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关受阻伐刘季
两日之后,范增、英布率前军已来到函谷关前,早见刘邦部将王吸立于关上,范增即命军士大声叫关。
王吸在门楼上答道:“我奉沛公将令把守此关,如无沛公军令,任何兵马皆不能放入!”
英布在关下也高声叫道:“你我皆为楚军,怎可如此相待?”
王吸又道:“我只知依令行事。英将军莫要苦苦相逼,只要得沛公命令,我自然开关相迎。”
范增、英布二人闻听王吸之言,便暗思道: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上将军决策方可。于是,范增便一面令军士后退数里安营扎寨,一面遣军快马禀报上将军项羽。
其时,项羽正在后面催促大军向西疾行,范增所遣军使回报,刘邦麾下副将王吸率军闭关不纳之事。项羽闻听之后,不觉怒火中烧,遂对身后众将道:“我等皆为楚军将士,舍生忘死,苦战河北,杀王离、败章邯,歼灭了秦军劲旅,刘季方得轻松入关,不承想,他却坐享其成,先取咸阳,逍遥自在。此前,楚怀王虽有‘先入关者为王’之约在先,然刘季此时却也不该闭关自守,更不该不容我等诸侯大军入关!”众诸侯及众将闻听后,也无不义愤填膺,项羽当即又传令:范增引英布、蒲将军等,明日引军夺关!
翌日清晨,范增一声令下,英布、蒲将军二将率军又至函谷关下,见王吸领着军士,仍是紧闭关门,于是只得下令军士向前急攻。
话说刘邦正在阿房宫逍遥快活,闻项羽领了诸侯军马正攻打函谷关,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幸亏张良从外面进来,献计道:“项羽兵势强大,又有各路诸侯相助,倘若交起手来,即便凭着函谷关险要,也无力抵挡。到时城破关陷,强弱众寡立显,难保不为其所虏。彭公若想摆脱窘境,当速传令薛欧,开关出迎。他如问起,便以‘闭关守城,决非要拒诸侯军马,实为拒盗’回复。项羽遂了心愿,自当心绪好转。他本性情中人,改日相会时,便再无意来问罪。”刘邦听张良这般说,顿时恍然大悟,道:“先生所言极是。事既做差,若能弥补,也是不晚。”即于身边取过符节,让张良交给吕胜,着吕胜火速传送到函谷关,令薛欧会同王吸,将城门开启,迎接项羽和诸侯军马入关。待吕胜持节去了,刘邦又吩咐曹参,约束各营部曲,凡事慎行,不得胡为。自己则趁此最后的机会,在阿房宫再潇洒一回。
那王吸的汉军怎敌得过英布、蒲将军属下将士,不消一个时辰,函谷关便已告急,好在薛欧及时赶到,拿出沛公符节,令双方停战。王吸擦着一头的汗水说:“薛将军若再晚来一刻,函谷关便为英布、蒲将军二人夺得。”
项羽此时已率后军赶到,见函谷关大门已开,范增已与英布、蒲将军等进入了关口,便与众诸侯将领一同入得关来。项羽入了函谷关,仍是余怒未消,率军抵达戏水后,方才令军士在此安营扎寨。其时,刘邦驻军灞上,两军相距仅四十余里,可谓连营相望。
刘邦闻得项羽入关,且驻军戏下,与灞上遥遥相望,便知其依旧心存问罪之意,说不定也会举兵相攻,心中既急又惧,当即遣曹参为主将,樊哙、夏侯婴各为副将,引军前往灞地以东二十里,于灞东驻守,遇险好互为照应。三将领令去之后,刘邦又令灞上军士严密防守,以防项羽问罪讨伐。
刘邦部将曹无伤,素来英勇善战,刘邦起兵于丰邑时,曾数立大功,时任军中左司马之职。当初,项羽与刘邦率军战于三川郡时,曹无伤因此领军与项羽并肩战斗,且得以相识,曹无伤极佩服项羽作战时的勇猛。此时,项羽率军驻于戏水,便知其势大超过刘邦,刘季终不能与之匹敌,心中遂暗想:沛公军不过十万,且弱不能战,部下尚有许多军士原为楚军部卒;项羽大军百万,能攻善守,新破王离、章邯名将,引军既已入关,又有十数路诸侯大军相助。双方若是交兵,沛公焉是项羽的对手。不若暗投项羽,约为内应,将来也不失封侯之位。想毕,私下便修书一封,遣心腹密送于项羽。
此时项羽大军已至新丰鸿门扎营,范增便对项羽说:“刘季原为无赖之人,反复无常,不仅贪恋财色,又有虎狼野心,从其借将军与秦军主力拼死决战之际,自己绕道抢先入咸阳,便可知其吞并天下之心,期望将军能早做应对之策。”项羽道:“此时,我既恨刘季先入为主,阻我入关,急欲讨之,又念及往日并肩敌秦,不忍下手,因此不知如何教训刘季,亚父可有良策?”
范增又说:“数日以来,我常听闻,刘季居于山东时,贪于财货,又好美色。而今入关,将财物皆尽造册,妇女、人口等也归于户籍,又约束军士,不犯黎民,足见其吞并之野心。我曾使人观其面相,刘季之面,呈现龙虎之相,常有光环相绕,七彩纷杂,此决非人臣之气。若不趁其尚未成器,便学始皇于江乘埋金、挖秦淮河,以泄王气,则日后势必为患!”
恰在此时,忽报刘邦军中曹无伤遣使来到。项羽命入,其使将曹无伤书信交于项羽,又陈述曹无伤之意。
项羽观书曹无伤密书,里面说了刘邦许多的不堪,倒不在意,然得知刘邦欲称王关中,又欲使秦王子婴为相,再经范增在一旁怂恿,遂拍案骂道:“一区区泗水亭长,竟有如此野心!我当派军讨之。”言毕,即令英布、蒲将军为先锋,又对众将道:“明日犒赏三军,而后出兵灞上!”曹无伤军使回汉营之时,项羽又让其传信于曹无伤,请其暗中接应。
项羽拿定主意,只等次日食罢早餐,齐集三军人马,合力攻打灞上,要擒刘季来问罪。众将依令,分头去准备。这可把左尹项伯惊出一身冷汗来。项羽在向诸将下达进讨刘邦命令之后,便领着大小三军为讨伐的事宜忙碌,忽略了身边坐立不安的叔父项伯。其时,项伯暗想:楚军明日将攻刘邦,张良正在刘邦军中。我既为张良好友,焉能坐视不管,不如去唤他来降,免其遭毒手。主意既定,便趁着夜色,独自一人私离楚营,悄往灞上而来。
原来,当年项燕兵败自杀,族中老小各奔东西,四散藏匿。数年之后,项伯杀人犯了死罪,为避官府缉捕,只身逃在下邳。恰好那时,张良因谋刺秦始皇未遂,也躲在下邳避风。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旦相逢,便同病相怜。张良已落定脚跟多时,见项伯无处可去,二话没说,便将他留下来。亏得张良相救,项伯方免了一劫。两人曾经结伴同游,自然熟识。项伯是极重义气的人,得人活命之恩,岂能忘记?今见刘邦大难临头,张良随其遭殃。念起旧日情谊,项伯不免牵肠挂肚起来,暗自下决心:“好歹去通风报个信,带他脱了险境,也不枉当初曾救我一场。”
项伯独自一人趁着夜色,赶至刘邦大营,张良此时恰好巡视郡县归来,听说项伯深夜来访,料知必有大事,急忙整衣出迎。
当下,两人相见礼毕,即引项伯入帐内,又见项伯示意,知其必有大事,忙屏退左右道:“已是夤夜,兄台到此必有赐教。”
项伯急道:“贤弟是否知道,今已是生死攸关了?”
张良闻言,大惊道:“兄台此言何指?”
项伯遂将项羽欲发兵讨伐刘邦一事和盘托出,又道:“沛公据关塞道,以绝诸侯大军入关,项羽及诸将无不愤慨,相约明日会攻灞上,以讨沛公问罪。众诸侯将领只怨刘季,贤弟切勿与之俱死。我念及贤弟昔时相救大恩,特来私告,请你与我同归!”
张良道:“我受韩王之托随从沛公入关,今沛公有难,我却一走了之,那太不仗义了,不如实言相告后,再作决定。项公且在我帐中歇息片刻,容我禀告沛公,再来商议。”项伯见劝张良不住,一时又不便离去,只得在张良帐中等候。
其时,刘邦正要就寝,见张良急入帐来,便慌忙起身。张良急将项伯之言告知沛公。刘邦大为吃惊,说:“事情怎么会这么严重,那该怎么办呢?”
张良说:“是谁给您出的主意,让派兵守关,挡项羽入关?”
沛公说:“一个浅陋小人劝我说:‘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军进来,您就可以占据整个秦地称王了。’所以我听了他的话。”张良说:“估计您的兵力敌得过项王吗?”
沛公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当然敌不过,那怎么避敌呢?”
张良说:“项伯方才言项羽明日来灞上讨伐,要我舍主公而去,我心中不忍,才来相告主公。今项伯尚在我张良帐中。为今之计,请主公往见项伯,言主公不敢背叛项羽。若得项伯信任,力劝其侄罢兵,则大事即可成矣。”
沛公说:“您怎么跟项伯这么有交情呢?”
张良说:“秦未亡的时候,我们就有交往,项伯杀了人,我使他免了死罪。如今情况危急,幸好他来告诉我。”
沛公说:“你们两人谁的年龄大?”张良说:“他比我大。”
沛公说:“您替我请他进来,我要像对待兄长一样侍奉他。”
张良出去请项伯进来与沛公相见,沛公捧着酒杯,向项伯献酒祝寿,并说:“我进驻函谷关以后,秋毫无犯,若说我登记官民户籍,查封各类仓库,收缴财货,也只是为了等项将军到来啊!我之所以派将守关,是为了防贼防盗防小偷啊!真没有别的意思。希望您无论如何转告项将军,我们日夜盼着项将军到来啊!绝不敢忘恩负义谋反啊!”
项伯见刘邦说得如此恳且,便信以为真,心想:说得也是,刘季所做并无大错,只怪项羽多疑。便说:“吾已知此事错怪了沛公。待会儿回去,自当将实情说给项将军听。让他收回成命,使两家重归于好。”刘邦听了,转忧为喜,道:“此事全仰仗项公从中撮合。”只顾把酒来敬。三巡过罢,问起家常及子女,项伯道:“吾早年东奔西走,未曾多生养子嗣。如今膝下唯有一个儿子,名项猷,年方十六岁,尚未婚配。”
刘邦忙接口道:“刘季却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儿。幼子尚且年少,倒是这女儿今年已一十三岁,长得乖巧伶俐,招人喜欢。项公若不嫌弃,某愿将小女配与公子为妻,不知意下如何?”
项伯忙推辞说:“两军正对立,势若水火,于此时谈婚论嫁,似乎不妥。只恐惹他人猜疑,实不敢奉命。”张良过来道:“兄长此言差矣!两家虽起争端,早晚自会平息。毕竟刘、项曾结拜做兄弟,情谊尚在,又一起受命共同伐秦。如今兵入咸阳,天下已定。兄长之子与沛公之女,年龄相当,正般配结为婚姻,为何寻辞推托?”
项伯寻思:刘季仪表非凡,不是寻常之人,将来必成大事,攀了这门亲家,子孙今后也跟着显贵,便答应了。刘邦大喜,忙起身敬项伯酒。张良道:“话既说好,须有个礼数。”项伯随即应承,起身离座,与刘邦一道行了礼。返回席上,又吃了一爵酒,项伯道:“时辰已晚,正事要紧。但愿项将军能听我解释,罢了刀兵。”告辞要走。
刘邦说:“倘若能使项将军回心转意,再造之恩,不敢忘也!”与张良一齐将项伯送到辕门外。项伯正要上马,忽回头道:“项将军若回心转意,明天您可千万要早点来向项将军道歉。免得我们亲家不成,反成仇家!”刘邦一面点头允诺,一面唤来夏侯婴,让其带十来骑沿途护送。项伯急急上了马,十来骑身后相随,朝鸿门而去。
项伯回到楚营,见项羽尚未安歇,即将约见刘邦之事告知项羽,并把沛公的话也一一做了汇报。接着又说:“吾以叔父之身份,请贤侄三思,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关中,您怎么能如此轻松就进关呢?如今人家有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此乃不义之举,也是不符合道理的,不如就此好好对待他,以示将军大度宽容的胸怀。”项王见叔父说得合情合理,火气当即消掉大半,自然也不便回绝,就答应等与亚父商量了以后再定。
片刻后,范增已赶来。见项羽要废弃讨伐刘邦的念头,大惊,道:“刘季未得楚怀王允许,便擅作主张,私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不是收买人心又是什么?老夫说他有谋夺天下之心,决非凭空臆断,实是事出有因。今若不取,日后定要悔恨。”
项羽却说:“刘季似无大罪。曹无伤信中所说,也不知是真是假。若以此讨伐,恐惹诸侯耻笑。”范增知刘邦已得了消息,不禁暗叹了口气,道:“如今已泄露了机密,他那里必做准备。若再发兵去攻打,难保不吃亏。只是此人不除,终将成大患。”
项羽想:此人是我叔父项伯,怎会背反我。便说:“时下尚未见他有反心,如何杀得?”范增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想了三条计策,只需依了去做,除掉刘季,易如反掌。”
项羽闻言,便问:“是哪三条计?”范增道:“先修一封书信,连夜送往霸上,请刘季明日来鸿门赴宴。他若不敢来,便是心虚,捉住了话柄,就可发兵去攻打。”见项羽不语,范增接着又说道:“刘季若赶来赴宴,将军只管问他,为何擅自放了秦王子婴,又做主乱改秦法?他如答不上来,推出去斩了,没人能护得。”
项羽点头说:“确是好计!”范增又道:“如这二计不成,便着一人于席间用大杯劝刘季喝酒。他乃客人,且素来好酒,怎会推却?一旦醉后失态,少不得胡言乱语。到时责他个不敬之罪,就宴席上将他杀了。诸侯若知,也不会怪怨将军。”项羽听罢,说:“就依亚父计策。”随即写好书信,唤了一个伶俐的校尉,去灞上投书。项伯在一旁不好再说什么。范增见项羽采纳了他的计策,便道:“时辰已晚,老夫也该去睡了。”辞了项家叔侄,回帐歇息。
项羽于是收回了兵击灞上的陈令。对项伯道:“天色已晚,权且安歇,待明日刘邦来时,看他如何谢罪再说。”
项羽回至内帐时,虞姬也尚未安歇。是时,项羽因闻听了项伯、亚父两种截然不同的道理,心中颇为烦乱,故无丝毫睡意,在帐内来回踱步,心中仍在思量,明日刘邦如来赴宴,自己该如何办。曹无伤之密报,范增之态度,叔父项伯之建议,究竟该作何决心,一时让项羽拿不定主意。
虞姬见项羽神情不安,便关心地询问道:“天色已晚,将军又有何难事?”项羽见虞姬相问,遂又痛骂刘邦道:“并非别事,乃是刘季这无赖小子,搅得我心神不宁!”
虞姬来到项羽身边,扶着项羽,复又问道:“刘邦如何让将军如此焦虑?”项羽将前事一一向虞姬道来。虞姬闻后,对项羽道:“将军与刘季也算是结义兄弟。刘邦为人,将军自是清楚,而今为诛灭秦暴,共同抗敌,您与刘季均为主要力量。目前将军实力远远胜于刘季,故其也未敢与将军直面作对。今将军只想早日进入关中,但要创立大业,一展宏图抱负,理应仁义待人,以服天下人心。刘邦既答应明日来见将军,将军如于营中杀之,也将留不义之名于天下。莫如先观其言行,做好准备,再做决定。望将军能以仁义贤明,赢得天下人之拥戴与追随。”项羽闻听虞姬之言,颇觉有理,翌日该将如何处置刘邦,心中也有了底数,于是这才入帐踏实安歇。
翌日清晨,项羽即又传令各部,暂停攻伐灞上,加强本营防备。
是时,刘邦既与项伯有约,又收到了项羽的赴宴邀请,则与张良,领着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四将,及百余骑扈从前往鸿门,以向项羽与各路诸侯谢罪。
行到半道,刘邦心里仍旧发虚,便又问张良:“如项羽刁难于我,怎么应对才好?”张良回答:“沛公且放宽心,如项羽拿先入为主咸阳来责备,只需将秋毫无犯、造册入库迎候项公的那些话回复他。项羽寻不着话柄,所存芥蒂自然消解。”刘邦听了,内心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