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菩萨为什么骑犼？其实是个驾照问题
观音菩萨（李云中 绘）
唐僧师徒进入了朱紫国。朱紫国有个赛太岁，把国王的金圣宫娘娘抓去了。孙悟空三盗紫金铃，降伏了妖怪，原来它是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犼。
有很多朋友问我：犼是什么动物？观音菩萨为什么会骑犼？我相信这是民间的创造，因为查一下《大藏经》，就发现观音不但不骑犼，全部《大藏经》里，就没有“犼”这个字！
其实我们把这件事转化为今天的角度就可以明白，菩萨的坐骑，相当于领导的专车。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办公室主任考虑的问题：需要给观音配什么车？
观音的专车难题
我们知道佛教的四大菩萨，观音、文殊、普贤、地藏。地藏菩萨忙着度化地狱众生，所以在民间信仰里，他一般不掺和人间的事务。和我们人间有缘的是文殊、普贤、观音三位。其实这三位的组合比较早，地藏菩萨反倒是后入盟的。比如《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就把文殊、普贤、观音说成是一个妙庄国王的三个女儿。这里面就没有地藏菩萨什么事。
文殊、普贤、观音他们三位，免不了经常在一起出现，就像三位平级的领导一起开会。但观音菩萨和文殊、普贤菩萨一齐出现的时候，需要开什么车来？
文殊菩萨是骑青狮的，普贤菩萨是骑白象的。两位菩萨都开车来，观音菩萨开什么来，就成了问题。同一级别的领导必须都得有车，就算她不爱坐车，也得有一辆，这就是待遇。观音菩萨不能开莲花座来，这是办公椅，不是车。
这对我们老百姓，就是一个无所谓的事情。只要有钱有照，摇得上号，开什么车不行？但对于观音菩萨这样的领导同志，就是大问题，因为不仅她代表公众形象，她的车也代表公众形象，必须符合领导公车标准，必须按规章制度办事。既不能高，也不能低，还不能错。
所以，观音菩萨骑什么成了大问题。这不是说随便给她配一匹马、一头牛（哪怕硬编是天马、神牛）这么简单的事。需要从她的故事、传说、经文里找——没有来历的坐骑，老百姓是不认的。
幸好观音有三十三相，其中和动物有关的有：龙头观音、鱼篮观音、蛤蜊观音。但这几个都不好，因为都是水里的动物。想象下，观音骑着一个扇贝或者一条多宝鱼，跟文殊、普贤菩萨一起出现——这是进了海鲜城吧！
骑龙呢？骑龙也不好。因为龙这种动物，有一个先天不足：车身太长，无论是伸直了还是盘起来，都太占车位。文殊、普贤的座驾，一个是狮，一个是象，都是标准陆地动物体型，各占一个标准车位。如果观音骑龙来，还得给这条龙划一个大型车位，才放得下。
当然，说车位是开玩笑，我的意思是，民间信仰的塑像、绘画、故事里，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三位菩萨在陆地上活动的时候多，比如到谁家显灵去了，绝不能骑着扇贝或多宝鱼跑来跑去，所以观音必须得有一头四条腿的陆地坐骑。龙虽然是四条腿，但它还是水里的动物，而且和文殊、普贤在一起塑像、绘画的时候，龙特别占车位，这会导致三个菩萨的布局不均衡。
例如明代刘侗在《帝京景物略·双林寺》中说：“寺殿所供，折法中三大士，西番变相也。相皆裸而跣，有冠，有裳，有金璎珞，犼、象、狮各出其座下。”殿里给三位菩萨留的空间确实是均等的。如果骑龙，明显比狮、象占地方。
即使今天人画龙头观音，也多是画龙的半截身子，因为龙身子太长，全画出来，观音就显得个头小了。
狮子吼=狮子犼？
然而我们的民间人士特喜欢操办公室主任的心。他们真的给观音找到了一辆C照能开的车，这就是狮子吼观音。
狮子吼观音，也是三十三观音之一，也叫阿摩提观音、无畏观音、宽广观音。这个变相的观音是这样的：
三目四臂，乘白狮子座，面向左方，头上载宝冠，以白莲花妆饰，前二手执持凤头之箜篌，另左上之手掌托摩竭鱼，右上之手持白色吉祥鸟，左足弯屈于狮子之顶上，右足垂下，通身发光焰，面貌慈祥。（《阿摩提观音仪轨》）
那么这就好办了。狮子的体型刚好占一个标准车位，是C照能开的。
可这又涉及一个问题：观音菩萨单独出现，骑狮子没事。但民间信仰里，文殊、普贤、观音地位是相同的，三个菩萨一起出来的时候，两头狮子、一头大象。这又不均衡了。
然而民间人士有办法：只要给观音的坐骑改个名字就可以了！既然是狮子吼观音，那就从“吼”字上做文章，把这个字改成一个动物名字就可以了。最方便的就是换偏旁，口字旁换成表示兽类的犬字旁，“吼”变成“犼”。本来是一个吼叫的吼，说的是一个动作，结果变成了一种动物的名字。
这种把表示动作的字，换偏旁改成一个名词，汉字里有很多。例如硫黄，原本写作“流黄”，“浸溢于涯岸之间”，所以叫流黄。但“流黄”，不像矿物的名字，改个石字旁，叫硫黄，就像了。流黄这个名词，其实重点在“黄”，而不是“流”。结果后来人们不知道“硫黄”的“硫”是从“流”来的，反倒省去了“黄”字，简称“硫”。流动的动作，反倒成了这种矿物的名字了。
也恰巧，古书上有“犼”这个字，《类篇》：“犼，北方兽名，似犬，食人。”那借用起来就更理直气壮了。不过，我觉得，只能说观音的犼是借用了这个字的字形，并不能把这个犼的意义和观音菩萨的犼画等号。因为我们看明清人画的骑犼观音像，那个犼无一例外是比着狮子画的，而不是比着狗画的！其实我们想一想也知道，观音菩萨的车，起码排量、价格、装饰得和文殊、普贤差不多才行，怎么能用狗当坐骑呢？
当然，既然犼不是一种实际的动物，就给了民间很大的发挥空间：有些犼塑的嘴长一些，可能是吸收了狗的一些特征；有的犼长一个龙头、一条龙尾，这恐怕又是吸收了龙头观音的特征。但无论怎么变，换头也好，换尾巴也好，它狮子的身体是永远不变的。有的犼干脆就是一头狮子。不信大家去看1986版电视剧《西游记》，赛太岁现原形变成的犼，明明就是一头耍的狮子嘛！
不只今人把犼做得像狮子，明人也这样。现存的明代骑犼观音像，有的犼头有点像龙头；有的犼嘴有点像狗嘴；有的犼头和颐和园门口的铜狮子没啥区别，只是尾巴变成薄片状了；有的干脆连尾巴都没变，和狮子吼观音的狮子没有任何区别。
关于犼的故事，似乎到明清时期才多了起来，这正是骑犼观音的形象深入人心之后才有的现象。比如清东轩主人《述异记》：
东海有兽名叫犼，喜欢吃龙的脑子，能腾空上下，迅猛异常。喜欢和龙相斗。口中喷火，龙打不过它。康熙二十五年（1686），浙江平阳县有三条蛟、两条龙，合斗一只犼。犼咬死了一条龙、两条蛟，然而犼也死了。
清李
为此还写了一篇《龙犼交斗歌》：
东海有兽名曰犼，性嗜龙脑喜龙斗。骁鸷腾空万里驰，精光四射蔽半斗。或云类狮色如银，或云似马身有鳞。上下层霄项垂鬣，乘风凌雨蹑乌云。……龙吐冰雹大于拳，犼喷电火焰弥天。雷霆夹之声震野，龙奔犼逐云相连。……二龙三蛟斗一犼，三昼三夜两负伤。二蛟一龙为犼杀，犼亦横尸三丈强。死后焰光犹闪闪，谁敢直视双眸眩。
这里点明了，犼长得像狮子，或者像马。像马不知哪里的说法，因为传世的骑犼观音塑像、绘画里，很少见到像马的，至少我没有见过。
赛太岁的先锋是谁
说到观音，朱紫国故事中，还有一个人物很有趣。这就是赛太岁的先锋官，他和观音还有点关系。
这个先锋官，1986版电视剧《西游记》里没有出现。在原著里，朱紫国国王被治好后，设宴款待唐僧师徒。这时先锋官出现了，他是来要宫女的。书中写道：
九尺长身多恶狞，一双环眼闪金灯。两轮查耳如撑扇，四个钢牙似插钉。鬓绕红毛眉竖焰，鼻垂糟准孔开明。髭髯几缕朱砂线，颧骨崚嶒满面青。两臂红筋蓝靛手，十条尖爪把枪擎。豹皮裙子腰间系，赤脚蓬头若鬼形。
行者见了道：“沙僧，你可认得他？”沙僧道：“我又不曾与他相识，那里认得！”又问：“八戒，你可认得他？”八戒道：“我又不曾与他会茶会酒，又不是宾朋邻里，我怎么认得他！”行者道：“他却像东岳天齐手下把门的那个醮面金睛鬼。”
然后，他被孙悟空打跑了，奇怪的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醮面金睛鬼”到底是个什么鬼？我也费了一番寻找的功夫。后来发现，这个“醮面金睛鬼”恐怕也和犼一样，名字是被换过偏旁的。它应该就是焦面金睛鬼，又称焦面鬼、焦面大士、面燃大士。写作醮，是受了道教的影响。
佛教认为，焦面大士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她为了教化饿鬼道（六道之一），化为面部燃烧着烈火的鬼形；道教认为是太乙救苦天尊，所以焦面鬼在佛道二教都有供奉。今天山西蒲县东岳庙地狱门前，还有明代彩塑焦面大士。环眼金睛，獠牙大耳，鬓绕红须，皮肤青蓝，与这《西游记》里韵文描述的形象正好相似。而且它因为要教化饿鬼，所以塑在东岳庙地狱门前，为诸鬼首领，正与“东岳天齐手下把门的”相合。这也不是特例，我在吉林农安金刚寺所见面燃大士，就在大雄宝殿门口左侧，也是“把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