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记

日记是储存印象的宝库。在日记里，你能看到那么多浓缩在词句里的过去，这实在是一种持久快乐的来源！词句很有力量。它们捕捉思想，赋予思想形式和措辞，使思想存活下来，使我们能回忆起已往的场景。世人关注伟大的作品，因为伟大的作品中包含着思想。它们有生命。它们就是其作者的一部分。

再平凡、再平淡无奇的生活，也都会有一些值得珍爱的场景。你工作在音乐这个奇妙仙境里，因此每天都会遇到一些值得记住的事情；等你的音乐学习更加深入，你不妨再从和今天不同的角度，去看看今天这些离你很近的场景。

在日记里，你只应当写下完全属于你自己的思想，它们来自你的行为和你的观察。它应当是你每天产生的全部印象。把你最美好的思想写进日记。你一产生了想法，就该把它记下来，这样，思想才能产生价值。有益的思想一旦溜走，它就很可能一去不回。你开采金矿的时候，不要放弃天然金块，尽管它们还没有被做成金币。把你每天做的事情和它们激发出的思想记下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比较你的过去和现在了。

你的目的始终都应当是清晰地表达自己。你的措辞要直截了当，你选择的表达方式应当简单明了。一切写作的关键是有话要说，并且要说得好。你越是努力写得清楚，你的思想就会越清晰。这能使你成为更好的音乐学子，因为它能训练你深入理解别人的思想，训练你认真考察你学习的东西。清晰地写作能使你注意到清晰表达思想的一切形式。你会懂得：音乐的写作，也要严格遵照支配诗歌和散文写作的规律。这样一来，你就会密切地关注你阅读的一切作品的典型风格。研究它们的写作方法，你就能学会写作。找出它们各自遣词造句的突出个性，你就能形成你自己的文体风格。所以你应当多写，不是为了去发表，而是为了从中获得益处。

写文章的时候，你要想到已经学到的音乐形式的全部规则。那些规则也适用于文字写作。用母语写作时，你要反复地修改，认真仔细，使文字十分完美；你一旦学会了这么做，你作曲时就会表现出同样的特点。

对你愿意反复阅读的书，你应当研究一下它们的作者。仔细考察他的句子，看他是如何把句子组织在一起的，他选择了哪些词汇，他采用了什么样的叙述顺序。如此考察最佳的范例，能使你形成你自己的风格，能使你把全部学识用在你的写作里。我真心地建议你写作，因为写作大大有助于你成为音乐家。据说，史蒂文森[5]“从小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随身带着铅笔和笔记本，利用一切机会，在本子上描述周围的事物。”这个做法锻炼了他的表达能力，使他能够经常使用自己的词汇。

要想写出好文章，你必须有话可说，必须懂得怎样说话。换句话说，你必须具备思想和技巧。等你懂得了这个道理以后，去买个日记本，着手学习这两样东西。思想来自你工作时产生的思考；技巧（即良好地表达思想的能力）来自练习，靠练习得以发展。因此，你应当把每天写作当做自己的责任。在日记里记下你一天的活动。不用说，你应当选择你的话题，有所取舍。一天当中有很多事情，你的任务就是忽略其中一些，选出最值得记下来的东西。你听课和学习的时候，你散步的时候，你和朋友交往的时候，在大自然在你周围呈现的一切奇迹当中，不是有很多很多的主题么？你应当十分了解自己，找出你最感兴趣的东西。写写那些东西。对你最了解的事物，你才会写得最好。不要以为你只能在遥远的地方找到主题。看看你周围，写写你知道的事情。哪怕你只知道一点点，也要把它写出来。

你应当成为你自己文章的最苛刻的评论家。要有耐心，尽量把文章写好。如果一种工作还没有做好，你就不该因为已经反复做了多次而放弃它。富兰克林[6]有个习惯：阅读他喜欢的作家的一段文章，然后用自己的话复述出来。霍桑[7]也时常详细地描述一天当中的经历，描述他每天散步时注意到的大自然的微小变化。如果我们追溯到更古老的时代，就会发现德摩斯梯尼[8]，据说他曾把修昔底德的[9]《伯罗奔尼撒战争史》[10]（Peloponnesian War）亲手抄写了八遍，以熟悉这位伟大作家的写作风格。

要充分了解你写的主题，要不怕吃苦。很多年轻的作家、作曲家最初的失败，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注重认真研究细节。他们虽然有能力，却不愿意吃苦，不愿意学会怎样尽量利用自己的才能。当今是激烈竞争的时代，各门学问里都有大量能人，而有能力把工作做得最好的人，才会成为佼佼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不把小事做好，但比你聪明的人却会马上走上前来，占据那个属于你的位置，而你只要认真工作，那个位置本来会是你的。

你应当学会观察。要敏锐地观察你音乐生活中每一个不被注意的暗角，看看是否能在那里找到可供你思考的主题。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你一旦发现了这些主题，就要把它们记在你的笔记本里。如果机会允许，你不妨选出一个主题，用你最大的能力把它充分地写在你的日记里。要确定它的寓意。在音乐里，你可以通过多种渠道表达你的思想。你越是深入研究你这些思想，并且把它们写出来，你在努力成为音乐家方面受到的教育就越多。在你的音乐学习中，你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很多帮助，但要记住：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使你成为音乐家。你要马上开始思考自己的志向，想想你在艺术世界的哪一小块土地上耕作，才能发挥你的全部才能。要下决心，不放过你工作时想到的任何主题。写出这些主题时，你要认真仔细，精益求精，坚决杜绝假充内行者使用的那些手法。不要仅仅满足于知道某一条规则。要问个为什么。那规则也许是错的。如果它真的错了，那就要找出来。库图尔[11]曾告诫年轻的画家们：把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观察，用余下的时间做画；做画时始终要有次序、有概括；不要怕犯错误；但最重要的是要养成做事精确的习惯。

学习音乐理论时，你要找出教科书上每一个陈述的理由，一旦找到了，就用最清晰的风格把它写出来。它属于你了。你已经拥有了一个事实。这很重要。不要只满足于接受你读到和听到的一切。要看看表面陈述下面的意义。你会发现一些东西。“真正有才能的人永远都不安于现状；他总是在寻求；他经历磨难，他发挥了最大的力量，却永远都不会满足。相反，抄袭者从不怀疑自己；这种人很多，洋洋自得，满足于他们的平庸。”

一旦你开始思考（而不是开始思考之前），就能发现音乐包含的丰富内容。把你领悟的东西写出来。这么做能澄清你的思想；而用良好的文字写作，则会使你的思想更加精确。写作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对你来说，写作的世界应当是你的休憩之地。你应当经常踏入这个世界，这样才能有所收获。你决心成为音乐家的时候，就要准备完成一整套繁重的任务。对你来说，一天将不再仅仅是八个小时，你也不能从事任何既更节省时间、又能挣更多钱的事情；你只能全力工作，用更多的时间去工作。你如果热爱自己的工作，那么，即使在本来绝对应该用于休息的时间里，你也会一直想着工作。工作永远和你同在，因为你会把工作看成你自己的一部分。要敏锐地抓住一切机会，但绝不要企图穿着冰鞋去攀登教堂的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