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穿越黑暗谷

蓝尾狐打开装满阳光的袋子，将耀眼夺目的阳光倾向黑暗谷，她用充满力量的声音说道：“回去吧，阳光，重新回到黑暗谷去！”

刹那间，袋子里射出万丈光芒，金灿灿的阳光像河水一样倾泻到整个峡谷。在黑暗中游荡的野兽转瞬间隐藏到了远处的密林里，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灌木林重新获得阳光，它们一下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只黑熊还在呼呼睡大觉，牙婆婆用手杖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背，黑熊一跃而起，朝前方欢快地奔跑而去。

谷底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看得出，这里曾经有一条河流穿过，但水已经没有去向。峡谷两岸高山耸立，崖壁上生长着各种高大的树木。一些长臂猴攀缘在石壁和树木间，他们追逐，跳跃，朝这一行人扮着鬼脸。

蓝尾狐走在最前面，她在石头上跳跃着前行，动作非常敏捷。她不断地催促后边的人：“快点儿，快点儿，我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走路缓慢的人。”

小老鼠船长先生很不服气地从牙婆婆的口袋里跳出来，他一下就蹿到了蓝尾狐的前边，像个小球一样在石头间闪来闪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只听见远处不断有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嘻嘻，跟上啊！”

于是，蓝尾狐加快了脚步。牙婆婆虽然年纪大，但她走起路来并不费劲，她紧紧地跟在蓝尾狐的后面，并时常回过头叮嘱阿丑一声：“你得小心一点儿，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突然，咚的一声响，阿丑摔倒在地上。

阿丑吓坏了，他慌忙爬起来，摸摸脑袋，又摸摸下巴，然后，他伸了伸腿，动了动胳膊，还好，都还完好。他又检查了一下三只耳朵，一只都没缺。可是，他突然大叫起来：“啊！我的大拇指不见了！”

走在前边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阿丑。

牙婆婆问道：“你确定掉了一个手指头？”

“是的，很糟糕。”

“你应该再数数，仔细数数，有时候，我们会数错自己的指头的。”牙婆婆提醒他。

阿丑于是又一个一个指头掰着数了一遍：“一，二，三，四，是的，只有四个了！”

牙婆婆说：“弄掉一个指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是弄掉胳膊和腿才麻烦。”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现在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一点儿区别。”蓝尾狐说。

“哦不，”阿丑焦急地说，“我必须找到我的手指头，在我得到灵魂之前，我得保持我身体的完整性。”

“那倒也是，而且，少一个指头总没有那么方便。不过说实话，你耽误大家的时间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蓝尾狐觉得与其在前边等着，还不如快速帮他把问题解决掉。

于是，他们几个凑到了一块，帮阿丑找手指头。蓝尾狐眼尖，她很快发现泥娃阿丑的手指头掉在一片暗褐色的沙砾上。

“得用针缝起来！”小老鼠船长先生以他短浅的见识说。

“哦不，得用水粘上。”牙婆婆提起小老鼠的尾巴，把他丢到地上，以示对他的愚蠢建议的惩罚。

于是，蓝尾狐从她的袋子里倒出几滴露水，把泥娃的手指打湿了，然后重新粘了上去。为了让它粘得更结实一点儿，蓝尾狐仔细地紧了紧，并对着接口拼命地吹气，让它干透。

手指看上去又跟以前一样了，完好无损。

阿丑把手举起来看了又看，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愉快地说道：“哦，谢谢。”

“不需要，不需要，礼貌都是多余的，毫无用处。拜托你走路小心一点儿，要是把胳膊摔掉了，粘起来就麻烦了。”

于是，蓝尾狐从她的袋子里倒出几滴露水，把泥娃的手指打湿了，然后重新粘了上去。为了让它粘得更结实一点儿，蓝尾狐仔细地紧了紧，并对着接口拼命地吹气，让它干透。

手指看上去又跟以前一样了，完好无损。

阿丑把手举起来看了又看，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愉快地说道：“哦，谢谢。”

“不需要，不需要，礼貌都是多余的，毫无用处。拜托你走路小心一点儿，要是把胳膊摔掉了，粘起来就麻烦了。”

“好的，我会注意。”阿丑抱歉地说。然后他忍不住称赞道：“我觉得你挺聪明的。”

“当然，你应该早就发现这一点。”蓝尾狐得意地说，“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我在老早老早以前就知道，地球并不是三角形的，地球是一个大鸡蛋，而我们就生活在蛋壳上。有一天，鸡蛋里会孵出小鸡来，就是新的地球。哦，这太高深了，没有惊人的智力是不能思考这些问题的……”

“哦！这听起来确实挺高深！”

“是的，我还告诉你，塞那那河是大海的神秘触角，大海就是通过这个触角掌握地球秘语的……这个，你可能同样听不懂。算了，你不用想了……哦，你得跟紧一点儿，不要再在石头上跳，对，跟紧一点儿，关键的时候我可以拉你一把。”

阿丑于是紧跟着蓝尾狐，牙婆婆则在后边压阵。

不过蓝尾狐并不是那么靠得住，她一会儿就忘了后面还有一个同伴，她的步子总是控制不住地快，一下就走得不见了踪影。于是，她不好意思地又在前边坐下来等他们。

一路上，他们各自怀着心思。他们有时候夸夸其谈，发表各自的意见；有时候针对一个小小的问题争论不休，甚至闹得很不愉快；有时候又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整个路上只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经过一整天的跋涉，他们穿越了峡谷。

接下来便是曲折的林间小路，道路平坦，走起来轻松多了。队伍加快了速度，不多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一片开阔的高山草甸。这里生长着低矮而密集的蒿草、羊茅，到处一片青绿。草地上还散布着很多野花，看上去像一张色彩斑斓的毯子。

他们已进入女娲山了，这里云雾深重，看不清远处，而眼前，是陡峭的崖壁，上面生长着各种高大的原始树木，树根在岩石的缝隙里盘生着，好像无数的巨蟒在潜伏游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都走累了，决定就此休整一晚。大家席地而坐，各自拿出食物，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丑在一旁看着，他什么也不用吃，觉得有些无趣。

蓝尾狐啃着一块蓝莓面包，她看了阿丑一眼，说道：“你看上去挺不错，我是说，不用找食物，省去了不少麻烦。”

“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我连食物的美味也享受不到。”

“那倒也是，你无法想象一顿美味的烤鸡对味觉意味着什么。”蓝尾狐舔了舔嘴唇说道。

“嗯，还有三明治、烤番薯、红烧鱼、野蘑菇汤。”船长先生补充道。

阿丑低下头：“是的，我什么也感受不到，真让人难过。”

“哦不，这并不让人难过。”牙婆婆说，“如果你像我一样天天要磨牙齿，你就知道什么叫难过了。”

牙婆婆已经吃了一些干粮，她到一边磨牙齿去了。一群松鼠听到磨牙声，从大树上四散逃开。

阿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躺到一边闭目养神，用他的三只耳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去了——

此刻，风缓缓地吹过树梢，发出轻柔的呼唤，小鸟扑打着翅膀，树叶沙沙作响，小溪在山间潺潺流过，鱼儿在水中嬉戏，小马在草地上踢踏漫步……

阿丑静静地听着这些美妙的声音，心里总算舒畅了。

蓝尾狐正在美美地享用一块奶油面包和一根腊味火腿。小老鼠船长先生忍不住凑过头去，他舔了舔嘴唇说：“要是我有足够的时间，我也会带奶油面包，以及黄澄澄的腊味火腿……”

蓝尾狐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点儿面包屑和一点儿火腿，船长先生愉快地接受了她的馈赠。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想找点儿什么话来说，以示对蓝尾狐的感谢。

“能说说你的事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是说，你以前的时候……当然，这可能是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船长先生尽量让自己显得像个绅士。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至少现在是这样。”蓝尾狐说。

蓝尾狐的话匣子一下打开了，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趁蓝尾狐讲述的时候，船长先生免不了从她的手里弄点儿东西来吃。

蓝尾狐说：“我嘛，说给你们听也无所谓，因为我们已经是同行者了——我只能说是‘同行者’，我们——我和你，还有牙婆婆，还有阿丑，都还算不上朋友，对吗？也许将来是，但现在还不是，我对朋友的定义很严格。”

“是的，算不上。”船长先生老实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我们今天才认识，而且我们之间并不了解。”

“对。我以前住在蓝狐岛，就是塞那那河的入海口，蓝布丁海。”

“这个我知道，我听芒果婆婆家的小美老鼠说过，她家就是从塞那那河搬过来的。”

“我可不想听到芒果婆婆的名字，”牙婆婆接过话题，“她总是说‘你得在种房子的问题上费点儿心思了’，可是——好了好了，你继续说吧。”

“唉，说起来，可真让人悲伤……”蓝尾狐的声音一下低了八度，“哦，我的胸口有点儿堵，唉，只要提起蓝布丁海我就会有这种反应。我得喝口水，等一下……这半片面包你拿去吃吧，我好像没什么胃口了，还有这个，都给你。”蓝尾狐把手中的食物全都给了船长先生，自己喝了一口牡丹露水，这让船长先生很是窃喜。

蓝尾狐继续说道：“以前，我住在蓝布丁海的蓝狐岛上，别提生活得多么快乐了，你们没有去过蓝狐岛，当然明白不了。总之，我们蓝尾狐世世代代居住在蓝狐岛，我们都拥有漂亮的蓝尾，当我们在林间奔跑的时候，就像一朵朵蓝色的火焰在丛林间忽隐忽现，非常迷人。我的爸爸、妈妈，我的爷爷、奶奶，以及我爷爷的爷爷都住在岛上，并且拥有岛上最纯正的血统——这个，你们看看我的尾巴就知道了，是宝石蓝，不是白蓝，也不是灰蓝。我们家族一直统领着整个蓝狐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们在认真听吗？你们真该好好听听。”

“在听，我们都在听呢。”

“我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先省略一下，以后有空再讲给你们听。我先告诉你们重要的事，其实也是不幸的事。负责监控水位的罗莉奶奶总是说水位一直在上涨，每年都在涨，她说蓝布丁海的冰川已经开始融化了，世界各地的冰川都在融化，她说我们的蓝狐岛会被淹没，她还一再警告我们得想办法转移。我们根本没把罗莉奶奶的话当一回事，这个，谁会信呢？换作你们也不会信，对不对？”

“对，换了我也不会相信。”船长先生老实地说道。

“直到有一天，她的预言被验证了，海水几乎是一夜之间淹没了整个蓝狐岛，我们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我的爸爸把岛上唯一的一艘独木舟留给了我。只有我逃离了蓝狐岛，顺着塞那那河来到了这里，而其他人……全都被淹没了。”

“这太令人伤心了。”船长先生和牙婆婆同时说道。

“是的，我们的错误就是太相信眼前了，眼前的东西往往只是短暂的。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想想……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其实，怀千岁忧才是正确的。所以，我就开始忧虑人类的命运和自己的命运，我得为将来做好准备，我便开始拼命地收集我需要的一切东西。岛会被淹没，难道太阳就不会消失吗？我因此每天收集阳光……可是，你们却告诉我，我不能活那么久，是的，活不了那么久……这更叫人悲伤！”

“不对不对，”船长先生马上说，“你很快就会拥有一百条命！”他说着，把手中最后一点儿火腿放进了嘴里。

“我希望我能得到一百条命，只有这样，做任何事情才有意义，才不会是多余的。”

“对，就是这个道理。”船长先生点了点头。

“你已经收集了足够的阳光、食物和水，就只差一百条命了。”牙婆婆说。

“是的，我必须拥有一百条命。虽然前途未卜，但这次冒险是完全有必要的。等我拥有了一百条命，我就会马上再开凿一个新的洞，更加勤快也更加节俭地生活，贮藏更多的东西。”

小老鼠船长先生的肚皮已经胀得圆鼓鼓的了，他舔了舔嘴唇，拍了拍肚皮，然后小心地跳进牙婆婆的口袋里，打了一个哈欠，带着一点儿倦意说道：“我得小睡一会儿。”然后，他呼呼大睡起来。

蓝尾狐仍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

阿丑在旁边给他们生起了一堆火，以抵御夜晚的寒冷。然后他走到蓝尾狐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

“哦，是的，不过你烧的火让人感觉挺温暖。”蓝尾狐说。

大家围火而坐。

阿丑拿出羊皮地图，指着上面的一处位置说：“我们现在在这里，你们看，我们明天就要进入女娲山的黑森林了！”

牙婆婆把脑袋凑近地图，用手指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和标识，弯弯曲曲上移，说道：“黑森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然后，她使劲地吸着鼻子，在空中嗅来嗅去，并用手杖重重地敲了敲大地：“我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有点儿诡异。”

阿丑看着羊皮地图，想起了陶俑将军和木美人，于是，他对牙婆婆说：“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别以为我会没头没脑地应承任何事，只有无关紧要的事我才有可能答应。”

“但愿这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说吧！”

“等我变成了真正的人，你可以让我带走陶俑将军和木美人吗？”

“哦？木美人？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是的是的，我有过一个木美人，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哦，这个我可要仔细想想……”牙婆婆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是说要带走木美人和那个陶俑？嗯，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实在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用。我跟你说吧，我其实从小就不喜欢这些玩意儿。至于那个陶俑，唉……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你都带走吧！不过，必须是我得到琥珀之心以后。”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好了，在倒霉的下一个磨牙的早晨来临之前，让我先睡上一觉吧。”

“好的。”阿丑小心地收好羊皮地图。

牙婆婆从口袋里拿出茄子房，然后她低低地念起咒语。她念咒语的时候总是出差错，这一次，茄子房上下颠倒了，屋顶朝下，底朝上。牙婆婆折腾好几次，才让茄子房端正地立在了草地上。

牙婆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呢，咒语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哦，你可以进去了，阿丑，夜晚的露水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我完全赞同。”阿丑走进了茄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