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盖尔波瓦咖啡馆

那年不知怎么回事，落选作品特别多，达到了海量的地步，约有四千件以上。落选艺术家和亲友团表示非常不满，普通民众受到影响，也对评委会发出质疑的声音：你们到底怎么选的啊？

这么一闹，连拿破仑三世都不得不出面干预了（可见那时艺术的确是国家大事）。他说，对高考分数有疑问的可以查分查卷子，我们沙龙评委也要有透明度，这样吧，我看可以搞一个“落选沙龙”，把落选的作品都挂出来，让大家看看到底有多烂。

这真是个好主意！

于是“落选沙龙”轰轰烈烈地开幕了。

与正式沙龙一样，作品的摆放位置是很有讲究的，只不过——最显眼的位置上摆放了他们认为最烂的画。

马奈的《草地午餐》就在“落选沙龙”上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

评委会当然是希望大家都来骂这幅画，这样一来他们的评选就显得很公正了。据说拿破仑三世本人就很不喜欢《草地午餐》，满脸不高兴地说：“什么乌七八糟的破玩意儿。”

腹黑评委会的目的貌似达到了，因为前来参观的市民对这幅画表达了“极大的愤慨”。可奇怪的是，有些人第一天愤慨完之后第二天又偷偷买票再来看一次。

原来，《草地午餐》上出现了不穿衣服的人。

画中人不穿衣服，从文艺复兴开始，已经很多了。但那些人都是神仙，维纳斯什么的，周围绕着小天使。马奈却画了日常生活中四个普普通通、到树林里野餐的男女。更怪的是，其中两个衣冠整齐甚至戴着领带或帽子，另外两个却一丝不挂，多么诡异，画家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就在普通观众纠结于穿不穿衣服的问题的时候，印象派的画家们却激动了，因为他们依稀地在画上看到了知音的身影！林间的明暗交错说明画家已经开始注意到光的问题，而且画家并没有刻意隐藏笔触——他们自己正在这条道路上摸索，到底怎么走还比较迷茫，这幅画让他们知道，他们并不孤单！

他们在心中默默记下了马奈的名字。

要说马奈这人吧，放到今天，就是那种天天登微博热门话题榜的人。《草地午餐》虽然被骂得很厉害，但却让马奈一炮而红！后来，他的好几幅作品也被骂得很惨，比如《杜勒里公园音乐会》啦，《奥林匹亚》啦，有的画被老先生试图用拐杖攻击，有的画因为收到太多投诉而被迫从沙龙墙上撤下。

有一年，马奈的作品再次落选，更惨的是那年连“落选沙龙”都没有组织。本着挑刺的目的，马奈目光阴郁地摸着胡子前去沙龙参观。

不料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热情握手。那人说：“恭喜恭喜！今年入选啦，《绿衣女子》画得好棒呀，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欢呢！”一副“你小子改邪归正了”的表情。

马奈一脸迷惑，心想：“我不是落选了吗？开什么玩笑？今天可不是4月1日愚人节啊……”

谜底很快揭开了。

入选的《绿衣女子》创作者是莫奈（Monet），不是他马奈（Manet），只差一个字母，画家签名又潦草，结果好多观众误以为是大名鼎鼎的马奈——毕竟，谁听说过莫奈啊！

不知道莫奈自己后来是怎么看待《绿衣女子》这幅画的，估计他自己都有点惊诧：原来我也画过这么中规中矩的肖像！

因为名字的缘故，马奈经常被人和莫奈弄混，他一肚子气，心说这个叫莫奈的后辈小子到底是谁啊？

终于有个机会，通过一位女画家介绍，马奈与印象派画家们在巴黎一家叫做盖尔波瓦的咖啡馆见面了。

马奈根本没料到，原来这帮人早就喜爱甚至崇拜自己了！满肚子的气消了，大家立刻成了好朋友，经常厮混在一起。马奈因为年纪和名气都比较大，自然担当起大哥的角色啦。

巴齐耶画过一幅画，叫做《巴齐耶的画室》，也就是他自己的画室。这幅画很有意思，相当于一张小合影：最左边坐椅子上的是雷诺阿，正中站立的超级大个子是他自己巴齐耶，大个子对面两个人，戴帽子的是马奈，另一个是莫奈，此外还有两位身份不太确定的朋友。所有人物都是巴齐耶画的，除了他自己——自己没办法给自己画像啊，所以巴齐耶是马奈画上去的。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马奈与大家的亲密关系啦。

不过呢，我也说过，在艺术上，马奈与印象派画家们毕竟还有些隔阂。不知因为家庭还是老师的缘故，他自始至终一根筋地想要入选巴黎沙龙。幸运地是，虽然想入选，他却从不为沙龙而改变自己的风格。

到最后估计连沙龙都没辙了，而且放眼一看，马奈毕竟比印象派的糊墙纸还是要好很多嘛，所以后来马奈终于也入选了好几次，晚年还得到了法国政府的荣誉勋章。

那时候，小伙伴们经常聚会的场所就是这个盖尔波瓦咖啡馆了。

盖尔波瓦咖啡馆位于现在的克里希大街上，这是大名鼎鼎的蒙马特高地上的一条街。

如果乘直升机飞在巴黎上方，会清楚地看到两个制高点：埃菲尔铁塔与圣心教堂，一个西南一个东北，呈对角线跨城遥遥相望。铁塔高是因为它本身就高，圣心教堂本身却没多高，只不过建在蒙马特高地的最顶端而已。

蒙马特距离市中心较远，那时候还是个村子呢，它具备三大特点：地势起伏风景好、房租便宜、酒馆众多。你看，这三点都是艺术家喜欢的，所以他们都来扎堆。

渐渐地，一种特殊的艺术气氛形成了。这是一种与城中循规蹈矩、生活优渥的资产阶级截然不同的气氛，直到今天仍然如此。你瞧，作者我就经常不修边幅，身上故意沾两块颜料跑到蒙马特去，顺便接受游客们投来的崇拜目光。

不同之处在于，房租已经变得很高，都是艺术家的错！

先后在蒙马特一带住过的大画家有：塞尚、毕沙罗、雷诺阿、马奈、德加、罗特列克、郁特罗、凡高、毕加索等等。凡高就是在蒙马特他弟弟提奥的画廊里第一次看到印象派的作品的。

周四和周日是印象派画家们在盖尔波瓦咖啡馆碰头的日子，以至于人们开始用“盖尔波瓦帮”来称呼他们。他们的讨论热火朝天，有时会热到爆炸：1870年2月的一次聚会上，马奈就因为不满艺术评论家杜兰提的一篇评论而发起决斗，让杜兰提受了轻伤。

不过决斗之后他俩仍然是好朋友。艺术家大多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