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力更生
目前英国还需要时间重整旗鼓。拿破仑难道没有预料到,如果拒绝英国的商品,就等于拒绝一切商品吗?贸易市场早已被英国垄断,因此,谁要是封锁英国贸易,首先封锁的就是自己。为了防止被英国抢劫,法国船只不再开往德国的汉堡港、法国的波尔多港以及意大利的拉古萨港7。整个欧洲大陆不再接受任何英国商品,英国处于孤立状态。
拿破仑并非就此罢休,他要求欧洲大陆必须自给自足,摆脱迄今为止对英国及其殖民地商品的所有依赖。他也十分清楚,摧毁英国所有的海外贸易其实对法国的外贸(因为他没有战舰的保护)并没有什么帮助。因此,他所指的“海外贸易”与世界贸易无关,这一决策完全是出于对法国自身利益的考虑。早在1806年,拿破仑在出席巴黎商会的活动时就发表过这样的言论:“这个世界瞬息万变!以前,如果想拥有财富,必须要抢占殖民地,比如我们在印度、安德烈斯群岛、中美洲和圣多明各建立自己的殖民地。然而,这样的时代早已过去!如今,想要财富,必须成为商品制造者,以前只能依赖他人的,现在必须自给自足,例如印度的商品、染料、水稻和糖料。如今工业的重要性已堪比曾经的商业贸易。当我在尽力争取海上霸权的同时,法国的工业正呈现蓬勃发展、日新月异之势。”
“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可以自己生产!”这声号令声震山谷、气势恢宏。人类不愿屈服于命运,立志战胜气候和地区的限制。每个地区光照的不同决定了土壤的差异,但人类的发明创新精神决定了他们并不甘于现状。他们要让云杉结出瓜果,要从芦苇中分解出面包原料。在大陆封锁政策中再一次出现了普罗米修斯式的人物,他依靠自己发明、建造和尝试所有东西,他拒绝上帝的一切礼物,因为他不愿依附于上帝。
“所有这些我们都自己做!没有什么我们完成不了!”拿破仑在意大利维罗纳看到了壮观的古圆形露天剧场。他目光炯炯,向他忠实的元帅马尔蒙(Auguste Marmont)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五天后,马尔蒙在写给其父的信中说道:“我们在维罗纳看到了壮美绝伦的文物古迹——一座保存完好、可容纳8000观众的古竞技场!拿破仑的一瞥传达了无限的幻想和期待。我们也可以在巴黎建造一座类似的建筑!”于是,举国上下所有人都尽力去完成这位“新普罗米修斯”的号令。柯尔贝尔曾经的工业法国愿景化为不切实际的泡影,因为大陆封锁政策将整个国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室。
所有来自曼彻斯特的商品,包括羊毛和棉花所制成的各类棉布、绒布,自此都必须在法国境内生产或是寻找替代品。缝制工具、餐具、刀具以及所有钢具、锡具、钢具和铸铁都必须由法国本土的工厂生产。不论是车、马具,还是餐具和纺织品,抑或是玻璃、水晶制品和陶器,都必须靠自己像变魔法一般变出来!大批法国的发明家、化学家、物理学家和雄心壮志的自然科学家都被迫踏入各种从未涉足的新领域。拿破仑对当时法国的大实业家欧贝尔坎普夫(Oberkampf)说道:“我们二人都是对英作战,但阁下您做得更有成效。”
于是,法国的工业发展势头越来越猛。以保护国内经济的关税措施为名,对所有英国商品实施封锁,法国市场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英国的产品。可是,原材料从哪儿来呢?难道凭空变出来?难道可以把太阳挪几个纬度,让土地升温吗?人类始终相信:事在人为!比如因封锁政策而紧缺的蔗糖是1504年由地中海塞浦路斯引入西印度群岛,之后美洲人开始从甘蔗中熬制果汁。早在1750年左右,来自柏林的化学家马格拉夫(Marggraf)通过实验确定,饲用甜菜中含有一种很可能是蔗糖的甜味物质,然而这一论断在当时未受到重视。如今,眼看西印度群岛的蔗糖滞留在英国船只上,拿破仑和法国工业者决定采纳马格拉夫的学生阿查德传播的饲用甜菜方案,于是欧洲的蔗糖也开始进入自给阶段。
甚至棉花也在法国生长起来。内政大臣从西班牙和意大利南部引入棉花种子,并将其分发到各行政区,如果培育出可纺织的棉花,将会获得一笔可观的奖金。他还建立了“民族工业奖励会”。一位来自里昂、名叫雅卡尔的机械师因发明提花机获得3000法郎的奖励;一位工业家阿麦拉斯因改进织布梳也获得了同样的奖励;另一位工业家因发现法国本土的一种植物可提供与靛蓝相似的染料,以及一位发明适用于羊毛、棉花、亚麻和丝绸的植物染料的发明家分别获得了10万法郎的奖励;还有一位发明家因发明了最优质的亚麻纺纱机,获得了100万法郎的奖励。这一奖励诏令被翻译成欧洲所有国家的语言,并在全欧洲张贴。
直到大陆封锁政策实施之前,欧洲各国都还未设立有影响力的商业部,而商业和农业都属于内政。随着法国的工业和农业产量的迅速增长,国家必须任命管理这两项产业的部长——19世纪开启了国家内部分工的时代,并产生了一系列连带影响。正是大陆封锁政策带来了无数领域的专业化分工。
这项禁令不仅仅是一项经济诏令,它所设置的巨大屏障还阻断了全球化思想的蔓延。它让几百万人开始思考如何自力更生,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思考、研究和生产。19世纪所有成熟或萌芽的发明都离不开这一封锁政策的影响。
这当然不仅发生在法国。中国皇帝为预防欧洲入侵修建的城墙也启发了英国人和法国人。英国人还发现,将硬煤炼制成沥青时会挥发出可燃气体,但不到万不得已,法国人对此都不屑一顾。他们仍然用从俄国进口的动物油脂点燃照明。当时的俄国是法国在世界上最大的进口国。
俄国的动物油脂工业蒸蒸日上,向全世界出口。从1803年的贸易结算表中可以看到,俄国在当时的经济地位举足轻重,每年出口价值1500万卢布的动物油脂,以及50万卢布的蜡烛。然而,现在受到封锁政策的限制,大量的动物油脂滞留在圣彼得堡港。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国的玻璃产业兴起,1807年的伦敦已经开始借助玻璃照明。社会总是在困境和约束中实现文明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