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小山妖

“哦唷——哦唷——”天还没有亮，大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

茄子房正气鼓鼓地挺着肚子，摇摇晃晃一路向前，烟囱噗突噗突吐着白气。

“发生了什么事？”阿丑第一个反应过来。

牙婆婆和蓝尾狐用力拍打着门窗，但茄子房门窗紧闭，毫无反应。

小老鼠船长先生在地板上根本站不稳，他一下撞到左边墙，一下撞到右边墙，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森林里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棕树、松树和楠木，地面潮湿阴暗，到处是盘根错节的藤蔓和腐烂的木头，因此，茄子房一路磕磕碰碰，一会儿啪啪啪地打着了树枝，一会儿又嘟嘟嘟地擦到了地面的藤条。

“停下！停下！”牙婆婆拍着墙壁大声喊道，“可恶的家伙！”

茄子房歪头歪脑地转了两圈，又继续吧嗒吧嗒前进着，嘭的一声，它撞到了一棵树，一扇窗户弹开了，它停了下来。窗外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歌声：

一群小妖——哦唷，哦唷——

住在森林——哦唷，哦唷——

没心没肺——哦唷，哦唷——

……

阿丑他们透过窗口，看到一群小山妖正围着茄子房，有的扇动着翅膀，在四周飞来飞去，有的做着鬼脸，在地上蹦蹦跳跳，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阿丑严肃地说，“而且，这让我们很难受。”

“对对，我们就是要让你们很难受，我们最大的快乐就是让别人不快乐！”一个绿翅膀的山妖说道，他长着蜻蜓的眼睛、蝴蝶的触角，嘴唇红得像樱桃。

“我们最大的快乐就是让别人不快乐！”另一个披着灰纱的山妖重复道。他们又继续嘹亮地唱着山妖歌：

一群小妖——哦唷，哦唷——

住在森林——哦唷，哦唷——

没心没肺——哦唷，哦唷——

……

一个戴着黑色礼帽和黑色眼镜、穿着黑色外衣的山妖在前面指挥着茄子房前进，茄子房摇晃得更加厉害，一路左突右撞。

“请你们停下来！你知道，我是一个泥人，我经不起碰撞。”阿丑大声说。

“哈哈哈哈，他经不起碰撞！好！碰撞！碰撞，用力碰撞！”山妖们更加快乐了。

阿丑不得不紧紧地抱着桌腿。整个茄子房乱了套。

“继续，伙伴们！”那个戴着黑色礼帽的山妖又开口了，“继续，伙伴们！哈哈！”他的声音很沉，有着巨大的回声，听了让人心里发麻。牙婆婆和船长先生都捂住了耳朵。但是，茄子房却对这个声音特别服从，它挺直了身子，吐着白气，摇摇晃晃跟着山妖们走。

蓝尾狐气急败坏，她的尾巴竖得笔直，大声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哦哦，你应该问：‘你们究竟是什么妖？’哈哈！”

“我是火焰妖！”一个声音说。

“对对，他是火焰妖。”另一个声音说，“伙计，说说吧，你有一个多么感人的故事。”

火焰妖扑闪着两团金色的火焰，忽左忽右，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故事总是这样开头的，是吗？总之，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团火的时候——哦，我一点儿也不想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不提，不提，哈哈哈！”山妖们没心没肺地笑着。

一个圆脸圆身的小妖说道：“我是蛋壳妖！哈，我曾经是一个美好的鸡蛋，对一切充满了梦想，可是后来……我被人摔碎了，就成了蛋壳妖！”

“我是稻草妖。你们知道，我曾经那么潇洒地站在稻田里，我的心里住着一只小鸟，可是秋天来了，我的小鸟飞走了，稻田收割了，而我，也被丢弃在田野里，我于是就变成了稻草妖。”

“我是木妖，我原本是一棵古树，伐木人把我砍伐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木妖。哈哈，我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棵大树的样子，当你往上爬时，我就会突然倒下去，你们可要当心。”

“我是兰花妖，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不过，我散发的气息会让你们昏昏欲睡，一直睡下去。”

……

“我知道了，你们都是没有爱的妖。”阿丑说。

“是的，我们没有家，也没有爱，我们在黑森林里四处游荡。”

“哦，我真为你们难过。”阿丑说。

“不难过，不难过，我们从来都不难过。”山妖们嘻嘻哈哈。

“你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牙婆婆紧张地问。

“哪里？哈哈……”山妖们尖声笑着。

“我们要把你们带到最高的悬崖，然后让房子自己跳下去。哈哈！”一个山妖说。

“哦不不，挂在树上，全部挂在树上！”另一个山妖说。

“埋在雪里，做成雪人！”

……

山妖们七嘴八舌。但是，很快，山妖们就发生了争执。

那个戴黑礼帽山妖用低沉的回声说：“我看，让房子自己决定吧！”

“让它自己决定吧！”其他山妖附和着。

于是，他们继续给茄子房施加魔法，让它继续摇晃着前进，来到一座高高的悬崖边。

“我们完蛋了！”小老鼠船长先生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快停下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阿丑大声说道。

“重要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一个山妖说。

“我要去风之城。你知道，那里有女娲的蓝色风……我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三百万年前——”

“拜托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们不喜欢听太长的故事。”一个山妖不耐烦地打断了阿丑。

阿丑无奈地望着他们。

这时，一个穿着白纱裙的漂亮小妖走过来，用细细的声音问道：“我想问你，等你变成了人，你会堆一个雪人吗？”

“会。”阿丑疑惑地看着她。

“你会给雪人戴上帽子吗？”

“会。”

“你会给它戴上暖和的围巾吗？”

“会。”

“你会给它唱歌、讲故事吗？”

“会。我还会拥抱它，直到它化成了水，变成了云朵。”

穿白纱裙的漂亮小妖突然哭起来：“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前身——我就是那样的一个雪人，我就曾经那样站在雪地里，一个小女孩用亮晶晶的黑色玻璃珠做了我的眼睛，用红色的树叶做了我的唇，她给我戴上了她的围巾和帽子，她给我唱歌、讲故事……可是春天来了，我一点点融化，最后化成了水，我悲伤极了，就变成了雪人妖……我多么怀念被爱的感觉啊！”

“真难过。”阿丑有点儿伤感地说，“我以后也会堆一个漂亮的小雪人，我也会那样爱它！”

雪人妖冰冷的心渐渐温暖起来，她想了想，说：“让房子停下来吧！”

房子退了几步，颠簸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木妖飞到了房子顶上，说：“不能停下来！”

“停下来！”

“不能停！”

……

山妖们又争执起来。

最后，大家决定以投票的方式决定让茄子房停还是不停。

山妖们交头接耳，开始投票。茄子房里的人又急又气，但是他们困在里面完全没有办法。

山妖们的投票结果出来了，支持票和反对票各占一半。

“那怎么办？”雪人妖说。

“哦，回声妖还没有投票！”

大家把目光全部投到回声妖身上。

那个黑礼帽山妖用粗粗的回声说：“我既不同意它停，也不同意它不停，我想把它带到蛇妖的山谷里去！”

阿丑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他对着窗户大声说：“你的声音我听过。”

“是吗？”回声妖说，“我的声音无处不在。”

“你是山谷的回声！我在牙牙山地下的时候就听过你的声音！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

“是的，没错，我就是山谷回声。我是回声妖！”

“回声妖？哦哦，我曾经听到过你的很多声音。”

“你听到过什么？”

“喂——你——好——吗——”阿丑模仿他曾听到的回声，“我——很——好——我——叫——阿——罗——喂……”

“是的，这是很久以前的回声！”回声妖说。然后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他伤感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是美好的回声。”

“喂——太——阳——出——来——红——艳——艳——啰——”阿丑继续模仿回声，问道，“是这样吗？”

“是的。”

“喂——我——爱——你——有——星——星——那——么——多——是这样吗？”

“是的，可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有一个牧羊的男子突然来到我的山谷，他心里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他对着我大喊：‘我恨你——我——恨——你——’他喊了一百遍。我所有的回声都是‘我恨你’，在他喊到一百遍的时候，我就突然变成了一个邪恶的回声妖，我心里充满了恨。”

“可是，你以前心里有很多的爱，不是吗？”阿丑小心地问。

“我不记得了。”

“但是我都听过，我现在喊给你听，你会想起来的！你跟着我说。”阿丑于是大声喊道，“喂——你——好——吗——”

回声妖也沉沉地回应：“喂——你——好——吗——”

“我——很——好——”

“我——很——好——”

“你——知道吗——我——爱——你——有——星——星——那——么——多——”

“你——知道吗——我——爱——你——有——星——星——那——么——多——”

……

牙婆婆、蓝尾狐、船长先生也一起加入了喊话中，他们喊了一百遍“我——爱——你——有——星——星——那——么——多——”

回声妖也跟着喊了一百遍“我——爱——你——有——星——星——那——么——多——”他的声音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悠长。

回声妖渐渐舒展了眉头，脸上露出了微笑。山妖们也都愣愣地听着这个回声，露出了笑容。

回声妖说：“放他们走！我投的票是‘停’！”

然后，他靠近茄子房，对着茄子房嘀咕了一句什么，茄子房一下恢复了原样，同时，它的门窗也自动打开了。

大家从茄子房里出来，发现它离悬崖只有一尺之遥！

牙婆婆连忙念咒：“天君地君茄子君……”茄子房摇摆了一下，变成一个小茄子躺在牙婆婆的脚边。

“谢谢你，回声妖。”阿丑走过去，抱了抱回声妖，回声妖也抱了抱阿丑。然后，每个人都和山妖们进行了拥抱。

阿丑不知道，森林里的小山妖，只要你给他们一个温暖的拥抱，他们心里就会暖暖的，就不会再邪恶。

回声妖说：“我送你们走出黑森林吧！”

山妖们又一起唱起了他们的山妖歌：

一群小妖——哦唷，哦唷——

住在森林——哦唷，哦唷——

没心没肺——哦唷，哦唷——

……

山妖们带着阿丑他们在密林间穿梭，护送他们出森林。

晨雾已经散去，草地上有薄薄的露水，到处散发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这让人精神愉悦。

一只爱哭鸟在林间忽左忽右，他有着漆黑的羽毛和狡黠的眼睛，总是冷不丁地扑棱着翅膀飞过去，发出“呜啊，呜啊，向左，向左”的啼叫。

“不用理他，他总是说反方向。”回声妖说。

树林越来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黑色雾气和令人昏昏欲睡的草木香味，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无数的藤蔓植物东缠西绕，它们有时还会诡异地探过来，往人身上缠。大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枝枝蔓蔓，但他们总免不了要摔跤。

在这样昏暗的黑森林里，牙婆婆一摔跤，牙齿就疯狂地长，她不得不拼命地磨牙，含糊地诅咒着。

山妖们拼命笑着。牙婆婆很气恼，她拿着手杖使劲地敲打着地面，山妖们这才安静下来。

阿丑也摔了两跤，每次摔跤后他都要一再确认手指头和脚指头的个数，山妖们就会围拢过来，帮他一起数手指头和脚指头，不过他们总是出错，不是多出一个，就是少了一个，大家因此一惊一乍。当然，山妖们还会摸摸阿丑的耳朵和鼻子，看有没有摔坏，他们七嘴八舌讲个不停。

很快，他们来到一口布满青苔的古井边。

回声妖说：“你们顺着这个古井下去，里面有一条地下通道，它会把你们带出黑森林，抵达觉姆部落的五色城堡。”

“觉姆部落？”

“是的。觉姆部落一直住在女娲山，不过我们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因为，你知道，山妖们不能离开这里。好了，我们就不再护送你们了。”

小老鼠船长先生第一个滑下了古井，紧接着，蓝尾狐和牙婆婆也下去了，阿丑对攀爬很不擅长，费了很大劲才下到井底。井底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山洞。

“再见了！”大家和山妖们告别，然后，他们又对着山洞深处大声喊：“我——爱——你——有——星——星——那——

么——多——”

地面传来山妖们愉快的声音：“我——爱——你——有——

星——星——那 ——么——多——”

山洞向前延伸，洞壁狭窄，光线极弱。他们顺着通道向前走了大约五百米，眼前一下豁然开朗，里面阴暗潮湿，石壁上隐约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充斥着阴森的气息。

蓝尾狐拿出一个阳光袋子，她提了提，袋子瘪瘪的，看上去快空了。她打开袋子，一束阳光猛地射出来，但光线并不强烈，她于是用力地抖了一下袋子，碎碎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洒满了整个洞穴。

借着并不耀目的阳光，他们可以清楚地观察洞穴，里面非常大，可以容纳一座宫殿。洞壁上的壁画依稀可见，洞内四通八达，嶙峋的石柱像一片小森林，有的直立在地上，有的倒挂在洞顶，不时有清亮的水珠顺着那些石柱滴落下来。隐藏在洞壁上的黑蝙蝠不适应太明亮的光线，他们一路惊飞，到处逃窜。

“我们得快点儿通过，阳光很快就会用完。”

阿丑仔细地看着羊皮地图，说道：“这边，跟我来，前面三个路口，我们要一直朝左。跟上。”他在前面带路，但蓝尾狐很快就跳到前面去了。

小老鼠船长先生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奇的山洞，他非常兴奋，从牙婆婆的口袋里跳出来，和蓝尾狐一起往前冲。要知道，对一只小老鼠来说，走洞穴那可是他最拿手的。他很快跑到了最前面，得意地提醒大家一些注意事项，并大声地尖着嗓子哼着一个谁也听不懂的调子。可是，他的调子突然就变了音，变成了尖叫：“啊！救命！救命！”

原来，一只巨大的蝙蝠抓住了船长先生，往洞里飞去。

牙婆婆第一个冲了过去，她气急败坏，“唷嗬唷嗬”地大叫着吓唬蝙蝠，一边在地上抓起一把碎石投向蝙蝠。阿丑和蓝尾狐也追了过来，他们也发出同样的呼喊声，驱赶着蝙蝠。但是蝙蝠并不肯放下船长先生，仍旧抓着他往深处飞，船长先生惊恐地大叫着。

眼看着蝙蝠就要把船长先生带到可怕的蝙蝠洞了，蓝尾狐连忙拿出一个装着雷电的袋子。她猛地拉开袋口，只见一道白花花的闪电掠过，紧接着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个雷炸开了。洞里传来可怕的回声，同时，洞壁上震落了很多碎石，一根倒挂的巨大的钟乳石也被震断了。蝙蝠吓坏了，他丢下小老鼠船长先生，一下飞得无影无踪。

可怜的船长先生跌落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任凭牙婆婆把他高高地提起来左右查看，他也一动不动。好在除了耳朵有一点儿小伤外，并无大碍。牙婆婆吐了一口气说：“真可恶！不过，我看这点儿惊吓多少能让你长点儿记性，你以后老老实实呆在口袋里！”

船长先生安安静静地呆在牙婆婆的口袋里，一句话也不再说。

他们继续前进，洞一下变得非常小，必须弯腰弓背才能通过，牙婆婆几次都碰到了额头，而阿丑差点儿把耳朵撞掉。不过，总的来说，他们还算顺利，没有走到什么岔路上去。

洞内的阳光越来越少了，那些斑斑点点的金色光芒也在逐渐消失。

“快，我们跑！”蓝尾狐说。

于是，他们小跑起来。终于，他们看见了洞口隐约的光。

“哈哈！我们终于走出来啦！”蓝尾狐大声说着，第一个冲出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