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二　挽辞悼文（摘录）

祭梁文忠公墓文

岁次庚申，七月己未，馆晚生温肃，谨以清酤庶羞，致奠于故太子少保毓庆宫行走文忠梁公前辈大兄之墓，而致词曰：

余初交公，光绪之季，衙斋盘桓，辱相宾异。（原注：光绪丁未，奉派赴东洋考察学务，道出武昌，谒公臬署，是为订交之始，行后公致书京友，谓前日晤温翰林，能读书，能论世，他日必有以报国，为今年第一可喜之事云云。）公病得告，余还于朝，清心救民，书来是要。（原注：余初入台，公贻书谓局官以清心为主，立言以救民为主。）公才公望，实冠群伦，击奸不遂，遽归海滨。海南五月，酒熟荔香，南园诗社，天山草堂。余时假归，获侍巾屦，余鄂公歌，公驰余骛。此乐难常，公独窃叹，贾患薪燃，梁忧鱼烂。谓余司谏，胡弗尽言，宁知星火，一翣燎原。武昌发难，烽连粤台，

奔奏天子，脱身北来。侵晨抵我，面䵩心酸，探怀出纸，攘除凶奸。其命自天，京堂宣慰，时方艰虞，义无可避。大盗移国，不操戈矛，逼藩纵寇，祸心是包。公曰：殆哉，大事去矣！一恸出都，留书总揆。（原注：辛亥十月二十日，恸哭出都，留书项城，劝其笃守臣节，勿萌贰志。）犹挽长戈，志回堕日，不鄙谓余，同奖王室。何图薄劣，绠短汲深，隶也不力，因循至今。忆自辛亥，届此十年，其间离合，谁知谁怜。癸丑之春，王师将举，邂逅津桥，一言余许。（原注：癸丑三月，奉新拟起兵讨袁，期以初三发济南，事泄不果，时公适过天津，闻之，锐欲自效，有冯某在旁，力挽登车，挟之南去。）又余居庐，茕茕在疚，不辞越疆，匍匐来救。空山种树，奔走叫呼，村醪饮我，且乐须臾楸庭（原注：公京寓福祥胡同，庭有老楸。）话旧，止余外厢，宵深烛微，语苦心长。凡此往事，历历在目，天未丧斯，胡夺之速！曩祝公寿，以夏靡期，中兴耆耇，天实生之。今公一去，吾道非耶，何须之切，而望之赊。彼苍苍者，孰主宰是，倘独有知，殁应犹视。呜呼公乎，重泉虽隔，一息尚存，余敢辞责。公有令子，肖公生平，今我来此，更挈贤甥。当以暇时，搜公行实，伐石表阡，丐世椽笔。己矣哉，荒荒白日，郁郁佳城，临风洒涕，庶鉴余诚。

（录自温肃著《温文节公集·檗庵文集》，学海书楼2001年版）

清番禺梁文忠公诔

维宣统己未，番禺梁文忠公以疾卒于京寓，其友闽县林纾，行哭吊诸其庐，而公未大殓也。呜呼！我公在天为日星，在地为河岳，于法宜诔，顾刘勰有言“贱不诔贵”，实则公既视我为布衣交，则余之诔公，特朋友之私诔，非破格也。因挥涕为之，辞曰：

岭海之南，天毓贞臣，美髯伟貌，德粹学醇。英年对策，遂职太史，首忤权相，抉其瘢疻，同官愕眙，骇为谁氏，公则浩然，长剑天倚，既留清秘，鲠亮是矢，再劾时宰，遂忤圣旨，既弗党顺，纠剐以起，北辞魏阙，南渡瘴水。广雅建节，伸以礼聘，莲节梅候，擘笺分咏。公为永叔，张则文禧，庾岭峨峨，大别嵯嵯，以义友忠，相从节麾。公匪阿尊，广雅录德，道义之契，沦贯金石，琴台初花，汉水既汐，吾友海藏，时与吟席。公既陈臬，我过武昌，公方引疾，款我东厢，蕴义怀忠，发声琅琅，自陈面圣，力弹骄王，无畏恐猖，胡肆狂猖，立储议定，孱王仇洋，漪澜徐刚，狠若虎伥，制敌使鬼，救国以禳，滥用威器，挑边如狂，客兵东莅，林立万墙，天子下殿，关路阻长。我公麻鞋，奔赴行在，泥首帐殿，坚请独对，此座可惜，语见风概。两宫动容，理密旋废，孰则知公，首定大计。龙驭既回，奸焰愈张，鼎湖之痛，继以上阳，公抱苫块，来莅国丧，逻骑四集，张吻如狼，勿听哭临，肆其权强，公望秘殿，肠断欲僵，梓宫奉移，西驻梁庄，公仍麻衣，结庐其傍，三年陵工，实助实襄，大署陵碑，天骨开张，手种陵树，桧柏成行。纾也小臣，恋恩感涕，八度随班，谒陵如礼，公曰来纾，汝权柏树，帝后神灵，必且赉汝，抱瓮跪淋，杂以泪雨，公既婴疴，癯惙独处，今年陵下，树庐乏主，明楼霜严，神桥月曙，泣告先皇，祝公蠲愈，烂尾灿箕，公竟高举。目昏泪尽，我心如刓，君子道丧，来日大难，呜呼哀哉！公之风节，无忝谏官，公之诗笔，直掩后山，公之奖善，自摅肺肝，公之瘅恶，无惮莽瞒。语必宗经，动皆合古，世昧威宝，乃曰酸腐。匪酸匪腐，源本忠孝，耿耿赤心，岩岩道貌。吾年七十，遇公辄拜，公书盈寸，时发异采，前此三年，曾征吾画，永愿庵深，万松成籁，以我劣笔，为公壁疥，署第一流，万目骇怪，知己之感，累劫无杀。呜呼哀哉！我公生死，无玷大清！九鼎既迁，帝制犹行，公处讲筵，诠释群经，待漏五更，骑马禁城，生藐新法，死恋旧京，北吴南梁，羡隧所营，魂依先帝，东西二陵，皓月在天，鬼灯不青，稼轩道邻，地下为朋，喆子侍卫，先业其承，文忠嘉谥，唯公克胜，懿行嘉言，请俟碑铭。

（录自林纾著《畏庐三集》，中国书店1985年版）

梁文忠公挽诗

先帝幽忧极，攀酬有一臣。心枯廿年事，史见十分人。遗孽图仍蔓，崇冈植已新。向来诉冥漠，惨淡忽相亲。

命系三纲重，褒逾九锡荣。易名孚异口，恒性动蚩氓。鹃拜伤臣甫，鸾讹痛屈平。区区异微尚，一世诧孤行。

瞻拜思初地，天泉到此时。谁承江汉学，相望柳堂祠。遗祭昭先见，宣哀惜愁遗。深宫终始念，占复九原知。

（录自陈曾寿著《苍虬阁诗》卷三，《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四十五辑，文海出版社1977年版）

赠太子少保特谥文忠梁公挽歌词三首

海内论忠孝，无如髯绝伦。盛年忧国是，苦口出词臣。屡困屠鲸手，终休饰豸身。平生肝胆在，临老故轮囷。

汉历中衰日，昌陵覆篑余。敷天思复土，一老独驰书。奉檄豚鱼泣，程功象鸟俱。凄凉弘演意，千载为唏嘘！

来从鼎胡观，入直承明宫。任重忘衰疾，恩深饰始终。赠官如故事，诔德冠群公。臣意终何慕，西京液仲翁。

（录自王国维著、陈永正笺注《王国维诗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