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情感”的多模态隐喻解读

天空是新海诚动画作品中的重要元素之一，也是情感隐喻的主要表达方式。事实上，“情感是天气”的隐喻表达在语言文字中广泛存在，如“心里的阴霾烟消云散”“前日忽然放晴，心也跟着晴了”“心里一片乌云密布”等，尤其在汉语和汉文化中，“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正如中国古诗中所写，“情”和“晴”基于声音的相似性更容易引起情感和天气的联想。新海诚在他的作品中丝毫不掩饰对天空的喜爱，几乎所有的作品里天空与气象都占据一定的比重，天空是人物内心世界的映射，而阴晴雨雪的天气变换则是人物情感波动的隐喻。

《言叶之庭》以梅雨时节的东京作为背景，借助大量对云、雨、天空的描绘，在雨声、雷声、鸟声、蝉鸣和钢琴声中，伴随着主人公内心的独白，视觉模态、声音模态和语言模态相互作用，共同构建了“情感是天气”的多模态隐喻。高中生秋月孝雄对雨天有着特殊的情感：“小时候，天空比现在要近得多，所以我喜欢带来天空气息的雨。雨天的早晨，经常就不再换乘，直接走出出站口。”，因而在下雨天的早晨逃学也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也正是在某个雨天的早晨，他在公园里遇到了古文课的老师雪野百香里。天空中隐约雷鸣，雪野老师吟出「鳴神の少しとよみて　さし曇り　雨も降らんか

君を留めん」（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17]的和歌，也为之后的每次相遇和靠近埋下了伏笔。“等下雨的时候，还会再见到吧”“发现自己在期待下雨”“我在等雨”“雨”仿佛成了可以相见的暗号，下雨的日子意味着可以短暂逃离现实，在日本庭园的小亭子里消磨时光，获得内心世界的安宁。“天晴的日子，老是觉得自己呆在一个孩子气的地方，烦躁不安”“告别了梅雨时节，晴天时的这里，仿佛是个陌生的地方”，晴天则意味着要在太阳下，收起内心的情绪去面对这个世界。虽然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和内心的苦恼，但是每一次在雨天的相遇都是对彼此的慰藉与救赎，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背景音乐的钢琴曲，引发的不是惆怅与悲伤，而是内心的平和与宁静，也是主人公内心情感世界的写照。当孝雄提出为雪野老师制作一双鞋，虔诚而认真地测量绘制，雨中的天空出现了阳光和彩虹，鸟鸣声音清脆，这道光亮和彩虹也成为希望的象征。晴雨的变化既是孝雄和雪野的心境，也是二人之间距离的暗示。「鳴神の　少しとよみて　降らずとも　我は止まらん　妹し留めば」（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18]，随着这首问答歌的回应，暴雨渐起，雷声轰鸣，二人终于敞开心扉，释放压抑在内心的苦痛，也终于在雨过天晴之后勇敢地向各自的新生活迈出第一步。在《言叶之庭》中，天气意象在画面里错落复现，新海诚以主人公的大段内心独白、晴雨交替的场景转换和雨声、雷声、虫鸣鸟叫之声的渲染效果建立了情感与天气之间的密切关联，实现了以天气为源域、情感为目标域的隐喻构建。

如果说在这部动画里天气与情感的连接是细腻的、不露声色的，那么在《天气之子》中情感与天气的隐喻构建则是通过晴天与雨天的鲜明对比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样是以东京为背景，整个城市终日都笼罩在阴雨之中，离家出走的少年帆高和拥有改变天气的神秘能力的少女阳菜也正是在这样的场景中相遇。雨天的场景是阴暗沉闷的，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打着伞步履匆匆的行人，年幼的孩童在家透过水汽氤氲的窗户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在这不停下雨的东京，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渴望晴天。也由此，几个少年萌生了通过帮助他人改变天气来赚钱的想法。在第一次成功帮助自由市场实现了在晴天营业之后，画面一改阴雨天气，转为明亮鲜艳的色彩：热热闹闹的市集，欢声笑语的人群。帆高的内心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人的内心，真是不可思议，就算只是早上看到窗外的晴天就能变得精神，只是蓝天，就能让人觉得活着真好。没想到只是改变了天空的样子，人的心情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之后他们陆续帮助别人把结婚典礼、运动会、竞马比赛变成了好天气，也越来越确定人心是和天空连在一起的。主人公的内心独白、画面在阴暗和明亮之间的切换、人们在阴天时的抱怨声和在晴天时的欢快语调，共同构成了天气和心情的隐喻：雨天代表着“伤心”“黑暗”“绝望”“肃杀”“死气沉沉”，晴天则代表着“快乐”“阳光”“希望”“活力”“生机勃勃”，“晴天”对人类来说成了无比珍贵与向往的东西。也正由此，引出了整个故事所面临的价值选择：是选择牺牲小我换取晴天，还是珍惜自我抛弃世界。故事的最后，帆高选择了救回阳菜：“就算再不放晴也没关系，比起晴空，你更重要。”《天气之子》作为继《你的名字》之后的又一力作，其画面与音乐制作仍然保持了一贯的高水准的新海诚风格，却在对于剧情的评价上遭遇了两极分化。究其根本还是观众对于主人公最后的选择呈现了截然不同的理解。帆高对于“晴天”的放弃实际上意味着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对既定的社会规则的反抗，似乎在少年的行动空间里有着不同于成人世界的价值取向。作为一部社会性题材的影片，“阴天”与“晴天”的隐喻不仅仅局限于人类的心情与情感，也代表着少年少女思想世界中的取舍与人类社会中的生存规则。纵观新海诚的数部作品，都能看出在人物情感世界的构建中，新海诚善于以天空为投影，借助阴晴雨雪的天气变化和人物的内心独白，生动细腻地勾勒出人物内心喜怒哀乐的情感变化，也为以天空为代表的一系列自然意象赋予了更多的情感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