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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穆雅站在民宿门口等着我们,她眯着眼微笑,静静伫立着,像是一只安静的波斯猫。
她的手里拿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食物。见我们俩渐渐走近,她便举起塑料袋,用略带撒娇的语气对宋曦阳说:“我刚才去了一趟菜市场,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十分怀念。晚上你下厨怎么样?”她全然没有生疏的语气,就像是他们从未曾分离,一如当年般亲密。
我偷偷瞟了一眼宋曦阳,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他没有回答白穆雅,只是走上前,从她的手里径直接过了塑料袋,侧身先一步进了大门。
白穆雅笑着追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说:“好啦,别跟我生气了,以前是我不对……”
他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进入了屋里,留我一个人站在门外。
刹那间,我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多余的存在。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不管白穆雅消失多久,宋曦阳都能被她轻易掌控。
她的一个笑容,一个动作,一个声音,都会让宋曦阳设下的心理防线轻易溃堤。而我,却永远站在他的心理防线之外。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悲的人。
连着几日,宋曦阳都异常沉默,沉默到让人害怕。
白穆雅每天都尝试主动靠近宋曦阳,宋曦阳虽然不会主动回应,但是很少直接拒绝。
至于我,除了在吃饭的时候和他们在一起,平常都会待在医院陪着爷爷。
我害怕自己变成麻烦的存在,让他们感觉不自在。当然,我本能地排斥着宋曦阳与白穆雅在一起的画面。
电视上预报的台风并没有来到北岛,而是掉转了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很快,北岛就迎来了连续的晴天。
三天后的傍晚,我一路慢悠悠地从医院回来,走到民宿门口,看见宋曦阳背靠着墙站着,微微仰着头,眼睛闭着,处于凝神思考的状态。
我心下疑惑,上前问:“宋曦阳,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宋曦阳睁眼看我,直起了背部,又微微垂下眼帘,说:“我在等你回来。”
“有什么事吗?”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特意在门口等我,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的心略微有些不安。
“明天……我要和穆雅去一趟归冢岛。这几天我都不在,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归冢岛?
宋曦阳曾说过,他与白穆雅有过约定,要去那座岛上看花海。
他们去归冢岛,一定是为了去实现当年的约定吧?可是花期早已过去,去那座岛上有什么意义呢?
这或许,就是一种执念吧。
我的心里很是苦涩,明明不愿他和白穆雅在一起,很想让他留下来,很想告诉他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但是那样任性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想又一次沦为他的麻烦。
“你放心跟着她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我尽量控制我声音里的颤抖。
他默默地看着我,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或许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我不得不尽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也一个人吗?”我冲他笑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坚持过来的。最糟糕的情况,不过就是回到从前吗?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很怀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早已习惯了宋曦阳的存在,我真的还能轻易地丢掉对宋曦阳的依赖吗?
可是,人总是要成长的。学会失去或许也是一种成长吧。
“好。”宋曦阳沉沉地应着,带着沙哑的嗓音摩挲着我的心头。
我心情黯然下去,最终作罢。
两天后,正是一个出海的好天气。我目送着宋曦阳和白穆雅消失于街角,也准备趁他们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回到民宿,我正巧接到了蒋嘉逸的电话,他问我这些天跑哪儿去了,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朋友。听到他熟悉的唠叨,我觉得甚是想念。
“我在北岛。”
“你不声不响地跑去了北岛?”他顿了顿,又说,“该不会,宋曦阳也跟你一块儿吧?他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现在都流行玩躲猫猫游戏吗?”
蒋嘉逸调皮的语气让我沉重的心稍微好受了一些。
“没错,一个小时前他还跟我在一起,不过现在……他跟喜欢的人走了。”我如实相告。
“喜欢的人?谁啊?”我的话引来蒋嘉逸的好奇,“据我所知,宋曦阳喜欢的人有且只有一个啊……”
他拖长了音调,正要说出那个名字,我抢先一步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白穆雅回来了。”
蒋嘉逸愣了许久,也许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强调:“什么?你说什么?谁?”
“白穆雅啊,你不是认识吗?”
“白穆雅?怎么可能!”蒋嘉逸在电话那头咆哮了起来。
我赶紧让手机远离了耳朵,差一点就因为他过大的声音导致我的耳膜受损。
“你冷静一点儿。”我做抚额状说。
“你叫我冷静?我怎么冷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你是不是和宋曦阳联合起来整我?”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告诉他:“白穆雅真的回来了,不是玩笑,我也没心情开这种玩笑。”
听出我语气里的认真与些许的落寞,蒋嘉逸沉默了下来。
“所以,楹楹,你心里很难过吧?”
他问得小心翼翼,却一语中的。
我仰着头,眼泪一下子从眼角滑落,我忍着微微的哽咽,说:“没有难过。”
蒋嘉逸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啪”地挂了电话。
我反复确认后才知道他的确挂了电话。
我心里更难过了,喜欢的人不在身边,朋友也不在身边。这个仲夏,大抵让我终生难忘。
罢了,他们不在身边,可日子还是要过的,民宿还是要好好经营的,我不能太难过了。
于是,我重新整理了下情绪,转身投入到工作当中。
第二天傍晚,我刚走出民宿,便远远地看见蒋嘉逸提着一个背包跑了过来,同时出现的还有林浅秋。
我差一点没吓得跌在地上。
蒋嘉逸跑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Surprise(惊喜)!”
我一直愣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林浅秋在旁边笑着说:“假期这么无聊,我就跟着大老板来这里了,楹楹你不会介意吧?”
“我……我哪里会介意。”我感动还来不及。
这个蒋嘉逸,居然带着林浅秋来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我怎么会介意?
我将蒋嘉逸和林浅秋迎进民宿,给他们开了最好的房间。
有他们在,我暂且忘记了宋曦阳带给我的难过。
当夜,我们仨在天台上肆意地喝酒猜拳,输掉的人接受惩罚,对着远处的大海喊出自己的真心话。
“林浅秋,你有过几次恋爱?”蒋嘉逸问。
“一次也没有!”林浅秋大喊,“是不是很悲剧的人生啊!无所谓,姑娘我痛快!”
看着林浅秋放飞自我,我们笑成一团。
“蒋嘉逸,你现在最喜欢的人是谁?”我问。
“夏楹!”蒋嘉逸对着我举起啤酒瓶。
“我不相信!”我朝他大喊,然后醉醺醺地与他干杯。
林浅秋面颊通红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坏坏地笑着:“我的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为情所困呢?”
“什么为情所困,简直徒增烦恼,我才没那么傻!”我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因醉酒而口不对心地发疯。
“哈哈哈,就是!爱情这种东西只是让人徒增烦恼罢了!若为自由故,爱情皆可抛!为咱们的单身干杯!”林浅秋大笑地抱着我,蛮横地要与我碰杯。
今夜的风很大,会拂去所有悲伤的,对吧?
那场肆意的狂欢之后,我想和蒋嘉逸他们一起回南城。
白穆雅回来了,我胆小如鼠,见不得宋曦阳与她在一起的情形,所以我想回去。
可是我放心不下爷爷,但爷爷反而安慰我,他会尽快出院,也有保姆帮忙照顾,不用替他担心。
爷爷说,生老病死,离别相遇,都是人之常情,不用太过纠结。
话虽简单,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
我又想起了我喜欢的那句诗: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很多时候想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但总是身不由己地就被牵涉其中。就像是感情,明明并不是自己的初衷,但仍会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等到自己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样的心情我无法对爷爷诉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从医院回民宿的路上,我又去了码头。
看着海岸边来来往往的船只,我心生遗憾。
尽管归冢岛的花期已过,但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应时时皆是花期吧。因此,花谢了又如何?
重要的不是花,而是陪在身边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