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终于攒够一百个鸡蛋了。
这天清早，铁头忙活着在篮子里垫了一大把麦花秸，把纸盒里的鸡蛋倒腾到篮子里。准备吃过早饭跟姐姐挎到市上去卖。
铁头心急火燎，呼噜呼噜喝碗菜粥，撂下筷子，跳到地上，挎起沉甸甸的篮子，跺脚连声催着姐姐走。
忽然，听村里维持会[3]那面大铜锣当当当，阴一声阳一声地响了过来。伪乡长兼维持会长台荣侯的大管家二阎王高海臣，狼哭鬼叫一般，在街上吼喊着：
“日本皇军有令……又交粮纳款啦……”
姐姐正在堂屋刷锅洗碗，听这一声吼喊，好像头上灌下一盆冷水，打个冷颤，变了脸色，慌慌急急奔到屋里，叫道：
“还傻愣着。没听二阎王喊，维持会要粮来了？快把鸡蛋藏起来呀！”
“要是二阎王翻柜呢？”
姐姐一听有理，忙把鸡蛋篮子拿出来，放进门后的缸里。想了想，这里也不把牢[4]，这原是装粮食的缸，二阎王不能不翻。于是，又急忙从缸里拿出来。一面叫铁头去关排子门，一面提着这篮子鸡蛋跑到东院，藏到邻居古大鹏爷爷破被垛[5]后面了。
姐姐刚回到堂屋，就见二阎王高海臣手提着铜锣，挺胸鼓肚，摇晃着肩膀，骂骂咧咧走进院来。这家伙一身黑缎子团花马褂，黑礼服呢低口鞋，裤脚上扎着绸子带儿。歪戴着深灰色呢子礼帽，满是横丝肉的脸上，带着怒气。背后跟着个背枪的保卫团丁。
“小兔崽子，维持会要粮派款，你关排子。你有能耐修一座碉堡，他妈的挡得住海大爷！”一路骂着跨进堂屋。手指着姐姐说：“你不把粮食背到门口，还打发小孩子关排子门儿，想抗粮不交吗？”
姐姐苦笑说：
“连吃的都没有，哪有粮交维持会！”
说着把吃剩下的一碗菜粥端给二阎王看。高海臣鼻子里哧哧冷笑两声，两眼一瞪：
“别他妈向我海大爷装蒜啦！没粮食你大白天打发小孩子关排子门干什么？”
这时候，跟进来的铁头扯直嗓子嚷着：
“我关排子门儿是怕母鸡跑出去，你管得着吗？”
二阎王高海臣横了铁头一眼，刚要发作，可是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命令团丁：
“没有粮食，把母鸡给我抓走！”
铁头一听要抓他那只黑爆花草鸡，便飞跑到院里去护着。可是他挡不住团丁。眼看母鸡被团丁追赶得扑棱着翅膀，咯咯叫着，满院乱跑。铁头心里说：这可是糟糕，要是被他逮走，没鸡下蛋，能上几天学呢？
母鸡终于被团丁赶到墙角里。不好！要逮住了。铁头急忙跑过去，叫道：
“来，我给你逮吧！这母鸡认生，生人逮不着它！”
团丁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耸着肩膀呼哧呼哧乱喘。见铁头过来帮他，便直起腰来说：
“好吧，逮住这只鸡，你刚才关排子抗粮罪，就算一笔勾销了！”
铁头把鸡逮住了。团丁伸出两手去接。可是铁头往高处一扔，那母鸡就扑棱着翅膀飞到隔壁去了。团丁气得直骂：
“混账！给我找回来！”
铁头眼望着那团丁，只是咧着嘴巴嘻嘻地笑。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忽然看见二阎王高海臣手提着那篮子鸡蛋出来了。姐姐在背后追赶着：
“你给我放下！好不容易攒了一百个鸡蛋，打算卖了钱送弟弟上学念书的，维持会成老抢儿[6]啦！”
嘴里喊叫着奔过去，伸手想夺回那篮子鸡蛋。二阎王高海臣眼眉竖起，叫声“去你的吧！”用胳膊肘子猛一推，把姐姐推倒地上。
铁头一看二阎王拿走那篮子鸡蛋，还把姐姐推倒地上，急了眼。嘴里嚷着：
“我的鸡蛋！我的鸡蛋！”
向二阎王冲过去。可是那保卫团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声：“别动！”铁头叫骂着扭动着身子，抡胳膊想挣脱开团丁的手，却不能够。眼睁睁看着那一百个鸡蛋被二阎王抢走了。铁头气得低头一口咬住了团丁的手腕子。疼得团丁龇牙咧嘴杀猪一般叫：
“啊呀！啊呀！松口！我开枪啦！”
在铁头的头上猛击了一拳。铁头两眼发黑，打个趔趄，差点栽倒。姐姐过来把铁头搂在怀里。团丁趁这时候，一溜烟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