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酋长的部落
八 没有酋长的部落
一个奇怪的五色城堡展现在眼前。
这里所有的路面都是用五色石铺成的，城墙和屋舍也是用五色石建的，人们戴的项圈、头饰也全是由不同色彩的石头制成的，连床、餐桌、椅子、炉子也是由石头打制的。放眼望去，到处是石阶、石桥、石拱门、石柱，这些高大的建筑上还雕刻着线纹图案或几何图形，整个部落被高高的城墙围着。
这里是觉姆部落的居住地，觉姆部落的人世代生活在这里，他们用五色石头建了自己的寨子，从不与外界联系。
大家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当他们来到城门口，一群穿着古怪的人闹哄哄地把他们围住了，他们推推搡搡，吵吵嚷嚷。阿丑来不及解释，就被七嘴八舌的声音淹没了：
“哪里来的妖怪？”
“不能让外人到我们的觉姆部落来！”
“哦，三只耳！”
“赶他们出去！”
……
“慢点儿！慢点儿！”阿丑大声说，“我们要去风之城！”
“风之城？”一个穿着红袍子、戴着宽边帽的长者慢条斯理地说，“据我所知，没有什么人到过风之城。那里并不是一个适合探险的地方！”
“我并不是为了探险，我是去寻找灵魂！我要变成真正的人！”
“你是谁？”长者问道，大家渐渐安静下来。
“我是阿丑，泥娃阿丑。”
“哦？泥娃阿丑？”长者又上上下下打量着阿丑。
“我是三百万年前女娲造人的时候造的，但是，她没有给我灵魂，准确一点儿说，她没有给我吹一口风，所以我至今仍是一个泥人。我现在要去寻找女娲当年留下的那口蓝色风，这样，我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这么说，你和我们觉姆部落一样，与女娲有着密切的关系。”
“你知道女娲在哪里吗？”
“不不，没人知道，也没有人见过。”
“那你们跟女娲有什么关系？”
“我们觉姆部落的五色石就是当年女娲补天的时候剩下来的！”
“哦，我明白了。”
长者突然盯着阿丑，醒悟似的说：“你应该当我们的酋长，因为你是女娲亲自造的！”
话音一落，大家全都兴高采烈地大声喊道：“酋长！酋长！”他们喊话的声音非常洪亮，尾音拉得特别长。
红袍长者正了正身，说道：“是的，我们现在正需要一位酋长！”
大家又一齐兴奋地大声喊着：“酋长！酋长！酋长！”
阿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愣头愣脑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牙婆婆和蓝尾狐，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老鼠船长先生则不同，他一副喜悦的表情，似乎对阿丑当酋长很支持。
“酋长！酋长！”大家一边喊，一边围着阿丑他们跳起了舞，他们动作狂乱，一会儿像蛇行，一会儿像猴跳，一会儿又像猫走。
阿丑急切地解释道：“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你们的酋长，我是阿丑，泥娃阿丑！我要去风之城！”
但阿丑的声音被完全淹没在兴奋的喊叫声中。混乱中，有人拿出一件金黄的长袍披在阿丑的身上，又有人给阿丑递过一根蛇头手杖。他们大声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酋长了！”
“不不不！”阿丑连忙摆手。
这时，那位身穿红袍的长者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他说道：“让我来解释一下，尊敬的酋长。我是马德大叔，是这样，我们的老酋长，也就是七厘酋长，在不久前逃跑了。现在，我们像一盘散沙，没有人指挥我们打猎，没有人审判案件，也没有人主持祭祀，更没有人给我们解答生活中的各种问题……但这些事情总得有人管，对不对？所以——”
“可是马德大叔，我并不想当酋长，我也不会当酋长！”
“不会？哦不，你会的，你是聪明的人，因为你和我们一样，都与女娲一脉相承！”
阿丑想再辩解下去，但四周的声音又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我们把他抓到宫殿里去！”
“是的，抓到宫殿里去！”
“我们要把门锁起来！”
“是的，锁起来！”
人们叫个不停，阿丑、牙婆婆、蓝尾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像被抛到大海上的孤帆，只能随着波浪往前方涌去。
很快，他们被簇拥着进了五彩宫殿，这可真是一座精美绝伦的建筑，大门是精致的五色门，上面镶满了五彩宝石。宫殿的正大厅非常宽大，拱顶是色彩斑斓的装饰和雕像，大厅有五根石柱，分别是红、黄、蓝、绿、紫五色，柱子的顶部有一块白色的宝石，镶着金黄的边，显得非常绚丽。
大家一下子被这座壮丽宏伟的宫殿震惊了，他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对马德大叔来说，这一切都是司空见惯的，就和平时走在任何一座建筑里一样。这完全可以理解，倘若地球上布满钻石和黄金，它们和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马德大叔向他们介绍道：“这里就是我们觉姆部落的酋长宫殿，将来就是你的住所了。”
阿丑吃惊地望着五彩斑斓的四壁，疑惑地问道：“这些，都是你们建的吗？”
“是的，我们觉姆部落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很多年，宫殿是我们第一代祖先建的。这里用的石头都是女娲补天用的五色石。”
蓝尾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走着，她一边走，一边惊讶地说：“哦，太漂亮了！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宫殿，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事……”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小老鼠船长先生兴奋地走在最前面，他小心地踩着地上的五彩花纹图案，每踩一下，他都要低下头来仔细看一看，感觉那些花纹都浮起来了。他在大殿里东奔西窜，高兴得发狂：“太好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哦，阿丑，你得留下来，你要相信一只老鼠的忠告，没有什么比这里更适合过一辈子！”
“不，我要去风之城！”阿丑想往外走，但马德大叔和首领们马上拦住了他。
马德大叔说：“相信我，你会习惯的，你会迷恋这里一辈子，至少一百年！来，朝这边走。”
“对！一辈子，一辈子。”小老鼠跑在前面，高兴地点着头。
马德大叔在前边引路，带他们走过同样豪华绚丽的中厅，这里比大厅要小一点儿，但每一处雕刻和装饰都更加精致繁复，两边是长长的侧廊，侧廊上的壁灯千奇百怪。
马德大叔朝走廊的壁灯眨了眨眼，那些壁灯就一一亮起来，小小的火苗呼的一下蹿出来，在灯罩里跳动。船长先生吓了一跳。
他们来到后厅的寝宫，这里一派富丽堂皇，床头布满蓝宝石，书桌嵌满翡翠，沙发上是玛瑙垫子，屏风上点缀着亮闪闪的钻石……
牙婆婆两眼放光，她像牙疼一样吸着冷气，激动得有点儿口齿不清：“哦，宝石！宝石……”她惊奇地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不过牙婆婆突然捂着嘴叫起来，她的牙齿在这些宝石的光芒中诡异地生长着，她不得不赶紧拿着磨牙石，狠狠地磨着。
马德大叔让厨子给他们准备了上等的美味，小老鼠船长先生喜出望外，他完全忘了周围的一切，专心致志地大吃起来。
船长先生边吃边说：“我希望能永远留在这里……”
蓝尾狐马上说：“对，留下来！不过……一百条命！我得先拥有一百条命！不然，这么多荣华富贵怎么享受！”
船长先生从一盘鸡肉火腿肠里抬起头，说道：“让一百条命见鬼去吧，先过好这一条命再说！还有，老鼠英雄……这些都并不重要……我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火腿了。”
除了泥娃阿丑，大家都美美地吃上了一顿。
船长先生的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动弹不得，他倒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阿丑突然想起什么，他问马德大叔：“这里的生活看起来并不坏，为什么老酋长要逃跑呢？”
马德大叔和颜悦色地说：“七厘酋长已经当了两百年的酋长了，他实在不想当了，他想换换别的生活，可是谁也不愿接替他的职位。”
“这听起来很奇怪。”阿丑说。
“是的，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在七夕日的晚上，七厘酋长留下了一封信，他趁着大风，逃跑了。”
“他是怎么逃跑的？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找回来呢？”
“他逃跑的方式非常奇特，他打着一把巨大的雨伞，站在塔楼的露天窗台上，随风飘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在信上说，他不想当酋长了，他要过自己的生活。他说他将成为觉姆部落历史上第一个逃跑的酋长。”
“他会去哪里呢？”
“谁知道呢。七厘酋长逃走以后，大家的生活乱了套，我们不得不重新选出一个酋长来掌事，可是每个人都找理由推托。我们又采取抽签的方法来决定，但抽到签的人也不愿意当酋长，因为大家都自由散漫惯了，都不想管事。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你留下来当酋长。”
“但我得去风之城！我要去寻找我的灵魂！”阿丑坚定地说道。
“灵魂那东西并没有什么用。你想想，在这里，你可以住在宫殿里，掌管伟大的觉姆部落，可以天荒地老地活下去……”
“可是，如果一个人没有灵魂，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第二天一大早，觉姆部落的人就到宫殿来觐见新的酋长，他们把大大小小的麻烦和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都拿来请示新酋长，要酋长给他们出主意和做出裁定。
这些问题，除了土地的分配、食物管理、城池防护、祭祀等一些大事，也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一个叫作瓜多的小个子男人已经为一个问题苦恼了两天两夜，那就是，他周末要去参加白莎小姐的生日晚会，他不知道是穿斑马服好还是黑礼服好。
“当然是斑马服。”阿丑肯定地回答道。
“哦，太好了，谢谢你！我终于找到答案了。”瓜多先生高兴地离开了。
一个穿着黑大褂的中年男子，很慎重地问道：“尊敬的酋长先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在镜子中的影像可以左右颠倒，却不能上下颠倒？”
阿丑正要开口，蓝尾狐马上抢先说道：“因为你的两只眼睛是长在左右不是上下。”
有两个年轻人，他们请新酋长来评理，两人为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并大打出手，现在，他们必须得搞清楚这个问题是谁对谁错。
“你们到底有什么问题呢？”阿丑问。
“他说人的手指甲长得快，而我说人的脚指甲长得快！你说，到底是哪一个长得快呢？”
“手指甲，哦不，脚指甲，你们抓阄吧！”阿丑说道。
两个人于是抓阄，事情交给运气去解决了。
……
大家都排着队，等待着酋长为他们主持公道或者出谋划策。
阿丑、牙婆婆、蓝尾狐不得不绞尽脑汁帮他们出主意，当然，很多时候也免不了以抓阄的方式来决定，但即使这样，大家也都没有异议。他们都懒得做出任何决定，都等着酋长为他们思考，为他们拿主意，并完全按照他说的去做。
一天下来，阿丑他们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每个人都晕头转向。
直到晚上，宫殿里才安静下来。大家终于明白七厘酋长为什么要逃走了：觉姆部落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思考，他们把所有的问题都留给酋长了。
“我们得想个办法，世界上不应该有这么辛苦的酋长。”阿丑思考着。
“对，不然我们连吃火腿肠的时间都没有……”小老鼠船长先生时刻挂念着他的食物。
于是大家想了一个办法。他们在部落里设立族长制，选出十个聪明的人作为族长，每个族长负责管理不同的事务：管邻里纠纷的，管天文地理的，管种植养殖的，管狩猎的，管城防工事的……这些事都由族长说了算，只有那些族长解决不了的事才来找酋长。马德大叔就负责管理这十个族长，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推到了等同于酋长的职位。同时，阿丑鼓励大家思考，凡是善于独立思考解决问题的，可以获得觉姆勋章，而觉姆勋章被视为部落最高荣誉。
只几天的时间，酋长的事就一下少了，宫殿也终于清静了，而觉姆部落的人们也能快乐地生活了。
小老鼠船长先生每天拼命地吃，他很快就长得肥头大耳，连走路都吃力了，而且他患了严重的便秘。
牙婆婆每天被宝石包围，她觉得宝石也没有什么好了。她的牙齿疯狂地生长着，对她来说，即使拥有全世界的宝藏，如果那两颗牙齿总是带给她无比的痛苦，她宁可一无所有。
每到太阳落山之际，蓝尾狐就焦虑起来，她说：“哦，又过了一天，哦，我不能只有一辈子，我得要我的一百条命……”
有时候，阿丑觉得当一个酋长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刹那，他马上就想到这三百万年的梦想，他坐立不安。
当马德大叔说：“我想你们已经完全爱上这里了，这太好了。”阿丑却回答：“我得继续上路了。”
这令马德大叔非常吃惊：“难道你们对眼下的生活还不满意吗？”
“这里的生活很好，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请相信我，通往风之城的是一条魔鬼之路，恶劣的气候随时会要了你们的命。听我的奉劝，没有人愿意拿生命开玩笑。”
“不，我没有开玩笑。没有灵魂，我就没有真正的生命，所以，我一定得走！”
牙婆婆说：“哦，我的牙齿！我实在不能再呆下去了。”她说着又捂住了嘴巴，然后快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石头磨起牙来。她一边磨，一边喘着气说：“我可不愿呆在这个鬼地方！”
“我也觉得生活很枯燥了，我愿意继续冒险，做一个老鼠英雄。”小老鼠船长先生说。
觉姆部落各种事务已经安排妥当，马德大叔也渐渐胜任了总管的职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原本有这么大的能耐，而阿丑他们一天比一天焦虑起来，这令马德大叔忧心忡忡。
他最后叹了一口气：“那么，太遗憾了，我原本以为你们会留下来，要知道，这里的财富是每一个人都梦寐以求的。不过，既然你们一定要走，我也没有办法，我愿你们有足够的勇气、智慧和意志抵达风之城。”
“谢谢你，马德大叔。”
“现在的问题是，整个部落都有卫兵守卫，他们不会让你们走的。”马德大叔说。
“那么，我们能按老酋长的方式离开吗？”
于是，马德大叔把他们带到了一座高高的塔楼，那里有一个露天的窗台，有奇异的风不停地在空中盘旋。
“这里是七厘酋长离开的地方，他就是凭借着这里神奇的风飞走的。”
“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阿丑说。
“是的，谁也没有办法。”
“好了，我们要走了。谢谢你，马德大叔。”
阿丑、牙婆婆、蓝尾狐各自举着一把大伞，高高地站在塔楼的露天窗台上，他们都努力地想着“飞翔”，默念着“飞翔”。这时，一阵大风吹过来，他们感觉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阿丑被风吹了起来，一把蓝格子的大伞带着他缓缓地向上飘。
“哈，我飞起来了！”阿丑高兴地叫起来。但是，当他看到马德大叔难过的表情，他的声音马上低沉下来，他说：“再见了，马德大叔。”
马德大叔伤心地垂下了头，他独自走下了塔楼。
牙婆婆和蓝尾狐也顺着风飘了起来。船长先生则趴在牙婆婆的口袋边沿，快乐地说道：“太神奇了，这真是一次伟大的冒险！”
街道上有人发现了他们，抬着头惊慌地叫道：“哦！天哪，酋长走了！”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大声喊着：“酋长！酋长！”
有的急得跺脚，有的追着跑，一只黑毛狗从一个院子里冲了出来，对着天空狂吠不已，几只白鹅引颈高唱，拍打着翅膀……
那个负责管理城防工事的族长也跑了出来，他看到天空飘过的阿丑，摊摊手说：“我知道事情迟早会这样。”然后，他骑上一匹马，象征性地朝前追了几步就回去了。
阿丑在空中朝他们挥手，大声说道：“再见了，亲爱的觉姆人！”
很快，他们飘过了五色的屋顶，又飘过了教堂的尖顶和街区，整个觉姆部落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了。他们就这样一直飘，像三朵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