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券帖》碑石的流变及存世情况
《马券帖》碑石最早刻于何时何地，现已无法证实。据我目前查阅到的文献史料及所见传世碑石情况，《马券帖》碑石存有两处，一在浙江嘉兴南湖，一在四川眉州三苏祠。现分别叙述如下：
（一）嘉兴碑石
《马券帖》碑石怎么会出现在嘉兴，其来历和镌刻确切年代已无从查考。我所看到的最早史料是明代罗玘《跋陆氏家藏东坡玉鼻骍公据卷》，云：“东坡恐李方叔卖所遗玉鼻骍，为之立公据以便之。公据，券也。世多多公，陆氏之先得而藏之。予获观于京邸，因感而推知，前世凡鬻卖莫不有券，矧田庐之重，谓之世业，不言可知。独不知冯道时习于卖国，国尤重也，亦尝有券否？当与千古有志之士质之，附于是卷之末。”[33]罗玘（1447—1519），明江西南城人，字景鸣，成化二十三年进士，正德初迁南京大常寺卿，累擢南京吏部侍郎。明代张邦奇《题东坡手书马券后》云：“东坡以君所锡马赠李方叔，为立此券。马亡，券为无用物矣。况元祐到今几五百年，世岂有五百年马耶。以空券为千古所珍，盖书契以来之所未有。”[34]张邦奇（1484—1544），浙江鄞县人，字常甫，号甬川，别号兀涯，弘治十八年进士，嘉靖间为吏部侍郎，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据罗玘跋文内容，我认为他在京邸陆氏后裔家所见到的《马券帖》，应是苏轼的墨迹，其跋文是直接题在书迹之末，后被嘉兴陆氏镌刻入石，原碑石共四块（为苏轼《马券帖》、苏辙诗、黄庭坚跋），镌刻时间约在明弘治、正德年间。罗玘弘治间（1488—1505）在京邸，正德初（1506后）迁南京太常寺卿，累擢南京吏部侍郎，与跋文时间大致相符。据文献记载，《马券帖》的碑石正德间被安置在嘉兴灵光坊陆宣公祠之漱芳亭，后因陆宣公祠改建为巡道署，嘉靖十七年（1538）四块碑石被移至报忠坊新建陆宣公祠之不负堂。[35]陆宣公指唐陆贽（754—805），苏州嘉兴人，谥宣。陆宣公“旧祠在州学中，宋建炎兵后仅祀阁，下三年知州程俱作书院于鸳湖之东，中废。淳熙四年知州吕正已建于文庙西隅，绍定中复改建于湖上柳氏园，景定四年以祠堂为书院。……明洪武五年同知刘泽民重建在城南隅，景泰二年知府舒敬奏令有司春秋致祭后，又迁灵光坊。”[36]“漱芳亭有东坡《马券碑》，范言记，徐守霖修宣公祠，右构斋舍，前为池为山，作亭临之曰漱芳。”[37]目前在文献中所见到的《马券帖》相关的题跋，都在明正德之后，则佐证《马券帖》刻石必在此前，有刻石后才能产生拓本流传，人们才能题跋，嘉靖己未（三十八年，1559）二月八日，盛时泰跋友人所贻《宋苏子瞻行书马券帖》云：“右《马券帖》，刻在嘉兴陆宣公祠中。”[38]嗣后，孙鑛、王世贞、屠隆、陈继儒、李日华、于弈正、赵均、安世凤等，对《马券帖》都有记述。据存世刻石中宣公后裔陆卿胤的跋文云：“宣祖郡祠有苏文忠公马券、颍滨诗、黄山谷跋旧刻石四，嵌不负堂北垣。乙酉（顺治二年，1645）祠毁于兵，辇石缮西城，失其二，余入民间，踪寻始获。补阙求原墨，摹勒需名手，十年访购全还故观，嗣期祠宇复完，有如此石，顺治甲午（十一年，1654）仲冬，快雪州东八十四叟陆卿胤书。”[39]则知清顺治二年陆宣公祠毁于兵火，其中二石被修筑西城（据说1928年拆城墙筑路时，并没有发现碑石），二石流入民间。陆卿胤花十年时间寻得流失民间二石，并求得另两块刻石墨拓进行补刻，使四石完整，值新祠宇修复安置祠内。所以我认为此时祠内《马券帖》四石，其中有二石为陆卿胤顺治甲午新镌刻的。后来四石又散失了。据吴文溥（1741—1802）录《太初书东坡马券后诗序》云：“东坡马券石刻，旧在郡城通越门外陆宣公祠，岁久湮没，守祠者不知也。乾隆甲申（二十九年，1764）余索诸祠，见阶石一微露字画，审之，乃涪翁跋语。又于其旁斸地，出石一，而券文二石终未之见。嗣后访得于魏孝廉家，遂拓数本以归。吴兴沈芥舟、古虞陈山人，俱为余作图。”[40]这样《马券帖》拓本又传布民间，这应是乾隆二十九年的拓本，当时并没有将四石集中在一起。其中一块传世碑石拓本有梁森跋文云：“此刻凡四石，向存陆宣公祠，好事家购取其二，璧遂不完，久湮青苔黄叶中。乾隆甲午（三十九年，1774）余承乏是邦，搜访遗迹，捐赀偿质，延津之剑乃能复合。字画略无所损，海外风涛之气弈弈行间，岂神物为之呵护耶。运置流虹亭畔，庶几长傍宫墙，盖垂永久，因以见前贤重君恩、笃友谊，即一时投赠，其事遂足千古云。乾隆四十年（1775）岁次乙未六月，知嘉兴县事岭南梁森跋。”[41]其后还刻有丙申（乾隆四十一年，1776）三月王杰的跋文。他对于四石的迁变，云：“论者谓好事者，其先何不并四石而藏之，或云藏之时已失其二，或云择其二石之完好者藏之，而弃其不完者，是皆不必深论。要使二石不藏于世，亦同归委翳，而不可复识，则因半得半，未始非藏者之功也。”[42]
事实上梁森捐赀偿质延津之剑乃能复合的四块碑石，其中已缺山谷跋文中“常不继将不能有此马御以如富贵之家辄曰非良马也故不售夫天厩”五行二十八字。在另一块传世碑石中，梁森跋云：“黄跋阙廿八字，或请觅旧拓重摹，余不敢以鱼目混也。昔董文敏于孤山寺得石本《法华》，脱误数段。今僧弥细注，缀刻石尾云：免读经人增一烦恼。今考《山谷集》，以细书足之。使诵其文，无棘在口，并弗贻失真之诮，亦犹香光之意耳。”[43]所以钱泰吉云：“今所见者，皆乾隆以后拓本也。”[44]冯浩（1719—1801）在《又跋改本代》云：“余宰嘉兴时，购全《马券碑》，既为之跋。又以山谷跋中阙‘常不继’至‘夫天厩’二十八字，不敢妄补，以楷书录附焉。欲后人得其全文尔。阅十余年分司鹾务，重至嘉兴，此阙文已得翁覃溪学士摹眉州本补之矣。镌刻未能精绝，而字迹粗完，前所楷书无庸赘也，因改书此于后。”[45]在一块存世碑石中，有翁氏摹眉州本所补的书迹，后云：“嘉禾陆宣公祠石刻苏文忠玉鼻骍券，山谷跋阙五行二十八字，谨以眉州石刻旧拓本摹补。北平翁方纲。”[46]而补文之事，据乾隆乙巳（五十年，1785）忍斋姚济纶云：“从兄巽斋游京师，乞翁詹事覃溪先生摹眉州本以补之。”[47]姚晋锡云：“付余侄巽斋携示余，幸是迹之复全也。”[48]翁氏补摹书迹及姚济纶、姚晋锡跋文，均见于补刻《马券帖》碑石中，此刻石后藏姚树智家，经胡秋白、程听溪提议被移到邑庠流虹亭，道光十四年（1834）与前石合嵌亭壁。
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攻入嘉兴，流虹亭被毁，马券四石遭散失，“同治三年（1864）春，官军复之，四月，余来守郡，命嘉兴训导蔡钦尧于废营垒石中觅得之，而字已漫灭，乃访旧本倩秀才钟沈霖修洗之。今年孝廉石君中玉、程君瑞生谋复流虹亭，嵌石于壁，真盛事也。因志颠末并系以诗，同治六年仲春善化许瑶光。”[49]
由此可知，此时《马券帖》的碑石又经过修整，失真尤甚，与原刻石的面貌又有进一步的差距。民国二十年流虹亭因年久失修而倒塌，再失一石，留存三石移置嘉兴图书馆。民国三十五年一石失而复得，合置南湖烟雨楼。“文革”初，碑石被打断丢进南湖，1980年只打捞到三块，嵌入清晖堂后花墙，有梁森乾隆四十年及王杰乾隆四十一年跋文的一石不知去向。2006年以后，《马券帖》碑石一直陈列南湖鉴亭，已碎成六块。碑文第一、二、三块为《马券帖》、苏辙诗、黄庭坚跋（缺原石第三块），第四块为翁方纲补黄山谷跋文二十八字，及翁氏、姚晋锡、姚济纶跋文，第五块为姚树智题诗及跋文，第六块为梁森题识。但据传世拓本，另还有同治六年仲春善化许瑶光诗跋一石，现被嵌范蠡湖西施妆台北墙外侧。
对于嘉兴本的《马券帖》，张伯英云：“宋苏东坡以所得赐马赠李方叔为书此券，子由题诗，黄山谷作跋，是苏帖最著名者。流传有嘉兴学本及眉本，当以嘉兴本为正。嘉兴本旧在陆宣公祠，明季石损，顺治间补完，仍缺黄跋二十八字。书法遒劲，虽无入石年月，当属宋刻本无疑。”[50]又云：“嘉兴本刻自何时不可知，石在陆宣公祠，明季祠毁石损。顺治甲午陆卿胤属刘启明补镌，后为人购去二石。乾隆甲午知县梁森赎回，置嘉兴（府）学之流虹亭。山谷跋缺廿八字，翁覃溪据眉刻临补殊不似也。眉石粗恶，今已漫不可拓，嘉兴旧本亦罕见。”[51]
（二）眉州碑石
对于眉州三苏祠的《马券帖》刻石来源，清王昶（1724—1806）也不详，云：“两刻不知孰先孰后矣。”[52]世人只闻眉州也有《马券帖》，但因流传拓本罕，故见者极少，甚至碑帖收藏大家张廷济亦云：“眉州本余未之见。”[53]加上文献中叙述眉州本碑石的史料不多，所以人们对嘉兴本与眉州本两者之间关系不清楚。笔者是从《张伯英碑帖论稿》中了解两者之间关系，张伯英云《马券帖》：“流传有嘉兴学本及眉本，当以嘉兴本为正。……眉州本刻于万历三年乙亥（1575），沔阳陈文烛督学眉州时，以家藏石本重勒，有郡人张景贤跋，眉州知州莆田戴洪谟、州判黄州方保立石，似即重摹嘉兴本，书迹相似而石理颇粗，风神故远逊。得者往往弃万历间题识以充古拓，致莫知为何时入石。今嘉兴本既多残缺，眉本亦漫甚不可读。宋书宋刻良不易觏，无论宋拓，近人见眉本之略旧者，便以为宋拓，讵知其刻于万历时耶！”[54]查阅《四川通志》卷六，云：“陈文烛，沔阳人。进士。万历三年以副使督四川学校，表彰先达，振起后进，惟日不足。公余复追寻名胜，访问往迹，题咏记述几遍蜀中山川，后三任监司，大著恩惠，蜀士民感之。”[55]又《湖广通志》卷五十七云：“明陈文烛字玉叔，沔阳人。嘉靖乙丑进士，授大理评事，时七子有时名，意不可一世，文烛雁行其间，不少让。出为淮安守，以治行迁四川学使，转参漕事迁大理卿，致仕归。”[56]据上述史料，可佐证陈文烛万历三年确以副使督学四川学校，则在眉州翻刻《马券帖》完全可能。可惜，我未找到陈文烛翻刻的有张景贤跋的拓本。明何宇度云：“眉州有苏长公水坻小像，李龙眠画，子由赞，虽国初重刻，不失古意。又有长公《马券》刻，黄鲁直跋，及《醉翁亭记》《水调歌头》诸碑，皆近代效滁黄镌者。”[57]何宇度，明江西德安人，万历中任夔州通判。清王士禛《蜀道驿程记》下：“坡书《玉鼻骍券》，山谷跋尾。二石颇完好，在眉州三苏公祠苏氏纱縠行旧第。”[58]我同意张伯英之说，眉州本是万历刻本，并不是宋刻本。
《马券帖》碑石
承蒙尧军先生及三苏祠何家治先生相助，惠赠明刻石拓片图版两幅及1982年翻刻的拓片图版四幅，从而得悉眉州三苏祠所存万历三年的刻石有两块（原碑石应为三块），为竖刻，每块分三段，存苏轼《赠李方叔赐马券》、苏辙诗及黄庭坚《跋东坡所作马券》跋文二十二行（缺后十行）。刻石上有些字已漫漶，对照嘉兴刻石的拓本，书迹基本相似，行数与每行字数一致，其中“赵郡苏氏”章位置都在“月”字上，只是陈文蚀翻刻时，把横式改刻成坚式。尤其是黄庭坚跋文中“常不继……夫天厩”五行二十八字仍在原处，而现存嘉兴碑石已缺失。有人说：“碑阴有黄庭坚跋和李方叔谢苏轼诗。”[59]他们把苏辙的和诗，错作李方叔谢苏轼诗，其实第一石正面已有苏辙和诗及黄庭坚部分跋文。至于碑阴是否有刻字，因碑石被嵌入墙内，无法核实。又读1982年翻刻拓本，现第二石黄庭坚跋文，第九行缺第一字“以”，第十一行把“故不售夫天厩”，刻成“故不应入天厩”，“售夫”错刻成“应入”，不知何原因。
眉州《马券帖》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