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补编(1993—1997年)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曹操
岁末杂感六首并序
壬申之岁,新鲜事多,耄老之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眼界为之大开,惊喜之余,爰赋打油,以添笑乐。
一
入春节日紧相连,丝路花牛名目繁。真个三百六十日,天天锣鼓庆新年①。
二
火箭轰轰上九天,卫星信息洒尘寰。气功拓出新世纪,遍地神仙捞大钱②。
三
脱脱条条青少年,羡他日每有余闲。卡拉OK才唱罢,又上街头捣弹丸③。
四
垩笔生涯数十春,半间楼里且栖身。白头难比红颜好,别墅幢幢赠美人④。
五
走下讲台上柜台,量杯放下摆茶杯。市场经济钱钱好,下海脸皮须放开⑤。
六
时装巧着舞婆娑,顾盼盈盈仪态多。更喜山东选佳丽,圣人故里美人窝⑥。
自注：①全国各地竞相举办各种节日活动,仅甘肃就有丝路节、旅游购货节、崆峒旅游节、花牛苹果节、庆阳艺术节等等,连同传统法定节日,人们几乎天天在备节过节,焉能不乐。②气功热经久不凉,《新世纪》之发表,推其波而助其澜。八月气功大师××教授,应邀来县作传功报告,门票5元,前往受教者潮涌,不足一周,抓万余元而去。“神仙”生财有道,凡人愧莫能及。③入秋以来,台球热勃然兴起,小小一个县城,台球已逾百付,从清晨直至午夜,台台暴满,台主收入可观,与赛者乐之不疲。只此一桩,亦足以说明人民之富有安逸,谁说静宁是贫穷干旱县?④报载,著名影星巩俐,获得一幢价值66万元花园别墅,岂不可喜可贺。⑤秋冬之际,各界人士纷纷下海从事第三产业。《甘肃日报》12月19日(周末版)有《脸皮也要换》一文,言之有理,信然,信然!今而后,我等见钱,当眼、脸俱开。⑥各地竞相举行时装表演,评选十佳礼仪模特小姐。山东直接名曰“选美”,泰岱济汶,毓秀钟灵,产生圣人之地,自当不乏天生丽质。
有感于“饮食文化”
一
饮食文明夸汉唐,猴头熊掌属寻常。今年推出逍遥宴,驴肾牛鞭细品尝①。
二
烹罢团鱼烩五毒,人间生物信难敷。经营意识超前者,学得屠龙术也无?
三
款爷潇洒腕爷豪,罗列杯盘竞比高。闻道黄金饰肴馔,始知琼玉可为醪②。
四
吃请请吃乐陶陶,末座叨陪兴也豪。一载吃他两千亿,阿谁自己掏腰包?
五
幸能温饱守书田,豆腐一盘聊解馋。狐狸自甘无此分,隔篱笑谓葡萄酸③!
自注：①《甘肃日报》(1994年4月9日)载羊子《金城奇菜——逍遥宴》一文,谓鞭宴兴起于唐,唐王食之,“勇如神助”,大喜,赐名“逍遥宴”。②去年报载,有大款为黄金宴者,肴馔皆饰以金箔,方知“玉液琼浆”非夸饰之辞也。③曾有穷教谕书一联以自嘲,曰：“纵口腹之欲,称豆腐四两,连笼;发雷霆之怒,骂门斗两声,隔窗。”余甘以吃不上葡萄之狐狸自居,不待人嘲,盖无狐狸之诈,而其瘦似之。
街市所见二绝
一
塑料棚中务菜花,市场三月卖黄瓜。怪他野味人多好,村妇携来苜蓿芽。
二
体型丝裤宽松裳,村妇山姑巧着装。清早跨车入街市,蛋钱换得美容霜。
千金月饼
中秋,报载月饼贵者一枚千元,百元者已属寻常。
天上月亮高,人间月饼贵。高者不可攀,贵者谁知味。大腕出手豪,大款雄财贿。千金买一笑,万元拼一醉。罗列穷珍馐,少尝便作废。潇洒一回走,农民苦终岁。西北常苦旱,江南堤岸溃。温饱线下人,至今遍宇内。如何发展国,倡此高消费?问月月无言,杞人难成寐。
绝句
甲戌五月参加甘肃省诗词学会代表大会,感赋六绝。
一
柳烟花雾滨河路,草长莺飞白塔山。师友相逢多皓首,含毫竞赋创新篇。
二
驼铃声断玉门关,铁道西通鹿特丹。羌笛莫吹征戍调,琵琶应拨反弹弦。
三
秦声自古调悲凉,呜咽千年陇水长。今日断肠情事少,乐工尽谱满庭芳。
四
盛世雄风空百代,无端偏唱后庭花。关西大汉还应有,铁板铜琶震万家。
五
自赏孤芳自感伤,阳春白雪早遗忘。莲花山上花儿会,岁岁情歌野兴长。
六
车辕坐漫河州令,笔挺穿空赞白杨。饮水田家诗境美,荞花风里送甜香*。
自注：*谢宠《车把式》：“一声大曲河州令,家住唐汪杏子川”,颇富地方特色。陈毅《游兰州五泉》：“兰州却有钻天杨,笔挺穿空立道旁”。清末静宁王源瀚先生《田家饮水》诗：“风味却能甜似蜜,一山荞麦已开花”,为善写陇原山村风情者。
当代曲子词四首
刮地风·林带
植树今年任务下,“要绿化……”广播动员声势大,上庄里老爹低头抽烟,半晌发了话：“只种不管顶个啥?还不是,春天种,秋天拔,入冬倒了罐罐茶*。十三条林带至今还在纸上画。”
大德歌·观风
你讲文明道德谁个信!市场上用的是讹人的秤,马路上撞倒老人无人问,车厢里腰包被掏还得点头肯,讨债人给欠债人陪小心,没理的斜拉顺扯蛮有劲：“良心嘛,多少钱一斤?”
书斋独坐静无哗,细吟诗,漫品茶,一字未安久咨嗟。扑花一闪灵感发,忙要将笔下,老妻门外高声骂：“知道嘛?面粉明天要涨价。”
商潮
财大、气大,开口称王道霸。一会儿乳峰大腿高高挂,一会儿推出个“原子弹”将人吓。让利、甩卖、大减价,变着法儿把别人的票子抓。真真假假,谁个敢信它：换肤霜把玉容蚀起疤疤,啤酒瓶把一双眼睛炸瞎,治病服药反把性命搭,鳖精厂只养着一个王八。
自注：*静庄一带用小砂罐,木柴火煮茶,谓之“捣罐罐”。某县早年曾按荒山规划了十三条林带。近年有的遭到严重破坏;有的则边种边毁,至今未能成林。
广告摭趣并序
每晚看电视,未有不看广告者。商品世界五花八门,令乡巴佬目眩神迷,茫然惘然。顺口诌俚讴数曲,苟有所冒犯,厂家当能以“少见多怪”谅之。
［耍孩儿］“小霸王”,学习机,孙子要买我迟疑。穷秀才阮囊羞涩,原本买不起,更怕他学成“打天下”,把人欺①。
［怕煞］买电视抱来“原子弹”,战兢兢手不敢把开关按。怕则怕“轰隆”一声,化作蘑菇云儿冲上天。
［喜人心］诸葛智慧来自酒②,马家军凭的鳖精。高考榜上有姓名,多谢“补脑灵”。费沉吟,问：“今古人才咋长成?”再无须寒窗十载,苦读苦练到残更。留心新产品,助你显奇能。
［大拜门］卧龙喜穿“生乐鞋”,为求药茅庐四请。曹孟德解忧赞“杜康”,饮“孔府家酒”自会写雄文。休发愣!君请看,还有皇帝,贵妃,关羽,包公……齐出动,产品岂能无人问?
自注：①学习机广告中之少年,流里流气,令人心中不快。②隆中产品。
游仙六首
一
有涯犹欲探无涯,空际神游空自嗟。休问何方极乐界,漫天星斗恒河沙。
二
十年面壁证前因,岂有金刚不坏身?星系毁成无计数,遑论东海几扬尘。
三
高楼林立夸文明,废气冲开臭氧层。浊世而今诚浊世,归真返朴有谁能?
四
万物天生等类同,人何自作主人公?无穷掠夺随心取,留得荒沙哭道穷。
五
神思高举频求索,天国无门欲叩何?回首生身弹丸地,触蛮犹自未休戈。
六
粟米敖仓渺渺予,电光石火现微躯。一生无愧于心后,化作纯真返太虚。
古风咏静宁历史人物
李广
弓劲石没羽,将军有奇勇。阵前解鞍卧,强胡未敢动。身经七十战,失道沮贵宠。莫怨未封侯,史策千秋重。
隗器
英雄趁时起,谦恭能得士。东下与逐鹿,符命宁刘氏。据陇效西伯,神龙乃失势。见微去方望,王捷甘为死。其道有足怀,成丧安可訾!
刘錡
射斛早称能,将门出虎子。顺昌天地动,赫赫谁堪比。姓名敌国重,安危人所倚。惜乎采石战,奇功归儒士!
吴玠
功建和尚原,陇蜀不左衽。西北立砥柱,南渡得高枕。黄柑惊敌酋,强弩胡马噤。至今仙人关,峰崖秋风凛。
吴璘
继兄遏强敌,功与韩岳并。挥师复故土,屡遭权臣梗。庙堂主和议,遗民空引领。哀哉弃德顺,血泪关河冷。
王源瀚
铅刀虽一割,才略卓然见。不入邯郸梦,薄田在陇甸。我豆南山熟,尔羊白石粲。幽幽荞花香,洌洌杯水淡。旧物青毡在,杜诗列几案。篇终接混茫,此意谁能辩?
赵时春
三黜见傲骨,一战冰霜厉。儒生功不就,天下壮其气。省徭斥贪墨,宗藩有余悸。浚谷山水间,诗文情堪寄。
辛未观潮
此套曲写于前苏联解体东欧巨变之时。虽时过事迁,局势趋于稳定,然波黑争端未息,北约又在扩张,不能不感慨系之。因稍事修改,公诸同好。
［望海潮］世事由来似弈棋,逞英豪,争高低。看不尽兴亡更替,参不透韬略玄机。中东鼙鼓声未息,东欧波涛又起,变化急,事态奇。局外人怎知就里!
［刮地风］忽拉拉扯下了红旗,乱哄哄瓜分了家底,矻嚓嚓一夜间执政党成了非法的。生愣愣加盟兄弟分崩又离析。眼睁睁联邦联盟解了体,懵懂懂理不清七十年干了一场什么事?最无端,闹嚷嚷急煎煎要迁列宁归故里。
［眼儿迷］羡别人纸醉金迷,浑忘却自己的家底,砸破了自己的饭碗,乞别人的施舍救济。可知道讨一盏残羹冷炙不容易。若还把揭墓贼当作了上坟的,到头来这后悔药儿如何吃得起!
［混江龙］问当年怎在一起,今日里分崩离析。分家私打破了头皮,争土地动起了刀戟,逞一时勇,忿一时气,有甚顾忌?只苦了芸芸庶黎,奔东逃西,子散妻离,难民潮一迭连着一迭起。
［恁般好］既得利益谁放弃,一壁厢调停和议,一壁厢供给武器。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只要你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俺就有好生意。
［乌夜啼］公理婆理,乍听来还怪有理,人权霸权,招牌儿随时更替。口头上甜似蜜,心底里尽诡计,堂皇的言辞,重复的话题,都是些鳄鱼的眼泪,强盗的逻辑。
［煞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界格局又得重设计。自家的事儿自家理,人欺侮只怪自己不争气。哪儿跌倒,哪儿爬起,踏稳自己的脚步,任他人说三道四,指东画西。
卧病自嘲
年来因低血压、贫血等症,病卧在床,终日沉沉嗜睡,为俚曲以自嘲。
人皆道,人老贪财怕死难成寐,谁似俺,穷居陋巷卧病待死整日昏昏睡。不屑邯郸枕,难化蝴蝶飞,恍悠悠在孔子门墙外面窥。夫子闻知笑微微：“无独真有偶,难兄难弟会,这小子正好跟不可雕的宰予成一对。”
香港回归感赋
一
合浦珠还国史光,百年屈辱始眉扬。主权神圣毋庸议,时代洪流谁敢当。航向已明前景远,归途何惧晚风狂。旧疆升起红旗日,清酒同斟奠国殇。
二
时针倒计待归航,秒秒分分话短长。屡见殖民演故技,岂容鬼蜮再鸱张。英雄碧血照青史,华夏旌旗蔽日光。正告战争狂热者,雄狮醒后立东方。
三
巨龙今日已腾飞,回首百年多是非。罂粟强梁输祸害,虎门怒火见神威。庙堂失策金瓯破,城下为盟国势微。多难兴邦英杰继,元戎一语旧疆归。
四
世代车轮永向前,螳螂舞臂叹徒然。竟将婆理当公理,每借人权逞霸权。却敌常怀林少穆,安邦应倚谢东山。任他蝼蚁群喧噪,华夏飞龙已在天。
五
分离骨肉自神伤,休戚相关岁月长。敌寇当前同御侮,灾荒每至共炎凉。血浓于水亲情重,枝茂由根国运昌。倚闾倚门凝望久,归来彻夜话衷肠。
六
百年统治主群民,二等公民华夏人。何以明珠归故主,始谈民主险居心!跳梁小丑徒留耻,直达列车自折轮。九七回归诸事俱,港人治港物华新。
边塞杂咏
一
漠漠黄沙漠漠天,胡杨连片抗风烟。自生自灭千余载,早引春风度玉关。
二
沙丘移动势汹汹,大漠孤烟上九重。育有沙生植物在,织成绿网锁黄龙。
三
戈壁横穿探宝难,黄沙吞没古楼兰。千年沉寂死亡海,井架如林上接天。
四
天山脚下草如茵,朵朵羊群接白云。毡帐传来冬不拉,清歌妙舞月黄昏。
五
坎儿井小透心甜,美酒葡萄吐鲁番。为有林公遗爱在,姑娘月下舞蹁跹。
六
霜天晓月雁飞高,烽燧边墙久寂寥。牧马萧萧毡帐外,谁知轻骑霍骠姚。
读报打油
这两年从报纸、电视上,又见到了一些新鲜事,随见随以打油出之,以博关情者一笑。
一
老科三峡走钢索,纪录创新名利多。堪叹盛情东道主,二三百万付烟波①。
二
郑州厕所上星级,斗富设施今胜昔。自有更新观念人,屙金便玉创奇迹②。
三
二战难忘血海腥,东条山本罪堪惊。至今不见阴魂散,游戏机中再显灵③。
四
始信金钱是万能,家仇国耻俱平衡。八年血战浑忘却,商店居然名共荣④。
五
废水江河任意排,厂家赚得昧心财。灵魂先已遭污染,又让垃圾进口来⑤。
六
贡酒畅销久不衰,名人今亦可招财。当年恶霸刘文彩,也上堂皇广告牌⑥。
七
闻道丰都发鬼财,鬼城各地巧安排。声光电脑遥相控,活活人间地狱来⑦。
八
一曲清歌一束绫,莱公赏赐比毛轻。万元请得明星至,麦克风中假唱声⑧。
自注：①加拿大人科克伦在中国三峡冲击吉尼斯世界纪录成功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而我们中国的几个承办单位都叫苦不迭,声称亏了至少二三百万。②郑州修建了一座世界一流厕所,内中铺了地毯,配了沙发,装了空调,安了电视电话,举凡豪华奢侈之物,应有尽有,谓之“更新观念”。③某中日合资企业出售之游戏机软件,居然宣扬太平洋战争,美化东条英机、山本五十六等战犯。④某地中日合资企业,居然以“共荣”命名,当记者问及此事时,中方代理人竟不以为然,可耻,可悲!⑤海关不断出现查获进口垃圾事件。⑥大地主刘文彩的老家四川大邑县有家酿造厂,在其生产的豆腐乳外包装上赫然印着“曾为刘文彩享有”字样。⑦丰都鬼城吸引了万千游客,于是各地竞修鬼城,且系用科学新技术控制,声情俱现,惟妙惟肖,活脱脱一副地域惨景,谓之宏扬“鬼文化”。⑧歌星“走穴”,索价动辄数万,而撂台、晾晒观众、假唱等丑闻时有发生。
无题
六月三十日香港日落时,港督府英国国旗降下,感而有赋。
日落旗亦落,今非日不没。时与势俱异,岂得再劫掠。雄狮东方醒,疲牛技叹拙。港人欢庆日,悄然理囊橐。依旧沙角岸,心态宁如昨?
大匠
大匠循规矩,奇巧出自心。刻意习古法,继承贵创新。兰亭众手摹,李杜诗家遵。学杜真如杜,今日已觉陈。况多皮毛似,鲜能得其神。世异情趣异,空谷喜足音。应时辟新路,花明又一村。
静宁文苑怀古二绝
一
西岩仙客写瀛洲,书法为卿第一流。学古创新今日事,奇峰险径任寻求。
二
绍蔺葡萄曰萃梅,田和山水锁烟霏。齐璜画派谁能继,陇上锡坤当首推。
论诗十首
——题《荷屋诗稿》后
一
诗里深情出自心,稍稍勉强便离真。生平不作应酬语,北斗泰山归女神。
二
一生爱好是天然,素质从来定丑妍。玉骨冰肌淡妆好,乱头粗服亦堪怜。
三
莫道为诗争句奇,须从品德判高低。悲歌燕市引刀后,人与其文旷世稀*。
四
流派纷纭众说烦,画眉我叹入时难。田园高咏陶元亮,冷落人间二百年。
五
俚语入诗诗反奇,神奇腐朽总相依。谁为点铁成金手?明月床前思陇西。
六
獭祭赢来典雅名,至今锦瑟意难明。一江春水东流去,激动千年故国情。
七
民歌韵取十三辙,古调今弹已不谐。我劝骚人开慧眼,别寻蹊径上新阶。
八
诗词衰后曲登坛,舞扇歌衫又百年。谁创今朝新格调,神州好唱艳阳天。
九
二句三年费思量,偶来灵感口成章。锦囊伴我呕心血,一卷新诗两鬓霜。
十
海刺城头赋乱离,旮旯村里动忧思。人言诗到穷时好,我到穷时始有诗。
自注：*汪精卫刺摄政王时,有诗曰：“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为逆后,爱其诗者皆惜其当年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