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月光漂移河
九 月光漂移河
风把阿丑他们带到了一片荒原。
他们紧紧地抓着伞把，缓缓降落下来。
空气格外稀薄，牙婆婆、蓝尾狐以及船长先生都感到呼吸有点儿吃力，但是阿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们沿着曲折的小路前行。天气多变，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大雪纷飞，一会儿骄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牙婆婆一路上不光是被牙齿折磨，还得被伤风感冒折腾，她总是不停地咳嗽，好像会把喉咙都咳破似的。小老鼠船长先生紧紧地缩在牙婆婆的口袋里。而蓝尾狐则感到呼吸非常困难，她不得不一再停下来休息。
阿丑没有任何不适，他负责看地图，根据路线前行。行进的途中，阿丑要不断地停下来，等牙婆婆磨牙，等蓝尾狐透透气。骄傲的蓝尾狐这下可尝到了厉害，在山下她总是蹦蹦跳跳，可是到了这里，她每走一步都感觉非常困难，她沮丧地说：“哦，一百条命……我只怕我这一条命都保不住了。”
“不会不会，我们一定会到达风之城，我可不相信一只蓝尾狐会倒在半路上。来，我来背你，我永远不会累。”
于是，阿丑把蓝尾狐背在背上，他走得很轻松，只是，他得特别小心，不能让自己摔跤。
蓝尾狐在阿丑的背上感觉好多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能……我是说，我应该对你的帮助表示感谢！这个，我可真不太习惯，不过，我都记住了。”
小老鼠船长先生说：“是的，你得记住，就像我记住了牙婆婆的口袋。哦，可怜的美雅唯斯戈娜贝尔阿普里莉牙落牙落巫美奇太太，你打喷嚏的时候可以动作小一点儿吗？你差点儿把我从口袋里震出来！”
“阿——阿——阿嚏！”牙婆婆的嘴吃力地张了很久，发出一个震耳欲聋的喷嚏声，小老鼠紧紧地抓住牙婆婆的口袋，但还是被震了出来。他耸耸肩，连忙又跳进了牙婆婆的口袋。
“你感冒了吗，牙婆婆？”阿丑说。
“我想是的，你看，我浑身直打哆嗦。”
“我把我的衣服给你穿吧，对于一个泥人来说，这并没有什么用。”
阿丑于是把衣服脱下来给牙婆婆。牙婆婆小声地嘟哝着，她感觉好了一些，但她又开始诅咒天气和这该死的路：“哦，糟糕透了，糟糕透了！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糟糕。哦，糟糕透顶，我只怕——哦，我还是闭嘴吧。船长先生，你给我安静，我……我现在不想听到任何响动！阿丑，谢谢你的衣服，我……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他们一直前行，再高的山对阿丑来说都是如履平地，不过，有时会突来一阵雨，阿丑便急忙躲到牙婆婆的大衣下，如果雨太大，牙婆婆就不得不把茄子房拿出来，派上用场。
他们就这样一连走了两天，翻越了七座连绵的山峰，有时是陡峭的山壁，有时是茂密的丛林，有时是草甸和荆棘。七座山峰的顶上冰雪覆盖，他们手拉着手，走得小心翼翼。就这样，他们在天黑之前走到了女娲山山顶。放眼望去，已经到了天的尽头，前面，再也无路可走。
“我们终于到了女娲山山顶！”大家兴奋地说。
“可是，这里已经是尽头了，没有路了！”蓝尾狐说。
“我们得等待月光把通往天宇的路架起来。”牙婆婆说着，抬头观察了一下天空，然后说道，“看样子，今天晚些时候会有月亮，是上弦月。”
“那太好了，我们今晚就能过去。”
牙婆婆用手杖敲了敲悬崖边，空空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阿丑的三只耳不自觉地微微动着，他静静地聆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听到流水声了吗？”
牙婆婆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感觉有种湿润的气息。于是她也仔细听了听：“是的，我听到了流水声。可是，眼前并没有河啊！”
“你还听到了什么？”蓝尾狐把耳朵凑近阿丑，好像这样就可以通过阿丑的耳朵听到更多的声音一样。
阿丑又听了一会儿：“我听到石头在移动的声音。”
“你还听到什么？”
“我听到一个隐约的呼噜声，可能相隔一公里。”
“你还听到什么？”蓝尾狐把耳朵凑得更近了一点儿。
“我还听到牙婆婆的牙齿又在长了，天还没有黑呢。”
牙婆婆确实感到牙齿不舒服，于是又从口袋里拿出石头，磨了磨牙齿。
“我还听到——等等，我听到一只跳蚤打喷嚏。”阿丑又说。
蓝尾狐马上甩动着尾巴，并转身抓住了自己的尾巴，捉到一只圆肚皮的跳蚤。
阿丑看清地图后说：“这里肯定就是漂移河。”
“我想是的。”牙婆婆眯着眼睛，一副深思的样子。
流水声好像越来越大了，大家都听到了哗哗的声响，但是，只听得见水声，看不见流水，远处是浓厚的白云，白茫茫一片。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月亮还在云层里没有出来。他们决定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月亮的出现，等着它把通往天宇的路连通。
过了好一会儿，天空呈现一圈银色的光环，云朵被渲染得银白发亮。慢慢地，月光穿过一绺一绺轻烟似的白云，向上升着。就在一刹那，洁白的弯月一下从云层里跳出来，月光像流水一样倾泻在大地上。
云雾渐渐散去，一条银白色的河显露了出来，它左右漂移着，闪着光芒，波浪一圈一圈向远方漾开。一会儿，月光中漂浮着一条银色的石头小路，一直连到对岸。
“快！我们可以过去了！”蓝尾狐大声说道，她飞快地跳上银色小路，一蹦一跳朝前走去。
阿丑有点儿畏惧，他试探着站在那窄窄的小路上，但是那哗哗的流水声让他感觉害怕。要知道，泥人最怕的就是水。
阿丑让牙婆婆先过去，他得再鼓一下勇气。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试探着用脚踩在那瘦长的银色小路上。漂移河向左拐了一下，一个浪花打过来，河水溅在他的身上，他打了一个哆嗦，又把腿缩了回去。
“快！再等一下就来不及了！”蓝尾狐在前面大叫，同时她抬头看看月亮。
牙婆婆也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它正往不远的云层靠近，“快！”她喊道，“月光很快就会消失！”
“哦！真是没用的泥人！”蓝尾狐叫道，“我来帮你。”
蓝尾狐走回去，她拉着阿丑，让他尾随自己：“跟上！不要看水面，看着我的肩。对，看着我的肩，不要害怕，一直走，根本就没事，快，马上就到了……”
一丝云从月亮下方飘移而过，蓝尾狐和阿丑同时感觉到脚下的小路和河都在漂移，那些组成小路的石头错落地拉开了距离。
“跳过来！”蓝尾狐抓住阿丑的手，“跳！你不要犹豫！关键时候不要犹豫！跳！快跳！对，继续，快到了，跳，再跳，对……只有三块石头了！哦，天哪！跳！”
阿丑身上已经溅了很多的水花，这让他浑身都难受，他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但他努力听从蓝尾狐的口令，他每看一次脚下移动的路，就有一种眩晕感，觉得自己在下一秒就会掉到河里去！哦不，不可以。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我……我觉得我的脚快融化了……”阿丑紧张地说。
岸上，牙婆婆和小老鼠船长先生都捏紧了拳头。
“再跳！用力！”蓝尾狐发出最后一个口令。
阿丑感觉双腿有点儿摇晃，身体不听使唤，他努力地平衡自己，鼓足劲，用力一跳！但是，他左脚一滑，只听咕咚一声，阿丑掉进了河里！他挣扎了一下，就被水流卷走了。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然后全都惊叫起来！
“哦，救命！”阿丑只扑腾了一下，就顺着急流往下冲。蓝尾狐像箭一样冲过去，她向阿丑伸出手：“快，抓住我！抓住！”
阿丑几次伸出手来，可每次都滑了下去。
牙婆婆什么也顾不上，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阿丑跟前，把手杖伸到水里，想拦住阿丑。但阿丑整个身体都已经软了。
蓝尾狐跳进了水里，费了好大劲，终于把阿丑救了上来。
哦，真糟糕，泥娃阿丑整个变了样！他的脚指头粘在了一起，一条腿严重变形，腰身整个倾斜了，头也歪了，眼睛、鼻子、嘴巴糊成了一团。而且，头顶上的那只耳朵也不见了！
“喂，阿丑，醒醒，醒醒！”蓝尾狐和牙婆婆大声叫着，不过，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真糟糕！”牙婆婆难过地说。
“唉，真要命！看来阿丑是死掉了。”蓝尾狐说。
“真是愚蠢的想法，一个泥人怎么会死呢？他连灵魂都没有。”牙婆婆说。然后她沮丧地说：“看来，我们该结束这趟荒唐的旅行了。”
“那可不行，我还没有得到一百条命呢！况且，我们不能丢下阿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蓝尾狐说。
“对，是朋友了！我们不能丢下他，而且，我的冒险之旅还没有结束呢！”船长先生说。
牙婆婆想了想：“那我们想想办法，把他重新捏回去。”
蓝尾狐对着阿丑大声说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吗？你只有两只耳朵了！我想我还得再大声一点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阿丑没有回答。
牙婆婆也在一边说道：“阿丑，你还活着吗？当心我把你的琥珀之心取出来，给你换一颗最难看的石头心！”
阿丑仍旧没有说话。他们这才发现，阿丑的嘴唇已经牢牢地粘在一起了，根本没法开口。
“哦，我得把你的嘴巴重新捏捏！”牙婆婆说着，俯下身来，她很小心地用手指给泥娃阿丑捏了一个樱桃小嘴。
阿丑马上开口说话了：“哦，我的嘴巴怎么这么小了，张起来真费劲啊！”
大家都笑起来。小老鼠船长先生对着阿丑左看右看：“是的，是的，嘴巴不对，这不是以前的阿丑。”
“看来我把尺寸弄错了。”牙婆婆说，“不过没关系，我马上给你调整好。”
牙婆婆又细心地捏了捏，把嘴巴捏大了一倍。阿丑试着打了个哈欠，然后他歪着嘴左右调了调。
蓝尾狐凑过头来，仔细看了看，说：“嗯，不能再大了，再大耳朵就没位置了！”
阿丑又张了张嘴，并试着发声：“喂，啊，哦……我怎么感觉嘴巴还是有点儿不对劲。”
牙婆婆和蓝尾狐凑过头去左看右看，蓝尾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不对不对，下嘴唇长了，只能弯着。”
牙婆婆眯着眼睛看了又看：“确实长了，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只能永远保持微笑了，可是世界上有些事是并不好笑的！唉，我再来调整一下吧。”
“哦，算了算了，就让它这样吧，永远保持微笑不也很好吗？问题是，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我的眼睛还粘在一块儿呢！”
蓝尾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抱着肚子，笑得全身发颤，蓝色的尾巴在空中抖动。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阿丑生气地说，“我实在……挺难受，我真担心我到不了风之城。”
“哦不不不！”蓝尾狐停止笑，认真说道，“你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还能说话，只要你的手还能动，只要你活着，没有什么可以拦住你！你瞧，我们总是有办法的！”
牙婆婆俯下身，很小心地用一根花茎把泥娃阿丑的眼睛拨开了一点儿，然后，她又细心地把它捏成原来的样子：“现在你看得到了吗？要知道，我是天下最能干的老太婆！”
阿丑努力睁开眼，他重新看到了一切，他咧着大嘴笑了起来。但是他马上又叫道：“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灵敏了！”
“哦！真不幸，你少了一只耳朵！”蓝尾狐耸耸肩。
小老鼠船长先生马上说：“是的，我早就发现了，可是我觉得两只耳朵就够了，我们不都是两只耳朵吗？”
牙婆婆说：“我想是的，一个正常的人是不需要三只耳朵的。不过，一个泥人有三只耳也不是坏事——问题是，那只耳朵找不着了，所以就不要了吧！”
阿丑难过地说：“哦不，我要三只耳，不然我就不是我了。”
“那……耳朵我们待会儿再一块儿去找，我先帮你恢复其他部位吧。”牙婆婆说。
接下来，牙婆婆和蓝尾狐又认真地将泥娃阿丑的肩膀、胳膊、腿、腰都调整了一下，头也摆正了，连粘在一起的脚指头也完全复原了。
他们一边调整，一边征求阿丑的意见：“头要不要小一点点？”
“不用不用，我就要原来的样子！”
“肩膀要不要窄一点点？”
“不用不用，我就要原来的样子！”
“腰要不要细一点点？”
“不用不用，我就要原来的样子！”
“腿要不要长一点点……”
“都不用，都不用，你们不要改变我的外貌，不然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真是固执的家伙！不过，我们都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就这样，当牙婆婆和蓝尾狐大功告成的时候，泥娃阿丑除了少了一只耳朵，又恢复了他以前的样子。他站了起来，试着活动每一个部位和关节，感觉还不错。不过，他觉得鼻子好像比以前小了一点点，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是，第三只耳朵的失踪，让阿丑很难过，他沮丧地在岸边四处寻找着。
“它肯定被水冲走了！”蓝尾狐说。
“干脆我用泥巴给你做一只耳朵吧，至少看上去还跟以前一样，不过我确实觉得你完全不需要这个。”牙婆婆说。
阿丑静下来侧耳倾听各种声音，可是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他完全听不到远处更多美妙的声音了，这让他非常难过：“不行，无论如何我得找到我的耳朵！”
阿丑决定沿着溪流去寻找第三只耳朵。
牙婆婆和蓝尾狐没办法，只好也跟着他一起四处查看。
“说不定它已经融化了。”蓝尾狐说。
“说不定已经冲到大河里去了。”牙婆婆说。
可是阿丑根本就不管这些，他只顾沿着溪流往下走，一路细细地搜寻。
“哦，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牙婆婆皱起她的大鼻子跟在后面，一边嗅一边走。
这时，小老鼠船长先生从远处蹦跳着跑过来，他大声叫道：“嗨，你们看！我找到耳朵了！我找到耳朵了！”
牙婆婆惊讶地拍了拍大口袋，说道：“哦！我还以为你在我的口袋里睡大觉呢！”
“哈哈！我当然不能光顾着睡大觉！”
他得意地把那只耳朵高高地举起来。
牙婆婆拿着耳朵，重新把它安放在阿丑的头顶上，不左也不右。
阿丑连忙竖起耳朵，又重新听到了各种奇妙的声音，他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你，船长先生！”
“哈哈，不客气。关键的时候，我也是可以做一点儿什么的，要知道，我是伟大的老鼠英雄！”
“确实如此。”阿丑点了点头，他回头对牙婆婆和蓝尾狐说，“还要谢谢你们，关键的时候，多亏有你们帮助！”
牙婆婆装作没听见，她擦了擦鼻子，说：“嗯，哦，要不是看在琥珀之心的份儿上……”
蓝尾狐也装作没听见，她甩了甩尾巴，说：“要不是看在一百条命的分上……”
大家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