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遗·眉批、跋语

本篇收录的是王国维散落于眉批、序跋当中的诗词观点和见解。时至今日，我们在阅读这些散落在王国维眉批或跋语中的词论时，依然能够从中感受到国学大师严谨的治学态度，及其从容不迫、不落俗套的文学素养。

一

蕙风词小令似叔原，长调亦在清真、梅溪间，而沈痛过之。彊村虽富丽精工，犹逊其真挚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果何为哉！

——录自王国维《蕙风琴趣》评语

二

蕙风《洞仙歌》（秋日游某氏园）⁽⁰¹⁾及《苏武慢》（寒夜闻角）⁽⁰²⁾二阕，境似清真，集中他作，不能过之。

——录自王国维《蕙风琴趣》评语

三

彊村词，余最赏其《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⁰³⁾二阕，笔力峭拔，非他词可能过之。

——录自《丙寅日记》所记王国维论学语

四

蕙风《听歌》诸作，自以《满路花》⁽⁰⁴⁾为最佳。至《题香南雅集图》诸词⁽⁰⁵⁾，殊觉泛泛，无一言道著。

——录自《丙寅日记》所记王国维论学语

五

（皇甫松）词，黄叔旸称其《摘得新》二首⁽⁰⁶⁾，为有达观之见。余谓不若《忆江南》⁽⁰⁷⁾二阕，情味深长，在乐天、梦得上也。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六

端己词，情深语秀，虽规模不及后主、正中，要在飞卿之上。观昔人颜、谢优劣论可知矣。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七

（毛文锡）词比牛、薛诸人，殊为不及。叶梦得谓：“文锡词以质直为情致，殊不知流于率露。诸人评庸陋词者，必曰：此仿毛文锡之《赞成功》⁽⁰⁸⁾而不及者。”其言是也。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八

（魏承班）词逊于薛昭蕴、牛峤，而高于毛文锡，然皆不如王衍。五代词以帝王为最工，岂不以无意于求工欤。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九

（顾）敻词，在牛给事、毛司徒间。《浣溪沙》“春色迷人”一阕，亦见《阳春录》。与《河传》《诉衷情》⁽⁰⁹⁾数阕，当为敻最佳之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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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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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毛熙震）周密《齐东野语》称其词“新警而不为儇薄”。余尤爱其《后庭花》⁽¹⁰⁾，不独意胜，即以调论，亦有隽上清越之致，视文锡蔑如也。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十一

（阎选）词唯《临江仙》第二首⁽¹¹⁾有轩翥之意，余尚未足与于作者也。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十二

昔沈文悫深赏（张）泌“绿杨花扑一溪烟”⁽¹²⁾为晚唐名句。然其词如“露浓香泛小庭花”⁽¹³⁾，较前语似更幽艳。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十三

（孙光宪词）昔黄玉林赏其“一庭花（当作‘疏’）雨湿春愁”为古今佳句。余以为不若“片帆烟际闪孤光”，⁽¹⁴⁾尤有境界也。

——录自《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

十四

（周清真）先生于诗文无所不工，然尚未尽脱古人蹊径。平生著述，自以乐府为第一。词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论。惟张叔夏病其意趣不高远。然北宋人如欧、苏、秦、黄，高则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逮先生。故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才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犹为未当也。

——录自《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十五

（清真）先生之词，陈直斋谓其多用唐人诗句櫽栝入律，浑然天成。张玉田谓其善于融化诗句，然此不过一端。不如强焕云：“模写物态，曲尽其妙。”为知言也。

——录自《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十六

楼忠简谓（清真）先生妙解音律，惟王晦叔《碧鸡漫志》谓：“江南某氏者，解音律，时时度曲。周美成与有瓜葛。每得一解，即为制词。故周集中多新声。”则集中新曲，非尽自度。然顾曲名堂，不能自已，固非不知音者。故先生之词，文字之外，须兼味其音律。惟词中所注宫调，不出教坊十八调之外。则其音非大晟乐府之新声，而为隋、唐以来之燕乐，固可知也。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录自《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十七

伪词最多。强焕本所增强半皆是。如《片玉词》上《青玉案》（良夜灯光簇如豆）⁽¹⁵⁾一阕，乃改山谷《忆帝京》词⁽¹⁶⁾为之者，绝非先生作。

——录自《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十八

（《云谣集杂曲子》）天仙子词⁽¹⁷⁾特深峭隐秀，堪与飞卿、端己抗行。

——录自《观堂集林·唐写本〈云谣集杂曲子〉跋》

十九

有明一代，乐府道衰。《写情》《扣舷》尚有宋、元遗响。仁、宣以后，兹事几绝。独文愍（夏言）以魁硕之才，起而振之。豪壮典丽，与于湖、剑南为近。

——录自《观堂外集·桂翁词跋》

二十

欧公《蝶恋花》“面旋落花”云云⁽¹⁸⁾，字字沉响，殊不可及。

——录自王国维旧藏《六一词》眉批

二十一

《片玉词》“良夜灯光簇如豆”一首，乃改山谷《忆帝京》词为之者，似屯田最下之作，非美成所宜有也。

——录自王国维旧藏《片玉词》眉批

二十二

温飞卿《菩萨蛮》：“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¹⁹⁾少游之：“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当作‘乱’）燕泥香。”⁽²⁰⁾虽自此脱胎，而实有出蓝之妙。

——录自王国维旧藏《词辨》眉批

二十三

白石尚有骨，玉田则一乞人耳。

——录自王国维旧藏《词辨》眉批

二十四

美成词多作态，故不是大家气象。若同叔、永叔，虽不作态，而一笑百媚生矣。此天才与人力之别也。

——录自王国维旧藏《词辨》眉批

二十六

周介存谓：“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径浅狭，如孙过庭书，但便后人模仿。”予谓近人所以崇拜玉田，亦由于此。

——录自王国维旧藏《词辨》眉批

二十七

予于词，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而不喜《花间》。宋喜同叔、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南宋只爱稼轩一人，而最恶梦窗、玉田。介存《词辨》所选词，颇多不当人意。而其论词则多独到之语。始知天下固有具眼人，非予一人之私见也。

——录自王国维旧藏《词辨》眉批

注释：

(01)况周颐《洞仙歌》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三十一。

(02)况周颐《苏武慢》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三十二。

(03)朱祖谋《浣溪沙》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

(04)况周颐《满路花》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三十五。

(05)《题香南雅集图》诸词，无从查考。据《蕙风词史》，知《蕙风词》卷下之《戚氏》属之，其录见于附录甲之一百三十六。

(06)皇甫松《摘得新》二首，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三十七。

(07)皇甫松《忆江南》二首，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三十八。附白居易、刘禹锡《忆江南》词，见附录甲之一百三十九、一百四十。

(08)毛文锡《赞成功》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四十一。

(09)顾敻《浣溪沙》《河传》《诉衷情》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四十二、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四。

(10)毛熙震《后庭花》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四十五。

(11)阎选《临江仙》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四十六。

(12)“绿杨”一句，出自张泌《洞庭阻风》，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四十七。

(13)“露浓”一句，出自张泌《浣溪沙》，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四十八。

(14)“一庭”“片帆”两句：均出自孙光宪《浣溪沙》。其两阕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

(15)出自周邦彦《青玉案》，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五十一。

(16)黄庭坚《忆帝京》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五十二。

(17)在《云谣集杂曲子》内有《天仙子》二首，但观堂先生写此文时，犹仅见其一，因为不知道是写的哪一首，于是就将两首一并录之，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五十三。

(18)欧阳修《蝶恋花》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五十四。

(19)温庭筠《菩萨蛮》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五十五。

(20)秦观《画堂春》全文见附录甲之一百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