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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接到老爸的电话时,我正趴在宿舍的书桌前跟习题奋战。
记得老爸在电话里说完那些话后,我愣了许久,周围的声音慢慢变得无比遥远,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此后的我就如同梦游一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好行李又怎么来到机场的,总之当我和我爸在机场会合时,我整个人都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
我爸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双眼血红,像是要哭,但又一直强迫自己忍着。
当我们出了机场匆匆坐上大巴赶最早的一班船到达北岛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爷爷昏迷不醒,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爸再也忍不住,跪在爷爷的病床前失声痛哭。看着我爸一个一米八大个子男人刹那间哭得像个小孩似的,我第一次开始心疼起他来。
可我一直没哭,因为我始终相信,爷爷还会醒来。
果然到了下午,爷爷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他话说不清楚,我靠过去,听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话。
他说,一直听到我爸在哭,所以才醒了过来。
他说,楹楹,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要懂得照顾爸爸。
他说,我死了不要把我葬在墓地里,大海才是我的家。
我将这些安静地转述给老爸,老爸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我始终静静握住爷爷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在慢慢降低,气息越发微弱。
到了晚上,爷爷带着一抹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尽管我在童年时已经尝过亲人别离的滋味,可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生离与死别的差异。直到爷爷的遗体被火化之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曾经陪我度过孤独童年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和我爸领了爷爷的骨灰,来到北岛最北端的悬崖边。
清晨的风很大,快要将人吹倒一般。我搀扶着老爸,步履艰难地走到悬崖的最边上。波涛汹涌的海浪疯了似的拍打着岩石,像是怒吼着要将一切吞没。
我爸取了爷爷的骨灰,颤抖着将那些骨灰撒向海里。海风将那些飘洒的尘埃卷起,又迅速地飘向了远方。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是船长,常常带着船队出海打鱼,一去就是十几天,家里边就我跟你奶奶两个人。我小时候常常恨你爷爷,恨他对家庭一点也不负责任。直到我自己也有了家庭,才明白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老爸看着远处的大海,失神地喃喃,“我亏欠你爷爷太多,也亏欠你太多。”
看着老爸自责的模样,我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以前的确恨过他,恨他放妈妈走,恨他不够爱我。
但或许就像他说的,成人的世界有许多的无奈,或许等到以后有一天我长大了,大概才能理解他,就像他理解了爷爷一样。
在送走爷爷之后,老爸便赶回了南城。
我舍不得就此离开,一个人留在了北岛。
此后的几天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记不得自己哭了多少次,常常梦见爷爷站在民宿门口,问我:“乖孙女,想吃什么啊,爷爷去给你买。”但每次不待我回答,爷爷就突然消失了,紧接着我想起爷爷已经不在的事实,又哭着醒过来。
但不管我哭多少次,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周后,老师打来电话要我周末结束之后必须赶回学校上课。我也决定收拾好悲伤的心情,重新回归现实。
作为与爷爷的正式道别,我决定把整个民宿清扫一遍。这是爷爷生前留下的心血,就算爷爷不在了,我也一定要好好地保护着它。
当我清扫完所有的客房,忽然想起阁楼上,爷爷为宋曦阳预留的那间房。
既然白穆雅都已经回来了,我想宋曦阳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这里,于是想把东西整理出来一同带回南城交还给他。
宋曦阳的房间并没有留下多少物品,除了一些衣物和一双鞋子,就是床头放着的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
我并不是要故意偷看宋曦阳的东西,不过那个木盒就这么敞开着,或许是他走时太匆忙,忘记了将它收好。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金属质地的发夹,发夹的款式很简单,仅有一片水晶镶嵌的四叶草作为装饰。我猜,这或许是宋曦阳为哪个女生准备的礼物。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拿起发夹的时候,注意到盒子下面有一张小卡片。
因为宋曦阳在给我补课的时候常常写字,我对他的字迹早已了然于心,一看到那张卡片上的字迹,我就知道是他写的。
20岁生日快乐,白穆雅。
以及——我喜欢你。
非常简单又直接的告白,很符合宋曦阳的作风。只是很遗憾,这句告白想必最后也没有交到白穆雅的手上,所以才一直被宋曦阳珍藏到了现在。
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像宋曦阳这样,只能借由着这些青春里遗留下来的物品回忆往昔的美好呢?
一行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我的眼角落下,我赶紧关上盒子,拭去泪水,停止了这样不理智的自虐行为。
这一天晚上,我拿着一瓶啤酒走上天台。
繁星满天的夜晚,特别适合喝酒。
以前我一直不太喜欢啤酒的味道,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习惯了这苦涩滋味。
我站在天台边上吹着风,回想起两三年前来到北岛时的场景,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那时的蒋嘉逸还是一个抱着相机追逐美女的怪人,宋曦阳像防着敌人一样阻止别人的靠近,而我还为了考试的失利而自暴自弃。但值得庆幸的是,在那时相遇的我们,并没有彼此嫌弃,反而相互安慰着,一直走到了现在。
我忽然觉得,经历这些以后,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感情或许会有消亡的一天,但曾经一起跨越困难的日子,却会成为人生之中最亮的一抹色彩。
“爷爷,谢谢您,谢谢您陪着我长大,谢谢您让我们相遇!”我用尽所有力气对着远方大喊,“谢谢您!”仿佛爷爷真的能听到我的呼唤一样。
我举起了啤酒罐,哽咽着说:“爷爷,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和我干杯!”
风吹起了我的长发,咸咸的泪水也随风逝去,独留离别的悲伤永远地深埋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