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 国内访学:“科研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
(1)拥有危机意识的英语教师
最近几年,由于教学工作繁忙,加上生活所迫,李敏没有太多时间用来看书、学习.来到S校之后,她才意识自己的专业知识基础太薄弱了,需要不断地积累来进行弥补.她谈到:“很后悔工作后没有好好学习,原来我和好几个同事都打算做一辈子的讲师.但是,现在觉得做一辈子讲师还是行不通的.学校的考核政策让我很有危机感,所以我还是要出来学习.正如S校一位老师在上课时讲的:‘一个人有危机意识是件好事’”。
刚开始在Q校工作时,李敏有一点年轻气盛,而且对科研抱有消极的认识.她谈到:“我觉得我不算差,我的语言功底还是挺好的,只是在科研方面没有什么成果.因为自己对科研的偏见,在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我心里面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些人这么热衷于科研,简直无法理解.其实,我早就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是,访学之前,李敏没有勇气、也没有一个空间很客观地正视自己.所以,在S校访学期间与人交往时,她表现得很谦逊。
(2)积极的英语教师学习者
李敏访学期间选修或旁听了很多博士生导师的课程.她感受到他们扎扎实实做学问的态度,感受到他们的课堂总是充满正能量,这带给她很多正面的影响。
需要对自己进行恰当地定位
在S校访学一年,李敏对学术研究和教学工作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李敏很受自己导师B教授的启发,她认为导师能够站在一定高度上给她指出一个大的方向,这是一种点拨.B教授经常讲:“要弄清楚什么是可以研究的,什么是不可以研究的.有的研究,你现在的水平做不了,所以把握一个‘度’非常重要”.她认为有一位好导师从一开始就端正自己的科研态度,是非常重要的.她很羡慕导师的一个博士生梁婷.在和她交流的过程中,经常受到她的启发.梁婷非常清楚自己能做什么,非常有方向性.所以,李敏意识到也需要对自己进行恰当地定位,知道什么研究是自己可以做的。
每次上完导师的课,李敏都会安静地坐上一个小时去思考、消化上课的内容.在访学的过程中,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研究方向.虽然在研究方法上还比较薄弱,她准备进一步好好学习。
做研究要顺着国家的政策方向走,做出自己的贡献
在访学期间,李敏除了导师的课,还修了几门博士研究生课程.有一位D教授的课让她明白了很多她以前不懂的问题.整个学期,她从未缺席过他的课.D教授谈到:“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象,还要了解表象背后的本质.要有提前掌握动态的洞察力,要非常敏锐地去留意学校政策的动向”.D教授提倡:“做研究要顺应时代潮流,要符合国家的大政方针,这样做研究会走得更远.因为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要顺着国家的政策方向走,做出自己的贡献”.在她来访学之前,这些道理从未有人告诉过她。
对如何做科研有了一个基本认识
李敏来S校访学之前,对科研没有太多的了解,甚至更多的是误解.听了W教授的课,她逐渐对如何做科研有了一个基本认识。
有一次,W教授讲如何写学位论文的开题报告.她谈到了开题报告的几个必要组成部分.这让李敏意识到写开题报告和写学术论文都是相通的,对她做研究很有启发.她之前对这方面的了解不够系统,W教授的课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做科研要遵守一些规则。
(3)对科研担忧的英语教师
在访学期间,李敏对科研的认识和理解日益加深.但是,一想到访学结束就要回到单位,她也表现出很多担忧,甚至产生了消极的情绪。
她谈到:“这边听的课越多,越觉得如果回到单位不用做科研了.即使做了,也是低效的.我们学校那边信息太闭塞了.有一次上课时,老师提到‘教育资源不公平’的问题.所以一对比,感觉就更明显.我们学校很厉害的老师,在这边也是不入流的”。
李敏周围的同事都很勤奋,但是很难发表高质量的科研论文.她认为造成这个问题的有两个原因.一是教师缺乏系统学习的机会,二是教师缺乏系统学习的时间.有一年年末,她在单位开座谈会的时候,一个年轻老师的话让她印象特别深刻.那位老师说:“不是我不想上进,但是我以前学的专业知识跟现在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当时,有位领导回答:“我们每年都会请专家来做讲座呀”.在李敏看来,学校请专家做的讲座还是有一定含金量的,但是缺乏系统的培训性质的讲座。
李敏坦言:“人的发展很多时候都会受到他所处的环境的限制.这个时候你可以去努力,但是你的努力是非常低效的.我有时候不认同别人的观点.但是,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所以,我需要出来进修学习.我要弄清楚什么是对的.我无论如何一定要走出来.”
(4)直面考博的英语教师
在S校学习两个月之后,Q校政策对年轻教师的考博问题提出了新的要求:“今年是可以在职考博的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三年之内就不能再考了,除非辞职”.李敏决定抓住这次最后的机会认真准备。
给自己一个交代
李敏一边准备博士研究生考试,一边会关注学校政策的动向.因为紧张焦虑,在报考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体检的时候,她的肝脏有一个检查指标已经接近病发的临界值.在考博问题上,她多次提到自己导师的学生梁婷,“向她那样基础扎实的人考博还考了好多年,我觉得自己也不能着急”.但是考博的那几天,为了减少干扰她没有在学生宿舍住,而是花钱专门去学校附近的宾馆住宿.她说:“这样做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虽然自己没有把握能考上”。
博士考试成绩公布之前,李敏谈到:
“考博不一定能考上,只要我的分数不算太低就可以了.因为我的专业知识漏洞太大了,最近几年也没怎么学习,我还是需要积累的.我现在考虑的就是访学结束后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现在学校的工资每月比以前多了2000多元,而且我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属于学校的福利房,有70年的使用权.如果今年考不上博士,我可能会去学校附属的三本院校教书,学生的基础也许会差一点,都是大班教学.但是,如果我不去想太多,可能生活也能勉强维持.如果明年继续考博就要辞职.但是我不想辞职.一是因为如果换个学校,附近的好大学,没有博士学位是进不去的.而换个一般的学校,离我现在住的地方很远,上班也很折腾.二是我的年龄也大了,再找工作会受到限制.学校领导的压力还是挺大的,我不能抱怨什么.如果去了三本院校,我就从头再来,从助教评讲师,再从讲师评副教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不能自暴自弃”。
李敏对考博成功并不是特别乐观.首先,因为她工作后长期做兼职,没有花太多时间用于专业学习,因而自己的专业基础非常薄弱,这一“漏洞”很难在短时间内弥补.其次,她认为自己在研究方法上也存在欠缺.因为她在硕士阶段并没有系统地学习研究方法.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文秋芳老师的讲座上,当时文老师讲到:“中国的硕士阶段要加强研究方法的学习,研究方法学习不够系统会直接影响研究的质量”.再次,她认为自己读博的想法不太现实.因为在报考博士的时候,导师担心她读博会面临很大压力.她自己也认为读博是“有风险”的.她曾谈到:“我自己一个人无论在情感上还是精神上可能扛不过来.科研好像不是我能做的事情,我没有精力、体力,也没有财力去做科研，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家庭的支持的”。
我感觉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
考博成绩公布后,因为李敏的总成绩排名靠后,她没能进入面试.但是,她坦言:“我感觉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她一方面迫于工作压力认真地准备复习考博,另一方面考博失败了又感觉如释重负.她的这种矛盾的态度似乎令人无法理解。
原来李敏的母亲得了重病,父亲一直照顾她,精力严重透支.李敏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她确实不想再花四、五年的时间在远离父母的外地城市读博.虽然她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要看得长远一点,但是要下定决心“读博”还是很困难.她谈到:“母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她打算到了夏天带着父母去旅游.在谈到未来几年是否会读博的问题上,她表现出一点担忧.她说:“读完博士,年龄也大了,能不能找到工作都是个问题!目前学校转岗之类的事情,我从不敢跟父亲讲.因为他是一个比较爱面子的人,如果跟他讲了,他会承受不了”。
滑冰运动员的故事
在考博失败后,李敏反思和总结了自己的不足、以及当前考博条件的不成熟.但是,在她讲述一名日本滑冰运动员受伤后仍坚持比赛的故事时,语气中却透着激动.李敏对他的欣赏让人感觉到她性格中不服输的一面,和她内心对再次考博的渴望。
(5)对科研进行反思的英语教师
李敏刚来S校访学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写思辨阅读的文章.当时因为没有思路,导师和同学都建议她:要对思辨能力进行测量.当时她不知道怎么测量,这个研究就暂时搁置了.后来她开始准备考博的事情,就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完成这篇文章.一直到第二年考博结束后,她觉得又有希望做下去了。
可以尝试做复制研究
在访学之前,李敏跟同事聊天时,每当她谈起:“我想做的东西,发现别人都已经做了”.同事就会跟她说:“你要做文献综述,找研究空白,在别人研究基础上你再继续做下去”.可是,李敏并没有找到研究空白.在访学的第一学期,导师的话点醒了她.让她意识到“做实证研究,如果换一批研究对象,答案依然是有意义的”.她记得导师当时讲:“有很多实验,你可以去做复制研究.你不需要一下子就那么ambitious(野心勃勃).你学着别人的实验设计来做复制研究.如果你以不同水平和不同特点的学生为研究对象,得出不同的结论,你的研究一样是有价值的”.她觉得:“真理就在那里,你只能一步一步地靠近它”.经过导师的点拨,她觉得自己就不愁没有东西做了,因为复制研究她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觉得自己也可以有所创新,心里非常感激导师.她认为导师在这一点上是比较务实的,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Follow before you leap(在飞跃之前先模仿)”。
反思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在李敏访学期间,Q校的改革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学校在科研上要求一切都要量化.但是,由于教师太少,量化下来,每个具备高级职称的人都要申报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最后结果公布时,只有一名年轻的博士申报成功.这名博士是海归,硕士和博士学位都是在国外读的.在访学期间,李敏听导师讲过: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亮点在于:选题和研究方法.而这位年轻博士的项目正好在这两点上体现了创新。
李敏对这种现象进行了反思.她认为这说明两点问题:“第一,科研成果的产出源于教师的科研能力,而不是学校政策的强制性规定.第二,在知识快速更新的时代,科研能力和职称没有关系.工作久了知识体系反而会老化,反而是那些刚刚毕业的年轻海归博士更有优势”。
反思同事的科研态度
李敏在访学期间提起过自己的两位同事,其中一位是吴老师,另一位是林老师。
她谈到:“吴老师是特别纯粹的人,也是我们系最有才华的人.他硕士毕业于国内知名高校.本来学校想让他留校工作,由于个人原因,他委婉地拒绝了.他是我们省最好的译员之一.但是,他工作这么多年,职称还是讲师.他认为评职称有损他的人格.因为在我们那边评职称,不求人、不走关系是行不通的.他不愿意这么做.他特别正直,整天就看王小波、顾城的诗歌.他是那种文学青年,人格很高尚.很多学生都非常喜欢他.如果转岗的话,我需要走,他不需要走.因为我们学院离不开他.校长会见外国友人都需要他来做翻译”。
她还谈到:“林老师曾经保送到重点高校读硕士研究生.她工作很负责.但是工作好几年了,到现在连一个中级职称都没有评上.如果要转岗,她肯定要走的.虽然她每年都获得“最美教师” 的称号,我仅获过一次.但是,她的科研薄弱.她不喜欢科研,觉得科研都是虚的”。
李敏本人也曾经对科研存在这样的误解,认为科研不重要.但是,她在反思中认为:“‘做不出来高质量的科研’和‘科研是虚的’是两个不同的观点.前者表示一个人没有科研能力,但是他可以一步一步地去学习.而后者表示一个人对科研的认识很消极,碰都不想碰它,这是对科研的误解.这两个同事都属于后者.我和他们的看法不一样.我觉得科研能力是非常重要的.关键是从我们硕士研究生毕业(2006年硕士毕业)到现在,科研要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工作久了,原来的专业知识会老化.我们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提高自己.”。
(6)申报科研项目的英语教师
在李敏访学结束前的那段日子,她正忙着申报单位的校级科研项目.她工作以来,从没有申请过项目,这是她第一次申请,是关于自己感兴趣的思辨阅读的项目.谈起思辨阅读,她在来S校访学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研究了.她主要关注思辨阅读在英语专业精读课上的应用.因此,她经常阅读这方面的文献。
她计划先做一个问卷调查,也一直在查找这方面的文献.她发现有些学者把她想做的研究全都做过了.但是,她很乐观地看待这个问题.“他们的学生跟我的学生不一样,那我就有东西follow(参考、模仿)了啊”。
为了申报这个项目,李敏一直在积极地查找文献.有一次,她在图书馆一楼那里找到两篇文章.她谈到:“我想要什么,文献上面就有什么,我还是locate(定位)很准的.由于在中国知网上查不到那篇文章,在图书馆也找不到纸质版本的,只有超星上才可以找到.所以只能在图书馆打印.可惜每次只可以打五页,我从自习室和一楼打印机那里来回跑了四五趟,才把那篇文章打印完.”.为了准备这个项目,李敏中午都不回宿舍午睡.她打算在申报之前,把这个项目在导师的课堂上汇报一下,听听她的建议。
(7)Q校出台新政策
自己连做教师的资格都没有了
当李敏正满怀热情准备申报项目的时候,Q校出台了新的聘期科研考核政策.由于考核的标准都被定得很高,最后通过考核的人非常少.除了科研考核,学校还要求每个学院都新设几个行政岗位.学院领导让教师们主动去申请.凡是年龄在40岁以下,没有博士学位和科研项目的教师就可以报名转到行政岗.李敏正好符合条件,这让她每天都很担心.她在反思日记中写道:
“我心里很难受,我觉得自己连做教师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从没有想过我在学校做行政工作会是什么样子?我将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种转变.我喜欢教书,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学校里面不能跟学生接触,不能站在讲台上.我不愿意做辅导员,虽然做辅导员也跟学生打交道,但是和教书是两码事”。
“现在看来,我对教师职业的认识过于简单,不够成熟,也不够理性.我只是很单纯地享受在课堂上和学生交流的感觉.我们学校的学生真的很好,他们非常好学.每次上完课我都很有成就感,因为我‘教到了’他们知识.在上课的时候,虽然不是所有的学生,但是至少那些和我互动的学生确实是很享受的”。
就在“转岗”的政策出台不久,李敏去参加一场学术论坛.当时,她脑子里突然响起一种声音:“我还听这些干什么,可能以后一辈子也用不上了”。
同事考博带来的压力
最近,李敏的系里又有几名同事考上博士,这让刚刚经历考博失败的她压力更大了.但是,她明白别人考博的道路都是不可复制的.她谈到:“如果回单位后转岗,我会不快乐.因为那不是我想做的工作.如果不转岗,接下来我的压力也会很大.我最简单的想法就是上完课,回家全心全意地看书、备课.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一种生活.我现在每天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转岗.如果不转岗,我至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的学术训练确实是不够的.硕士毕业进高校工作后,主要因为自己没有抓紧时间学习.另外,自己的经济压力太大.所以就导致了现在这种很被动的局面”。
这是不是我的一个出路?
李敏看过一篇文章,主题是关于“有闲青椒的别样人生”.当时,她看到这篇文章特别高兴.她在反思日记中写道:
“这是不是我的一个出路?如果我一切都不要了,我一切都放下了.看淡所有的名和利,无视别人的冷眼和嘲笑.我就保持自己最朴素的样子,我觉得凭我自己的本事在Q校上课,我不会上不好.我就做那种有闲的青椒:课余的时候拉拉二胡,然后看看书、看看电影.我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我好像有种‘看到出路’的感觉.但是,学校会不会给我这样一个出路,我不知道”.但是,李敏现在觉得写文章的人太理想化,因为接下来自己面临的情况就是转岗,失去做教师的资格。
“对于转岗,我自己还是没有转变观念.学院可能确实不知道我非常想教学.我现在仅存的一点希望就在学生那里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坚持教大一的原因.他们刚从高中进来,还是有希望的.我可以给他们‘洗脑’,因为我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人文的气质.我可能会让学生更多地感受到一种求知的欲望和快乐.从我工作以来,每年我教的学生里面都有很多人考上国内知名语言类大学的硕士”
(8)反思访学收获的英语教师
访学结束时,李敏谈到:“这次访学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和六年前美国访学相比,这次访学对我的学术和教学工作的影响更大,特别是对科研有了一个框架式的基本认识.关于科研的点点滴滴,都是在不同的老师的课堂上获取的.老师讲的一些很深奥的理论,我还可以回去再看书”。
访学结束后,李敏就要回到原单位.她谈到:“其实我自己心里面是有顾虑的.如果回到单位去,我担心自己的意志软弱.因为如果一个人单打独斗地搞科研,我可能很容易放弃,会觉得有些东西再做下去也没有意义.对我来说,倦怠感和希望一直是并存的.我希望自己的倦怠感和消极情绪能够被积极情绪打压下去.”谈到未来的打算,李敏说:“我回去会把该做的教学和科研都好好地做下去.只是现在出现的这些事情(转岗),让我会有一些动摇”。
谈到对学校改革政策的看法,李敏坦言:
“我心里面有一个‘妄想’.如果我不转岗的话,其实这一切都会过去.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走上正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觉得学校应该认清我们每个老师的能力,制定的那些政策至少是我们可以做到的.其实我觉得规则是有好处的.但是规则的好处在于引导,而不是滋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如果那个规则是合情合理的话,其实对老师未尝不起到一个监督和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