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担当之勇

(四)担当之勇

萤窗私语

爱人的素养中,需要有敢担当的责任心。当共同面对艰难处境时,无论男方或女方,都不能推诿、逃避,都要挺身而出,转化危机。这需要勇气,需要智慧,还有坚决的行动。平凡的爱情中,我们依旧可以欣赏到“担当之勇”。

谈情说爱

什么是幸福的婚姻(节选)

程乃珊采访整理 李九皋口述

(节选自程乃珊:《玫瑰人生》,《大众心理学》2007年第12期)

[李九皋:英文名Teddy Li,今年90岁,毕业于上海华童公学。曾任当时(1936年)上海电台英语播音员,后任洋行经理。20世纪60年代调往北京某高校任教进出口函电专业,退休后回沪继续在高校任教至七十岁第二次退休,现在某台资公司任高级顾问至今。

陈素任:英文名Susan,现年95岁,1936年上海“中国飞行社”毕业的中国第一代女飞行员。1937年与李九皋结婚,育有二子。]

为了迎娶苏珊,我辞掉了电台的美差——要养活老婆,靠一个月一次死工资总归弄不好了——我先后换过几次工,最后和朋友合伙做美棉(美国棉花)的进口生意。说起来,当初娶她时,我也没什么钱,连只订婚戒指都十分寒酸,钻石比芝麻还小。我向她发誓,一定会努力奋斗,有一日替她买一只比蚕豆还大的钻戒!

结婚五年后,我已有自己的写字间、自备汽车。那年我28岁。我实现了诺言,替苏珊买了两只大钻戒,其中一只在20世纪50年代以7 000元的价钱卖给越剧名演员戚雅仙;还有一只抄家抄走了,后来折合200元人民币了事。对此,苏珊看得很平淡,她说:“钻石、黄金是硬通货,成为通货就是要流动,所以,今天流到我这里,明天流到你那里是很正常的。”

苏珊如愿以偿,做了职业主妇,将我们家打理得有条有理。下面是客厅、餐厅,楼上是我们的卧室、书房,三楼是两个儿子的天下,随便他们拆天拆地。男孩子天生好动,应该有他们的天地。我们过的是典型的上海中产阶层的生活,汽车、冰箱、钢琴、落地无线电,但我们从来不挥霍摆阔。我们也喜欢名牌,手表要劳力士,汽车要宝马,钢琴当然是谋得利,无线电是西屋的,因为名牌是一种保证和信誉,耐用品一定要用名牌。但我们不会像今天的白领,花工资的大半买一双皮鞋或一只手袋。

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不少朋友去香港、去国外,约我一起去。我算算自己已34岁,当时年纪好像已很“老”了。再讲,我也不舍得放下这个一手经营的舒舒服服的家。我估计下,我当时的积蓄,已足够我即使从此没有收入,也可令我们一家四口舒舒服服保持现在中产生活水准过二十年。

现在你们应该有体会的,刚刚买下的四房二厅装修一新的房子,新买好的私家车,怎舍得就此抛掉从头来过?心想我规规矩矩一个生意人,共产党不会难为我的。果然,政府让我发挥所长。公私合营了,我的贸易公司并到纺织品进出口公司,作为私方人员,我也给并入纺织品进出口公司,做的还是进出口老本行,但人工只160元。当时160元对一般人是高薪,但我们家开销大,我老婆又这样会花钱。

苏珊很会花钱,她买衣服只去品牌专卖店,四大公司的时装是大路货大批量的产品,苏珊也看不上眼的。皮鞋也有专门的鞋匠定做。

花钱花惯了要节约是很痛苦的。我始终觉得,钞票不是靠省出来的,要靠赚出来!我就动脑筋要赚点外快贴补下,让老婆仍可以过得随心所欲。20世纪50年代初在上海连云路(今延中绿地)有家慕时英语夜校,我就在那里任夜校英语教师。当时上海时兴学俄语,但上海人对英语始终有种与生俱来的感情,所以英语补习收入很不错,我另外再在家里开班补习英语。

20世纪60年代初,我的英文特长终于被发觉了,我被调往北京某高校任教,专门任教进出口英语函电专业。那时没有电脑、没有FAX,一切贸易来往全靠电函,所以行文十分要紧,不能有漏洞。虽然不舍得离开上海,但祖国指向哪里,就得奔向哪里。不过好歹算得上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比私方人员要好听多了。好得我有间单人宿舍,两个儿子有祖母、保姆照顾,苏珊常常来北京陪我,苏珊到北京来还是旗袍尖头皮鞋打扮。她习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走出门的。五六十年代北京有个上海太太的小圈子:她们是梅兰芳太太、画家刘海粟太太、老银行家冯耿光太太等,都是迁居北京的老上海太太,丈夫都是知名或统战人士,她们仍可保持着老上海的生活方式和社交关系,自行其乐。

我从来不娇惯两个儿子。我们舍得花钱让他们学喜欢的乐器,寒暑假一家四口参加旅行社玩庐山、黄山、莫干山、富春江。但我们也对他们从小定下好多规矩:保姆是帮助妈妈料理家务的,你们两个大小伙子的衣服、房间都要自己打理清洁,吃饭不准剩饭碗头,不准乘三轮车(当时尚没有的士)……两个儿子很争气,功课、体育、音乐都很好,全面发展。当时一起做美棉进口生意的朋友去海外发了财,回上海看我,我一点也不羡慕他。

不过人一生,总要碰到点天灾人祸。

“文革”让我们失去了亲爱的大儿子。大儿子挺不住造反派的冲击,自杀了。是在心电图室触电死亡。他是医生,选择了一种最科学、最快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年他只有28岁!遗下一个女儿。我和苏珊一滴眼泪水也流不出——人伤心到极点,是哭不出的。

小儿子顶着包庇反动家庭的帽子千里迢迢赶回上海陪我们。我们全家从火葬场领回大儿子的骨灰,苏珊黯然下厨做了一碗香菇豆腐,就是这样的情况,她仍可以精心调烹做出一碗色香味齐全的菜肴。

“吃饭!阿拉人还要做下去了,还有小孙女要我们带大她!”她沉静地说。我尝了一口热灼火烫的豆腐,闭了几天的食欲竟开了,美美吃了三大碗饭,这看似不通情理,有点残酷,但是正确的态度

苏珊见我吃饭了,这才松一口气挨着我坐下对我和小儿子说:“我在学开飞机时,教练教过我们,危难之际,求生第一。只要保证可以安全着陆,行李,哪怕汽油,都要扔掉,以减轻飞机负载。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这时,苏珊拉住我的手,讲了一句永世难忘的话:“答应我,就像结婚那日在教堂面对上帝许诺一样,不论将来遇到什么,我们都不会自杀。应诺我!”

这就是苏珊!到底是开过飞机的。一个女人都可以有这样的勇气,我一个男人家,怎可被击倒?

“我应诺你,不论遇到什么,我们都不会自杀!我们一起将孙女带大,让她像父亲一样优秀!”我说。

就这样,我们三人手拉手,是苏珊先轻轻哼起那曲我们都喜欢的法国情歌:《玫瑰人生》。

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的房子、钱财,我们的一个儿子,但我们永远拥有对方,这已足够。上帝好像存心要考验下我们的许诺。半年后,我被投进北京的监狱。没有任何证据就以反革命罪关了六年。同牢的有名演员崔嵬,还有一个17岁就跟刘志丹的老干部。六年后我还以刑满释放分子的身份送去山西阳羡煤矿劳动。这期间没法给苏珊寄一分钱。苏珊没有公职,大儿子已去世,只靠小儿子勉强挤出的一月15元生活费,不知她如何维生?但有一点我是放心的,她一定不会想不开。我也一定要挺住,这样才有重逢的一天。

莫名其妙吃了几年官司又突然“平反”通知我回京上课。一次性补给我两万多元工钿。我出了牢监第一件事就是先汇了五百元给苏珊,再给她打了个长途电话。那时电话要传呼的,传了几次她都不在家,终于通上电话了,她的声音在那端很安详、很平静:“我老早晓得你没有事的。我也没有事情,你放心。过年等你回家。”

其实,这期间她也很惨。首先,相依为命一手领大的孙女被外婆家划清界线领走了,苏珊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只好托朋友介绍去做保姆!可怜她从小保姆不离身,可现在自己却去做保姆,第一次洗衣服肥皂粉放多少都不知道。就是做保姆都做不长,人家嫌她烧菜太资产阶级——青菜拣得太嫩,炒菜油太多!后来总算一个老朋友有心要帮她,那是一个旧时上海名西医,将他的孙子寄在我们家,一个月几十元钱,如是她有个小孩子作伴。但她仍是改不了的海派脾气,自己贴钱买老大昌的奶油蛋糕、冰砖给小孩吃,她是图个安慰和感情寄托。现在这个小孩子都四十左右了,常常来看我们,一口一声公公婆婆亲热得不得了。

对苏珊,我真是越来越服帖她。收到我的汇款后,苏珊即时买了百多元的什锦糖放在婴儿车里,挨家挨户派发,告诉大家我解放了没事了。她自尊心其实很强,在我坐牢的日子受尽冷眼,现在总算也有翻身的一天!

活到90岁,明白许多道理,我现在汽车没有了,洋房也没有了,我和苏珊没有一件名牌,没有一粒钻石,但我们仍拥有一个玫瑰人生。我们的一壶滚水焐了近七十年,仍是笃笃滚的。

拨动心弦

1.细数一下李九皋先生在风雨岁月中,分别有哪些“起落变故”?作为男主人,他是怎样担当起家庭的责任的?

2.“文革”期间,“苏珊”是如何以勇气来支撑家庭,以行动来维持生计的?

3.苏珊所引用的飞行教练的训诫,对你有何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