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发短信，李总就不回了。打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还不是李总。“我是李总司机。”“你是丛师傅吧。”“我们老大在开会，不能接你电话。”“你能不能转告——”话还没说完，对方电话就挂了。
小刘决定去堵他。
今天是腊月二十，街上的节日气氛渐渐浓了起来。所有商家都在起劲地打折促销。小店铺放音乐、播广告，大商家则在门口竖起了彩虹门，又是摸奖又是二人转的，吸引了无数的路人驻足围观，同时等候一卷手纸或一听可乐的兑奖。
小刘来到大厦门口。他知道保安脸子难看，就决定在门口等李总。等了片刻，脚就冻麻了，他就跑进大厦对面的药房，沿着柜台溜达，眼睛却瞅着大厦门口。李总的座驾是黑色奥迪，尾号888，好认。
来了一台黑色奥迪，小刘冲过去时，车子已经走了，但是尾号看清了，不是李总。这回，小刘没回药房，就避在门口铜狮子旁边。这里离门口近，堵着方便。
从中午开始的雪，一直不停地下。门口有几个保安在清雪。一个保安不住瞟着小刘。小刘镇静自若地站在那里。脚底冻透了，寒冷穿透了全身。实在受不了，他就跑去药房，暖和一会儿，再跑回铜狮子下面。
三点半钟，“888”终于出现了。
小刘快步跑到门口，待车子停稳后，躬身打开车门。李总一伸腿，竟然看见了小刘——不是保安是小刘，另一只手还拎着豆油。
“李总……好。”小刘冻得嘴瓢，说话时，嘴里吐出一团团白色雾气。
“你来干什么？”小丛转了过来，一伸手推了小刘一个趔趄。
“嘿。”李总摆了下手，制止了小丛，随即弯腰拱出，边走边说，“来吧。”
李总就近来到一楼传达室。几个保安正挨着电暖器取暖。“你们出去一下，我在这办点事。”李总扑哧一屁股坐在铁床上。
小刘站在门口，双肩落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他把豆油放在门口，又掏出信封，双手递给李总：“我想了半天，你这礼物我不该拿。这两千块钱，我也不能收。”
“嗯，少？”李总趄在枕头上，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小刘，像欣赏一个外星生命。
小刘感到不自在了：“不是不是，这两年你一分钱也不少我的，付的钱比一般人都多，还给加班费。”
“你还挺廉政哦。”
“李总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就是一个护工，廉啥政呵。”小刘尴尬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还没完没了打电话？”李总并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我不是发誓了吗？大爷逼我说的，他当时快不行了。”这一次，小刘结结巴巴地把大爷逼他发誓的过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其中还特意说了严主任两次示意、催促他。
小丛推门进来，斜了小刘一眼，递给李总一瓶矿泉水。
李总趄在床上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然后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我还想问问你呢，你说老爷子为什么对我这样？”
“我哪知道。”
“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啦？！”
小刘想说大爷不糊涂，却没有说出口。
“你陪护这么久，没听见他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李总探询道。
小刘劝解道：“你对大爷这么好，他哪能不满啊。”
李总鼓励道：“你想想，好好想想。我看老爷子最喜欢你了，总乐意跟你唠嗑。”
小刘讨好道：“大爷知道你孝顺，背后逢人就夸他养了个好儿。”
“好儿还要打嘴巴？哼！”李总苦笑道，“我总觉得老爷子对我不满呢。”
“嗯。”小刘微微点下头，似乎下了决心，“有一件事，他好像有一点点不满意吧。”
“哦，你说说看。”李总又一次鼓励道。
小刘看着李总殷切的目光，迟迟疑疑道：“那个……桂英的死，他好像对你不满哩。”
“你知道那个桂英是谁？”李总问。
“是大嫂吧，以前的大嫂。”小刘低声说。
李总抿了一口水，问：“他怎么跟你讲……她的？”
小刘摆摆手：“也没怎么讲，好像是出了车祸，大爷挺伤心的。”
“还有呢？”李总又抿了一口。
“没啦没啦，大爷就讲了这些，再没有啦。”小刘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了，他赶紧调转话头，“李总，发誓的事咋办呢？”
“按你的说法，你听大爷的，就是因为你听我的话，是吧？”李总乜斜了小刘一眼，啪啪啪地捏着矿泉水瓶。
“是啊！”
“好，你现在就打自己一个嘴巴。”李总用手中的矿泉水瓶朝小刘一指，瓶口泼出了一道水花。
“打自己耳光？为什么啊？”小刘一怔。
“不是我说的话你都听吗？你怎么不听啦？”李总揶揄道。
“你说的是让我听大爷的，你还说大爷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给他摘下来。”小刘提示道。
“好，你打吧。”李总侧过身，冲小刘一伸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小刘身子一闪，退后一步。
李总猛地提高了嗓音：“你什么意思？你三番五次找我，我还不知你什么意思？！你们这样的人老子见多啦！我告诉你，人要知足，不能贪得无厌、不能敲诈勒索，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跟我斗？你随便找人问问，我李德强怕过谁？怕过谁？！”
李总越说越激动，后来的声音近乎咆哮了。这时，门开了一道缝，小丛警觉地朝屋里瞄了一眼。
“敲诈？我怎么敲诈啦？”小刘闻到一股酒气。李总一准喝酒了，不该这么生气呵。
“别给你脸不要脸！你有证明吗？谁听见老爷子说了？没有人听见，你就是诬告！”李总重重地一挥手，这回瓶里的水全泼出来了。
“我当然有证明了！”小刘声音也高了点。
“好，你拿证明来，有证明我就让你打！”李总说完，把矿泉水瓶子往地上一摔，一脚踹开门，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