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反对者
乌兰特是个开朗热情的施瓦本人,他是南德意志派到柏林的使者。他全身倚靠在拉赫尔的钢琴上,随着琴键发出的声音来回摆动。乌兰特还亲自为茶作了一首特别的诗。他很可能在大陆封锁时期就已经在图宾根认识了来自俄罗斯的茶。在图宾根,施拉德(Schrader)教授的夫人总是“将才华横溢的年轻诗人聚集在她的茶桌周围”。1811年3月15日,路德维希·乌兰特写下了一首茶之歌:
琴声啊,轻柔一点,
拨动琴弦的手指请轻一点!
你们所歌颂的乃是世上最温柔。
在印度的神秘土地上,
春去春又来的地方,
哦,茶,你就是神话,
享受着绽放。
只有最温柔的蜜蜂才能从你的花萼中吸取花蜜,
只有彩色的神鸟才能歌颂你的美丽。
当恋人在安静的节日躲到你芬芳的树荫下,
你便轻轻挪动树枝,
将花朵遮在他们头顶。
你生长在故乡的边缘,
最纯净的阳光将你供养。
即使在如此遥远的远方,
你仍温柔如往常一样。
因为只有柔美的女子才会慈爱地呵护着你,
她们站在茶壶旁,宛若仙女站在神圣的洪水之彼。
但是,男性诗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这点他们必须实话实说。于是,乌兰特令人惊讶地继续写道:
男人们很难感受你内在的力量;
只有女子温柔的嘴唇可以尝到你魔法般的别样。
即使歌颂着你的我,也尚未感知你的神奇;
但相信我,女人们的嘴唇所证实的是神圣的使命。
琴声啊,轻柔一点,
拨动琴弦的手指请轻一点,
只有女人可以歌颂这世上最温柔。
诗歌如此的结尾真是出人意料。对茶的爱慕仿佛在诗的高潮戛然而止。茶好像是“女人的饮料”。因为无法自欺欺人,乌兰特选择与茶保持距离。当他在三年多后的1812年的新年夜写下著名的饮酒歌时,他的语气听起来与之前完全不一样,变得更为亢奋:
我们饮完一杯又一杯,
任思绪四处纷飞,
四处奔跑呼啸。
我们想念野生的森林,
那里风暴在咆哮。
我们听见猎人的号角,
洪水澎湃地叫嚣。
看猎人追赶和喊叫,
听子弹响亮地下掉。
在这首诗中,乌兰特体内酒徒的狂放和生活的真相被唤醒。印度最终对他意味着什么呢?只是个地理名词而已。也许只有在不长葡萄的地方,茶才能受到来自北德浪漫主义学者那样的珍视(不长葡萄确实是柏林的气候问题之一)。
印度茶就这样失去了一批最优秀的崇拜者。这些年轻人中最著名的诗人早在1811年就写下了著名的反对“美好的茶”的文字。这位诗人名叫约瑟夫·冯·艾兴多夫(Joseph von Eichendorff),这些文字被写在他的小说《猜想与现实》(Ahnung und Gegenwart)中。这位年轻的男爵当时作为使者被派遣到首都——首个用浪漫主义的方式塑造讽刺形象的地方。“在很会优雅地斟茶的女主人的招呼下,女士们端庄地严格按照席位安排坐在几名绅士旁边,开始谈论一些有趣的事情。弗里德里希(Friedrich)很惊讶,这些女人怎么会对最新的文学出版物如此了如指掌,这些作品中有些他连名字都没听过。有些作品的名字他从来都是满怀神圣的敬意才敢说出口,却从她们口中轻易地蹦出来。”之后,一个诗人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这名兴奋的男子非常乐于分享他的诗歌。他激情澎湃地朗读了一首关于上帝、天堂、地狱、人间和红榴石的长长的赞歌,收尾时的咆哮和坚决使得他的脸都青了。女士们为这首诗和这场演讲的英雄气概而疯狂。他还庄严地朗读了一堆十四行诗。没有任何一首不是感情真挚、辞藻华丽、画面迷人。每首诗中都蕴涵着一种独一无二、无穷无尽的思想。它们都与诗人的职业和诗歌的神圣有关,但这些诗歌本身——作为在我们评论之前打动我们的最初的、自由的、美好的生命,却因为只顾着歌颂诗歌而不见了痕迹。在弗里德里希的眼里,这些被用心打磨过的极度柔美的诗歌就像平淡、恼人的茶水蒸汽,桌上冒着热气的娇小茶壶就像缪斯的祭坛。”
由此可以看出,喝茶让“虚假的轻松”玩笑般地掌控了生命中最沉重和神圣的东西。上帝、诗歌、生活和爱情被赋予了错误的分量。艾兴多夫的描述不是针对拉赫尔带头所做的事,更不是针对拉赫尔本人。这位年轻的诗人只是出于对社会稳定的考量,反对文学圈“茶疫”的扩散和蔓延。就是那些富有审美观念的人将奥托·冯·勒本伯爵(Otto von L.ben,这段描述的主人公)吹捧为伟大的诗人——正是这个勒本伯爵曾被乌兰特在一封意义深刻的信中警告过:对南方德语的使用要适度,因为“南方的鲜花在我们这儿很容易僵化成石头”。
比艾兴多夫的这段描述更为知名的是海因里希·海涅(Heinrich Heine)的一首诗:
他们在茶桌旁相聚,
高谈阔论着爱情,
先生们富于鉴赏力,
太太们脉脉含情。
这首诗抨击了19世纪20年代时,饮茶让人大胆地将虚假、肤浅和以次充好的东西混杂到对德国社会问题的探讨中的现象。拉赫尔的弟弟罗伯特·莱温(Robert Levin)也曾在一首诗中讽刺过空虚的社交和当下流行的喝茶之夜:
鲜花与蜡烛,镜子与灯火,
心上抹了蜜,脸上发着光。
那里有笔尖,
还有土耳其的披肩。
太太们在大厅里围成一圈坐着,
儿子和丈夫在远处站着,
像黑色的乌鸦把白色的领带系着。
加了糖和奶油的热开水,
那是乏味的花果茶,
她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还有
蛋糕配饼干,
饼干配蛋糕。
有人掀开了钢琴盖,
音乐家们开始笨拙地弹唱。
茶杯叮当碰撞,
仆人们匆匆忙忙。
太太们喋喋不休,
或低声耳语,
或大声尖叫。
偶尔还会喊道:哦,太棒了,多么美妙!
房间越来越挤,越来越烫,
时间越过越长……
这里自然已经没有任何拉赫尔留下的痕迹了。这是女伯爵哈恩-哈恩(Hahn-Hahn)在平淡的19世纪40年代营造的空洞的气氛。虚假的理智是那个时代的标志。那个时代远没有咖啡时代的思想活跃,也远没有葡萄酒时代的兴奋和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