白石砌成，高出海面五百十尺。相传其顶系用人工筑平，其依山三面斗削之势亦人工所为也。四面皆有城墙(268)，其西面一方从前曾作战垒。初希腊王居此宫，凡判断法律及处分游牧之事皆在宫中，后渐将法庭移至平地村落，而改法庭为神祠。今其石阶犹存，当时系露坐而听审也。及波斯人攻毁，乃在纪元前四百八十年及四百八十九年时也。

又观古罗马教堂，盖希腊境内从前半属罗马所有也。此堂为纪元前五十年时所造，名余坳灵派。石柱百有二十，凡三次经营而始成，分为二区，中间石柱高五十九丈，左边及前面之屋石柱高三十六丈，今犹矗平地，而石像已多为英人购去云。又有纪元五百年以前之城基遗迹，犹历历可见，其在纪元千五百年以前者已夷为平地，可见者仅存数十丈矣。

午后，观古占风台。为纪元四百年以前之遗迹，所雕石像皆风神也。台下为古滴漏石室，苔花驳蚀，古色斓斑，令人摩挲不尽。出至古墓地。有发掘而骸骨暴露者，亦有完好者，内有古将士及一女子之坟，皆丰碑岿然，碑外罩以铁丝网以保护之。“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古今中外同一慨也。复游希腊教堂。壁间画神像，窗嵌五色玻璃，作圆形，甚小，故室内光线颇暗。祀神燃灯烛，与耶稣新教不同。观苏格拉底被禁之监狱。在山洞中(269)，当时释之不肯出，卒死于狱。今铁栅犹存也。又观斐罗拍泊斯纪功碑。斐罗拍泊斯，希腊古名将也，今即以其名名此山。此碑在纪元后一百十四年时所造，至一百十六年而始成。高四十尺，宽三十三尺，中作凹形。现存者三分之二为旧迹，三分之一为新修，中间所雕石人即斐罗拍泊斯之遗像也。

归途见希腊出会，皆戴面具，或骑纸马而跳舞，观者如山。《周礼》：“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率百吏而时傩。”神道设教之制东西尽同，希腊此俗尤与中国相近耳。途中又见傀儡戏。周穆王时偃师氏所献木人本由西方传来，儿童所放之铜瓦鹞亦与中国同，盖希腊与波斯接境，波斯通中国最早，数千年来流传有自，宜其相似之处多矣。

二十二日，晴，西历二月二十号　观博物院。石像甚多，中有刻车马形者，与中国武梁祠石室之雕像相似，土耳其博物院所见亦然，亦甚奇也。石像有人首马形或人首鸟形者(270)。旧陶器极多，所画之人皆生尾，亦与中国古史之说合。古铜镜亦全类中国之制。有一石像烂去其半，形如蜂窠，其半存者莹洁如玉，盖当时罗马兵入希腊载其石像而去，舟沉于海，今复于海滩掘得之也。埃及古尸数十具，欧洲博物院皆有之，而此则尤夥。昨遇一英人闲谈，云英国三十年前购得一埃及古棺(271)，棺上有字云“何人敢动此棺者必死”，英人不之信，移其棺入英博物院，沿途抬棺之人皆死，至英国而巡警之助力者亦死数人，计前后共死五十馀人，讵数千年前之枯骨犹能为厉欤？但英人言之凿凿，姑记之以广异闻。

午后，游伊留雪斯故城(272)。中途过一古教堂，陪观人备述灵异之迹，荒渺无稽，姑妄听之而已。见一老橄榄树，已二千馀年，形如木假山(273)，极灵空之致。上擢新枝，绿叶蒙茸，古秀可爱，因摄一影。夹道松树大十围，柏树高数丈，尖如塔形(274)。过海角。水作玻璃色，沙鸥翔集其间，海风吹面，犹带腥气，远山积雪，而林间桃花已盛(275)。

间至伊留雪斯城(276)。依山建筑，今城门车轨之迹犹存。古井已眢，断柱及磉石纵横林立，翁仲欹卧草间。导观者携茶饵设于林下，负山面海而坐，慨然动沧桑之感。旋入陈列室。石像、陶器、骨角之物斑驳陆离，内一白石佛头雕刻甚精，曾有美国人愿出价一千五百镑买之，以系国粹不肯售也。

归途至村落小憩。乡人以松花酒及盐渍谏果见饷，颇觉味美于回。偶成《唐多令》一阕云：“林密叫寒鸦，山深锁晚霞。莽乾坤、何处悲笳。断碣残碑空吊古，人独立、战场沙。　　朔雪积山洼(277)，夭桃已着花。计征程、倏换年华。一段春愁消未得，况又是、客天涯。”夜，西人赛图鲁配罗斯招茶叙。到者多通音乐精绘事之人，赛君为社会党派，故九流之人皆相识也。

二十三日，晴，西历二月二十一号(278)　往观童子监狱(279)。午刻，开斯托开斯约饮于海滨酒楼。远山晴雪，白插遥天，腥风横吹，涛声刷耳，时见沙鸥数点出没于布帆烟影之中，颇觉于此间得少佳趣也(280)。

二十四日，晴，西历二月二十二号④　检点行装。午刻(281)，动身。车中无事，与仁山追叙伊留雪斯故城游踪，作联句诗二十韵云：“异乡春信早（拱），雪里见桃花。日暖群羊散（仁），云深吠犬赊。钟声来野寺（拱），峰势抱山家。翠柏尖如塔（仁），红椒灿若霞。荒台频吊古（拱），晚径此停车。风定炊烟直（仁），溪回夕照斜。供银粉饵，香品锡兰茶。谏果千年老（仁），松胶一盏嘉。幽磎劖荦确（拱），寂壑豁谽谺。天末孤帆远（仁），岩阿曲涧遐。剔苔寻画壁（拱），拾果度林桠。辙印空城轨（仁），音沉绝塞笳。青燐枯冢骨（拱），碧血战场沙。斑驳陈陶器（仁），峥嵘认夜叉。石欹翁仲立（拱），潮蚀海崖洼。蜃气腥犹湿（仁），螺鬟拥作丫。摩碑空画肚（拱），断镞辨磨牙。眢井流泉涸（仁），圮桥宿草遮。识途凭老马（拱），归树叫寒鸦。胜迹登临感（仁），沧桑阅鬓华（拱）。”联吟甫脱稿，时已六钟，车到埠矣。在车站晚餐。九钟，下船。宿舟中。

二十五日，晴，西历二月二十三号　沿途四面皆山，与日本由神户至横滨风景差似。午后，到考斐斯岛。船须停泊半日，雇小舟登岸游览。此岛纵六十五英里，横四十五英里，人数全岛十一万，滨海近船坞一面居民二万八千人。从前曾属英、法、俄、奥、斐尼司等国(282)，现为希腊属地，已四十八年矣。滨海有二炮台。二炮台中间下有隧道，系从前斐尼司国所造，今其遗迹犹存。此岛前面之海二千年前乃一大城，因地震城陷，死者一百六十万人。其后斐尼司人来居于此岛，始逐渐开辟，岛中出产有鱼及水果、橄榄油三种。数年前希腊人掘得石像二百馀，送入博物院中。内一石像英人欲购之，希腊人告以“欲购石像，须三倍于石像重量之金方可出售”，因作罢论云。

旋游德皇行宫。此宫系前奥国皇后所建，奥皇后被刺，转售于德皇。从前奥国皇后居此，入观者不收金钱，有时亲自导游人观览，或饮以茶酒。自归德皇后入观者须每人收一佛郎，及德皇第二次至，又增收一佛郎，声言“将以此费助与岛中贫民”，而未见实行。现在德皇又将来此岛，闻须每人增至五佛郎，岛民佥谓“德皇富有一国，而所为若此，非有意剥削岛民之利益，即拒绝岛民之入宫游览，二者必居一于此”，故颇不满意。此亦可为口惠而实不至者之戒也。四钟，返舟，即开行。夜，宿舟中。

二十六日，晴，西历三月二十四号　晨五句钟，舟抵勃灵提西埠。乘火车至乃波里。沿途桃花如烧，芳草如烟，山色波光皆含春意。经过山洞十馀处，最长者约行四五分钟许。人家多在山腰或峰顶，平地村落甚少，为罗马乡间特别之境界。下午五钟，到乃波里。寓可克栈中。

二十七日，晴，西历二月二十五号(283)　往游邦渒故城。当耶稣纪元七十九年，苏威火山爆烈，全部三万人为火山所压，死者三千馀人。至一千七百四十八年始经寻得遗迹(284)，盖沉埋于地下者七百馀年乃始发见。据最精核之考据，邦渒之地在耶稣降生六百年以前沃斯干之人始寻得此地，后为脱利海拿皮拉斯谈及散末业底斯二种人所居。沃斯干人在古时止一种，居于坎班尼亚，后渐分为十二城，邦渒即其一也。方是时南意大利之人皆为沃斯干人所收服，凡数百年，迨耶稣降生八十年以前罗马人至此，而其族始衰。至耶稣降生七十年以后邦渒为罗马人游观之地，于是罗马奢华之俗皆传入焉。邦渒故城遗迹犹存，以格致之学考究之，当时之筑此城非为防御外侮起见，盖欲在城中广开茶会以敛民财，使其民常常为罗马之民，故穷汰极侈乃一种政策也。

罗马古帝奥古斯笃斯卒于拿拉地，与邦渒相近，知其必尝到此城也。克拉地斯帝之子名特来西斯者曾因食梨哽咽而死，亦即在此城中。又城中有克里古拉帝及尼罗帝之牌坊，则二帝之曾至此城亦可推测而知矣，邦渒在此时为罗马之属城。其时罗马甚富，虽民间宗教不甚发达，而政府极利用之，盖因教士财力雄富能建大庙设大会，会时纵民间大酺，政府因得借此以敛民财焉。职是之故，邦渒虽弹丸之地，而庙宇及议政院等之宏杰诡丽与小城全不相称(285)，当时城中之豪富可想见一斑矣。

至纪元后六十三年二月五号，遇大地震，全坎班尼亚城多半毁坏，邦渒城及罕构兰姆城、纽喀剌城大半因地震而陷入地中。邦渒城中公家房屋受伤者亦居大半，其幸福神像亦欹扑，城中居民大惧，皆远遁。然虽经此大难，其后居民仍复渐归，居住营业，此则因其墙屋有修葺之迹而知之。其公家之屋或有重建者，亦未可知也。迨纪元七十九年七月二十三号（或云十一月二十三号），苏威火山又喷裂，黑烟斗起，热石火灰骤从空下，天地震荡昏暗，而全城俱为火山所陷焉，兼之地震，狂风大作，火山之灰吹至埃及，而罗马城中亦昼夜昏黑，三日始少见日光云。此系毕乃尔当时居于密西乃姆城中亲遇此灾，凡再致书于其母舅所述之情形如此，至为详悉也。当火山爆烈时罗马王曾遣人来救难民，因掘得之死尸有手持灯及斧凿者，知系火山喷发以后使人至此搜查，不知何故亦葬于此也。又当时有一地名曰雪惟达，译其字义即“搜查旧城”之意。自兹以往，千载沉冥，代远年湮，愈荒渺不可稽核矣。

直至一千五百九十二年，有工程名方泰捺因修理水道始掘得旧屋之根基，亦未尝寻究。至一千七百四十八年查理第三时代，仆蓬皇帝始寻得罕构兰姆城，同时考古家勃沙来梅及威克来梅又购得乡人掘地所得石像，始知邦渒城之遗迹，发掘出大戏台故址，逐渐搜剔，经数百年而罗马二千年前之旧迹遂大显于世矣，真旷世奇观也。然当发掘之初不甚得法，威克来梅于一千七百五十七年来此观览，曾云“如此从事，恐至吾曾孙时尚未能睹遗迹之发见也”，则当时掘法之迟滞可想而知矣。至一千八百六十年始易他法，而爬罗剔抉无微不至，其搜得古物亦令赏鉴家监视之，凡从前之建筑及古代美术皆极留意，虽极细微之物亦不使损失遗漏。自是邦渒之名遂为世界所共知矣。其担任发掘之一切事物者为教员飞沃来力及雷盖罗二人。考掘得之遗迹，可知当时之百姓对于邦渒城中甚为忠心。就掘出之文字考之，当时地方自治之法律已完备，而商务出产亦极繁盛，其美术不但石像图画之精工，即些微之物亦皆精致，今陈设于博物院中者精微要玅，望而知为希世之珍也。

入城有石碑矗立，为去年新发见之古墓，乃前邦渒总统之妻，卒时年甫二十五岁云。途中有饮马池甚多。池中饮马(286)，池上出一石管以供人饮(287)。内一池上刻女像，凡饮水者戏与接吻，半面已光滑作微凹形矣(288)。当时尚无门牌，故送信者皆以第几泉为号。道广不盈丈，中低，而两旁石阶高尺许，故横街交通处中间每相间半尺许铺石一块，高约半尺，盖其时未通阴沟，以便天雨时消水流而便行人也。石阶上凿孔，所以备系马之用云。纪功坊二，左右对峙，甚崔巍，而字迹已无存者。坊内有祈福堂，殆即幸福神祠也。

当时房屋形式大致一律，不易区别，故现在寻得室中有某物者即以名之。一富室大门内以文石嵌地作犬形，宽七尺许，长二丈馀，完好无缺，已有制成铜板印明信片以出售者，因名之曰犬室。四面围以铁栅，询之，云“美国人游此者好以小刀取其石以为纪念，故作此以护之”。美为新造之邦，古迹最少，宜乎有此癖嗜，然谓美洲人事事能讲公德，亦未必尽然矣。馀如有野猪摩色画地平者即名曰野猪屋，屋中四石柱犹存。有铜牛者即名曰铜牛屋，尚存大石柱及白石盥盘也。酒肆沿街甚多，酒瓮有高三尺许者，腹径二尺许，而底作尖形。有一肆馀灶及磨犹存，灶门石作凹形，当时曾刻阳具(289)，今已毁去，尔时沉湎荒淫之习亦已极矣。壁间画尚存半截，红色犹鲜，可想其饰色之精也。

富室一，扃户不得入，从门隙窥之，见院中有神像，长尺许，绿色斑斓，盖铜像也。

富室二，入大门，左右为卧室，中有水池，壁间馀画犹存，作黑色，系邦渒旧俗，及罗马人来(290)，则色皆尚红。邦渒之画最古，而此壁则尤古矣。旧时庭院今围以红栏，植花卉甚繁。又进为厅事。有铜像甚新，盖旧者移入博物院，此其仿造者也。最后为祭祀之室。中有石神龛，琢磨极精致。古井一，已眢。仆从卧室甚狭小，厕所及庖厨则在地下，如入隧道中也。门外壁间画蛇形，又有字迹，乃当时公众选举因无纸而书名于壁，今犹存也。

富室三，曰银婚室。入门为门房，馀灶犹存。阁楼之石梯尚遗二级，石柱大盈抱，下半红泥色，甚光滑，上半已剥落，露觚棱形。觚棱柱为希腊古俗，邦渒当时尚之，迨罗马人来，则喜圆形而尚红色，故以泥涂附于外也。摩色嵌地二，皆极精，一作卍字，一作尖角形，围以铁栅，防游人之毁损也(291)。卧室地皆摩色画铺成。摩色画为罗马美术，用五色小石嵌成山水、花卉、鸟兽、人物之形，远望与油画无异也。壁间绘画皆极精。入卧室，导观者言：“罗马古时富室多不娶妻，雇倡伎侍寝，取其可任意选择也。”因诘以“既不娶妻，何以得名曰银婚室”，导观者无以对。出问守者，始知系前德皇于成婚二十五年后游此，借此室举行银婚大会，因以为名云。

富室四，壁间摩色画甚精。正寝门外有主人铜像，泐其名焉，今即以主人之名名其室。又一富室已有玻璃窗，可知玻璃之制二千年前已有之矣。

市场一，石室四间，甚宏敞，方柱基十有五，皆极崔巍。

古庙一，仅佛像石基犹存。财神庙一，有摩色画地平(292)。

议政院一，两旁石柱基各十有二，皆极高大，中央大石柱四，石像有雕刻未竣者，知当时造此院未毕即葬于劫灰焉(293)。

审判署一，甚宏敞，左右石柱各十有七，相距丈许，柱础雕刻甚精，墙厚数尺，门前牌坊尚存一柱，凡三层，高数丈。地下有一古狱，上铺木板，俯视之，窈然而深，幽邃不可见，当时监狱之黑暗可想而知矣。

古屋一，中有骸骨一具。又一屋中云曾寻得骷髅二十馀个，今存入博物院中也。

阿普罗祠一。阿普罗，古爱情神名也。石柱数十，石像四，皆甚新，盖旧像移博物院，新者乃系仿造也。又一古庙有铁柱中空，扣之作音乐声，宫商应节，亦奇制也。

富室五，此室于城中为最巨丽。壁间画数幅，作红黑色，极精湛，皆以玻璃罩之。有一画师面壁临摹，绝工肖，每帧索价六十五佛郎。庭有古铜盛银柜，厨房内有铜釜，皆苔花剥蚀，古色斓斑。又进一庭，壁间绘画皆裸像。又画一女与白牛并立，云系当时曾有女子与牛交而生子之故事也。再进为一密室，壁间所画皆春意。饮水池一，刻石像，泉从阳具中流出。大门之左于壁间绘以裸体男像(294)，以权衡称其阳具，今以板障之。时其开阖以示人，并收费焉。此室最富，故所见石像画壁亦最精，而淫荒无度尤达极点，罗马人言“当时淫风流行太甚，故天降之罚而有火山爆烈之灾”，有由然欤？

饼师店一，石磨三具犹存，中高而隆起，上半如覆碗形，与中土之磨不同也。

妓寮二，其一壁间皆绘秘戏，一则门首凿为阳具。土坑甚狭而低，与北京之坑相似。罗马当时俗尚好画阳具，以为可保平安，寻常人家多有之，不独妓寮为然，街道石上亦有刻之者。今欧洲博物院中石像皆裸体，其来有自矣。

戏院一，石阶层累而上，看客之座作半月形，能容千五百人(295)，极崇宏高大之观。登台远眺，弥望皆高阜，盖未经掘出之处尚多也。

药肆一，在妓寮之右。壁间画蛇及草为记，如中国之草药店焉。

官宅一，地铺摩色画，甚精。白石神龛七级而上，前有石池，壁间画鱼虾花鸟甚多，有鸳鸯戏荷图及一鹭鹚(296)，皆极清远之致，不似欧洲油画之质厚，绝类中国之画，亦甚奇也。

破屋一，室徒壁立，空诸所有，而壁间有山水一小方，大类恽南田、戴醇士笔意(297)，颜色经二千年风雨毫不漫漶(298)，此罗马古画家之绝诣也。

械斗场一，盖当时教击剑拳棒之地，斗殴以至死为度，当时好杀之风尚使然也。生人之大祸莫甚于淫杀，二者并甚则其国立衰，古之希腊、罗马其殷监也(299)。

银行一，门扃不得入，从门隙窥之，院中石像犹存。

浴室一，极大，分为二间。外间大白石圆浴池一，其内一间壁间雕陶器石像三十有五，皆极古朴有致。大白石方浴池一，白石圆盥盘一，上有喷水铁管，盥盘之沿刻字，当时价值罗马钱四千元(300)，合之今日币制当为二千佛郎云。

博物院一，此非当时之博物院，乃取城中掘出之古物陈列其中以备参考，罗马人之保存古物纤悉无遗，真不可及也。旧城门一，铁锁犹存，已朽其半，其制甚大。老树一，梯一，皆用石灰浆浇灌，盖已朽腐不可拾取，以石灰浆灌之则原形犹可见也。尸骸亦用此法，形如僵石，尸体全者十有五具。一为幼孩，其一二尸同一匣(301)，皆以玻璃罩之，或仰或俯，多系卧形，想当时火山爆烈必在夜间，故猝不及避也。铜柜一，古色斑驳。车轨一，尚存大半。衣服冠履之属皆霉烂作黑色。绳如黑灰，而双纽之迹犹可辨(302)。大兽骨四，小兽骨五，人枯骸骨一具(303)，髑髅三十个，蚌壳大小无算，大鳖甲一，犬一，古铜器、陶器、玻璃器甚夥，陶瓦合溜亦甚多。瓦缶刻画皆仿埃及，泥作红色，如紫沙然，上画人物，大类中土钟鼎之形。其馀如鸡卵、麦、豆、枣、栗、荸荠、苹果、牛羊肉皆黑色，以盆分盛。面包十馀，圆而扁，其色黑，骤视之，误疑为西人之便帽也。壁间悬古画二帧，颜色如新，经此火劫而色泽不至磨灭，可见当时画手之精能矣(304)。

邦渒城甚大，匆匆巡览(305)，仅及其大半，已不觉夕照衔山矣。大底大陆诸国虽矜奇炫异，皆新发明之艺术，独游此间不啻游目古初，摩挲三代以前之法物，真令人有流连不忍去之意。归途望见苏威火山，烟气蓬勃。傍晚，天际作殷红色。而山上居民甚多，亦可谓“燕雀处堂，不知曲突之将灾”者矣。此山高四千二百七十五尺，五年前曾喷火一次，幸势尚缓，又在日间，人民尚及逃避，然铁路之被湮没者至今尚未掘净。停车时下车拾火山石数块以为纪念。归成纪游绝句五章云：“劫运沧桑感昔年，颓垣败壁认依然。万家灯火今何在，荒草斜阳古道边。”“清歌一曲坐听时，拾级层台似半规。千五百人齐鼓掌，珠喉声转出帘迟。”“井眉巨瓮短墙遮，十字街头卖酒家。想见胡姬招客饮，当垆乱插满头花。”“黄泥作枕石为床，如此门楣亦可伤。窟室当年长夜饮，巫山云雨楚台荒。”“雕甍画栋夹彤墀，凿石浑疑鬼斧施。长使情天弥缺憾，崔巍首筑爱神祠。”

二十八日，晴，西历二月二十六号　往游博物院，则邦渒城中古物皆胪陈焉。石像、石柱、铜器最多，摩色画尤为独绝。摩色石柱四，卍字纹地平一，圆地平一，尖角纹方地平一，皆以栏干围之。壁间画花卉鱼鸟大小数十幅。石刻神龛一、女像一，皆精绝。又一石像五人共击一牛，以绳绊其角，其下周围刻狮鹿羊犬鹰马之属，高数丈，大数十围。欧洲各国所见石像至多，未有如是之博大瑰奇者，叹观止矣(306)。又一像马身而龙尾，乃海神也，乃希腊人所雕(307)。又见苏格拉底像，鼻准甚平，不类欧洲人。其馀油画甚多，内有拉飞尔画美女一幅，大仅数尺，娟秀绝伦，名下故无虚士也。刻丝、雕牙、绣花等物与中土相似。罗马古称大秦，其通中国亦最早也。出游水族院。水族有形如植物者，干如石斛，头上有毛，蒙茸类夜合花，游鱼触之即缩入干中。星鱼形圆而足环生，如星光然，故名。珊瑚有黄白红紫各色。见一螺中藏一物，形如蟹，《江赋》所云“璅腹蟹”者疑即此也。四目鱼首有二目甚小，尾二目甚大，顺流逆流游泳皆可任意(308)，周身明透如水晶，亦异鱼也。午后三句二十五分钟，动身。夜八句钟，到罗马。吴星使挹清及令郎应乾在车站相候(309)，并已代定客栈，招呼周至，使旅行者宾至如归矣。

二十九日，晴，西历二月二十七号(310)　吴星使约同游圣彼德教堂。先至藏书楼。见一中国书，乃徐光启所刊《升度法表》一卷、《正球升度表》一卷，面书“崇祯元年戊辰西法测定恒星图”，首行列徐衔名，次为授法者邓玉函，次为同订者龙华民、汤若望。盖西法历算之术明时已入中国，至本朝历算参用西法，当时杨光先著《不得已》以攻之(311)，卒不能胜。盖算术本有一定，西法既较中土为密(312)，固不能以口舌争也。然杨书为教中人所购毁，今不可得见，亦一憾事耳。

彼德庙号称宇内第一，经始于西历一千五百零六年，落成于一千七百八十年，工程计三百五十年，经费共一千五百万镑，经七大名匠之手而始竣工，虽建章之千门万户无以加诸，教皇之力可谓宏矣。门外大铜门二扇，高十馀丈，上刻神像，其模型乃名匠飞拉来歹所雕，此二门已八百年矣。壁间挂铁练一，乃罗马当时与土耳其战，土耳其以铁练横亘水中，如铁锁沉江之制，土耳其败，乃取其铁练悬诸教堂以为纪念焉。正殿崇阶数十级，高三十馀丈。入门地下皆铺五色文石，石上有字，则为罗马及各国大教堂之比较，盖无一能及彼德庙之崇宏巨丽者也(313)。

中间作圆穹形，径一百九十五尺，高四百二十六尺，至顶四百五十八尺。上列金人八十六，分十六格，雕刻极精。中层作金宝星十馀，四面开窗，每窗顶画一像。其下五层皆绘画丹青，涂金作底(314)，饰以宝石，璀璨炫目。圆穹顶上每日自晨八钟起，至十一钟止，可以登之。因已过午，故不能上去耳。其中层画像手执之笔望之甚短，实则计长三密脱，则其高可知矣。

圆穹之下有方亭，其下则彼德保罗之墓在焉。左右两阶皆文石砌成(315)，各十七级，下至墓所。墓前四宝石柱，皆自古罗马皇尼罗殿移来者(316)。玛瑙石柱二，长三尺许，大盈拱，以火烛之，光明透彻。坟堂中间设一椅，乃彼德当时所坐者。椅下刻云气，有四教皇像，以手捧云而承之。中有神龛，内设银柜，镂刻极精。教皇欲赐人宝星者盛此柜中然后取出，盖托为神赐以炫世也。殿之左右为历代教皇之墓，皆石椁，上刻石像，精妙无匹，教皇之棺六十有四。各国惟王者能葬于此(317)，如英皇法皇及瑞典皇后克里斯缔那皆藏棺于是。有一富家女子临终遗嘱尽舍其家产助入教会，亦得附葬焉。刻石之精，美不胜收(318)。有一石像手作合十形，侧身伛立，右旁一侍者，手持十字架，左旁一飞仙(319)，下有二石狮，极生动灵妙之致。教士称此像为无价之宝，非虚言也。摩色画四壁皆是，内一幅写耶稣故事者经四大名手而成，盖三人均为此画而死，最后一人始足成之，宜乎精能之至出人入天矣。昌黎诗云“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观罗马画壁辄诵此二语不置也。教皇现虽无权，而民间之信从者甚众，膜手跽拜(320)，十百成群。欧洲人之迷信过于中土者十倍，非亲见者盖不知也。

午后，游万牲园。珍禽奇兽远不逮英德之多，而依山并水，风景天然，沿途林木茂密，十里绿阴。美国万牲园亦在山中，而林荫不及此间之岑蔚，盖亦别有幽致也。入园中正值喂狮虎之时，观猛兽大嚼亦一快事。

三十日，晴，西历二月二十八号　偕意大利法部所派苏罗斯及满格里宁，并约赵君仲南，往观大审院。出至教皇宫。因节气不开，废然而返。午后，往观赛飞行机。空际游行，往来任意。观者或携酒藉草而坐，作拇战，与中土同，亦他国所无也。飞行机于美国曾再见之，今已第三次矣。场中有红十字旗，并备有卧车以防下坠死伤者之用，西人冒险之精神可谓宏毅(321)。归途见美术赛会场。建屋以纸为之(322)，崇楼杰阁，壁上塑像与石刻无异。在希腊见监狱中纸造之杖已觉甚奇，此更筑成绝大之宫室，可谓人巧极而天工错矣。

二月初一日，晴，西历三月一号　偕苏罗斯及满格里宁往观待质所。夜，吴星使招饮。同座为张九维（茹辛）(323)、唐豸（仲揆）(324)，皆湖北人，涛贝勒派令来意国赛跑马者也。饮毕，复请观剧。见土耳其宫妃跳舞，腰肢柔软，不啻弱柳临风。土前王以专制猜忌卒召流彘之祸，宫妃三百人风流云散，天宝宫人《雨淋铃》曲听之令人凄然欲绝耳。

初二日，雨，西历三月二号　偕苏罗斯至铁伐里观幼年感化院。归途观山间瀑布。凡四处，人家倚岩高下为屋，瀑从屋脊下垂，绕出屋背，环绕门前，从山坳遥望之，真有“飞流直下三千丈”之势也。午后，往游珊乔万尼教堂。有铁门二扇，开阖能作音乐声。邦渒城古庙有铁柱中空(325)，扣之作音乐声，清浊协律，天下奇制真无独有偶也(326)。又一殿有石柱，以火烛之，莹彻透光，然以视彼德庙之玛瑙柱，则瞠乎后矣。庙中间石阶三十级，妇女膝行而上，口中喃喃诵圣经不辍(327)，迷信之深实较之中国有过之无不及也。复至一教堂。其壁皆嵌文石为之，光可鉴物，亦甚精妙。其馀则观彼德庙后直等诸自桧矣(328)。

初三日，晴，西历三月三号　往游科鲁斯斗兽场。为罗马第九帝士巴顺所筑，崇宏高大，为宇内七大建筑之一。圆形如环，巍然数十仞。圜周八十室，每室可容百人，凡十层，共可容观者八万人之多。广二百码，高一百七十码。每层四面有门，君主及后分列中层之左右，其馀各层则官绅、兵士、女子、幼孩、商人、庶民，各以类相从。聚散时止五分钟许，因每层各室皆有门路可通也。今倾圮，仅存其半，其二层已沦陷于地下，犹崇垣突兀，高耸凌霄，则当日规制之崇宏可想见矣。当罗马帝士巴顺战胜犹太时，苛犹太人以重税，并役犹太六十万人筑此巨场，于今殆二千年矣。

罗马俗好斗兽，或令罪人与兽相格，胜则赦其罪，败即为兽所食。畜猛兽于地下，欲斗时以铁笼盛之，而升至地面(329)，以铁叉烧热而刺之，以激其怒，然后放令与罪人斗。亦有勇士自请与猛兽斗者，先至王前跪而请曰：“今日愿献技以博吾王之欢(330)，但恐力弱，卒靡兽牙而颈血溅地耳。”王答曰：“尔能舍命以供朕之欢乐(331)，甚善。”赐以卮酒。饮毕，遂与兽斗。王见人血迸流骨肉狼藉，则鼓掌大笑以为乐。又令犯人与武士斗，或武士与武士互相斗(332)，倒地时则仰视王及后之手，若指向上则赦之，向下则杀之，然大概皆令杀之以为快，未有下其手以赦之者也，残忍酷虐，非复人类。罗马尼罗帝及高摩道斯尝手刺百狮，好勇斗狠之风其所由来者渐矣。

场中有隧道，甚幽邃，盖罗马帝克模提斯尝虞人行刺(333)，故筑此道。一日行至道中遇一刺客，搜而杀之，穷究馀党则王之姊及其党所为，乃尽杀党人而赦其姊，厥后王卒为姊所鸩杀云(334)。全场墙壁皆用白石砌成，今外面白石皆为教士取去。彼德、保罗庙及其他各教堂之白石墙多有此墙之遗石，则当日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其后此场又改为剧场，倡优居此者多至数万，种种淫荒无度不可殚述(335)，罗马之解纽也宜哉。出至雕刻铺。购白石雕像及摩色画数件，皆意大利出产品也。下午，往游油画院。时已晚，仅留二十分钟(336)。院中五室，画甚多，流览一周而出，虽有绝佳者亦不暇摩挲，真所谓走马看花矣。

初四日，晴，西历三月四号　往游博物院。古碑之多不可胜数，零砖片石皆搜集而嵌于壁间，罗马古文不可辨识，但觉古气磅礴，吉金乐石皆瑰宝也。午后，往游保罗庙。罗马教堂最多，几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目(337)。除彼德教堂称为宇内第一外，其精丽未有过于保罗庙者矣。彼德庙以宏博胜，保罗庙以精丽胜，彼德庙之雕刻石像及摩色画冠绝全球(338)，而保罗庙之柱壁全用宝石嵌成(339)，黄者如金，白者如玉，绿者如翡翠，红者如珊瑚，令人目迷五色，极云蒸霞蔚之观，亦希世之珍也。殿长六百尺，高百尺，顶上圆穹作金色，皆摩色画用细石嵌成者也。神座前绿宝石来从俄国，新翠欲滴。正殿白石柱大合抱者每行二十，凡四行，计八十柱，中四柱玛瑙石尤精，以火烛之(340)，莹洁透光，石季伦金谷园中恐亦无此巨丽也。

出游罗马二千年前古墓道。乃罗马古时虐杀教士，或令与猛兽相斗，使食其骸骨，教士乃私以兽骨与掌野兽之人相易(341)，而掘地窟私葬焉。其后宗教发达，信教者日以众，遂相率以葬于此地为幸，先后葬于此者至十八码路之广，王侯、将相、贤愚、贵贱同是一抔黄土，纵横四达皆作隧道。地下深三层，幽黑不可见，秉烛而入，寒气袭人，壁间皆钉残碑。墓有完好者(342)，墓门外画像犹存，亦有仅存骷髅及骸骨者。漆灯无数，皆胪陈一处(343)，仅绕行一角而出。闻从前有德国人不雇人引导，持烛深入，烛灭不得出，行于黑洞中五钟之久，卒不得出路，至日暮，守者觉有德国人入而未出，持烛入地道觅之，始引与俱上，否则将同葬于鬼窟中矣。观保罗庙则画栋飞云，辉煌金碧，观古墓道则鬼灯如漆，萧瑟苍凉，相去一瞬之时，相逾百丈之地，而菀枯顿殊，不禁感慨系之矣。夜，船西招饮(344)，并以诗见赠。

初五日，晴，西历三月五号(345)　本拟偕楠芳、仁山同赴福禄伦斯，楠芳因病足不能起程，留仁山在栈中伴之，予因有事先行。午刻，动身。车中无事，阅报见罗马出一新案。意大利武弁拍脱诺与女子脱力可那通(346)，实有夫之妇也，后为其夫侦知，将提起离婚之诉(347)。女以家本世爵，有碍名誉，乃与武弁约为最后之会晤，欲自此告绝。武弁素无赖，亏累甚多，前数星期曾向女借用一千佛郎，故利于其本夫之离婚(348)，而己娶之可人财两得(349)，不意女欲与之告绝，遂拔刀刺杀之，复自刎不殊，救之始苏，送入医院。女本南意大利人，其出殡也送者无一人。既而探知女之与武弁通也乃因其夫有外遇之故，欲以此报之，卒遭此祸，南意大利人怜之，欲复为殡葬而设奠焉。于此可见男女之防闲太疏，流弊滋大，不可为训也。下午八句钟，到埠。寓纽约客栈。

初六日，晴，西历三月六号⑥　往访旧友李阀。同往观制摩色画厂，盖意之摩色画以福禄伦斯为最擅场也。此地本为意大利都城，故街道最整齐。有旧屋高如塔，乃从前富室所居，各建高台，彼此互相攻击，台上为架炮之用也。城中慈善事业极发达。途遇一汽车，后随数人皆以布蒙首。从前系某公爵乘车以救人之危急，恐为人所识，故蒙其面，今尚存此遗制(350)。凡有火灾或电车火车压人之类(351)，皆驰往救之，而蒙巾者则非复公爵矣(352)。又有一大饭店出售饭票(353)，每张止五文钱，慈善家买之散给贫民，每日出售数千分，故此地居民十五万，贫者居三分之一，而途无乞丐，转胜于罗马都城也。午刻，至车站候楠芳、仁山，一钟时到，同至客栈。予与李阀同至山顶游览，楠芳因病足不能行，与仁山同乘汽车至市间散闷也。

初七日，晴，西历三月七号(354)　偕李阀往观磁器厂。有埃及定做磁屏风一扇，颇精雅。见工人用泥造一花瓶模型，约五分钟许而成，然不如丹麦厂中用机器之迅速，着彩亦不及丹麦之秾丽，而涂金及红色者独佳。出至一教堂。神龛石刻甚精，雕刻者并附刻己像于傍(355)，盖亦自命为必传之佳制也。壁间及屋顶亦用摩色画，虽为此地出产，然终不及彼德、保罗二庙之精妙绝伦也。

出，往访朱爽斋，杭州人，留学于此。闻意大利有专讲中学之人曰布依尼嘉禄，能著书而不通中语，拟往访之，朱君初到此，未悉其住址，不果往。归途过罗马大诗人丹痕脱故宅。屋甚低，想见当年“风雨孤吟，青苔及榻”光景，购得小景数张而归。又过一喷水池。傍列铜像甚古，惟内有一像独新，询之，云：“美国人雇人窃取其一(356)，查无踪迹，故另制新者以补之也。”

午后十钟，动身。途中经过山洞四十有八。有一西妇甚畏煤气，过山洞则关窗，出洞则开之以通空气，甫开而山洞旋来，及关好而山洞已出，顷刻十馀起，不得稍息，令人失笑。夜九钟，到斐尼司。此间全是水乡，与欧洲各国风景绝殊。雇小艇，一人摇橹，一人划桨，其划桨者立于船头(357)，形如作揖，与江北人相似。船形两头皆锐，船首有一铁片如刀形，一叶扁舟泛泛于小桥曲港间，真不啻置身于洲蓼沚间矣。斐尼司之屋瓦及露台、烟囱、桥梁等全与中国相似，而载货之船竟与吾湖之乌山船无异。相传元时意大利人麦克博罗至中国(358)，学得造屋、建桥、制舟之法(359)，始创行之，盖其来有自矣。

初八日，晴，西历三月初八日　雇小舟泛河中，游教堂。其圆穹形之顶凡四，如议政院之式，在泰西为极尊崇之制度。神龛有四大石柱，作绞丝形，烛之透光。铜壁一，刻二十三年而始成(360)，皆诗画名家之像，刻铜之人亦自刻像以附焉，其工夫之深甚于宋人之三年刻楮叶矣。金屏一，以各种宝石嵌成，系耶稣降生一千年时在土耳其制造者。入观者每人须另给一佛郎，其珍重可知矣。教堂外有鸽数千，系当时王爵所畜，禁人不得捕捉，相沿成习，鸽甚驯。沿墙有卖苞粟小豆者，皆鸽粮也，游人购置掌中，群鸽争就掌取食，甚或栖头延臂(361)。妇女尤好饲鸽，俟群鸽争栖满身时因而摄影，故庙前有专恃照相为业者。可见凡物两相忘则两相亲，鱼见人则深入，鸟见人则高飞者(362)，非物性本然，以人有侵害之心故也。《列子》言海滨稚子日从沤鸟，则“沤鸟之来者百住而不止”，真物我忘机之境哉。观玻璃杯厂。各色酒盏陈列满架，烛以电灯，璀璨炫目，极五光十色之观。又能抽玻璃成丝织成花篮等物。作摩色画者数十人，皆女工，极精巧之致，盖二者皆此地著名出产品也。夜，栈主人导观楼上最上等之客房。本系王宫，极宏丽。英皇后每年来游时每日租金三百佛郎(363)，美富翁茆根来游时每日须租五百佛郎(364)。茆根年七十馀，尚勤励，虽游历时每日必亲自办事至午后二钟，然后出门。其致富也，盖以勤得之矣。

初九日，晴，西历三月九号　乘小轮至河中遍游。全河分数埠，每埠十分钟必有一船开行，周流轮班，每人每次止须十生丁，不论远近，以登岸为度。至一公园，颇有幽致，游人绝少，坐片时。旋乘他舟至旧王宫。院中有二井，铜井阑甚大，古色斓斑(365)。入门有大屋二间。楼上三进，凡六间，雕饰涂金，皆极壮丽。壁间多绘教门故事(366)，盖当时所尚也。从前裁判所即在宫中。宫下有古狱，以石为墙，窗棂铁柱大盈拱，甚黑暗，一层九间，一层七间。狱门外有处决犯人之所，地上石凿数孔，血由此流入河中。贵族被杀者得以布裹尸，送入教堂埋葬(367)，馀则蒿葬荒郊也。宫外有一桥与狱相通，犯人由此桥入裁判所，定罪后下此桥即入狱矣，故名其桥曰涕泪桥云。夜十二钟，动身。宿车中。

初十日，晴，西历三月十号(368)　七钟，到米兰。往游博物院，系私家一人所藏后助入公中者。有古盔甲兵器，陈列一室。中国磁器、法国织毯、其他石像油画皆颇精，然不甚多，盖一人之财力收罗究有限量也。出至油画院。画极多，美不胜收。拉飞尔所绘教堂图上作圆穹形(369)，教士立阶上，相距丈许，即已凌空(370)。此画一帧独占一室，示优异也。馀如斯普萨礼其尔所绘教堂结婚礼图、佛蓝伐克所绘圣觉罗姆手持髑髅图、荷兰名家立俾尔及蓝勃兰所绘美女、罗勃痕斯所绘耶稣为其友所卖最后一次晚餐之图，皆极精妙，而尤以拉飞尔一帧为絜净精微之至也(371)。复游一教堂，亦为世界大教堂之一。殿中石柱大数十围，高十馀丈，四面玻璃皆五色，上绘人物甚精，虽不及彼德、保罗二庙之壮丽，而庙外铜门所刻耶稣故事极嵌空玲珑之致，即彼德庙所称八百年之铜门尚不逮也。

午后三钟，动身。所买车票本系由罗珊痕至巴黎，而瑞士又有一处名曰罗然痕，“珊”与“然”音相近。瑞士介于诸国之中，故兼用意德法三国言语(372)，合诸瑞士本国而为四音，而予与楠芳又操英语，栈中人误听，将行李送至罗然痕车站。上车时查票人亦不注意，及开车后查票始知其误，然势已不能退回(373)，幸二道皆可通，不过多出补票之费耳。于此可见拼音字亦有大不便处，今人动谓“中国字尚形，诸多窒碍”，欲尽废之，悉改为尚音字而后快，岂知人名地名之纠葛，欧洲实较中国繁杂数倍，各有短长(374)，不可执一而论也。

夜，过新泼山洞，凡行二十五分钟之久，此为世界第一火车山洞矣。昔拿破仑征奥时曾出山上间道，有将军从天而下之概。此山洞工程之巨冠绝全球。当时开至中间有沸泉流出，停工许久，后复继筑，八年而始成。兹山在宇宙间可谓有二大纪念矣。九钟半，到罗然痕站。微雨，盖已入瑞士境矣。瑞士为欧洲小国，共一万五千九百六十五方英里，人数大概三百六十二万五千有奇，所用文字德为多，法次之，意又次之。人民多从天主教，从耶稣教者甚少。国在万山之中，山水之灵奇幽秀甲于宇内，真欧洲一大公园也(375)。

十一日，晴，西历三月十一号　往观河滨。流水凝碧，疏林缀黄，亭台高下，俯瞰澄波苍烟之外，时见孤帆出没，此景真堪入画也(376)。午后，往游洗聂儿山。凿石为洞，以通电车，逆行而上，一线羊肠。洞深数十丈，仅容一车，势极斗削。出洞口，过一桥，地势宽平，设双轨，来车从左，去车从右，二车往来恰从此道交错。登山，平林十里，弥望无际。山坳有一亭，几树苍松，半潭流水，两三野鹜游泳其间，绝壁下有老树如盖，一人倚立洗马，惜枯树杈枒，境太荒寒，不耐久坐，策杖遄返，已夕阳欲下矣。归与仁山作联句一律云：“虚岚一径入松杉（仁），石洞浑疑鬼斧劖。春水半潭凫影浴（拱）(377)，孤云两角鹫翎嵌。车行斗上天梯迥（仁），塔峙平临日镜函。俯视万家空眼界（拱），碧萝深处隔仙凡（仁）。”

十二日，晴，西历三月十二号　复买票由罗然痕至罗珊痕，因由罗珊痕至巴黎之票已买就，不能更换故也。楠芳因有事由近路径赴巴黎，予与仁山于九点三十分钟上车。十点八分，到孟脱留乌。一点二十分，到雪威止美痕。两点二十五分，到斯毕止。凡三次换车。三点二十五分，到莺脱拉根。其地在珊纳湖及勃灵址湖之间，二湖当时疑合为一，后渐分流，因山水湍急，沙石淤积致然也。并山枕湖，风景绝佳，于夏日尤宜。此处为游瑞士之中心点，由此取道出游，四面皆便也。午后，与仁山登及姆斯披克山。涧流有韵，松静不涛，遥望永勿拉乌，译言少女山，盖形容山色之美也。危峰插天，一白无际，为瑞士最有名之雪山云。雪山之中有所谓冰海者，终古积雪不融，春暖时或上冻而下解，误踏而陷，即葬身于雪窖中，或冬日入山过深，冷极而僵。瑞士有一种犬甚大，异于常犬，能入雪中救人。闻数星期前有四西人入雪山中，积雪忽颓，四人者皆不知下落。西人之好游而冒险，洵有奇癖哉。夜，至湖滨步月。波平水息，万籁无声，风寒甚，沿堤行，过桥北而返。

十三日，晴，西历三月十三号　八钟二十分，开船。一路山明水秀，大类西子湖边。舟中成一绝句云：“渺渺轻波一鉴宽(378)，四山积雪未全残。独怜海外春来晚，贪看湖光怯嫩寒(379)。”沿途停泊四次。九钟三十四分，到勃灵址，换车。十钟十七分，到麦灵根。其地在沙河右傍，四围皆雪山，其南有雷轻白克瀑布，至夏日融雪时飞流湍急。夜间尝以电光注射之(380)，尤为莹彻可观。拟往游高奇凹夫提阿乌山洞，询诸车站中人，云“时尚寒，故洞门不开”，予因与仁山循途而往，遍询途人，所言皆同。至桥畔，冰雪遍地，稀无人迹。桥下有一人工作，询之，亦云然，废然欲返，一女郎问“将何往”，告以故，曰：“何弗令客栈主人通一电话与司钥人(381)，或可开也。”予因与仁山觅一客栈午膳，谋之店主人(382)，为发与电话商诸守者(383)，许以四佛郎，得其许可。

午后，偕店主人往游。踏冰雪半里许至洞口，黑不可见，相与携手而入。洞中本有电灯，此时因未开，故不设也。行数十武始见天光，两崖石壁矗立千尺，中开一线之天。崖顶有树，仰视可见，盖不知经几千万年涧水所冲刷而成此奇绝之境(384)。本系于两崖中间铺板以通人行，因下视不能见(385)，乃凿石畔山石以通，道阔二尺许，长一千五百三十码，曲折以达洞底，围以铁栏，涧水澄澈见底，游鱼数头，跃波有声。中间一处铁栏已圮，面壁逡巡而过。少进，地复平旷，岩隙飞瀑横空飞注，下有积雪，形如伏狮，水底老树横卧，叶赤如枫。再晋(386)，尚有一桥横架两峰之间，为洞之尽处，因路仄冰滑，不能往矣。予于七年前曾游此，山灵有知，应如见故人矣。麦灵根出木雕玩物甚多，购木燕一窝(387)，将携归以作补壁之饰。

游毕，于三点五十二分上车。六点五十分，到罗珊痕。夜，至湖上散步。跨湖有大桥七条，所过一桥(388)，所过之桥名曰喀披尔(389)。桥上架屋甚多，名曰雪然痕，为从前然灯塔之用(390)，凡三折，共三百二十步，中分七十二架，每架中有画二张，共计一百四十四幅之多(391)，真不愧画桥之名矣。

十四日，雪，西历三月十四号　七钟，开车。八钟五十分，到罢儿。往游博物院。矿质及禽兽标本各列一室，有一蚌壳大如箕。又有中国红漆飞金新床一架，在中国现在用此者亦少矣。油画及铅笔画尤夥，内一帧画海中一帆船，尺幅中势极浩瀚。获稻图写田家风景，逼真可作柴桑诗读。画牛甚多而工，亦瑞士人所擅场也(392)。十钟五十五分，开车。下午五钟四十五分，到巴黎。法国钟点新改从英国，故较从前迟一点钟许，为火车便利计也。到车站时述勤已在此相候矣。夜，使馆诸君约饮。唐心畬从荷兰来，得借叙数月之阔衷，亦旅行之一乐也。

十五日，雪，西历三月十五号　到使馆。见刘紫升星使，谈及法国刑法将有改革之议，乃欲令犯罪人将工作之资津帖苦主以为赔偿(393)，此为法国新任法部大臣所抱之主义，欲以其平日之学说见诸行(394)。此议果行，实为刑法上一大变更，然刑法上已有科罚，又欲取犯人工作之资以为苦主之赔偿，未免近于重科。但主张此说者自必持之有故，惜未闻其详耳。夜，述勤邀饮。

十六日，晴，西历三月十六号　戴铭甫、刘兰生来。午后，与述勤同至先河堤畔观旧书摊。堤甚长，书摊颇多，偶得佳本，价亦颇廉也。夜，述勤邀吃馄饨，不意秀州门外风味得于海外尝之也(395)。

十七日，雨，西历三月十七号　往访锐善如、李幼丞。午后，刘兰生、黄丽生约游万牲园。动物种类不及英德美三国之多，见白孔雀开屏，亦难得之遇也。出观食品赛会场。中国豆腐亦为一种，此在我国为最寻常之品，而欧洲则见谓为新奇物(396)。以罕而见珍，凡事皆然也。

十八日，阴，西历三月十八号　往游油画院。此院前已往游，因新油画甚多且佳，特再观之。有石雕二黑人像及斗狮，精妙无匹。

十九日，晴，西历三月十九号　游铁塔。去岁来时因天寒不设升机不得上，今日为开塔之第一日，游人颇多。此塔筑于一千八百八十九年，高百丈，矗立云际，实宇内第一高塔也。塔体方，下宽而上削，下层四脚斜撑于地(397)，面面皆作圜洞形(398)，如桥门然。其上四隅分四大室，方广十馀丈，中设市场，并有戏园酒肆。此为最下一层，高已达三百尺矣。中设上下机亭(399)，升机初依塔势斜上(400)，然在升机初不觉欹斜之势。再上一层则升机分左右两格，左上而右下，每十分钟上下一次，此层亦设酒楼茶馆，回廊有出售玩物、明信片小肆。因初开，列肆尚不多也(401)。四隅各有四柱斜插而上，去地五百尺，俯视巴黎全城，楼阁如蜂房，园囿若蚁蛭，车驰马骤渺若醯鸡(402)，盖其高度已与美洲华盛顿塔相埒，而在此塔犹非最上乘焉。由此上升，柱皆直上，中央一柱有梯，作旋螺形，可步行而升，门闭不得上。至塔顶。高九百尺，广百尺，作八角式，四面回廊皆可眺望，栏角设千里镜，借以望远，并于塔顶设无线电机房，得此绝大利用，又当初造塔时所不及料者矣。把酒临风，慷慨怀古，遥见空际气球上升，真令人飘飘乎有凌云之气矣。

二十日，阴，西历三月二十号　至述勤处校对译稿。夜，在述勤处便饭。课诗钟。陶陶咏“桂”及“茶杯”云：“一轮香满蟾宫魄，七碗风生鸿渐经。”仁山咏“鹦鹉”及“橘”云：“伤心怕读离骚颂，慧舌能持般若经。”又云：“宫中风雨三更梦，世外乾坤一局棋。”皆极浑成。

二十一日，晴，西历三月二十一号　往访巴黎大狱故址(403)。廛阎比栉，道路荡平，欲访求当时黑暗之情形，盖已化为泠风荡为飘尘，无复遗迹之可寻矣。惟见民权纪功铜塔(404)，高极云霄，直上二百四十馀级，旋螺上升，中间极暗，秉烛而上，超升绝顶。四面回廊宽四五尺许，凭眺巴黎全城皆在足底，遥与铁塔东西对峙，然其高度仅及铁塔三分之一耳。塔上题名者纵横满壁，或用铅笔，或用粉笔，或以钢刀划铜作字，几无隙地，铁塔上亦然，驯至升机中玻璃窗亦镌字焉，此极可厌而不雅观。美国华盛顿塔悬为厉禁，犯者罚美金四十元(405)。上海辛氏松柏园另备纸笔以供游客之书名或题咏，而禁止疥壁。凡有游观之所，二法必取其一，斯为得也。

二十二日　刘钦使招饮。座有吴应乾、朱冠薇二君。吴君从罗马来，朱君从中国来也。夜，译书。

二十三日，西历三月二十三号　观巴黎赛会。由浣衣局醵赀为之(406)，选浣女三人，有姿首者为皇后，乘宫车环游于市，采彩花掷人以为笑乐(407)。盖贫女艳羡天家之乐，于赛会时扮演之，聊以极一时之快意云尔(408)，中选者亦称一时之荣耀焉。间以各种杂剧，或涂面，或戴面具，纸糊人物禽兽之属(409)，矜奇炫异，色色翻新。有真空纸人及大龟缚于车中(410)，行至中途而放之，突尔上升，徘徊空际，观者无不仰天大笑。又以五彩纸剪如榆钱，女郎幼孩争购之，随意掷人，被掷者不得生嗔，盖以为佳节宜行乐也，可见“百日之蜡，一日之泽”、“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中西有同情焉。

二十四日，阴，甚寒，西历三月二十四号　游克罗尼博物院。所藏法国旧服器甚夥，銮舆皆丹漆饰金，拿破仑及路易十六世乘舆皆在焉。法之大革命杀人如草，而路易十六世之宫车独无恙，物之存毁固有数存乎其间欤(411)？壁间悬织丝毯，为法国出产，极精细。意大利摩色画数十幅。仿中国磁器数笥，但釉色终觉少逊。女鞋无数，皆翘底而锐首，竟有尖如中国女鞋者，可见女子以小足为美观中西同此习尚。今西妇跳舞之鞋皆底甚高而头甚仄(412)，《史记·货殖传》有“蹑利屣”之文，集解云“舞屣也”，“利”即有尖锐之意。至如“云裹蟾头”、“露侵鸦袜”(413)，唐人韵语类多摩写。尖形浸淫二千年之久而成为缠足之积习者，其所由来者渐矣。夜，观影戏。与留声机器合演作《雄鸡三唱》，弥觉有声有色，然现在三色照相日益发明，将来能合三者而为一，必更有可观者耳。

二十五日，雨雪，寒，西历三月二十五号　观照相赛会。山容则烟霭空濛，水色则沧波绵缈(414)，以至月光灯火皆能以摄影传神，真进乎技矣。大致照相一道如作文然(415)，以同中见异者为贵，所谓众趋弗趋众避弗避者是也。又观油画赛会。画不甚多，新者皆以粗枝大叶见长，甚或以模糊取致，如八大山人、石涛和尚一派者，盖一变从前精湛严整之习矣。出至中国磁器铺。无甚佳品，有广漆围屏八扇，上画外国故事，内一扇为化人国，店主人问“化人国见于中国何书”，举《列子》所述“化人”之说以告之，意甚欣慰。夜，至车站送吴应乾赴罗马，托购桉树子。桉树出于澳洲，罗马亦有之，吴挹清星使尝译为《桉谱》述其功用，并以入告，特托购归，将为十年树木之计也。

二十六日，雪，西历三月二十六号　复船西函(416)。午后，至述勤处译书。夜，在述勤处作连珠诗。每人出二字题《蛱蝶图》，三妹所绘也。诗云：“万花（仁）深处（拱）蝶争（述）飞，丛（陶）薄春（仁）阴送（拱）夕晖（述）。偶向（陶）红栏（仁）西角（拱）倚，闲（述）看逐（陶）队抱（仁）香归（拱）。”复作“春驹”联句一首云：“野鸟争飞丽日长（拱），红尘一骑入花乡（仁）。半生瞬觉流光过（述）(417)，千里空劳梦境忙（陶）。香国知音逢伯乐（拱），蘧园物化幻蒙庄（仁）。轻驮玉蕊时成队（述），空谷幽兰自在芳（陶）(418)。”

二十七日，阴，西历三月二十七号　往访微希叶。法国研究东方学博士也，能操北京语，并善行书。询及高宗纯皇帝“八征耄念之宝”是何取义，举《尚书》“八，庶征”及“耄耆倦勤”及“念兹在兹”之说以告之(419)。又问“五福五代堂”之印当时亦必有取义，告以《洪范》“九，五福”及高宗“八旬天子古六帝，四代孙曾予一人”之句。盖此二玺皆庚子之役流落海外者也(420)，然于此可见外人之随处留心矣。

二十八日，晴，西历三月二十八号　三妹分娩临盆甚难，腹痛至一昼夜之久，幸延西医，产科甚精。十一钟时，举一雄，大小均平安无恙，深可喜也。

二十九日，晴，西历三月二十九号　锐善如来。午后，到述勤处。夜，观电气室。系法国电学专家普那所创，一室中凡烹饪洒扫之事皆以电气为之，可不需人。卧室中有德律风在枕畔，所需何物，按铃即可通语。询“现在何时”，则室顶自鸣钟即放电光。曰“要饮茶”，少顷，咖啡即从茶几中送出(421)。饭厅设一长桌(422)，桌之下方有一圆孔(423)，上有盖，盖开则盆碗刀叉皆由此递至，依桌盘旋，每止一座则稍停，听各人自取一分。食毕时空盘复环行桌上一周，盆碗刀叉等收毕，复至原处下降，盖仍自阖。复观电影。系将小虫放大八千倍，蝇须虫臂皆大如椽，不止虱如车轮矣。据那氏之说，以为“将来电学进化，人之死者皆可使之复生”，未知果能达此境界欤，抑为科学家之空理想欤，非今日所能臆断也。

三月初一日，晴，西历三月三十号　至述勤处吃汤饼筵。夜，与敦民、干济诸人作诗钟。敦民咏“翠”、“笔”二字鹤顶格云：“翠柳有情依画阁，笔花无色愧诗囊。”干济云：“笔力有声摇五岳，翠痕无赖锁双峰。”仁山咏“梅花”、“汤婆”一联云(424)：“夜来清浅三更影，老去温存一片心。”皆极浑脱。

初二日，晴，西历三月三十一号　午刻，赴英。因误记钟点，须下午四钟时方开，乃与述勤同至盎万斯游览。此地平时为游人祓禊之所。每年赛花会一次，所有船只皆以花扎成，花系某色则舟中人亦着某色之衣，溯洄湖中，彼此互掷鲜花以取乐，惜距赛会时尚早半月，不及躬逢其盛耳。四钟，动身。夜十一钟，到英国。闻徐子蔚因跳车压死，深堪惋惜。

初三日，晴，西历四月一号　到老施店。往访勒罢及罕必里。罕必里君他出，未见。下午，至使馆。因系星期六，故司事均散，与刘星使谈甚久，约至咖啡馆品茶。夜，率尔福尔来，商酌做照相铜板事(425)。

初四日，雨，西历四月二号　因星期，未出门，缮发家书及各处函件。

初五日，晴，西历四月三号　往访旧友勃朗，设法筹措回华川资，答以“可自至银行交涉”，盖虽不拒绝，而意实不允，故另访他友设法。下午，往访留学生监督钱青士。适张燕南、徐子璋均在彼，同出品茶并晚餐。

初六日，晴，西历四月四号　往访白兰登夫人，未遇。至银行磋商川资(426)，未成。往寻旧友薛勃，约至餐馆晚膳，并请观剧。夜，雨雪。

初七日，阴，西历四月五号　积雪二寸许，途中甚滑。再访薛勃，偕至麦加利银行。因该行多方推委，由薛勃代向伊本行中借英金二百镑。夜，燕南来谈。

初八日，晴，西历四月六号　得勒罢来函。本约今晚大餐，因伊经手之铁厂铁锅炸裂，致死四人(427)，心绪恶劣，只能作罢云。午后，往访旧友辛可赉。出至坎新登所设磁器博物院。然较诸美国则不逮其精，较诸法国则不及其富也。

初九日，晴，西历四月七号　往寻楠芳，未遇，大约尚未到也。夜，至伟勃司得处，叙谈良久。

初十日，晴，西历四月八号　幼甫来谈竟日。下午，同出。与楠芳相遇。

十一日，晴，西历四月九号　幼甫来谈。午后，至率尔福尔处。见新发明之印刷机器，有一种美术铜板名格拉维亚者，向来系用手印，每日止能出二千张，今改用机器，每一钟能出五千张，盖速率加至五十馀倍矣。

十二日，晴，西历四月十号　夜，勃朗邀饮，系进步党人公请学务大臣。席次演说，略谓：“为教习者贵能周知学生之性情，因材施教，而学务大臣之职当注重于教育之普及，而不当偏重一种专门。外间虽有攻击，当不辞劳怨，抱定此旨而行也。”本拟明晨动身回巴黎(428)，因勃朗及其友知予系调查监狱而来，谈及英国监狱专家曰马利生不可不往一见，并为予作介绍函，因改留一日。

十三日，晴，西历四月十一号　至各店结账。发电话与马利生，约下午往见，适值他出，须明日始可往访也。夜，与楠芳偕饮。

十四日，晴，西历四月十二号　往见马利生。因事甚忙，略谈少顷，以所著书见赠。问以“德国每监以五百人为限之制可否仿行”，答以“重罪以五百人为限甚妥，若轻罪刑期较短者多收若干人似亦不妨”(429)。又问“对于不定期刑之意见何如”，答以“一国之内巡警制度不周密者骤用此法，恐不能无弊”。又问幼年裁判所，答以“英国尚未通行”。问幼年监狱办法，则谓“最好莫如多设蒙小学堂，以防于未犯之先，若犯罪之后而恃监狱之感化，其收效亦仅矣”，马君现在正创办一幼年学堂也。又问“律师之设益处固多，然流弊亦甚大(430)，拟设为定制，如陪审之法，每季选定律师若干人，遇有案件则用掣签之法，因案情之大小派定人数，原告几人，被告几人，如是则律师可免偏袒之弊，而原被告之讼费亦较省(431)，此法亦可行否(432)”，答以“各国之延请律师，以其能素悉原被告之情形也。今用此法，律师皆由官设，恐于本人之情节或不能深知底细，且各国习惯相沿，已成之局断难更改。中国向无律师，创办之始试用此法，亦未尝不可也”。又问“累犯罪者往往难期改悔，如近日见报有一五次犯罪者，裁判官判以三月监禁，出狱时嘱巡警给予英金一镑，又为之荐一地方，每月可得二十仙令，乃未及三日已预支二十仙令而遁去。鄙意以为，似此类怙恶不悛之徒，当专定一律，处以终身监禁(433)，使之工作而优待之(434)，一则可免贻害社会，二则可免其人出狱而犯大罪，则爱之适以害之矣”，答以“为防再犯大罪及贻害社会计，于四五次犯罪者处以终身监禁③，未为非计，盖此等人大概以犯罪为职业(435)，难期改过自新也。然监狱学家以慈善为主义，终存万一之希望，必不肯倡此议论耳”。

十五日，晴，西历四月十三号　回巴黎，火车迟到一钟。六钟时，述勤、善如、仁山在车站相候不见而归，越一钟而余始至焉。

十六日，晴，西历四月十四号　至述勤处译书。致幼甫、子璋函。

十七日，晴，西历四月十五号(436)　至述勤处译书。午后，往访李幼丞、微希叶。微君创设东方学会，因劝余入会焉，拟请沈砚裔星使为名誉会员，因会中有关于东方之考证得便以咨询云。

十八日，晴，西历四月十六号　英国旧友威尔敦之妻及其子女来法，约至述勤处茶叙。偕游名贤祠。余去岁已曾来此，今再至矣。出至博物院，门已闭。下午，威尔敦夫人约茶叙。挺斋、敦民、汉波、景夫、丽生诸君来，均未见。

十九日，晴，西历四月十七号　为法国节气，市上皆闭门休息。午刻，奥国画师道勃儿好夫为予画小影。钱嘉平来，未见。下午，偕述勤、干济、善如、仁山至林间散步。

二十日，晴，西历四月十八号　子峰、兰生来。午后，至使馆辞行。缮发大理院及刘堂(437)、沈子惇姻伯处三函。夜十钟二十分，动身。述勤及使馆诸君至车站相送者十有二人。宿车中。

二十一日，晴，西历四月十九号　一路梨桃甚开，妃红俪白，春色宜人。下午六钟，到及诺阿。发电话与中国名誉领事，因有赛会品托交吴挹清星使也。

二十二日，晴，西历四月二十号　十一钟，下德司公轮船。十二钟，开行。船名道福林加，载重九千零六十吨，因须过苏彝士河，故船身不能过大也。遇美国留学生陈汝湘，粤人也，乃天津大学堂咨送出洋毕业回国者(438)，所习系铁路建筑。下午(439)，缮发法国英国各友明信片二十六张。

二十三日，晴，西历四月二十一号　十二钟，到乃波里。得吴星使来函，并承转寄到照相木箱一只。午后，偕仁山上岸，雇车至市上环行一周。遥望苏威火山及邦渒故城，已历历为旧游之境矣。六钟，回船。夜，舟泊海滨。有乘小舟傍轮船弦歌以敛钱者(440)，歌声韵水，琅琅可听。夜半十二钟，开行。

二十四日，晴，西历四月二十二号　舟行当经线北三十八度零三十七，纬线西十五度零二十八。午正，计行一百四十五海里，去波赛尚九百六十五里也。十一钟时，经过司托郎姆蒲里火山。山顶烟气蓬勃，而山脚居民比栉，燕巢于幕，雀处于堂，危险极矣。傍晚，舟旁两岸见山甚近(441)，盖过此已出意大利境界矣。

二十五日，雨，西历四月二十三号　舟行当经线北三十五度零五十六，纬线西二十度零四十七。午刻，计行三百十八海里，去波赛六百四十七里。作寄赠巴黎诸友诗一首云(442)：“旅雁南飞有所思，孤舟风雨又天涯。萍踪乍合翻伤别(443)，芝宇频亲恨识迟。欧北春深迷柳絮，江东波暖长莼丝(444)。何时故国重携手，一涤征尘把酒卮。”

二十六日，破晓大雨，旋放晴，西历四月二十四号　舟行当经线北三十三度零三十三，纬线西二十六度零三十六。午刻，行三百二十一海里，去波赛三百二十六里。遇英人白捺特威，乃暹罗政府之法律顾问官也。从前暹罗政府亦有领事裁判权，如本国人与入英国籍之人涉讼，英籍之人初不自言，迨败诉后则声明系入英国籍，暹罗裁判官即不能定罪，流弊滋大。暹罗政府欲收回此权，故招致法律顾问官订定新律，系以日本律为蓝本，刑律已实行二年，民法尚未订定。以英国顾问官五人为起草员，用英文起草而译为暹文，译出后则以暹文为主，威君言“虽以暹文为准，然既从英文译出，如有龃龉，恐仍属英文不错耳”。法律修订后顾问官代为报告英国政府，言“暹律与英国已无大差池”，故于一千九百零九年三月十号英与暹罗订立新约“所有英人涉讼，均归暹政府裁判”。惟暹罗法庭关于交涉案件必须用英顾问官二人同审，认可画押后方能有效，领事亦在旁听审画押，但止能听审，而无裁判之权矣。

英人监禁亦在暹罗狱中，然以饮食起居不能习惯，故于条约中订明“凡监禁英人之处必须照英国监狱之式，英国顾问官亦得至监狱中查考”。此项顾问官每年薪水一千二百镑，五年以后若无故辞退者，暹政府须赔偿一年薪水，十年以后须赔偿二年薪水，十五年以后须赔偿三年薪水。若任职二十五年以后每年约可得养老费五百镑，三十年以后每年可得养老费六百镑，适得薪水之半数。闻美国亦拟照办云。法国在暹罗则办法又自不同，其真正之法国人则全归法领事裁判，在蒙自一带属地之法人则全归暹政府裁判，故暹罗人控告法人则须向法领事起诉，法人控告属地之法人则须向暹政府起诉也。

威君言：“闻中国亦有仿办之意，此实西人言之术，此项办法大为不妥。暹英条约虽附有条件‘如将来法律改良，尚须另订条约’，英国答复亦云‘极愿意’，以预伏将来收回全权不用客卿之根，然其词含浑，殊不足恃。且审理交涉案件须得顾问官之认可，其法权仍缺而不全，与领事裁判所谓‘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矣。且领事仍在旁听审画押，名为撤去领事裁判，实则于领事裁判外又多一顾问官之干涉，其不可者一也。任用客卿而辞退时须与以赔偿，不但司法权为外人干涉，而国家用人行政之大柄亦受制于外人而不能自主，其不可者二也。一国既设有顾问官，各国从而效尤，必至一国之中有多数客卿干涉裁判权，则司法必至大扰，且政府一年支出之薪水亦复不赀，其不可者三也。波兰之亡也以客卿势盛之所致，今以亟欲收回领事裁判权之故，反令国中多无数之客卿干预裁判权，其流弊或较诸领事裁判为尤甚亦未可定，其不可者四也。暹罗蕞尔小国，或出于不得已之所为，中国欲收回领事裁判权，务必审之又审。若谬听外人之甘言好词，而蹈暹罗之覆辙，名为收回司法权之新法，实即领事裁判权之变相，鄙人期期窃以为不可矣。”

二十七日，晴，西历四月二十五号　午刻，到波赛。拟往开卢一行，因时促不果。偕仁山及陈君汝湘登岸一游。此地旧属土耳其，今为英领土。人甚多而贫，途有乞丐。埃及妇女亦以巾蒙面，与土俗同。女子已嫁者蒙面巾，上加一圆形铜管，长寸许，着于眉心鼻准间(445)，亦异俗也。人极朴僿，见役于人，深堪怜悯。埃及为地球最古文明之国，今凌夷一至于此也，噫。

二十八日，晴，西历四月二十六号　十二钟，出苏彝士河。按，苏彝士河海颈为非亚两洲交界之地，其最狭之处宽七十英里，南面为苏彝士河海湾之水势淘刷而深，其两岸一面为亚洲，一面为非洲。苏彝士河之开浚并非一人发出之特别思想，乃地势当然之理，然使商务不繁盛、机器不发达、各国交涉未订妥协，虽欲开办亦无从着手，即开办亦不能获利，故迟之又久而大功始克告成也。

西历前五百九十三年至六百零九年，埃及臬可帝拟由奈尔河开至地中海(446)，一面开通以达红海，埃及人开此河工而死者十二万人。或说埃及王云“此河开通，野蛮人将得利”，因之停工。百年以后达利思帝将此河开成航路(447)，与现在之淡水河相近，其宽可容二小舟打桨并行，计程四日。造纪念碑若干于河滨，至今犹有掘得者。及西历前一百年时，此河因失修浚，渐致淤塞(448)。迨西历九十八年至一百十七年时，脱来仙帝又复修之⑤，一面通至开卢，一面至苏彝士河海湾止，因名之曰脱来仙河。自此以后阿拉伯人战胜埃及，占据其地，欲令阿拉伯之航路与红海相近，乃复浚达利思帝所开之故道以运粮食⑥。至西历八百年时，河道复淤。后斐尼司人来居于此，欲至好望角经商，时时思修浚旧航路，然卒未成。及一千六百七十一年法国路易十六世时，有来勃谊处者曾上开河之策，且亲至该处考察，亦未有成效。其时埃及王扫而登末斯塔发第三及阿里培与蓬捺拍脱皆以此策为然，故至一千七百九十年时又经测量开工，然亦未竣。此时因蓬捺拍脱之总工程师曰里披爱尔测量致误，以为红海之水线高出于地中海者三十三尺，故未敢施工。

至一千八百三十六年，有番痕脱里思克者，年三十一岁，至开卢，仅一领事馆之学徒耳，曾发大愿，并上一说帖，请将两海间之航路开通。二年以后识一人曰里脱(449)，乃欲由欧罗巴至印度觅一航路者，道出埃及，因相与著一书曰《里披爱尔之纪念》，盖欲竟前人未竟之功也。其后有总督水利机器师曰林敦培及施谛文生与奈格里哀尔蒲达鲁三人，始算出从前里披哀尔测量之误。一千八百五十四年，脱里思克始绘图呈诸总督山夺拍萨而兴工焉，英政府阻之。至一千八百五十六年六月五号，始得英驻埃及总督之许可，又久之而股始集成。

越三年，四月三十号为实在经始之日。作工者二万五千人，总督监工兼理财政(450)，工人皆归公司赡养，但每三月须停工一次，因沙漠之地水少，饮料不给之故也(451)。其时做水桶四千只，用骆驼一千六百只络绎负水以供日用。开河经费每月费金钱八千佛郎。至一千八百六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号，而淡水河开成，公司中始有饮料以养工人焉。此后乃用二万二千匹马力之机器开浚，而人工渐少矣。至一千八百六十九年三月十八号，始将地中海之水渐渐放入，其水线较地中海低二十六尺至四十八尺之谱。

其南岸之苏彝士河直至是年十一月十七号始行开浚，尔时波斯太子、奥国君主、德国皇后及他国皇太子皆临观焉。计开此河共费十九兆镑，长一百英里。东岸每隔五启罗迈当辄立一牌，一百英里合一百六十启罗迈当，共计三十二牌。河身最深处三十一英尺，故吃水二十八尺之船皆可通过，最宽处三百六十尺至二百三十尺，河底窄处一百六十八尺，其最窄之处不能两船并行，遇有来舟须停泊宽处相待。昨晚黄昏进口时与格罗司可尔披司脱轮船彼此交错，此船亦德公司开行澳洲者，相距数十丈而近，舱客皆脱帽挥巾鼓掌哗以相招呼，亦萍水相逢之一乐也。

二十九日，晴，西历四月二十七号　舟行当经线北三十五度零十一，纬线西三十五度零三十八。午刻，行三百三十三海里，去亚丁九百八十一海里。与德国博士威廉克思脱谈德国学制甚详，威君将至青岛为教习者也，兹录其所述如下。

德国学制，无论男女，六岁必须入学。惟有病者得迟至七岁，如七岁尚不入学，则父母须处罚。初则罚金，若仍不从，则父母须监禁于狱。然定律虽如此严厉，而事实则甚少也。

德国学校制度，小学三年，中学九年。小学分三种。一为官立小学，最居多数，不收学费。二为私立小学，亦有时由地方捐款立一兼中学之学校，私立小学之收学费自一百马克起，至一百五十马克止。三为个人私立之学堂，即一人设立之学堂，或自课子弟，然必经国家之考验许可始得设立，此等学校居最少数也。三年中所习者不过识字、读书、写字、最浅近之算法、默书、唱歌、宗教等事而已。从第一种学堂出者必经考试始得入中学，然所考者亦极浅近也。由第二种学校出者得径升入中学，不必考验，因第二种学校如程度不彀，教习得令留校一二年再行升入中学也。第一种学校三年毕业者或不升入中学，即留本校再习五年，因无论如何必须读书八年也。若有钱读书者，则可考入九年之中学堂以期深造。又凡在公立学校者，国家止管至十四岁为止，若年限已满而不能造至第八年之程度者即可中途出校。（英国制度小异于是，必须造至第六级为止，如至十四岁尚不能及格者得留至十六岁为止。）其女子学校则中学三年毕业后得升入再习七年之学堂，如欲深造，另有一种两年学校亦可升入，皆须缴费。官立中学后五年所教者为德文、历史、地理(452)、浅近之理化、体操、宗教、算学、图画、唱歌等课。惟罕痕勃省须加英文，与他省不同。

其入九年之中学者，各种学校制度不一，大概分为三种。第一种与英国文法书院同，以腊丁文为主，馀与七年之中学相同，但程度较深耳；九年中之前三年外国文字专习腊丁文，后三年兼习希腊文；此类学堂偏于考古者居多，故所读多罗马古史之类。第二种前三年与第一种同，以后注重现时学问，故第三四年即习法文，五年以后兼习英文；此种学堂偏重动植物矿质学者居多。第三种止兼习英法文两种，而所造较深，其物理化学及本国文亦较讲究也；前三年专习法文，三年以后英法兼习，所以注重法文者，因古文而外法文文法较诸英文为完备(453)，且德国向来习惯亦以习法文者为多也。三者以第三种为最适用，然第一种虽不切实用，而相沿积习以古学为高，故大家子弟多送入此校，实则不如第三种为有用也。依此等学校程度至十八岁为止，然中间不能无作辍，故大致须至二十岁毕业也。以上三种学校组织不同，如学生欲半途改入他校势必不能。勿兰克考脱之教习乃另设一种学堂，前三年专学法文，第四年习腊丁文(454)，第五年加英文，此二年中或习希腊文或全习英文可听学生自便，如是则不论何时可入以上第二第三两种学堂矣。

地方偏僻之处无经费办理各种学校者(455)，则止有前三年而无后三年之功课。若毕业后自愿深造者可入他处大学校中也，然学生大概学至六年而中止者居多数也。毕业后由学堂考试给与文凭，得此项文凭之人照例须当兵二年者止须当兵一年(456)。九年毕业者不必考试，止有一年当兵义务矣。此项兵士与寻常兵卒不同，不驻营篷，可另行租屋居住。九年之后考取者可得学位，其制与英国不同。英国须入大学者方能得学位，德则高等学堂即可得学位也。大致德国高等商人皆须得有学位，约每年考试一次，人数多时或每年考二次，由学堂考验而国家派员监督之。

大学大概有二十处，科目约分四种。一曰宗教，造就牧师，此为最少数。二曰科学，造就格致化学教习及各专门家。三曰医学，兼内外各科。四曰法律。第一类须五年毕业，第二类三年，第三类五年，第四类三年，四者以第二种为最多。其习法律者须经过第二次考试方得为裁判官，盖三年考试后再实习三年，后考试录取者方为毕业也。学律师者毕业后亦须入律师会实习，方许为人辩护。五年毕业者以二年为第一次考试，五年为第二次考试。以上四类为文科。实科分三大类，最新者分四大类，因机器一门其用日广故也。一曰建筑，二曰机器，三曰工程，四曰造船。造船一科由第二项内析出。分为四科之学堂止二处，一在柏林，一在德国东方但痕积西省。毕业须五年以上，但文实两科大学堂考试后不过得一教士教习名目，如欲得博士学位者须另行考试，且须有著作能发明新理者，经大学博士会之许可方能得之。实科考试大约归学会，文科考试由学堂考验后再由文部省派人复试也(457)。惟医学一门必须得博士文凭者方能行医。泰西医士无不得有博士文凭者，其取得亦较他科为宽矣。

海陆军人员三年中学毕业后另有军学学堂，其功课与以上第二类相似，但体操较多，须着军衣，兼在学堂住宿，其不愿住宿者可入九年学堂，毕业后再行升入。其在第八年级升入者须经考试，入海陆军一年即可得一初级军队指挥官之职，然非体格合式者不能入也。习海军者再入高等海军学堂学习一年，然后至兵舰为实地练习。至商务高等学堂则德国共有三处云。

三十日，晴，甚热，西历四月二十八号　舟行当经线北二十度零十，纬线西三十八度零四十九。夜，与仁山课诗钟。“风扇”鸢肩格(458)，予云：“杨柳风前吹短笛，桃花扇上写新诗。”仁山云：“春暖风光修禊事(459)，秋凉扇影写宫词。”“出浴衣”三字鼎足格(460)，予云：“夜听捣衣愁落叶，晓看出日浴扶桑。”仁山云：“荷芰为衣思帝子，芙蓉出水浴杨妃。”“马车”卷帘格(461)，予云：“春风马帐弦歌乐，明月羊车禁苑愁。”盖舟中无事，借此以供消遣也。

三月初一日，晴，西历四月二十九号　风自东南来，较凉爽。舟行当经线北十五度零二十一，纬线西四十四度零十九。午刻，行三百三十六海里。见五小岛横于舟左，中有一岛上有灯塔。傍晚，舟左旁又见一山(462)，盖去亚丁仅二百九十六里矣。

初二日，晴，西历四月三十号　九句半钟，到亚丁。停两小时。两面山势斗峭如削，时有苍鹰绕船掠波而下。印度人持鸵鸟羽及羊角、鱼骨、蒲篓傍舟求售者甚夥，或在轮船头舱跳舞以敛钱，人皆愚蠢可怜。佛教尚慈悲，一切众生皆平等相待，卒以自墟其国。摩西倡教于犹太，而犹太亦亡(463)。摩罕默得以战立教(464)，十字军九次东征(465)，不遗馀力，卒以无功。土耳其虽弱，尚足立国(466)。有强权而无公理，实竞争世界之公例。墨子之教尚同，视人之父兄如己之父兄，与耶佛同旨，而孟子独力攻之，岂无故哉。世界未进大同，而遽欲破除国界，视人如己，所谓“引狼入室”自遭残食而已，印度、犹太其殷监欤。十一钟三十分，开行。舟行当经线北十二度零四十三，纬线西四十五度零十一。至午正，行十五海里，到高浪坡尚馀二千零八十七里。夜，舟中开跳舞会。

初三日，晴，西历五月一号　舟行当经线北十二度零四十九，纬线西五十五度零五十四。午刻，行三百三十四海里，至高浪坡尚馀一千七百五十三里。夜，与仁山课诗钟。“红”、“海”鹤膝格，予云：“青鸟不来红豆冷，黄鹂无语海棠娇。”仁山云：“珍珠酒满红螺酌，玳瑁梁高海燕栖。”“贝叶”、“桃花”分咏格，予云：“研露焚香书佛典，春风流水记仙源。”仁山云：“记传西晋思彭泽(467)，书读东斋忆柳州。”

初四日，晴，西历五月二号　舟行当经线北十二度零二十六，纬线西五十六度零四十二。午刻，行三百四十二海里，至高浪坡尚馀一千四百十一里。午后，邻舟来一无线电，云彼舟中已凑集六十马克作为电报费，我舟如乐从，请于空际用无线电下棋一枰，我舟亦醵赀得六十马克，复电允许。然两舟相去甚遥，远镜窥之尚不能见，可谓奇矣。

初五日，晴，西历五月三号　舟行当经线北十度零五十七，纬线西六十二度零二十四。午刻，行三百四十七海里，至高浪坡尚馀一千零六十四里。夜，舟中开乔装会。或为希腊、土耳其装束，或效帝皇后妃，或作流氓乞丐，荷兰殖民部副大臣某借予蟒袍扮为华人，荷兰女士某作日本妆，令船上中国水手鼓吹持灯，如新婚状，绕船周行，以取快乐。予与仁山亦衣中国服预会。旋作乐跳舞，并摄影以留纪念。盖长途久在舟中，故船主设此为客解闷，亦良法也。

初六日，晴，西历五月四号　舟行当经线北九度零三十三，纬线西六十七度零五十九。午刻，行三百四十海里，至高浪坡尚馀七百二十四里。夜，与仁山课诗钟。“信封”、“牛角”分咏体，予云：“怪事深源书咄咄，悲歌宁戚扣乌乌。”仁山云：“来禽致子传王帖，叱犊何人挂汉书。”又“汉书”、“围棋”分咏格，予云：“数卷梅花供细嚼，一枰江月已敲残。”仁山云：“文章千古壶卢闷，世界双枰橘叟闲。”

初七日，晴，西历五月五号　舟行当经线北八度零七，纬线西七十三度三十四。午刻，行三百四十七海里，至高浪坡尚馀三百七十七里。亭午时，舟左见一小岛甚近。绿树葱茏，中峙白塔，与海波掩映，风景颇佳。傍晚，观落日(468)。一轮火镜倒浴沧波，暮色苍茫，云霞五色，飞鱼逐队跃出波心，亦画中胜境也。初四日与邻舟约用无线电下棋(469)，至是一枰始毕，我舟因多剩一着获胜，盖下外国棋也。

初八日，晴，西历五月六号　舟行当经线北七度零五，纬线西七十九度零一八。午刻，行三百四十七海里，至高浪坡尚馀三十里。三句钟，到埠。见我国海圻兵轮停泊海中，因摄一影。旋乘小舟上岸，游植物园。花木繁蔚，见肉桂、香蕉、波罗蜜等树。锡兰之竹丛生成簇，大盈拱把，与中国之竹不同。椰子树结实累累，购得一枚剖而食之，其甘如醴。其他茂树嘉卉纷红骇绿，触目云霞。旋至庙中。见石佛莹白如玉，购贝叶经两册而归。但居民蠢蠢如鹿豕，妇女以红巾蒙首(470)，鼻有箝，嵌宝石以为饰(471)，岂宗教之迷信足以阻止进化欤？抑热带之民多蠢愚欤？何佛教之精深宏博而卒致见役于人也？傍晚，归舟。土人多有以宝石上船兜售者，然赝质颇多，不可不辨。夜十一钟，开行。

初九日，晴，西历五月七号　舟行当经线北五度零五十，纬线西八十二度零二。午刻，行一百八十七海里，至槟榔屿尚馀一千一百零二里。与仁山作即事联句诗云：“征途三月发欧洲（拱），远驾长风万里遒。掠水文鳐轻似燕（仁），张帆画鹢淡于鸥。连宵曼舞迷灯影（拱），盛会乔装破客愁。无线遥传空际电（仁），沧溟对弈隔邻舟（拱）。”

初十日，晴，西历五月八号　舟行当经线北五度零五十三，纬线西八十七度五十三。午刻，计行三百四十九海里，至槟榔屿尚馀七百五十三里。有小雨，旋即放霁。夜，二等舱开跳舞会。与仁山课诗钟。“双文”鸢肩格(472)，予云：“画梁双燕红襟湿，湘水文鸳翠羽寒。”仁山云：“夕阳双塔林间影，秋水文波浦上愁。”“凤尾蕉”鸿爪格，予云：“静品凤箫蕉月上，闲挥麈尾茗烟清。”仁山云：“春尽凤城蕉雨冷，云开雉尾柳烟轻。”

十一日，晴，西历五月九号　舟行当经线北五度零五十三，纬线西九十三度零四十八。午刻，计行三百五十五海里，至槟榔屿尚馀四百里。午后，舟右见二山，上有灯塔，其最远一山高入云际者即苏门答腊也。傍晚，至船顶体操房观览。有各种练习体操器具，并有试骑马及骆驼，皆以皮为之，开其机即能自动，人坐其上，借以运动筋骨，并不能行走也。每日晨七钟至九钟，下午三钟至六钟，皆得入而操演也。夜，头等舱再开跳舞会。因明后两日舱客大半皆须登岸故也(473)。夜半，有雷雨。

十二日，晴，西历五月十号　舟行当经线北五度零三十八，纬线西九十九度零二十九。午刻，计行三百三十里，至槟榔屿尚馀七十里。下午四钟，到埠。乘小舟登岸，游植物园。花木繁茂，蕉叶形如扇。有绿树开红花，甚鲜艳(474)。瀑布泻春，山禽相语，四时天气均如秋夏之交，亦胜地也。此处华人甚多，统南洋群岛计之，华侨不下六百万，而管辖之权皆操诸英人之手，黄种之弱于兹愈见。因时晚即回舟。夜十二钟，开行。

十三日，晴，西历五月十一号　舟行当经线北三度零十四，纬线西一百度零三十七。午刻，计行一百六十三里，至新加坡尚馀二百三十二里。与仁山校对译稿(475)。

十四日，晴，西历五月十二号　晨七钟，到新加坡。上岸寄信。南洋各岛洋车皆甚宽，可坐两人，亦甚特别。至领事馆。苏领事请假回籍，槟榔屿领事戴欣然在此代理。此地华人较槟榔屿尤多，然多不识字。至铺中买烟，见一中国人，询系某省，答以“自祖父已侨寓于此，已不自知为何省人”，问其姓，曰“谢”，然亦不能书中国字，盖为“夏”为“谢”已莫辨矣。其人能操英语而不能操华语，仅以犹作华装，尚能知为中国人耳(476)。所宜于南洋群岛遍设蒙小学，推广中国之文字，其关系实非浅尠也。全埠居民五年前二十五万，今增至三十二万，华人居十分之六，约二十万人云(477)。出至植物园。绿树森林，山径缭曲，鸟声虫语，凉似初秋，一鉴方塘，开红白花数十朵，蜻蜓款款点波而飞，老树杈枒，松鼠下上相逐，时有竹鸡出没于篱落间，蝴蝶随人依依不去，致足乐也。傍晚，归舟。林月已上，树间流萤点点，闪烁明灭，盖南洋群岛本有“四时皆夏，一雨成秋”之情景也。

十五日，晴，西历五月十三号　九钟，开船。舟行当经线北一度零二十二(478)，纬线西一百四十四度零二十四。午刻，计行三十六里，至香港尚馀一千四百零五里。夜，月色甚好，万里空明。与仁山作联句一首云：“沧海一叶送归航（拱），蓬瀛万里天风长（仁）。忆从客岁辞帝乡（拱），中秋曾渡太平洋（仁）。举杯邀月醉流觞（拱），联吟斗押险韵强（仁）。欧美水陆驰星霜（拱），风尘鞅掌征夫忙（仁）。昕夕启处恒不遑（拱），顿缩诗胆枯酒肠（仁）(479)。风驰电掣惊流光（拱），蟾圆十度天涯望（仁）。冰轮倒印沧波凉（拱），广寒仙舞思霓裳（仁）。安得方士架虹梁（拱），遨游太清酌琼浆（仁）。钧天广乐奏铿锵（拱），仙娥尽翼紫凤凰（仁）。琼琚玉佩凌风翔（拱），斫却桂树属吴刚（仁）。斗觉百丈腾光芒（拱），晶宫万怪惑且惶（仁）。鲸波壁立飓风狂（拱），势拔山岳群龙骧（仁）。珊瑚摧折黑水扬（拱），姮娥匿影海若藏（仁）。高歌水调协笙簧（拱）(480)，及时行乐夜未央（仁）。科头露坐刻漏忘（拱），瞥见旭日开榑桑（仁）(481)。”

十六日，晴，西历五月十四号　舟行当经线北六度零十八，纬线西一百七十度零二六。午刻，共行三百四十八海里，至香港尚馀一千零五十七里。与仁山校对译稿(482)。遇黄处达(483)，粤省顺德人也，从前游宦广西，现在南洋一带经营种树胶之业。谈及南洋群岛栽种橡树，“如领地播种，每官地一哀克须费三元，每一哀克约中国六亩，如每株相距二十迈当，则每一哀克可种一百零八株，橡树之种每二十元可买一万颗。用人工开荒每一哀克须垦荒费四十元，五年以内开垦之费每亩每月工资约一元半，所领之地五年以内每年缴地租半元，五年以后每年缴二元半。种橡树至五年后每株可取树胶半磅，以后每年可增半磅，多至八磅为止。树胶价极贵时每磅可售十二仙令，现价每磅六仙令，大约每树胶一磅合真本一仙令半，即价低至每磅二仙令(484)，尚有馀利可营也。至于上海去年树胶股票之恐慌，则近于买空卖空之行为，实于树胶公司不涉。有种树甫及萌芽而上海股票已涨至六七十倍者，此犹幼孩方扶床而行，而即欲与议结婚也，其致败皆咎由自取耳”。凡事不根求所以然之故，而随一闹之市以相附和者(485)，皆橡树股分之类也，可不慎欤？

十七日，晴，西历五月十五号(486)　舟行当经线北十一度零二十二，纬线西一百十度零三十四。午刻，计行三百五十七海里，至香港尚馀七百里。傍晚，倚栏闲眺，成诗一章，有“水浮云隙日，风卷浪中天”之句，盖即景语也。

十八日，晴，西历五月十六号　舟行当经线北十六度零九，纬线西一百三十度零一。午刻，共行三百五十九里，至香港尚馀三百四十四里。夜，与仁山课诗钟。“易”、“牙”蝉联格，予云(487)：“心香一片参周易，牙管双钩写汉碑。”仁山云：“杯珓占符焦氏易，牙旗影落汉家营。”“翁仲”凫胫格，予云：“夕阳渔市一翁醉，夜雨柴扉二仲过。”仁山云：“蜀都民感文翁化，防邑君惩武仲要。”夜，雷雨，有风。

十九日，雨，西历五月十七号　十二钟，到香港。与黄君处达同至中华酒店访其妹丈关少轩。出至广丰和栈。关君约饮于陶陶仙馆，久不尝中国菜，风味觉更佳也。夜，寓中华酒店。饱啖荔支。课诗钟。“瓦”、“松”蜂腰格，予云：“凝霜汉瓦双鸳冷，避雨秦松五马封。”仁山云：“釜雷鸣瓦嗤凡响，岭雪欺松耐岁寒。”处达云：“那堪破瓦经狂雨，剩有寒松耐劲风。”黄君夙工吟咏，同舟三日彼此未尝谈及，因托购《渔洋山人精华录》，始知定为风雅中人，联语尤雅有寄托(488)。

二十日，阴有微雨，西历五月十八号　雇人力车游公园及各街市一周，归寓。将下船，遇姚君雨农，为浙省同乡，将乘道福林加船赴申，雇有小轮，约与同舟，三句钟回船(489)。五钟一刻，开行。蒋君吉六，江苏人，亦由香港下船赴申者，谈甚畅。

二十一日，阴有风，西历五月十九号　舟行当经线北二十三度零四十七，纬线西一百十八度零十一(490)。午刻，计行二百五十二里，至上海尚馀五百七十六里。夜，与仁山课诗钟。“月涌大江流”碎锦格，予云：“江回大地潮初涌，月到中天影欲流。”仁山云：“大海无风波自涌，沧江有月夜长流。”

二十二日，阴有雾，西历五月二十号　汽笛时鸣，舟行甚缓，小有簸荡。舟行当经线北二十八度零九，纬线西一百二十一度零七。午刻，计行三百四十海里，至上海尚馀二百三十六里。夜，因雾重停轮。

二十三日，阴，微雾　晨五钟，开行。午后三句钟，抵吴淞。三四两弟及陈静山、陈午山、俞霓裳、张弁群均在埠相候。计自去岁七月二十日首途迄今(491)，为时十阅月，周行九万里，经历十有八国，所惜征途局促，直如走马看花，兼之袜线短材，学殖荒落(492)，虽稍有记载，罣漏洪多，知必不足饫阅者之目，亦聊存鸿雪之印云尔。

(1) 车，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2) 吴，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 雇，石印本作“顾”。

(4) 府，石印本作“寓”。

(5) 祖彝，石印本无。

(6) 树，石印本作“独”。

(7) 良久，石印本无。

(8) 审判厅，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9) 廖星石，手稿本、石印本作“廖心石”。《沈阳县志》卷六“司法”：“历任沈阳地方检察厅厅长：廖世经，字星石，江苏嘉定人，光绪三十三年创办时任检察长。”《嘉定镇志》卷三○“人物”：“廖世经，号星石。……诸生，曾任奉天承德检察厅长。”据之改。

(10) 纪，石印本作“记”。

(11) 之，石印本作“增”。

(12) 笋，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13) 质，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4) 此句下石印本有“疑为赝物”一句。

(15) 五，石印本作“三”。

(16) 刑民，石印本作“民刑”。

(17) 下一“厂”字，手稿本作“室”，据石印本改。

(18) ②　厂，石印本作“场”。

(19) “无”下石印本有“耳”字。

(20) 盖，石印本无。

(21) 雇，石印本作“顾”。

(22) 扇凉，石印本作“凉扇”。

(23) 食，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4) 于受百，石印本作“於受百”。

(25) 各，石印本作“诸”。

(26) ④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7) 装，石印本作“李”。

(28) 亦梅，手稿本作“亦树”，据石印本改。《清代朱卷集成》第二八八册“光绪甲午科”（浙江乡试）：“王树荣，字乐静，号仁山，行四。……湖州府学附生，归安县民籍。……胞兄弟：……树枏，国学生，候选中书科中书。”《时事汇报》民国三年第六号《商会联合会始末记》：“议员一览表：……第七十四席，王树枏（亦梅），吴兴商会。”

(29) 郑聪传，手稿本作“郑传聪”，石印本作“郑聪彝”。《清宣统朝中日交涉史料》卷五引宣统二年六月十四日《筹办海军大臣载洵等奏考察海军酌带随员折》附件一“拟带随员名单”：“……驻沪参谋官郑祖彝。”《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三“甲午中日战争”引光绪廿一年二月郑祖彝呈文：“……千总郑祖彝（号聪传，福建闽县人，住城内八角楼蒋文魁匾内）呈。”据之改。

(30) 郑子敬，手稿本作“郑子明”，据石印本改。《清宣统朝中日交涉史料》卷五引宣统二年六月十四日《筹办海军大臣载洵等奏考察海军酌带随员折》附件一“拟带随员名单”：“……军法司司长郑汝成。”沃丘仲子《当代名人小传》卷下：“郑汝成，字子进，静海人。……投海军学堂肄业。……卒业，资送英国学习，历船厂舰队，并列优等。归国充学堂教员监督及水师官，清季随贝勒载洵赴欧考察军政，旋授海军部司长。”《中华民国史》（人物传）卷八：“郑汝成，字子敬，一作子进，直隶静海独流镇人。”

(31)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2) 屐，石印本作“履”。

(33) 此句石印本作“见新署理领事王君及旧领事王松臣”。

(34) 游此，石印本作“往游”。

(35) 数处，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6) 为，石印本作“作”。

(37) 雇，石印本作“顾”。

(38) “笔记”以下二句，石印本无。

(39) 岿，石印本作“巍”。

(40) 四，手稿本、石印本作“五”，据时历改。

(41) 雇，石印本作“顾”。

(42)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3) 此句石印本无。

(44) 谨，石印本无。

(45) “奉洵邸”以下五句，石印本无。

(46) 此句下石印本有“洵邸以予能操西语，加派为海军调查员”二句。

(47) 侵，石印本作“清”。

(48) 此句石印本作“往游水族院”。

(49) 陛，手稿本作“陞”，据石印本改。

(50) 此句石印本作“又题为‘日午当空塔影圆’”。

(51) “成”下石印本有“已”字。

(52) 会，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53) ③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54) “申”下石印本有“江”字。

(55) 此句石印本作“今日为阴历中秋节”。

(56) 此句石印本作“洵邸晏各随员及赴美留学生”。

(57) 此句石印本作“予、楠芳、仁山亦在座”。

(58) 此句下石印本有“尽欢而散”一句。

(59) 此句石印本作“美国派总税务司偕府尹麦加地、将军布列顿及我国参赞容揆、领事黎荣耀及书记官等”。

(60) “洵邸”以下四句，石印本无。

(61) 二十，手稿本、石印本作“十九”，据时历改。

(62) 二十一，手稿本、石印本作“二十”，据时历改。

(63) “下”上石印本有“在此”二字。

(64) “小”上石印本有“惟时”二字。

(65) 此句石印本作“馀沫喷洒，散珠如雨”。

(66) “归”以下六句，石印本无。

(67) 此句石印本无。

(68) 复，石印本无。

(69) “何”上石印本有“不知”二字。

(70) 此句石印本作“留学生监督荣赞虞、参赞伍性初、梁桂山、卢炳田、钟文邦及学生等均来栈，为谒见洵邸也”。

(71) “夜”以下二句，石印本无。

(72)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73) 此句石印本无。

(74) “归”以下二句，石印本作“往谒许俊人”。

(75) 承，石印本无。

(76) 约，石印本无。

(77) 此句石印本作“洵邸往谒华盛顿墓，予亦随往”。

(78) 观，石印本作“览”。

(79) 此句石印本作“上车赴纽约”。

(80) “人”下石印本有“尚”字。

(81) 此句下石印本有“登高而望，一览无馀”二句。

(82) 此句石印本无。

(83) 解，石印本作“能”。

(84) 所，石印本作“晚”。

(85) 此句石印本作“故会长特预先声明‘请演说诸君删繁就简’，而某西人竟不晤也”。

(86) 此句石印本无。

(87) 此处会员名单，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法部具呈第八次万国监狱会报告书》“第八次万国监狱会之概况”则作“所有各国到会人数，按照会场所用英文字母排列之次序：……美利坚五十三，阿真丁一，奥大利亚二，比利时二，英吉利七，坎拿大三，中国八，哥伦比亚一，古巴三，芬兰一，法兰西六，德意志三，希腊四，加地马那一，西印度海梯二，荷兰九，罕都那司一，匈牙利七，意大利四，日本四，奈巴利亚一，卢森堡二，墨西哥二，新南威尔士一，挪威一，坤斯兰一，俄罗斯九，三藩多一，暹逻一，西班牙三，瑞典一，瑞士三，突尼斯一，土耳其一，维尼斯允拉一”。

(88) 佥曰，石印本作“告予曰”。

(89) 不动，石印本作“不见动机”。

(90) 不动，石印本作“不见动机”。

(91) “留学”下石印本有“贵国”二字。

(92)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93) 已，石印本作“是”。

(94) 极，石印本作“尤”。

(95) ②④　碑，石印本作“塔”。

(96) 一千八百八十五年，疑误。

(97) 最，石印本作“甚”。

(98) “见”下石印本有“予”字。

(99) “寻”下石印本有“觅”字。

(100) 着，石印本作“喷”。

(101) 此句石印本作“骤见之断不辨其火药也”。

(102) 街，石印本无。

(103) 蔽，石印本作“敝”。

(104)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05) 哲，石印本作“文”。

(106) 午，手稿本、石印本作“早”，据文义改。

(107) 此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所记，手稿本已删抹，并眉批云“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笔记用另纸所录者补抄，书中所记三日不必写”、“抄毕另纸三日后接抄二十六日云云”，故据石印本补入。惟石印本此三日之西历分次误作“十月七号”、“十月七号”、“十月八号”，此据时历改作“十月二十五号”、“十月二十六号”、“十月二十七号”。

(108) “由商会”以下五句，石印本作“由商会派人同往游。此为世界第一大瀑布，前随洵邸夜游观之未明，今以便道再莅。此境在美国可称一绝大奇观”。

(109) “发”上石印本有“此瀑”二字。

(110) 河，石印本无。

(111) “瀑”下石印本有“布”字。

(112) “自上”以下二句，石印本作“然自上至下计一百二十尺，上下均用升降机”。

(113) 此句石印本作“然美人之溺于此水自尽者去年二百二十九人”。

(114) “习”下石印本有“欤”字。

(115) 欤，石印本作“也”。

(116) 不少也，石印本作“亦不少”。

(117) ⑥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18)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19) 苍，石印本作“沧”。

(120) 拱，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121) 春明，石印本作“明春”。

(122) 觱，石印本作“暴”。

(123) “十”下石印本有“一”字。

(124) 喀喇沁邸，石印本作“夔盦主人”。

(125) 约，石印本作“往”。

(126) 有，手稿本作“非”，据石印本改。

(127) 学，手稿本作“国”，据石印本改。

(128) 顾，石印本作“过”。

(129) “佣”上石印本有“所有”二字。

(130)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31)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32) 至，石印本作“自”。

(133) 一，石印本作“有”。

(134) 此句石印本作“男扮女装者绝少”。

(135) 均，石印本作“咸”。

(136) 阴，石印本作“晴”。

(137)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38) 拿，石印本作“拏”。

(139) 石，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40) “询”下石印本有“问”字。

(141) 同党，石印本作“纠众”。

(142) “被”下石印本有“拿”字。

(143) 案，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44)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45) 怀，石印本作“抱”。

(146) “更”上石印本有“流弊”二字。

(147) 患，石印本作“祸”。

(148) 此句石印本无。

(149) ②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50) 此句石印本作“见林敦民、夏挺斋、吴汉波、蒋益吉、周景夫、李子峰、吴公耐、刘兰生诸君”。

(151) 兹，石印本作“此”。

(152)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53) 皆，手稿本作“若”，据石印本改。

(154) ④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55) “名”下石印本有“付刊”二字。

(156) 与，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57) “观毕”以下十三句，石印本无。

(158) “摄影”以下四句，石印本作“墓在丛冢中，以西法行族葬之制也。插花致祭者甚众，徘徊凭吊，摄影而归”。

(159) 下午，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60) 胡纬之，石印本作“胡伟之”。

(161) 仆，石印本作“扑”。

(162) 絷，石印本作“系”。

(163) 铁人，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64) “已”下石印本有“纵犬”二字。

(165) 此句石印本作“盗已遁去”。

(166) 此句石印本作“复伪扮侦探至骗取钢钻戒指之失主处”。

(167) 此句石印本作“失主即以一万佛郎之票给付之”。

(168) 戒指，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169) “扑”下石印本有“于地”二字。

(170) 谈，石印本作“小说”。

(171) 世，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172) 上一“世”字，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173) “一”下石印本有“人”字。

(174) 贻，石印本作“赠”。

(175) 此句石印本作“与述勤、楠芳、仁山往观大审院”。

(176) 上一“重”字，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177) 此句石印本作“刀之上端有圆孔”。

(178) 此句石印本作“机之顶上一圆圈旋转如辘轳”。

(179) 此句石印本作“皆作半月形”。

(180) 平放，石印本作“放平”。

(181) 此句石印本作“再合两半月形之木板”。

(182) 言，石印本作“云”。

(183) “法”下石印本有“国”字。

(184) 贻，石印本作“赠”。

(185) “画”下石印本有“法”字。

(186) “出”下石印本有“门”字。

(187) 下一“至”字，石印本作“及”。

(188) 此句下石印本有“即古所称‘使犬之邦’也”一句。

(189) 中，石印本无。

(190) 历，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例补。

(191) 贡邸，石印本作“夔盦主人”。

(192) 贻，石印本作“赠”。

(193) 历，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例补。

(194) 皿，石印本作“具”。

(195) 客，手稿本作“竟”，据石印本改。

(196) “然系”以下二句，石印本作“然系幼童燃放为戏，与中国之以放爆竹为敬神者又自不同耳”。

(197) 历，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例补。

(198) “之”上石印本有“兼并”二字。

(199) 兼并，石印本作“商贾”。

(200) 鱼，石印本作“渔”。

(201) 骨骼，石印本作“骼骨”。

(202) 仍，石印本作“曾”。

(203) 也，石印本无。

(204) 种，手稿本作“报”，据石印本改。

(205) 借，手稿本、石印本作“寄”，据文义改。

(206) 下一“种”字，石印本作“兽”。

(207) 历，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例补。

(208) 吨，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09) “制”下石印本有“成”字。

(210) 操，石印本作“通”。

(211)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12) 八，手稿本作“三”，据石印本改。

(213) 饮，石印本作“席”。

(214) 者，石印本无。

(215) 竖，手稿本作“监”，据石印本改。

(216) 此句石印本作“其用心亦良苦矣”。

(217) 当，石印本无。

(218) 伙，石印本作“夥”。

(219) 院，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20) 历，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例补。

(221) 鸦，石印本作“雅”。

(222) 骛，石印本作“分”。

(223)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24) “涂”下石印本有“以”字。

(225) 物，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226) 地，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27) 家，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28) 之，石印本作“时”。

(229) 贻，石印本作“赠”。

(230) 视，石印本作“观”。

(231) 正月，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32)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33)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34) 之，石印本无。

(235) 号，手稿本作“日”，据石印本改。

(236) 贻，石印本作“赠”。

(237) 行，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38) 三十号，手稿本作“二十九日”，石印本作“二十九号”，据时历及文例改。

(239) 刀锥，石印本无。

(240) 姻，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41)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42) “奥国”以下二句，石印本作“奥国令节日，休息一天”。

(243) 此句石印本作“积雪盈半尺许”。

(244) 赌输，石印本作“斗败”。

(245) 姻，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46) 为，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47)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48) 欤，石印本作“矣”。

(249) 十二，手稿本、石印本作“十三”，据时历改。

(250) 此句石印本作“其亡不待改岁”。

(251) 砌成，石印本无。

(252) 埃及，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53) 此句石印本作“从前法兵入康斯坦丁时以为金也”。

(254) “至”上石印本有“土人”二字。

(255)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56) “及”、“萨”二字，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57) 三十九，手稿本、石印本作“三十六”，据文义改。

(258) 新君，石印本作“今主”。

(259) “改”上石印本有“新君”二字。

(260) “患”下石印本有“矣”字。

(261) “院”下石印本有“及”字。

(262) ⑦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63) “顶马一”以下三句，石印本作“王所乘之车驾二青骢马，其行能与音乐之节相应，前导有顶马一匹”。

(264) 此句石印本作“不比前王之猜忌”。

(265) “行”下石印本有“时”字。

(266) 观，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67) 此句石印本作“树老则中空，作无数圆孔，如木假山外，亦别有风致”。

(268) 有，石印本无。

(269) 山，手稿本作“中”，据石印本改。

(270) 此句下石印本有“中国古说亦多类此，大都上古之世荒渺难稽，后人遂从而附会之耳”三句。

(271) “云”上石印本有“据”字。

(272) 故，石印本作“古”。

(273) 木假山，石印本作“假山石”。

(274) “尖”上石印本有“上”字。

(275) “盛”下石印本有“开”字。

(276) 间，石印本无。

(277) 朔，手稿本作“夙”，据石印本改。

(278) ④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79) 此句下石印本有“午后，观女监及审判厅”二句。

(280) “午刻”以下八句，石印本无。

(281) 刻，石印本作“后”。

(282) “属”下石印本有“于”字。

(283)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284) 至，石印本无。

(285) 诡，石印本作“瑰”。

(286) 此句石印本无。

(287) 出，石印本作“有”。

(288) 微，石印本作“为”。

(289) “具”下石印本有“于上”二字。

(290) 人，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291) 毁损，石印本作“损坏”。

(292) 此句石印本作“有摩色画嵌地平甚精”。

(293) 此，石印本作“该”。

(294) 以，石印本作“一”。

(295) 容，石印本作“看”。

(296) 鹚，石印本作“鹜”。

(297) 戴醇士，手稿本作“戴惇士”，据石印本改。邵懿辰《半岩庐遗集·戴文节公行状》：“公讳熙，字醇士，自号鹿床。……尤工绘事，名满天下，求乞无虚日。”

(298) “毫”上石印本有“摧残”二字。

(299) 之，手稿本作“其”，据石印本改。

(300) 元，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01) “二”上石印本有“系”字。

(302) 纽，石印本作“钮”。

(303) 枯，石印本无。

(304) 此句石印本作“可见当时之画手精能矣”。

(305) 巡，石印本作“寻”。

(306) 叹，石印本作“欲”。

(307) 乃，石印本作“为”。

(308) 泳，手稿本作“游”，据石印本改。

(309) 应乾，手稿本、石印本作“运乾”。《最近官绅履历汇录》：“吴匡时，字应乾。年三十六岁，江苏嘉定人。上海广方言馆、法国理科大学毕业，工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巴黎理科博士。……（父吴宗濂）。吴宗濂，字挹清，江苏嘉定人。京师同文馆毕业，英法德奥留学生监督，外务部左参，驻意大利公使。”据之改。

(310)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11) 不得已，手稿本、石印本作“不得书”。《清史稿》卷二七二《杨光先传》：“国初命汤若望治历用新法，颁《时宪历》，书面题‘依西洋新法’五字，光先上书谓非所宜用。既又论汤若望误以顺治十八年闰十月为闰七月，上所为《摘谬》、《辟邪》诸论，攻汤若望甚力，斥所奉天主教为妄言惑众。圣祖即位，四辅臣执政，颇右光先，下礼吏二部会鞫。康熙四年，议政王等定谳，尽用光先说，谴汤若望。……光先编次其所为书命曰《不得已》，持旧说绳汤若望，顾学术自审不逮远甚。”据之改。

(312) 西，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13) 者，石印本无。

(314) 此句石印本无。

(315) 阶，手稿本作“路”，据石印本改。

(316) 此句石印本作“皆自古罗马皇尼罗帝宫中移来者”。

(317) 能，石印本作“得”。

(318) “美”上石印本有“几于”二字。

(319) 左，手稿本作“右”，据石印本改。

(320) 跽，石印本作“礼”。

(321) “毅”下石印本有“矣”字。

(322) 此句石印本作“建屋墙壁皆以纸为之”。

(323) 茹辛，手稿本、石印本作“若辛”。《国父全集》民国十二年二月十二日复张九维函：“茹辛足下：来书备悉。足下此次冒险入粤，热心宏愿，至足纫念。”邵登云《张九维传略》：“张九维，名烈昌，字予昕，又字茹辛，号聘卿，湖北省蕲春县达成庙张老屋岗背塆人。”《湖北省志人物志稿》卷一：“张九维，……留德六年，先学陆军，后学法律。……返国，供职清陆军部，奉派出席意大利万国竞骑会，荣获金质勋章。”据之改。

(324) 仲揆，手稿本、石印本作“仲奎”。《湖北省志人物志稿》卷一：“唐豸，字仲揆，应山陈巷人。……留学法国，入圣西尔军官学校骑兵科。”《中华民国史大辞典》：“唐豸，字仲揆，湖北应山人。……派往法国陆军步骑专门学校学习，清宣统年间毕业回国后任职于湖北督练公所，后任陆军部编译局主稿，派赴意大利参加万国竞骑会。”据之改。

(325) “邦”上石印本有“前游”二字。

(326) 此句上石印本有“此门亦然”一句。

(327) 经，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28) 此句石印本作“然自观彼德庙后此等教堂直等诸自桧矣”。

(329) 至，石印本作“之”。

(330) 愿，石印本作“欲”。

(331) 朕，石印本作“王”。

(332) 相，石印本无。

(333) 马，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虞，石印本作“畏”。

(334) “姊”上石印本有“其”字。

(335) 淫荒，石印本作“荒淫”。

(336) 留，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37) 目，石印本作“概”。

(338) 刻，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39) 此句石印本作“而保罗庙四壁全用宝石嵌成”。

(340) 之，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41) 私，石印本作“潜”。

(342) “有”上石印本有“尚”字。者，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43) 陈，石印本作“列”。

(344) “船”上石印本有“为”字。

(345) ⑥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46) “武”上石印本有“有”字。

(347) 提，石印本无。

(348) 此句石印本作“故利于其与本夫离婚”。

(349) “己”下石印本有“因而”二字。

(350) 遗，石印本无。

(351) 人，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52) 此句石印本作“盖犹存某公爵之遗风焉”。

(353) 票，石印本作“券”。

(354)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55) 者，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56) 此句石印本作“美国人之雇工窃取其一”。

(357) 者，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58) 相传，石印本无。此句下石印本有“仕于元者二十馀年，有游记，欧洲称为有名著作”三句。

(359) “得”下石印本有“中国”二字。

(360) “刻”上石印本有“雕”字。

(361) 此句下石印本有“了不畏人”一句。

(362) 者，石印本无。

(363) 此句石印本作“英皇后每年来游时每日须租五百佛郎”。

(364) 此句石印本作“美国大富翁茅根来游则每日须六百佛郎”。

(365) 斓斑，石印本作“斑斓”。

(366) 多，石印本作“皆”。

(367) 送，石印本无。

(368) 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69) 此句石印本作“拉飞尔所绘教堂圆穹形”。

(370) 凌，石印本作“离”。

(371) 絜，石印本作“洁”。

(372) “瑞士”以下二句，石印本作“瑞士介于德法意诸国之中，故兼用三国言语”。

(373) 此句石印本作“然车已开行，势不能退回”。

(374) 短长，石印本作“长短”。

(375) 一，石印本作“之”。

(376) 也，石印本作“矣”。

(377) 春，石印本作“流”。

(378) 轻，石印本作“青”。

(379) 怯，手稿本作“恰”，据石印本改。

(380) 此句石印本作“夜间尝以灯光电射之”。

(381) 一，石印本无。

(382) “谋”上石印本有“因”字。

(383) 与，石印本无。

(384) 此句石印本作“此洞不知几千万年涧水所冲刷而成此奇绝之境”。

(385) 此句石印本作“因下视不见涧水”。

(386) 晋，石印本作“进”。

(387) 窝，石印本作“巢”。

(388) 此句石印本作“所过桥一条”。

(389) 所过之桥，石印本无。

(390) 然，石印本作“燃”。

(391) 四十四，手稿本、石印本作“五十四”，据文义改。

(392) “所”上石印本有“之”字。

(393) 帖，石印本作“贴”。

(394) “行”上石印本有“实”字。

(395) “秀”上石印本有“吾乡”二字。

(396) 为，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397) 脚，石印本作“角”。

(398) 面面，石印本作“四面”。

(399) 此句石印本作“中设升降机”。

(400) 升机，石印本无。

(401) “因初开”以下二句，石印本作“因塔初开，故列肆尚不多也”。

(402) 渺，石印本无。

(403) 故，石印本作“古”。

(404) 纪，石印本作“记”。

(405) 罚，手稿本作“犯”，据石印本改。

(406) 赀，石印本作“资”。

(407) 采，石印本作“持”。

(408) 尔，石印本无。

(409) “纸”上石印本有“间以”二字。

(410) “纸”下石印本有“糊”字。

(411) 固，石印本作“故”。

(412) 仄，石印本作“窄”。

(413) 侵，石印本作“浸”。

(414) 缈，石印本作“渺”。

(415) 一道，石印本无。

(416) 函，石印本作“书”。

(417) 觉，石印本作“息”。

(418) 陶，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19) 下一“及”字，石印本无。

(420) 者，石印本无。

(421) “咖”上石印本有“茶杯”二字。

(422) “厅”下石印本有“中”字。

(423) 之，石印本无。

(424) “婆”下石印本有“子”字。

(425) 做，石印本作“作”。相，石印本作“像”。

(426) 磋，手稿本作“错”，据石印本改。

(427) 致，石印本无。

(428) 拟，石印本作“定”。

(429) 上一“以”字，石印本作“云”。

(430) 亦，手稿本作“一”，据石印本改。

(431) 被，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32) 此句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33) ③　终身监禁，石印本作“久长之监禁”。

(434) 而优待之，石印本无。

(435) 大概，石印本无。

(436) 此句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37) 院，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438) 送，石印本作“选”。

(439) 下午，石印本作“午后”。

(440) 舟，石印本作“船”。

(441) 岸，手稿本作“两”，据石印本改。

(442) 作，石印本无。

(443) 伤，石印本作“难”。

(444) 东，石印本作“南”。

(445) 此句上石印本有“扣于蒙面巾上”一句。

(446) 埃及，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帝，石印本作“王”。

(447) ⑤⑥　帝，石印本作“王”。

(448) 致，石印本作“至”。

(449) 此句石印本作“居二年于该处遇一人曰里脱”。

(450) “工”下石印本有“程”字。

(451) 给，石印本作“足”。

(452) 理，手稿本、石印本作“历”，据文义改。

(453) “法文”下石印本有“之”字。

(454) 文，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455) 之处，手稿本作“地方”，据石印本改。

(456) 二，石印本作“三”。一，石印本作“二”。

(457) 省，石印本作“台”。

(458) 此句石印本作“拈‘风扇’二字鸢肩格”。

(459) 光，石印本作“和”。

(460) 此句石印本作“又‘出浴衣’三字鼎足格”。

(461) “卷”上石印本有“二字”二字。

(462) 旁，石印本作“傍”。

(463) 此句下石印本有“此亦兼爱极端之流弊也”一句。

(464) 此句下石印本有“虽不合人道”一句。

(465) “十”上石印本有“然”字。

(466) 足，石印本作“能”。

(467) 此句石印本作“诗传南国歌花灼”。

(468) “观”下石印本有“海中”二字。

(469) “初”上石印本有“前”字。

(470) “首”下石印本有“耳”字。

(471) “饰”下石印本有“者”字。

(472) “鸢”上石印本有“二字”二字。

(473) 舱客，石印本作“舟中客”。

(474) “有绿树”以下二句，石印本作“绿树开红花甚鲜艳者，木棉也”。

(475) 此句石印本无。

(476) “仅以”以下二句，石印本作“以尚作华装，知为中国人耳”。

(477) 云，石印本无。

(478) 下一“二”字，石印本无。

(479) 胆，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枯，石印本作“与”。

(480) 簧，石印本作“篁”。

(481) 榑，石印本作“扶”。

(482) 此句石印本无。

(483) “遇”上石印本有“舟中”二字。

(484) “大约”以下二句，石印本无。

(485) 闹，石印本作“哄”。

(486) 十，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87) 予云，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88) 尤，石印本作“亦”。

(489) “约与”以下二句，石印本作“因与同舟回船”。

(490) 西，手稿本、石印本无，据文义补。

(491) 迄今，手稿本无，据石印本补。

(492) 殖，石印本作“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