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其实,关于李总跟大嫂的事,小刘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普通病房里的电视,晚上九点便切断信号。大爷自己住一个套间,电视二十四小时随便看。大爷最喜欢看的就是中央电视台的军事频道,再一个就是《本市新闻》。后来,《本市新闻》不看了。非但自己不看,也不许任何人看。谁要是拨到本地频道,就骂。
后来小刘知道,大爷讨厌《本市新闻》里的一个主持人。而这个叫歆芙的女主持人,是李总的第二任太太,他的儿媳妇。
歆芙来过医院两次,站在走廊等李总,从来不进病房。她不是不想进,是大爷不让进。大爷一见她就血压骤升,然后指鼻子就骂。她比李总年轻十几岁,个头比李总高,漂亮得就像随时准备演出。她隔着玻璃偷偷瞅大爷的样子,看着怪可怜的。
她每次见到小刘,都说“你好”,走的时候都说“再见”。所以小刘对她印象极好。有一天晚上,趁大爷谈兴正浓,小刘委婉地提到了她。他想,如果能促成一家人和睦,多好的一件事啊。
大爷没提主持人,倒是讲起了李总前妻桂英。大爷说他刚得病那几年,端屎端尿的都是桂英。他拉不出屎都是桂英用手抠。偏偏就是这样的好媳妇,因为那个狐狸精插足,李总连家都不回了。结果桂英出了车祸——自己开车竟然翻到沟里去了。
大爷耿耿于怀的是车祸出得蹊跷,连个刹车痕迹都没有,直接开沟里去了,自杀一样。
小刘不敢接话了。这是李家的秘密,是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不敢想象其中的复杂,甚至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所以今天李总问起来,他也不敢多说、不敢乱说。之所以露出这个话头,只是希望发誓的事赶紧得到解决。
晚上一回家,艳辉就喜滋滋地迎上来,掏出手机给小刘看,亮亮今天来微信了,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他要去车站接咱。
这倒是新闻了。记忆里亮亮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俩。发他个红包,顶多回个笑脸。更不要说去车站迎接了。“你给他发红包啦?”小刘疑惑道。
“哪啊,他还不是惦记他的电脑。”艳辉说,“我答应给他带电脑回去。明天上午,咱俩去电子城把孩子的电脑给买了。”
小刘吞吞吐吐地说:“我把钱还给李总了。”
“两千块,都还了?”艳辉马上掉头去看昨天放豆油的地方,“豆油也还了?”
“还了。”
“李总——都收下了?”
“管他收不收,反正我还给他了。”
艳辉抬起胳膊,捣了他一拳:“刘国勤你脑子有病啊?没偷没抢,给你钱你不要。你怎么这么傻啊,跟你真是倒血霉啦!”
“那我发誓算放屁吗?!”小刘抱怨道。
“你说话都算数?”艳辉马上呛回一句。“我哪句话不算数啦?”小刘脖子一梗。
“你敢说你说话都算数?”艳辉揶揄道,“快别拉硬啦。”
小刘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哪句话不算数啦?”
“耳环!”艳辉反驳道,“过生日的耳环呢?”
小刘顿时语塞了,嘟囔一句:“是你不要,也不是我不买。”
艳辉数落道:“你说话算数?哼,你们家说话哪个算过数了!”
小刘不能接受她对自己家人的指责。他怒视着老婆:“赵艳辉你别胡说,我们家怎么啦?”
艳辉毫不示弱地嚷起来了:“结婚前说买房子呢?房子在哪里?把我熊到手就坐蜡啦?你说话算数……怎么怎么,你还想打人啊?!”说着,艳辉身体一倾,怒视着矮她半头的丈夫。
艳辉的脸几乎贴上了小刘。小刘好像第一次清晰地看见艳辉脸上那笨拙的眼线、生硬的文眉。这张曾经美好的脸蛋已经被她涂抹得惨不忍睹了,而她依然扬扬得意……几乎不假思索,小刘扬起胳膊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因为双方都没有心理准备,所以这个嘴巴打得干净利落、清脆爆响。猝不及防,艳辉被打蒙了,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同时张开十指,朝着小刘面部抓挠过来。
小刘本能地头一偏,脸上倏地一辣,鲜血哗地流满左边脸颊。艳辉止住手,哭声更大了:“你个窝囊废,你拿我逞什么能?你有本事打李总啊!”
小刘照照镜子,左脸颊被抓破了,伤口不大,只是有点深,所以有点血流不止的样子。算是扯平了,他想。
“今天的事咱们没完,你该打的不敢打,拿老娘们撒气。”艳辉边哭边翻找创可贴。
“你放心,耳光一定得打!”小刘硬气地说。
“好你个刘国勤,你要是不打,你是什么?”
我要不打我就是王八蛋!小刘几乎要把这句话脱口而出。只是他记取了教训,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顿了一顿,他自言自语:“你就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