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而获的鹰

第九章 不劳而获的鹰

节气,小雪

今年,极有可能遭遇传说中的暖冬了。

大冬天的,我一直盖了薄薄的一片荷叶入睡,还觉燥热呢,窗外日夜干号的北风,也显得不如往年务实。好在有几树光溜溜迎风轻抖的枝条,实实在在地证明:季节,正渐入隆冬。

小麻雀又是早早地起了床,站在窗边,卷起荷帘,忘我地低吟:叶子的离去,是风的邀请,还是树的不挽留……估计志摩、慕容们听见,准得吐血,想想自己绞了一辈子的脑汁,临了被只菜鸟追个平手。

我不堪其扰,起床下地轻揉着惺忪睡眼,唤了声丫头,对方却像打了鸡血似的指着窗外惊呼:“哎呀!哥!你醒了,快来看,今天的霜好大啊……”我忙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举目眺望,嘿,丫头,什么大霜,是小雪呢!今冬终于下起了初雪——青儿,你想要的雪花儿,终于来了!

刚从美梦回归的我,又神游起来。

小麻雀早叽叽喳喳兴奋地飞舞出去,我半晌回过神来,担心地告诉这丫头,小心点,湖面还没结冰呢!显然提醒来迟了一步,话音未起,一只小落汤鸟就哆嗦着进了屋:“翅……膀沾了……雪……湿了……飞不……不起来了,掉……水里……多亏干枯的荷……叶。”

嘿嘿,寒号鸟啊你?活该,不听话!我先递过热水,再抱了所有的荷被给她盖上:“丫头,妈妈没告诉过你,雪花落在身上会把羽毛打湿的吗?”

“没有,妈妈只带我看过雨,下雪只是听长辈们传说。”

“对了,你们家族以前在什么地方过冬啊?”

“听妈妈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好像住在人类的村庄呢。”舌头刚刚暖和过来的小麻雀,仿佛很久没有找到聆听对象一般,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原来,他们居住的村庄,后期建了很多又高又圆的东西。人家还以为是给自己同类过冬而准备的呢,没想到不久就从里面冒出了浓浓的黑烟,甭说在里面住了,就是整个村子都给熏得透不过气来,于是大家只好集体逃离了。

听到此处,我插嘴表示,那确实没错,西北风可以喝着过冬,这二氧化硫可就未必了。

后来,麻雀们转移到了松山的松树上过冬,虽说不时有耗子捣乱,但环境还说得过去。没想到好景不长,人类好像专跟他们作对,满山的松树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光剩下树桩子了。听说不知被什么公司承包,要开矿,先砍树后炸山,结果侥幸没做烧鸡的麻雀成员自然再也生存不下去了。就在去年冬天,冒险转移到了清潮——那儿倒是生了成片的草地,勉强可以过冬。不过清潮毒蛇太多,在今年春天就有很多未成年的小麻雀,被冬眠后的毒蛇吃掉了。好在小丫那时已经会飞,逃掉了。

看着小姑娘讲得飞沫四溅,我赶紧递过水杯,心说小舌头刚刚会打弯,别整得过分口干舌燥了。提到毒蛇,我想自己有必要顺便“倨功”一小下下了:“呃,逃掉了就好,小丫头还挺机灵的。对了,今年你们可以放心地住在那儿了,没听说所有的毒蛇都被我……们给消灭了吗?”

“听说了,所以我们今年秋天,一过寒露就全体飞了过去……咕咚!”声音明显沙哑了起来,就知道这位小女生是聊起来不要嗓子的主儿,竟连喝第二口水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大家飞过去以后,你猜怎么着,那儿居然漫山遍野地爬满了耗子,还四处追赶我们呢,有几只老弱病残的麻雀就再也没飞起来。慌乱中大家一哄而散,我就顺着干涸的河道一直飞到这儿来了。”

鼠族占领了蛇区?没道理那么快啊!我自言自语地陷入沉思。

小丫头适时地解答,当初自己来这边飞过松山的时候,嗨!哪还有什么松山,早被炸平了,遍地坑坑洼洼的,到处都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甭说地球耗子,就是火星耗子也未必住得惯!等我问道:“丫头,你说来时是顺着干涸的河道,什么意思?”

小麻雀一跷二郎腿,不屑地解释:“干涸,你不懂吗,就是一点水也没有的意思呀;河道,你不懂吗,就是河水流过的道路呀。所以干涸的河道意思就是一点水也没有的河水流过的道路呀……怎么,蝎子哥,你小学语文不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我赶紧晃着脑袋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是说你提到的河,是流经我们这儿的这条河吗?”

麻雀倒大惊小怪起来:“当然是这条河了,到你们这个池塘为止,往下的河道全没水了,你不知道吗?”

但我还真没想到,短短的一个多月,原本潺潺的湿地,竟然说干就干了!忽然想起老牛蛙谈到莲子库存的时候,记得青儿曾说过,今年塘潮的湖水面积比去年减少了20%,难道沙漠化……实在不敢继续分析下去,心中的不安,已然骚动不止。

担心之余,我再怂恿小家伙好好想想,清潮这一年多,还有什么细节上的变化。麻雀一双白眼翻了半天,最终肯定了几点:首先干旱,河里一点儿水也没了;其次就是青草少多了,以前密密麻麻一大片呢,现在都稀稀疏疏的,甚至还露出了地皮。

我的心情越发阴霾起来,等我再问到清潮周围远一点的地方,麻雀长辈们有没有去过或听说过什么时,小家伙显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暂时放弃了调皮,端坐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回忆:有位老人家倒是提醒过,从清潮起飞,只能去东方有村庄的方向,西方是万万去不得的,传说中那地方全是沙子,什么也不生长呢。

啊?果然是沙漠!丫头,老麻雀说的不是很准——说什么都不长,是冤枉它了,沙漠中偶尔也生几棵骆驼刺。“老人家有没说过,那是离清潮多远的地方啊?”

我迫不及待的语气,显然害的小麻雀紧张万分:“他当时是咋说的呢?实在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没提过距离,唉!可惜老人家在逃离清潮时被耗子们逮了去,否则就可以直接问问他了。”

“你说提过这事儿的老麻雀,现在在耗子手里?”

“没错,当时被逮时他还活着,对我喊了声快逃!”

我捏着下巴,沉思片刻,猛然打个响指,对!事不宜迟,正好,雪停了,我必须得去一趟清潮,问问老麻雀周围的详细情况。小丫头见状,却死死地拦在门口:“蝎子哥,你不要命了?冰天雪地的,你咋去啊!再说,你以为那窝耗子是接老麻雀养老去啦,说不定现在连毛都咽肚里了!快别疯了。”

“丫头,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必须得搞清楚。耗子那么会算计,一定先用备好的蛇肉和莲子过冬,最后再吃活物,老麻雀说不定在笼子里吃着草种子活得正欢呢。再说,凭我与鼠王子的关系,放了老人家都没问题。”

“蛇肉?莲子?什么意思!”

“这说来话长,等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先放手!”我一把拽了小麻雀的翅尖,跑到蟹子洞口:“全体集合!全体集合!”

耶,没动静?我扭头吩咐丫头,找根长一点的棍子来!哥儿们,能想象到蟹子窝里捣一棍,是什么乱样吧?对!确实如此。一群蟹子在小麻雀的哈哈笑声中慌忙站齐,我双目一凝,满脸的不悦,心说,眼下的境况何等凶险,身为警卫人员却集体脱岗,太不作为了吧!

参谋长一个趔趄,滚爬出队伍,带着哭腔开脱:“将军,我昨晚值夜班,白天刚要打个盹儿,没想到这帮懒虫跟我一起睡了过去,是卑职没管教好,请您恕罪!”

说着就要双腿下跪,我一把扶起螃蟹,爱兵如子地笑笑:“好了好了,大阴天的,扰了诸位的美梦,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我打算出趟远门,这关系着我们塘潮的前途和命运,家里蛙族们的安全就仰仗各位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小麻雀。我赶紧介绍,这位是我们的新朋友,姓麻名小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大家一定要分好班次,轮流站岗,小丫会留下协助大家的。

“将军,您自己出去太危险了,要不……让麻小姐陪您吧?”蟹子头头由衷地拍着马屁,大家马上追随,一片附和之声,不绝于耳!小麻雀也跟来起哄,一个劲地央求跟我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时不我待,我朝着嘈杂的人群大吼一声,莫再啰唆!

然后深深一躬,道声拜托,面色凝重地踏雪而去。

薄薄的初雪,甚至没有完全覆盖过地平面。

我一路走过裸露的卵石,有时会故意踏几脚旁边的积雪——我要在来年的春天告诉青儿,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对了,如果青儿问起雪的味道呢?我忙抓起一把按进嘴里!山谷中忽然回荡起一声鹰笑:“啊哈!蝎子兄弟,饿了就来寒舍吃饱再走嘛,那雪多苦!”

我抬头一看,真所谓冤家路窄,原来自己日夜兼程,转眼已经到了曾飞身拔过鹰毛的鹰崖谷!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心也禁不住虚了起来,唉!你说这窝悍禽,冰天雪地的不回炕头趴着,待外面晒什么幸福。我尽量整了整失色的花容,小媳妇见公婆似的笑脸一迎:“鹰大哥,上次全蛇宴一别,可真想死我啦,待这儿忙啥呢?”

“哪有事儿干,这不,全家刚饱餐了顿,下来消消食……我说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啊!”

不妙,东边窗户那点儿小事儿好像被发现了!事已至此,自己只有硬着头皮故作无辜:“咋了,鹰哥,我做什么伤兄害弟的事了吗?”一双小眼却没闲着,四处打量看有没有秃鹰嘴爪探及不到的小山洞之类。

老杂毛却干笑不止起来,稍后,虚指着我脑门:“你小子,我问你,你是与老哥近,还是与那耗子近啊,怎么白白送他们一百多条肥蛇,而独请我们吃了一顿完事呢?”

嗨!这身冷汗出的,自己还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鹰毛蒜皮的事儿,人家哪会往心里去啊,这位仁兄显然更加向往不劳而获下的丰衣足食呢!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堆了满脸的“诚信第一,友谊第二”,大赞老鹰无论从道德品质,还是远亲近邻的关系上,耗子绝对没得比!至于分赃不均的事,只因当初问松潮借了点硫黄石,答应完事后用蛇肉还债而已。

秃头闻言,口气更加不满:“这硫黄石又不是他们家的,凭什么还得经他们同意!”

我忍不住双眉紧锁,仿若吞了一只大个苍蝇——现在想起替天行道来了,蛇吃青蛙时,英雄忙什么去了?忿归忿,总得强言欢笑地听人家高尚完不是。大鸟用尖爪剔了剔牙床,语气中卖弄味十足:“这群家伙,就是教训轻了,我进攻了他们两次,现在就派人来求和,答应供应我半年的蛇肉,我们全家每三天吃一条,足足六十条呢。嘿嘿,倒也省了咱的事,不用天天冒着挨枪子儿的危险四处捕食了。”

我嘴上恭喜着对方财源广进,心中却暗暗祝福:呆瓜,任你们再能食腐,六个月后的大肠杆菌不拉死你这窝蛀虫才怪!

抬头看看天色不早,想想还是正事要紧,赶紧再客套几句,就要起身离去。秃鹰再善意地问:“事情要紧吗?用不用老哥驮你一程啊?”我忙疯狂摆手,逃也似的滚爬而去——半天过后才敢驻足,休息片刻,打开手心,全是汗。

再走不远,人类采完硫黄矿留下的公司铭牌已然清晰可辨,想必已经到达松山遗址。想想离清潮还剩不到一半的路程,心中万分喜悦,加上令人窒息的硫黄气味,竟忘记了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抖擞起精神,加快脚步,几近飞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