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宫调
宫调之说，盖微渺矣。周德清习而不察，沈词隐语焉不详。或问曲何以谓宫调？何以有宫又复有调？何以宫之为六？调之为十一？既总之为十七宫调矣，何以今之用者，北仅十四，南仅十三？又何以别有十三调之名也？曰：此宋人俗乐之遗意，未尽亡者也。宫调之立，本之五声十二律，在古时至为详备，而今多散亡也。律吕诸说，宏博浩繁，无暇殚述（律吕言隔八相生之理，书籍正多，以无关词曲略之），第撮其要，则律之自黄钟以下凡十二也，声之自宫、商、角、徵、羽而外，合变宫、变徵，凡七也。宋人所谓八十四调者，以律为经，以声为纬，乘之每声得十二调，合十二律计之，则八十四调，此古法也。然不胜其繁，且乐工又不尽用（宋张炎《词源》云：“今雅俗止行七宫十二调。”案：叔夏生于宋末入于元，当时祗有七宫十二调，则古法久废矣），于是省之为四十八宫调。四十八宫调者，亦以律为经，以声为纬，由七声之中，去徵声及变宫、变徵，仅省为四。以声之四，乘律之十二，每律得四调，合十二律，则四十八调也。四十八调中，凡以宫声乘律皆名曰宫，以商、角、羽三声乘律，皆名曰调。今备列其目，以佐参订云。
黄钟：宫俗名正宫、商俗名大石调、角俗名大石角调、羽俗名般涉调。
大吕：宫俗名高宫、商俗名高大石调、角俗名高大石角、羽俗名高般涉调。
太蔟：宫俗名中管高宫、商俗名中管高大石调、角俗名中管高大石角、羽俗名中管高般涉调。
夹钟：宫俗名中吕宫、商俗名双调、角俗名双角调、羽俗名中吕调。
姑洗：宫俗名中管中吕宫、商俗名中管双调、角俗名中管双角调、羽俗名中管中吕调。
中吕：宫俗名道宫、商俗名小石调、角俗名小石角调、羽俗名正平调。
蕤宾：宫俗名中管道宫、商俗名中管小石调、角俗名中管小石角调、羽俗名中管正平调。
林钟：宫俗名南吕宫、商俗名歇指调、角俗名歇指角调、羽俗名高平调。
夷则：宫俗名仙吕宫、商俗名商调、角俗名商角调、羽俗名仙吕调。
南吕：宫俗名中管仙吕宫、商俗名中管商调、角俗名中管商角调、羽俗名中管仙吕调。
无射：宫俗名黄钟宫、商俗名越调、角俗名越角调、羽俗名羽调。
应钟：宫俗名中管黄钟宫、商俗名中管越调、角俗名中管越角调、羽俗名中管羽调。
此所谓四十八调也。自宋以来，四十八调者，不能具存。南宋时止存七宫十二调，今就《中原音韵》所载者核之，止六宫十一调，此所以有十七宫调之名也。第就其所属各曲言之，则声调又自不同，其说如下（加点者皆存）。
仙吕宫清新绵邈
●南吕宫感叹伤悲
●中吕宫高下闪赚
●黄钟宫富贵缠绵
●正宫惆伥雄壮
●道宫飘逸清幽（以上六宫）
●大石调风流蕴藉
●小石调旖旎妩媚
●高平调条拗滉漾（拗旧误拘，南词作羽调）
●般涉调拾掇坑堑
歇指调急并虚歇
商角调悲伤宛转（南亡北存）
●双调健捷激袅
●商调凄怆怨慕
角调咽呜悠扬
宫调曲雅沉重（四十八调中，无宫调，未详其理）
越调陶写冷笑（以上十一调）
以四十八调，较十七宫调，已亡佚泰半矣。顾自元以来，北亡其三（歇指调、角调、宫调），南亡其四（即前北词三调，合一商角调）。故北仅十四，南仅十三也。继又自十七宫调而外，变为十三调。十三调者，盖所存六宫，不名为宫，改称为调。如仙吕、黄钟、正宫、中吕、南吕、道宫，但呼为调也。明蒋惟忠著《十三调谱》，即用此名，惟南曲有之，此变之最晚者也。宫调之中，有自古所不能解者，宫声于黄钟起宫，不曰黄钟宫，而曰正宫，于林钟起宫，不曰林钟宫，而曰南吕宫，于无射起宫，不曰无射宫，而曰黄钟宫。其馀各宫，又各立名色。盖今正宫实黄钟也，而黄钟实无射也。沈括所云今乐声出入，不全合古法，但略可配合，虽国工亦莫知其所因者，此也。又古调声之法，黄钟之管最长，长则极浊，无射之管最短（按应钟又短于无射，惟此律皆为中管，自来无调，故缺而不论。盖中管废久矣），短则极清，且五音中宫、商宜浊，徵、羽宜清，今正宫曰惆怅雄壮近浊，越调曰陶写冷笑近清，似矣。独无射之黄钟是清律也，而曰富贵缠绵，又近浊声，殊不可解。此或古人误将无射之黄钟，作黄钟之正宫耳。或问各曲之隶属于各宫调下，亦有说乎？曰各曲有悲愉刚柔之不同，各宫调亦有高下卑亢之异，管色之间，更有声度抗坠之别于是以曲声之高低哀乐，取其相类，分属各宫各调之下，而笛色亦酌定其尺度焉（按古笛各随律定制，共十二笛，今则止有一笛矣）。然古人先有词而后按律，今乐则先有律而后有词，故各曲句之长短，字之多寡，声之平仄，又各准所谓仙吕清新绵邈，越调陶写冷笑者，以分协之，各宫各调，部署甚严，如卒徒之各有主帅，不得陵越焉。宋之诗馀亦有注明宫调，屯田、白石，皆能自谱自歌。其时作者踵起，家擅专门，今皆亡不得见。所相沿可考，以不坠古乐之一线者，仅此十三宫调而已。南北之律，初无二政，北之歌也，必和以弦索，南曲无论何宫何调，按之一拍足矣。在作法之始，非北严而南宽，自《琵琶》、《拜月》二记出，创为“不寻宫数调”，而后之作者，多孟浪其词、混淆错乱，此学古人之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