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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的尾声,又何如呢?
1961年秋,已于上一年冬结束了在北大荒的劳改回到北京,到全国政协做文史资料委员会文史专员的聂绀弩,接到了人文社摘掉其“右派分子”的帽子的通知。同年11月7日,文化部机关党委做出批复,同意人文社党委《关于摘掉张友鸾右派分子的帽子的报告》(1961.9.25)。这两个难友终于都脱去了压在头上,使他们吃苦受难、让他们含垢忍辱地苟活的“帽子”——作为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特有标志的那顶“荆冠”。
张友鸾依然是绀弩1960年冬回京后,至1967年1月25日被逮捕前这段时间,经常往来、过从甚密的友人。他们的友谊保持终生。
历尽沧桑、饱受磨难的张友鸾,五十岁以后便蓄起了胡须。不久,颏下胸前即有了一蓬飘飘的美髯。1962年,张友鸾五十八岁了。绀弩赋诗《悠然五十八》四首相赠,其中有云:“昔日新闻记,今朝古典编。斯人面何鹄,春末袄犹棉。包袱三千种,心胸五百年。可怜邦有道,贫贱亦悠然。”还有一句云:“友鸾与绀弩,画虎皆白痴。”
张友鸾在人文社退休那年(1964),整六十岁。绀弩又赋诗《悠然六十》五首,为其贺寿。诗中有云:“大错邀君朝北阙,半生无冕忽南冠。”指的大约就是把张友鸾调入人文社,后来却戴上了右派帽子的事。
1966年6月,文化部驻人文社工作组通知张友鸾,说他是“出版社老人,知道一些旧事”,要他“写揭发材料”,尤其点名要他写关于“聂绀弩写反诗”的事。8月27日,人文社造反派组织“红卫队”到他家进行搜查,首先质问他:“你为什么不交待聂绀弩的反诗?”
他只好先说明了文化部工作组要他写材料的情况,后又被迫交出了保存的聂诗手稿。造反派从他家里抄走了一些图书和写字的本子。
9月21日,人文社的红卫兵在他家窗前贴了大字报,宣布了他的若干“反动行为”,声称把他“交给街道监督劳动”。从第二天起,他便开始每天在胡同里扫街。
一天,他照例从胡同里扫起,刚扫到胡同口,就看见大街上有几个背着照相机的外国人,正朝这边走过来。他慌忙把胡子从衣领口塞了进去,赶快缩到了胡同里。
他究竟怕什么呢?怕被外国人照了相去,来个“眼镜、胡子老爹扫街图”,在海外登载出来,总不大像个样子。他决不愿因此而使祖国蒙羞。
所幸那几个老外没发现他,径直沿着大街,一路走过去了。
七十六岁那一年,张友鸾写了哄传一时的名文《胡子的灾难历程》,在文中他引了一个古代的笑话,自嘲道:“胡子有一把,学问一些也无,笑话倒有一担。”
2008年初至2010年2月6日写于西壁下
10月11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