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治疗
恢复治疗
据说庭子在新学期开始的四五月里努力地去了学校。但是到了六月，她便开始出现症状，七月终于无法坚持上学。按原定计划，我们决定从九月开始恢复治疗。虽然在此对治疗过程的记录篇幅较长，但是我依然想仔细地描述一下。
恢复治疗第一次 交通畅通无阻、鹈鹕回家
治疗重新开始。庭子由她父亲带来，这意味着家庭方面对于治疗方式的观念有所改变。庭子和以前一样，一进入治疗室就制作起沙盘作品。她边做边讲起学校的新班主任G老师，还提到了前任的O主治医师。
“比起吃药，还是这种方法（指沙游疗法）好。太好玩了。”庭子说。
“那当然。比起吃药，谁都会喜欢沙盘游戏。不过，我们医生有时很辛苦啊。”我说。
“真的吗？”庭子露出了稍有惊异的神情。不过，她最终还是完成了作品。
在上一阶段治疗中的最后一次作品里，那些拥挤不堪的汽车也终于畅通无阻地行驶了，有的搬运沙子，有的载运牛羊，各式各样。在交通标志里没有“禁止”的标识，只见一张“行人优先”的指示牌，特别醒目。有趣的是，一只鹈鹕在人行道上大模大样地行走。为了这个“特别的行人”，所有车辆都处于暂停状态。鹈鹕从左到右，朝着小老鼠和乌鸦的方向走去。另一个更吸引我的摆设，是沙盘左下角的三台救护车和消防车，据说是发生紧急情况后随时救护的状态。
恢复治疗第二次 时光机器的故障
这次，庭子难得地将沙盘竖着摆放，并且使用了两个沙盘。她首先在沙盘中央放了栅栏，然后以树木和红砖为界限，建造了一个动物园。庭子把一个从蛋中快要出壳的雏鸟玩偶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接着顺手把它放在靠近手边的位置。庭子在动物园中放入恐龙、长毛大象等动物，在另一个沙盘中则放入决战中的怪兽。
“你看，这只蛋是时光机器。只要稍微拨动一下，它就可以立刻飞到过去，飞到未来。你知道吗？这里有两只小鸟，一只白色，一只黑色；白的是好的，黑的专搞恶作剧。时光机器让小黑鸟弄坏了，所以这里跑来了很多奇怪的动物（指恐龙）。”庭子对我说。
庭子将黄色的小鸟称为“白色小鸟”。那也许是为了区分黑与白、好与坏的一种对比。加上庭子开始使用第二个沙盘以及出现“时光机器的故障”，综合上述三件事情考虑，我似乎察觉到庭子内心的意象世界。这让我意识到，目前一直由我既负责庭子的治疗又负责与她的母亲进行心理咨询的现实状况（可以从另一个沙盘中的“两面怪兽”同时负责裁判善良怪兽代表的‘红怪兽’与邪恶怪兽代表的‘冷冻怪兽’争斗的场面中得到暗示）。由此让我感到，是处于“两面不讨好”的、极其模糊不清位置的治疗师的存在，使得时光机器不得不出现了故障。因此，结束治疗后我立即与一位女同事K医生商量，让她今后负责庭子父母的心理咨询。从下一次治疗开始，我专心负责庭子的个案。
恢复治疗第三次 下午的点心
“庭子，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个人医生了。爸爸妈妈由K医生负责。”我对庭子说。
听到我这么一说，庭子露出十分高兴的神色。“那五十分钟都可以在这里玩啦。”
至此为止，几乎都是花四十分钟让庭子制作沙盘，而剩下的十分钟是和父母做心理咨询。
沙盘里又出现了难忘的动物园。桌上的时钟显示着下午三点，那是下午茶时间。聚集在食品前的动物要比看电视的多。躲在壁炉里只露出屁股的小老鼠和聚集在鱿鱼干前面的六个小矮人，令我印象深刻。他们六个中只有一个站在鱿鱼干的左侧，其余的五个都在右侧。我以前也曾经提到，现实生活中庭子家的六兄妹都不同程度地出现过厌学现象。而家中只有庭子接受着治疗。
恢复治疗第四次 不能使用游戏治疗室
庭子和母亲准时来到医院。某位医师需要延时使用游戏治疗室三十分钟，我和庭子说明后，把她领到另一个房间，开始了树木测试[1]（树木性格心理测试）。我给了庭子画纸，顺便让她画了一棵树。她对这种形式似乎不太感兴趣，只是边玩边画而已。
不过，仔细观察庭子的作品后会发现，树的根部是被挖空的，形成了一个入口。那里挂着一块“森林学校”的招牌。树枝从两侧延伸，绕了树干一圈形成了自缚的状态。吊在树上的秋千上有一只松鼠。画纸的背面同样也画了一棵树。从树干上方被截断的横切面可以清楚地看出树龄（切口处的最左边已经冒出了新芽……）。树干上画了许多妖怪，并写了一堆日语假名。另外还架了一架梯子。刚才提到的松鼠坐在可以看见树龄的树顶上。左侧树枝上有鸟巢和小鸟。右侧树枝上停了一只猫头鹰。树底下是狐狸和狗。作品整体具有丰富的想象力。
如果这一天与往常一样也做沙盘作品，或许就没有机会看到“森林学校”这个像是恶作剧的招牌了。从精神科医生的经验分析，即使是绘画，自由画与课题画所表现出的内容也各不相同。同样是课题画，又可以分成树木测试以及中井久夫从沙盘游戏中得到灵感而发明的“风景构成法”等。各种不同的手法可以使患者表达出内心不同维度的意象。
恢复治疗第五次 小红帽发现熟睡在森林中的五个小人
这次没有发生上次的意外。治疗准时开始。庭子有了与以往不同的举动。她在沙子里加了水捏成沙团，还挖了沙洞。在至今为止的作品中，庭子很少触摸沙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将玩偶放入沙盘。所以这次的举止与以往不同。我想，那一定是我将治疗的责任划分清楚，专心负责庭子个人治疗所得到的结果。
小红帽再次出现了。她手里拿着笼子。在森林入口处，动物们正在拼命地挖着土，似乎寻找着什么。据说附近藏有“宝物”。再往森林深处，可以看见树林里有五个小矮人睡成一排。他们只露出了头。原本是六个人睡在一起的，据说有一个小矮人醒了后立即走出了森林。这些小矮人并不是原来就睡在森林里，而是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树木不知不觉地生长形成了一片森林。
恢复治疗第六次 继续寻宝、出现父母的形象
庭子把沙土挖开后做出了一条河流和一个水池。“寻宝活动”持续进行。大家连小河里的东西也不放过。小飞象从大桥上眺望，并提醒在河里边游边找宝物的唐老鸭。陆地上的所有将士也都在拼命地寻找宝物。三只小猪中，有两只已经筋疲力尽。
然而，这里意外出现了一对与全景极其不协调的人偶。那是放置在沙盘中央并排成列的一对男女人偶。男的在翻阅书籍，女的在演奏乐器。两人都是坐着的姿势。我想，那也许是意味着庭子的父母。所有的孩子都在拼命地寻找宝物，而他们只顾忙着私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孩子们的行动。当然，现实中的庭子父母并不是那样。这只是庭子心目中的父母形象吧。正如之前所提到的，现实中的庭子父母非常热心地接受K医师的心理咨询，他们也很在意庭子的现实状况。
恢复治疗第七次 寻宝活动继续、有计划地动力总动员
也许是目前为止动物们都在独自行动的缘故，宝贝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以小飞象为队长，大家开始了有计划的寻找，连飞机、云梯车都用上了。可是，上次出现的两个大人依然专心致志地忙着私事。
我发现，小飞象从出现以来始终被摆放在一个守望的位置。而且，它这次又被推选为搜索队队长，可以确信它是治疗师形象的再现。小飞象的出现不仅是清楚划分治疗职权以后的事，而且它也成了对庭子来说最重要的寻宝活动的负责人。
恢复治疗第八次到第十次 怪兽侵入、战斗炮弹连绵不断
以后的近一个月中，怪兽不断出现。孩子们边寻宝边跟怪兽们作着激烈的斗争：有的人在制造红砖防护墙，有的人在操作大炮机关枪，还有的人在专心致志地寻找宝物。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工作。唯有那两个成年人一心一意在翻阅书籍和演奏乐器。他们似乎没有察觉到孩子们在忙些什么。站在正义一边的虎面人和食钱兽都赶来帮忙驱逐怪兽。炸弹如雷雨，部分场面十分危险。
恢复治疗第十一次 动力总动员、寻找宝物
怪兽们终于都被赶走了。动物王国里所有的动物和童话世界里的人们遵循着小飞象的指示正式开始了集体寻宝活动。滑稽小熊爬到了树上，小老鼠仔细地翻开了草坪，小猪拼命地掘着泥土，等等。唯独那两个大人依然丝毫不动，专注着自己的事。
恢复治疗第十二次 发现宝物！粮食仓库
总动员的结果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宝物。那是非常大的一个粮食仓库。打开厚重的铁制大门，就是堆积如山的粮食。由大象领队，所有动物排成整齐的队伍，准备朝着堆得像高山似的粮食走去。
恢复治疗第十三次 小红帽周游世界
小红帽吃饱喝足后决定搭乘飞机前往另外一个世界旅行。为了成为小红帽的同行人员，大家你争我抢，都说自己要去。
恢复治疗第十四次 六个水壶中溢出的水造成了洪水泛滥
大家来到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大家放了六个水壶在地上后，居然个个水壶都溢出了水来。眼看这一片即将被洪水淹没。于是小飞象急忙抱起了其中的一个水壶。水意外地不往外流了。
恢复治疗第十五次 来到沙漠、一个人下落不明
动物们来到大沙漠，各自在沙漠中寻宝。正在大家兴高采烈之际，突然刮起了风沙。大家都被埋在沙堆里。等到大家察觉时，发现有一位成员下落不明。于是，大家赶紧开始寻找伙伴。上周洪水泛滥，而本周又是干旱的大沙漠。
恢复治疗第十六次 找到迷路的孩子！
经过大家的齐心协力，终于找到失踪的伙伴。那是一只“青蛙”。最先找到青蛙的男孩高吹喇叭通知大家。动物们听到喇叭声便纷纷聚集而来。小红帽也赶快跑了过来。她把青蛙放在手掌心，随后紧抱起男孩。
恢复治疗第十七次和第十八次 水壶里的水滋润了沙漠
最先找到青蛙的男孩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把造成洪水的水壶搬到了大沙漠。水滋润了沙漠。土地有了湿气，大家便开始种植蔬菜和水果。
恢复治疗第十九次 蛇的天妇罗搭乘火箭从相反的地方回来
与以往不同，庭子这次跑着进入了游戏治疗室。她曾经出现过的婴儿般撒娇的语调消失了，说话和动作都变得十分敏捷。记得出现炸弹雨那一阵子，庭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言行。比如对着她父亲说“你去死”，等等。不过，随后那些言行渐渐收敛，转变成了撒娇状态。
房间里有两架风琴。小老鼠站在一边看着正在锅里油炸的天妇罗。房间外面造起了两座高耸的大楼。旁边还竖立着两艘火箭。
“跟以前不一样嘛。这是什么？”我问庭子。
“是蛇的天妇罗。在这个国家里第一次做的特别佳肴。”庭子回答。
“这个国家是什么意思？”
“一个颠倒的国家。”
“颠倒的国家？”
“就是和庭子住的地方完全颠倒的一个国家。”
“怎么颠倒？”
“在这个国家，大人都听孩子的话，孩子不去上学也无所谓，孩子给大人做饭，动物们都会说话。”庭子说。
“原来是那样。庭子，那你已经去过那个国家了？”我问道。
“嗯。”
“庭子觉得那个国家怎么样？”
“我也说不清。”她回答。
“这是什么建筑物？”
“是飞机场的总控制台。这艘火箭是从颠倒国家返回普通国家的交通工具。”庭子说。
“哦，那就快要返回普通国家了吧。”
“嗯。我也觉得有点儿腻了。”庭子说。
“一个颠倒的国家”。那难道不正是庭子旅行的地方吗？况且，在上阶段治疗的最后一次，那个被做成十字架而成为庭子再度开始上学契机的蛇，如今却变成了天妇罗的材料。这种“转变”真是颇有意思。
恢复治疗第二十次 渡河、从西洋城堡到日本古城
沙盘的中央出现了河流，上面架起了一座桥梁。沙盘的右侧摆放着西洋城堡，左侧是日本式的古城。西洋城堡里有白雪公主、灰姑娘。日本古城里则是滑滑梯的女孩和正在休息的小男孩。西洋城堡前面有三只老鼠。日本古城前有牛、马各两头。桥上按照马、老人、坐有猴子的汽车的顺序，他们从西洋方向朝着东洋方向缓慢地移动。桥下有两条鳄鱼。桥边有两头狮子也都注视着桥上行走的群体。
明显可以看出，上述的情景是一种“仪式”。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作品中所有左右对称的景象都是由一个仅三年级的女孩制作完成的，令人感叹不已。（通过这个仪式）庭子也终于从她本人所说的“颠倒的国家”返回到了“现实的国家”。
恢复治疗第二十一次 学校、小老鼠“庭夫”精神饱满地回答！
三年级学期结束刚放春假，据说庭子对父亲说：“我要去学校上学。”四年级新学期正式开学的四月二号那天，正如庭子本人所说，她很早就起了床，雀跃似地出门上学了。庭子的态度也和以前“勉强起床、终于出门”的模样截然不同。她变得精神饱满。在那种状态下，庭子完成了最后一个沙盘作品。以下记录了作品的内容：
最前面摆放着一张黄色的桌子。迪士尼动画片《小姐与流氓》中的淑女狗像是老师，它面对学生坐着。相反，朝着老师的方向有五六排桌子和椅子整齐地排列着。至今为止出现过的所有动物、小矮人、人偶们都在场。大家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子椅子前，面向老师（只有一只小猪面朝着其他方向）。
当淑女老师叫到“庭夫”，坐在最前排的小老鼠立即喊“到”。随后，大家便齐声鼓掌。
这个场景无疑是沙盘作品中的一幕。但是同时也可以说是现实生活中的实景。那是庭子第一次内心世界与现实世界合二为一的表现。
恢复治疗的最后一次 捡到一条流浪的小狗
那天，庭子抱着一只小黑狗来到医院。说是上个星期日在街上捡到的。为了决定是否饲养小黑狗，全家争执了好一阵子。在庭子答应个人负责照顾的前提下，最终家人决定收留小狗。从治疗的角度考虑，对庭子来说那应该有帮助。通过饲养小动物，可以恢复庭子内心动物性的侧面，同时又能够让她找回个人曾经失去的东西。庭子也将渐渐恢复为家里的一员，与往常一样生活。
庭子最终找到的宝物是“学校”与这只“小狗”。她朝沙盘瞄了一眼，流露出一种怀念之情，但是已经不再靠近了。庭子走到玩偶架的前面整理了动物玩偶，并且调换了它们的位置。她让癞蛤蟆背着一个婴儿，把另一个婴儿玩偶摆放在老虎面前，旁边是鹈鹕与乌龟。在另一个放有小红帽、灰姑娘的玩偶架上，她放入了一只小狗，在架子下面摆放了害羞的男孩和红色的金鱼。最后，庭子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在整理玩偶的过程中，她一直抱着小黑狗。
“从你第一次来医院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吧。今天我们就要分开了。你以后就得一个人努力了。”我对庭子说。
“嗯，没问题。我不会让任何人随便抱这只小狗的。我给小狗喂食，带它出去散步。”
就这样，庭子结束了两年的沙盘治疗。在此补充一句，半年后庭子和父亲再次来到医院。不过，那是已经完全恢复健康的庭子来向我们道谢。
[1] 瑞士心理学家科赫（Regula Koch）开发的树木人格测试。在A4大小的画纸上指示患者画一棵树，然后对树木进行解释的心理投射法。——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