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受命,重建海师
秋末冬初,略显寒意。路上落叶纷飞,愈到秋深,沂蒙山区的“一串红”愈是红艳,远远看去,就像火焰在跳动。
1948年11月2日,沈阳解放、辽沈战役胜利结束的消息传到莒南县十字路大坊前滨海中学的校园里,整所学校沸腾了!郇华民立即召开全校祝捷大会,并在会上宣布与周边村庄联合,举办大联欢,庆祝辽沈战役的胜利并进一步做好宣传工作。
师生行动起来了,来不及编排复杂的节目,也不能和老百姓的敲锣打鼓扭秧歌抢戏——其实,学校一样乐器家什也拿不出,鼓点家什一靠借,二靠就地取材,反正师生们有的是灵活的办法!于是独唱、合唱、快板、三句半等生动活泼的节目形式,很快像模像样地组织起来了。《五月的鲜花》《在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等歌曲,同学们本来就会;“人民解放军威风凛凛打胜仗,我们的心情呼呼啦啦多欢畅!”师生再现编现演一部分。只一天多的准备时间,11月6日是星期六,早饭后,师生就忙着搭台,村里孩子早跑来看热闹,本来计划热闹一个下午的,结果天黑了老百姓高兴地聚集在临时做演出场地的打谷场上不肯走。滨海中学只有一盏汽灯,舞台照明效果不佳,可是老百姓不在乎。节目都已经演过,即使演两遍也看。尤其是一首沂蒙新歌《谁是主人》特别受欢迎,应老百姓的要求,反复演了四五遍:
甲:这一片村庄谁是主人?乙:老百姓!
甲:抗日的政权谁是主人?乙:老百姓!
甲:打走了鬼子后的新中国,谁又是主人?乙:老百姓!
甲(众):咱们的家呀住在这村庄,咱们的粮食长在这地方,上有祖宗传百代,乙(众):下有子孙和儿郎。
合:老百姓是抗日根据地的主人哪主人!
那是多么火热的场面啊,人心向背与观众的热情同时鼓舞着滨海中学的师生……
7日午后,郇华民耳边还是前一天联欢祝捷的锣鼓点儿。天气晴好,他心情也好,按照老习惯,他要去学校各处转一转,看看学生们上课的情况。出了全校教师集中备课的草屋,却见警卫班高班长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牵着匹枣红马儿迎面而来:“郇校长,地委通讯员来给你送通知。”高班长话音刚落,那年轻人向前紧赶一步,两脚一并,一个标准的军礼!
年轻人是地委骑兵通讯员小丁,前段时间去地委开会郇华民还遇见他牵着马去河边饮水呢。郇华民停下脚步,一边微笑着点头还礼说:“辛苦了,小丁同志!”一边心里飞快地琢磨着,“有新任务了?这么急派骑兵通讯员来?”
通讯员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郇华民:“郇校长,通知给你,我回去了!”“去屋里喝口水,让马儿也歇歇!”郇华民一边开始拆信,一边说。“不了,郇校长,今天啊,人忙,马也忙!”小丁说着话就踩镫上马,马头一调,“嘚嘚嘚”去了。
信是滨海地委组织部长李华林写的,字迹有力,语言简短:“郇华民同志,接信后请速到地委找谷牧书记报到。”
李华林,山东省潍坊市寒亭区人,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鲁南区党委第四地委组织部科长、中共赣榆县委组织部部长、中共临沭县委副书记、书记,中共鲁中南区党委第六地委组织部部长等,在长期的游击教学中,郇华民与他早就相熟。信上看不出是啥新任务,然而越是如此,郇华民越是明白这紧急通知的分量。谷牧书记更是老熟人,五六年前郇华民带着沭海中学师生住赣榆朱范村组织教学的时候,就经常在八路军115师师部见到谷牧,探讨革命真理,研究教育思路。那时候,谷牧就很赏识郇华民这个带着学生东奔西走、枪林弹雨不散伙的“游击校长”。1945年后,谷牧一直兼任滨海区地委书记,虽然其间辖区和名称数次变更,但郇华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谷牧的领导下工作。谷牧对郇华民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的。1948年7月,滨海地委改称中共鲁中南区党委六地委,谷牧任书记,郇华民重建滨海中学,愈加感到从容愉快。而今这封信,快马加鞭,言简意赅,这是谷牧与李华林的信任,也是党的组织纪律,是党的又一次召唤。
战争年代,学校一切因陋就简,校务事宜也相应简单,郇华民把学校各块负责人卢兼三、辛华三、李黎民等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短会,讲了一下自己要出发去地委的事情,并请各位各司其职。从大坊前到临沂,走最近的路也是60多公里。那时候去地委开会,都是步行,路远的,都是夜里出发。没有钟表,师生们都学会了看月亮、看星星;实在阴天,就是凭借村庄里的鸡叫声,他们也能判定时辰。这一次,看措辞简短、通知紧急,郇华民不敢耽搁,背着书包出发了——一支钢笔、一个记事本,几块干粮包在一方毛巾里——郇华民的左腿因为经常带领学生行军,受过伤,加上夜路,走不快。学校警卫班派了一个小伙子陪着校长做伴儿,一路上紧赶慢赶,到达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郇华民头戴八角帽
地委也特别忙,谷牧书记办公室里仍然有人进进出出。院里恰碰到组织部长李华林,一看见郇华民,他高兴地说:“你来得好!谷书记正盼你呢。走,陪你见他去!”郇华民一脚跨进谷牧书记的办公室,李华林就说:“谷书记,郇华民奉命找你报到!”看见郇华民进来,谷书记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华民同志啊,一路辛苦喽!这么着急叫你来,是有好消息告诉你啊。”说着,他指指办公桌旁的椅子让郇华民坐。
室内,谷牧书记的警卫员正忙着把一些文件和书籍装箱。
郇华民一看这阵势,顾不得疲累,也不就座,实打实地问:“谷书记,啥好消息?”
“你的家乡解放了!”谷牧笑哈哈地说着,摸出怀表看一眼,“30个小时以内,我要组建一只文教队、一支干教队,从这里出发去接管新海连特区,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去?”
“解放了?!啊,解放了!”郇华民两手交握,瘦削黄白的脸上漾起喜悦的笑容,两只深陷的眼睛里却涌上一层难以抑制的泪水!
“解放啦!”谷书记也是兴奋的,他笃定地接着郇华民的话重复了一句,然后直截了当地说:“解放了,你去接收‘东海师范’怎么样?”谷牧书记长方脸面,浓眉大眼,悬胆鼻,一字口,胜利的喜悦让他容光焕发,说起话来格外轻松愉快。
“行!”郇华民毫不犹豫,他的心沉浸在家乡解放的无比喜悦中。
谷书记马上写了一个条子,大意是兹派郇华民前往接收东海师范请予接洽云云。写完了,谷书记把条子递给郇华民:“华民啊,你拿着这个条子就出发。”
“行!”郇华民接过条子,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即欲开拔。
谷书记一看,连忙喊道:“哎、哎——华民同志,你这就走?”
“嗯,这就走呀。我还得赶回滨海中学收拾点教学资料带回去。对了,滨海中学我交接给谁?”郇华民回过头,实实在在地说。
“哈哈哈!”谷牧笑了,他向着屋里其余几位摊着手掌,“我说的没错吧?华民同志是进入角色最快的老同志!”李华林连那个警卫员都笑了。
谷牧走过来,把郇华民一把按到椅子上,顺手端过警卫员刚刚倒好的一茶缸热水。“你先喝口水,然后去炊事班弄点吃的。”他又拍一拍郇华民的肩膀,“警卫员,把墙上这张毛主席像取下来,这张毛主席像,我走到哪带到哪,现在我要送给华民同志。”谷牧又转头扬声说道:“华民同志啊,我把这宝贵的毛主席画像送给你——你是我接管新海连任命的第一个文教干部,听说新海连解放了,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因为我相信:第一,政治方向你绝对能把握好;第二,什么困难在你那里都是暂时的!至于滨海中学嘛——”谷牧沉吟着,“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校长人选,你还是先兼着吧,小事他们做主,大事让他们写信请示你嘛!”
从谷牧的语气里,大家都听明白了,信任、鼓励、委托的意思都有了。还能说啥呢?谷牧是了解郇华民的,郇华民也是极尊重这位相识多年的老领导的。就这样,郇华民成了谷牧在新海连特区任命的第一个干部,负责接管“东海师范”,谷牧还把自己十分珍惜的毛主席画像赠送给了他。那是一幅线条粗犷、纸面泛黄的碳铅素描版“毛泽东主席像”,是著名画家黎冰鸿先生于1947年在山东创作,由山东军区印刷出版发行的。在那样特定的年代,如此高质量的、原创的毛主席画像非常宝贵,郇华民深知这背后是无尽的厚望与信任,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说话间,警卫员很快端来四五个玉米面窝窝头并两块咸菜:“没有别的了。郇校长的警卫员我也安排他吃饭休息了。”
郇华民一看,赶紧说:“谷书记,我换个地方吃吧,你工作忙。”
“就在这里吃!这都几点了,我也不忙了。新海连那边,虽然我曾多次工作过,但还想向你这个地道的‘老乡’了解些情况。滨海中学,你明早再回。接收城市,必须由我们的同志把工作全面铺展开,你也考虑一下,需要带谁一起,顺便带上。除了东海师范,还有一些中学、小学,也需要有工作能力的同志去接收,滨海中学有好的人选,你也可以推荐,同时还要保证滨海中学能运转下去……这样,滨海中学那边,你再给我物色一个中学校长,自己再物色两个助手……”
说是不忙了,谷牧一开口,滔滔不绝,全是工作,全是新海连!
郇华民边吃边听,心里真是快乐,只感到世界像大海一样辽阔,未来如蜂蜜一样的甘甜!
谷牧就新海连与海州师范,又问了郇华民好些问题;郇华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一谈就是大半夜,就文教队的人事问题也做了一些具体探讨。“东海师范是海属地区最高学府,又是共产党在海属地区的早期活动中心,复校复课后,不但在教育行业可起表率作用,而且对整顿新海连社会秩序、恢复经济运行均有莫大的意义。华民你的任务不轻啊!”谷牧重点强调了接收和恢复东海师范的意义。
巧得很,滨海中学的所在地莒南县大坊前几乎就在临沂与海州新浦的连线上。谷牧与郇华民约定,9日一大早,谷牧的车队途经滨海中学,顺道带上郇华民与他选中的文教干部。
1948年秋季全国解放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中国的军事、政治和经济形势发生了更加有利于人民而不利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巨大变化,战争已经临近最后决战的关头。国民党军队的兵力虽然仍保持在365万人左右,而其中用于第一线的正规军仅170万,被人民解放军分别钳制在东北、华北、西北、中原、华东等五个战场上,且大部分只能担任战略要点和交通线守备或在其附近地区作战役性机动,能够进行战略机动的兵力已经不多。国民党统治区的政治经济危机愈加严重,国民党政治集团的内部矛盾进一步激化。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人民解放军已增加到280万人,不仅能打大规模的运动战,同时也能进行大规模的阵地战。解放区的面积已扩展到235万平方公里,人口达1.68亿。约1亿人口的老解放区已经完成土地改革,工农业生产得到恢复和发展,支援战争的人力物力大为增强。形势的急剧变化,充分说明了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军进行战略决战的时刻到了。
地处淮海战役前沿的新海连地区为了迎接战略决战的到来,早在1948年夏就开始着手进行各方面的准备。1948年11月2日,辽沈战役取得重大胜利。中共中央军委决定了淮海战役的规模,命令华东野战军和中原野战军以徐州为中心,在东起海州,西迄商丘,北起临城(今薛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地区对国民党军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战略进攻。
其时新浦海州外围乡镇据点已被我军一一攻破,敌人争相向新浦、海州逃命,盘踞在新海地区之敌军李延年部在解放军压境之下乱作一团。敌人对是否固守海州、新浦、连云港意见分歧,阵脚大乱。蒋介石国民政府参军长薛岳建议在山东青岛成立一个挺进军总部,其任务是在山东地区抢抓壮丁南运,以免资共,并海州的第44军撤至青岛,必要时放弃海州。蒋介石则认为“李玉堂失兖州,庸碌低能,不能再用”。而何应钦主张放弃青岛,将青岛的两个军调至海州固守。蒋介石则认为青岛、海州都是战略要地,应同时固守;驻守海州的第19绥靖区李延年兵力不足,另调部队增防。
11月2日上午,徐州“剿总”刘峙电告李延年,调第100军周志道(原整编第83师)部日夜兼程到海州,要李延年采取固守措施。但4日下午李延年又接到刘峙电:“周部另有任务,不能东调。”李延年哀叹:“举棋不定,亡国之征。”5日午夜12时许,李延年再得刘峙电,决定6日撤退,放弃新浦、海州、连云港地区。李延年立即在深夜召开紧急会议布置撤逃,并电令各处外线税警部队向连云港和后云台山集中,以掩护军用物资从海上撤逃。
11月6日,淮海战役打响。6日夜,新海工委书记梁如仁率领新海武工大队与滨海爆炸队会合;7日上午8时开进海州、新浦。同在7日,苏北第六军分区(淮海)部队直取海州、新浦以及盐场地区各乡镇,当日晚直逼连云港并连夜占领墟沟。
与此同时,国民党税警部队溃不成军,无心执行任务,一个劲地与“国军”争夺船只逃命。8日,“海有”轮在军民蜂拥登船中出现侧重倾斜;码头在拥挤中塌落,大量人员坠入海中;轮船不敷应急,就抢雇民船运送官警撤逃。连云港港区一片混乱。
8日下午5时许,我军占领连云港港口。
作为海属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新浦、海州解放了,东海县也全境解放了。
多么激动人心的日子!多么扬眉吐气的日子!多么刻骨铭心的日子!
载着胜利喜悦的电台日夜“嘀嘀,嘀嘀,嘀嗒嘀……”向党中央,向所在部属上级分秒汇报着战果,请求着指示。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多少在他乡奋斗的志士终于可以把这欢快的歌声唱响在故乡!
“解放了!”
“建设新中国!”
豪迈的情感充盈着人们的肺腑,那巨大的幸福感胜于一切个人的欢乐……
郇华民也不例外。20年了!风风雨雨、百折千回,当年青涩的白面书生已经历练成熟,家乡解放了,全国解放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蒋介石曾扬言三个月消灭共产党,如今共产党三年不到就让他卷铺盖一路南下……家乡解放了,回母校去,东海师范就是郇华民从前就读的东海中学呀!
谷牧与郇华民一直聊到下半夜,快天明了才想起来眯一会。郇华民躺在那里,揉捏着有些肿胀的双腿,还是兴奋不已——
“海中海中,济济一堂,道合志同,锻炼体魄,砥砺学行。立下作大事的志向,抱着爱人类的心胸。革命化,铲除封建思想;纪律化,培养合理人生。一个个坚毅勇敢,亲爱精诚。大家努力,爱护我们的海中!发扬我们的海中!”当年在东海中学读书时候的校歌,一次次荡漾在心头,往事历历,几多感慨:也就是那一年,自己认清了国民党的真面目,毅然脱党;同一年秋天,光荣地举起拳头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整整二十年了!自己从一个满腔热血的毛头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有着二十年办学经验的“老”校长了。刘湾小学、郇圩小学、中寨小学、沭宿海抗日中学、沭海中学、合并滨海中学、滨南中学、再合并滨海中学、再重建滨海中学……多少志同道合的同仁同志相聚又分散,在革命的浪潮里勇敢前进;多少生机勃勃的学生学成毕业,去更广阔的天地里挥洒青春和热血!
当年在东海中学相继走出的校友、同学,惠浴宇、刘凤翘、李铁民、吕振中、顾浚泉、刘锡九……大家各奔东西,大多走上革命的道路,惜乎姐夫刘凤翘不听劝告,已经被害十五年了。如今要回去,想来感慨万千!自己一路上用自家资财不停地为教育、为革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全部献出土地和房屋、全部献出自己的青春年华。在思想上,自己饱经组织的考验,也饱受灵魂的追问与锻打,就是偶尔遭受挫折也坚定地相信自己的信仰。
东海师范有着悠久的办学历史和辉煌的教育业绩。1802年,海州知州唐仲冕倡建石室书院,建院用地为州人杨鼎盛所捐祖业——明守御千户所官署旧址,书院为纪念宋代文学家石曼卿读书于石棚山逸事而命名。石室书院计建讲堂、斋房、考棚、书堂、厢房等52间。此后1806年、1838年两次扩建至号舍1000余间。石室书院既为书院,也作试院,习称考棚。在103年中,书院共举行41次科举院试。海属学子从书院走向社会各界,多有建树,使书院声名远播。1905年9月,清廷停止科举,建立学堂,普及教育。1906年春改设为海州官立中学堂,学制五年,招收海州籍学生80名,沭阳、赣榆籍学生各20名。海州中学堂为中国废除科举后首批创建的中学堂,它揭开了海属地区近现代教育的序幕。1911年11月,辛亥革命浪潮波及海州,海州中学堂成为军营,在战火中结束了历史使命。
辛亥革命后,学堂改称学校。1914年7月,江苏省立第八师范在板浦开办。1917年秋,由海州官立中学堂改建的江苏省立第十一中学正式开校,校址在东海县衙东面清代考棚、石室书院旧址。首批招生48人,学制四年。1927年秋,教育改制,推行大学区,省府决议,将八师与十一中合并,先后称“江苏大学区立东海中学”“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区立东海中学”“中央大学区立东海中学”。1929年9月又改为“江苏省立东海中学”。东海中学设于海州原十一中校址。校本部分为初中、高中两部,高中部又分为普通科和师范科。又在板浦原八师校址设乡村师范科,墟沟设渔村师范科,隶属东海中学,学制均为三年。还在海州东门里大仓巷设立了东海中学实验小学。东海中学生源来自海属四县、徐属八县,可谓人才荟萃、贤者云集。
1932年7月,学校更名为“江苏省立东海师范学校”,校址仍在考棚。1935年,东海师范在全省毕业会考中,荣获团体总分和个人(王玖兴)总分双冠军,学校名声大振。经省教育厅批准,在东海师范操场东部建“知止亭”以表纪念。同年,东海师范在全省生活教育评比中,成绩又登榜首。校园东扩,总面积达到四十一亩。新建了厨房、餐厅、两座宿舍楼、图书馆楼、磨电机房和浴室;学校开始使用电灯。东海师范声名鹊起,毕业生连南京的知名中学都争相聘任。
这是校史上的一个鼎盛期。长期关注母校的郇华民曾一度引以为豪。可是,1937年日军多次轰炸海州,校舍化为瓦砾。1937年11月底,学校被迫停办,师生临时解散,图书、仪器等校具委派事务员保管,印信、契约、文卷移置省立盐城中学,后来移到盐城乡间……
1940年秋,日伪政权改学校名为“苏北第二师范学校”,于东海师范附小校址(海州东大街大仓巷)开学上课。1942年、1943年学校先后两易其名为“苏淮特别区东海师范学校”“淮海省立东海师范学校”。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因国民党接收人员没有及时到位,学校没能按时开学。滞留学校的十多位老师为了维持生活,举办补习班,按原有班级开课,按月收缴学费。1945年10月后,国民党委派牛云峰校长到校接收,补习班停办。1946年春,初一、高一新生进行第二次考试后,正式开学,挂牌“江苏省立东海师范学校”。
漫长的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时期,郇华民为革命教育事业奔走南北,母校的消息断续得来,时常揪心。而今,东海师范的悠久办学历史与坎坷办学经历,更让郇华民感到肩上的担子非同寻常。一路上,他想得更多的是,接收一所长期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学校,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自己要怎样去做好原有师生的思想工作?教学秩序怎么变?教学内容怎么变?如何调动师生积极性?……而且谷书记还说了,滨海中学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校长,“那边还是你兼任校长!”滨海中学刚刚走上正轨,革命形势发展迅速,老区稳定了,也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尽早提上日程……
天刚放亮,郇华民叫醒熟睡的警卫员,悄悄地踏上了返回滨海中学的路途。
午饭前回到学校,下午就召开了学校党组会议,把地委的决定和谷牧书记的话传达给大家。又商量着滨海中学日后的管理与发展,以及谁可以一起去新海连,当天下午就找他们谈话。最后定下张仁、杨文雄和其妻子曹伟等教干教师随队出发,李涤之等教师再等通知。直忙到夜深时分,尽管老同事话语很多,可是考虑到郇华民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李黎民招呼大家散了。
11月9日一大早,郇华民就打好了背包,一床叠成豆腐块的行军被里裹着一条破旧的军毯和一身半旧的单衣,另外还有一个旧书箱,里面装着谷牧送给他的毛主席画像和几十本土纸油印的毛主席著作单行本等革命书籍——他要把老解放区的革命传统带回家乡去。在滨海中学读书的郇荣,也打了一个小背包,准备随行。
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谷牧接收新海连的车队就来了!
警卫员跑着步直奔郇华民:“谷书记说,请郇校长到前面的吉普车上坐,其他人上后面的大卡车!”
“无论在哪里,都是干革命工作,我们会再见的!”郇华民对送别的卢兼三、辛华三和李黎民等说罢,转身跑步上车,车轮滚滚,带他疾驰向人生新的征程。
“来,华民校长,给你留着位子呢!”谷牧欠身微笑,这个年轻、精干的党的高级干部,经过30多个小时的运筹帷幄和调兵遣将,显然已经是心中一盘棋。郇华民在车上,简单汇报了几位随行人员的情况。土路颠簸,谷牧连日操劳,倦意袭来,开始闭目养神。
郇荣与杨文雄、曹伟等坐的是第二辆卡车。“那是我第一次坐汽车,印象很深刻,记得还有后来任新海连专署文教科科长的曹伯衡,他还兼任过新海中学校长……我爸爸坐在前面谷牧的车子上,好几辆汽车浩浩荡荡开到新浦。”郇荣回忆说。
70多公里的旅程令郇华民终生难忘。那是胜利的旅程,愉悦的旅程,一路上,郇华民贪看着窗外的景色,这些年,跟着部队搞“游击教学”,整个鲁南的山山岭岭如履平地,哪有郇华民不熟悉的地方呢?“放眼望去,都是旧相识”,只是今日,仿佛都有了新颜色。“人逢喜事精神爽”,初冬的景色竟然格外地怡人。他想起父亲临终时候的话:“三儿将来如果当个教书先生,倒很可能是个桃李满天下的好先生。”忽然间双眼有一些迷蒙:父亲啊,三儿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先生,对学生负责,对学校负责,对民族负责!“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如有博施与民,而能济众,何如?”你老人家的教导,三儿不敢忘。如今家乡解放了,三儿一定要把东海师范建设好,让我们的家乡,拥有更多更好的先生……
“眼圈子都黑了,也不睡会儿。快到家了,非常兴奋,是吧?”谷牧忽然坐直了身子,对郇华民说。
“是啊!终于解放了,这生我养我的故土啊!”
“你以前离开家乡和重返家乡,不是这样的心情吧?”
“那怎么能一样呢?快20年啦,因为白色恐怖,初冬时节我和几个同学趁夜走小路逃往上海;一年后是秘密潜回老家。后来搞抗日武装,鬼子要抓我,都要过年了,又全家雨夜跑反……这些年,不是被鬼子追,就是被国民党追。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坐着汽车回家!实在想不到啊!”
“是啊,革命形势的发展比我们预想的都要快啊!”
“谷书记,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回家乡打硬仗的准备,一定把东海师范建设得比任何时期都好!”
“哈哈,好啊,到时候我给你开庆功会!”
临近中午,车到新浦。住“陇海公寓”,办公地点设在“东亚旅社”,两处相距仅一里路。陇海公寓创建于1925年,为北洋政府海州镇守使白宝山属下营长雷鹤亭投资建设,因陇海铁路修筑而命名为“陇海公寓”。建筑为四合院式二层小楼,上下共23间客房。内院设有楼梯、廊柱、天窗等,或彩绘,或雕刻,显得庄重典雅。正门匾额楷书“陇海公寓”四字,其两旁分别有“少长咸集”“群贤毕至”“迎宾”等礼宾吉语。高约12米,占地面积约260平方米。1938年3月起,新编57军112师(原属东北军)中共地下工委委员谷牧、张文海、李欣等在此积极开展革命活动,发展爱国官兵入党。“东亚旅社”则是白宝山于1919年建成的私人住宅,时称白公馆,后改为旅社,至今已100年。东亚旅社是一座中西合璧式建筑,砖木结构,门厅为欧式风格,置阳台、穿堂,东西两侧各砌圆柱形门柱,柱头为砖雕,雕以卷叶堆纹浮雕图案。院落内廊柱、廊沿、楼梯、扶手等或雕刻或彩绘。楼梯设于西南、东北两角。南立面为西式门窗,院内为中式格扇门窗,建筑面积1200平方米,由两层联体楼房围成四合院,四面楼廊相通,共有36个房间,是当时新浦地区最高级的旅社。
1948年11月9日这一天,新海连地区宣告全境解放。谷牧一行赶到后,当日宣告成立“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鲁中南军区新海连临时军事管制委员会”,谷牧担任主任,接管新浦、海州、连云港及周边地区,下设新海市、连云市、云台办事处。
10日一大早,郇华民迫不及待带着谷牧在临沂写就的条子,背着背包去了东海师范,可是,不到中午,他就回来了。谷牧一见郇华民,开门见山:“华民同志啊,迅速恢复东海师范一方面代表着我们的接收能力,一方面也有利于尽快培养我们自己的教育人才……”
“谷主任,我去过东海师范了,破坏得厉害!”
“哦?所以说——你的任务不轻啊!我介绍两个人来协助你。”
人喊来了,谁知不等谷牧介绍,三人一边互相直呼其名,一边把手握在了一起。原来他们一个是新海连特区海州区副区长杨竹铭,一个是新海连特区军管会文教组负责人张季平。
杨竹铭是海州人,原沭海中学、滨海中学教师,化整为零时随郇华民到滨海中学海陵分校任教,之后分校撤销,郇华民留海陵县政府任文教科长,杨竹铭留在海陵县学校当教师。数年间,两人不但在教育教学工作中结下深厚友谊,还曾一起带领青年学生支援郯城战役。抗战胜利后郇华民受地委召唤,回去创建滨南中学,杨竹铭不久就进了东海县区政府机关,后来又进了县政府,到新海连解放时调来海州区接受新职。
张季平是沭阳人,东海中学老毕业生,与郇华民是校友。毕业后在老家当了几年教师,抗战中期投身革命,一直在教育界工作;郇华民创建沭海中学时,他在赣榆县教育科,也曾多次共事;新海连解放后,被调到特区军管会负责文教工作。
对郇华民来说,一个是曾一起历尽艰难的老同事,一个是曾经共事的老同学,如今在党的旗帜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又走到了一起。
三个人别提多高兴了!
谷牧一看,都是旧相识,就简单介绍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和任务,并指示:“你们去学校实地看看吧,回来给我拟定一个重建东海师范的详细方案。然后,我们再来商量!”
望着郇华民同张季平、杨竹铭离去的背影,谷牧感慨地说:“华民同志任何时候都是全心全意、细致周到地去做自己的工作,我们党最需要这样的好干部呀!”
按照谷牧的指示,三人衔命前往东海师范实地查看,一路上免不了互相交流别后情况,然而谈得更多的还是东海师范。杨竹铭介绍说,国民党44军西逃前,敌特、东海县党部以及各学校三青团对教职工、学生进行政治欺骗与蛊惑,使得一些教员、学生怀疑“八路文化低能不能教得了”“八路拿学生做宣传”,甚至有的怀疑“八路军杀学生”,有的教员顾虑“还要不要俺”“待遇如何”等。国民党撤退时通知东海师范南迁镇江;自国民党杨步仁部6日开始撤退,民众受潜伏敌特和坏分子的煽惑,先是抢敌军政机关、仓库,后来蔓延到抢民营厂商、货栈,大量粮食、棉布等物资被抢,社会一片混乱。当日夜,驻沙河南边刘顶子村的新海工委书记梁如仁星夜率新海武工队等部队于11月7日上午8时许开进新浦、海州。进城后,新海工委立即派部队上街武装巡逻,保护商户,制止抢掠。混乱中,省立东海师范未能幸免。学校被破坏得很厉害,现在是空了。而且国民党对学校的影响很深,师生“中毒”不浅,西撤的师生很多,没走的也都回了家。要召集他们回来,恐怕不是一句话的事。
“梁如仁啊,干得好!”郇华民为老战友喝一声彩。他长吐一口气,望着曾经熟悉而今却更加凋敝的街道,若有所思地说,“不管怎么说,回到家乡了,真高兴!但是我也明白,这不是老解放区。我已经做好了进行复杂思想政治工作的准备。这可能是复校工作中最艰苦最持久的一面。”
然而到了海师,杨竹铭和张季平还是大吃一惊——他们想象中的破坏,远不及眼前的景象惨烈!学校里什么都没有了。不要说教室、办公室里的桌椅板凳、箱柜书籍全部荡然无存,就连门窗玻璃也全部被砸碎了,三十多间校舍全都向来人张着黑洞洞的大嘴,睁着空洞洞的眼睛……
杨竹铭是当地人,对情况比较了解,他说:“师生们西撤的、南下的、回家的,各种情况都有;校产应该也没走远,树倒猢狲散,多半是附近老百姓贪便宜弄回家了。”张季平一路咂嘴:“这就是一个空壳子呀!哎呀,这比重新建校也好不了多少嘛!”
在校园里走着,前院建筑大类一个“口”字,后院建筑为一个“一”字。各屋的破败都很彻底……看着看着,郇华民忽然笑了,他乐观地说:“就看这气象,国民党必败无疑!他们这样搞,显然是没准备回来啊!”杨竹铭和张季平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一名教师也没有,一个学生也没有,一间完整的教室也没有,说是“接收”,有些方面比新建学校还要难得多啊。可是二十年来,从无到有,郇华民在办学这件事情上,创造的奇迹还少吗?他从来不怕。曾经多少风雨雷霆,多少艰难困苦,而今都成了他再度出发的宝贵行囊!组织的命令,党的召唤,是这个刚刚四十出头的共产党人前进的不竭动力。可是郇华民嘴上不说,暗地里却是心疼得发抖!谁愿意看见自己曾经成长的地方破败不堪呢?这个不太善于表达情感的实在人,并不是没有情感。当他看到母校满目疮痍的样子,他也就明白了当地人心散乱到了什么样子。
“始于足下,志行千里;持之于恒,使命必达!”11日晚,郇华民与杨竹铭、张季平开始商讨复校的具体方案。
重建东海师范的方案主要有:
一、修建校舍,找回校产;
二、延请学校原有教师返校复教;
三、多渠道召回学校原有学生回校复学;生源不够,请求将别校的高中生直接并入东海师范;
四、请求调动滨海中学部分中层和骨干教师来东海师范;
五、只要条件成熟,立即招收新生;
……
每一条目下面,还草拟了具体操作办法。根据各自的职务便捷,三人还做了细致分工。杨竹铭负责协调地方和学校的关系,并帮助学生积极分子在学校周围寻找校产;郇华民负责教师和学生的返校工作,目前主要是登门诚邀,做好思想工作;张季平负责掌握教育政策和其他学校信息,扩大生源。
12日,特区军管会向全市各学校发出复学号召。值得一提的是,那几天,郇华民接连遇到了冒自强和梁如仁,他们俩都是1938年郇华民组织“东海县青年抗日救国团”的时候参加革命,都是1939年入的党……梁如仁现任新海工委书记,冒自强是锦屏武工队副大队长来军管会接受新的任务,故友重逢,无比欣喜,可是革命的工作如火如荼,他们甚至来不及多问别后情况,就紧紧地握一握对方的双手,互问一声“平安”,转身匆匆投入各自的工作中去了。
这期间,郇华民、杨竹铭、张季平他们还去考察了位于海州中大街的孔庙。海州古城虽然不大,但有2000多年的历史。秦统一中国后,公元前212年在海州建朐县,并立石阙,作为“秦东门”。秦汉时期,海州已是能泊数十只商船的开放商埠。秦始皇五次东巡,三次途经海州,使之成为当时唯一对海外开放的门户。海州素有“淮口巨镇”“东海名郡”的美称,在漫长的封建时代,海州尊孔崇儒的思想自然也是源远流长。海州的孔庙格局与别处大不相同——大成殿里供奉着孔夫子的高大塑像,大殿后墙上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牌位,殿堂宽敞,用来上课,最是合适。从大成殿正门往下走,两边还有十几间空荡荡的配殿(厢房),做小教室、师生宿舍更是妥当。
经过两天的周密考察与详细协商,13日,郇华民把誊写清晰、条目分明的海师重建方案送呈谷牧,百忙之中的谷牧一看笑了,他频频点头,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好嘛,好嘛,就这么干!”
1948年11月14日,特区军管会正式宣布郇华民前去接管“东海师范”,并任命他为校长。
郇华民、杨竹铭、张季平他们立即按照复校方案各自展开行动。杨竹铭很快喊来了葛维珍、张晓光,将校长郇华民介绍给他们。葛维珍、张晓光又喊来骆名淦、黄林庚、赵淑清等四五位思想进步、向往革命、对新社会充满憧憬的同学。他们见到郇华民校长后,纷纷表示愿意听从指挥,为恢复学校尽力。郇华民将他们分成两组,给他们两个任务:第一,多方联系同学,动员他们尽快返校;第二,在杨竹铭副区长的领导下,尽可能地找回学校财产,帮助复校。并反复强调工作纪律,一定要注意工作态度,要动员市民主动交出校产,不要搞搜查,更不能搞强迫活动。
“找校产的同学们积极性可高了。”郇华民夫人朱崇芹女士向笔者介绍道。她是东海师范复校后考入的第一届学生,毕业后留校工作,与葛维珍等是上下届的校友,又是多年同事,对东海师范这一段的回忆最多。“那些学生,走家串户做工作,让人家把校产交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啊。可是他们不放弃,一连许多天,他们把学校方圆几百米的所有人家都跑遍了。经常有碰一鼻子灰的时候,可是也找回来不少东西,有桌椅条凳,有橱柜教具。有许多人家都是他们沾亲带故的亲戚,虽然一时间也有得罪,但他们根本不管,板起面孔一家接一家地跑。后来啊,葛维珍他们几个同学抬着好几个雕花大柜和桌椅进了学校,并大声说我们找回来几个大件。校长不相信啊,那些精雕细刻的家具不像学校的物件,问他们东西哪来的,他们都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学校校长室和教导处的,人家还回来也是自觉自愿。校长哪里知道,那是学生抬来了自己家里的家具。那时候,学生爱学校,就是这样的一片赤诚。”
延请教师,郇华民责无旁贷。海州、新浦的路段他都熟悉,几个学生给他描述一下哪位老师家住哪街哪巷,他就找了过去。可是开始几天他一连吃了数家闭门羹——几位“避乱”回家的先生们只叫家人说不在家。郇华民一次不行两次,他反复用“三顾茅庐”的故事勉励自己,不要着急,不要气馁,要把党的政策慢慢给教师们讲清楚。他知道他们在自己无法看清形势的情况下,只好选择观望。他相信,知识分子的心本来就软,不会总不见他。
郇华民本着把鞋底磨穿的精神继续奔波着延请教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他走进了吴鲁星先生的堂屋:“吴先生文史兼修、书法精湛,华民在东海中学读书的时候,就仰慕至极。”“共产党对旧职员工总的政策精神是:大胆、大量地争取、团结、教育改造。明确表示欢迎大家留下来为人民服务。但是,如果谁一定要去国统区的也不加阻拦,还会发给路费。”郇华民看看吴先生面色和婉起来,继续诚恳地说,“但是,家在当地,还是要顾全全家才好。正当用人之际,共产党不会亏待大家,军管会已经决定,对回到学校的教职员工,每人预借小米30斤,以解决当前生活困难。随后开学,每位教员将补助秋粮120斤,每位职员补助秋粮80斤,作为11月份的津贴。民以食为天,军管会为大家考虑在前了……”
就这样,一趟、两趟、三趟,郇华民陆续请来了吴鲁星、胡剑雪、王益予几位教师,并外聘了李熙照,连同郇华民组成复课委员会,张贴“复课启事”,召开有关人士座谈会,动员学生报名入学。
总务主任张仁、负责思想政治工作的团员女教师曹伟、骨干教师李涤之很快就职。这真是天降甘霖!紧接着又调来周立乔等几名进步学生入校学习。张仁是党员,学生中周立乔是党员,加上郇华民,这样学校中就有三名党员了,他们立即建立一个党小组,由郇华民任组长,归属市委文教口支部。学校重建工作的三条线,总务后勤工作、思想政治工作和教学工作,在学校党小组的统一领导下,分别由新调来的三位教干张仁、曹伟和李涤之负责。周立乔等在同学中也开始发挥进步青年的表率作用。郇华民腾出手来,全面协调校务,主抓教师工作和生源工作。
开会了。
郇华民:“张仁,最近你先主抓校舍修复,只是刚刚解放,百废待兴,军管会能给学校的经费非常有限。”
张仁:“我看了校舍的情况,钱少洞多,窟窿多得补不过来。只能勉强行事,简单修缮。即使如此,时间还是来不及。”
郇华民:“复课是当务之急,我已经给海州区打报告,区里同意把中大街孔庙借给学校做临时教学用房。”
李涤之:“太好了!可是学生还太少,贴了满大街的‘复课启事’也没用……”
郇华民:“已经进行了多方串联,一个多星期才回来10多个学生——这还包括一开始就主动靠拢过来的葛维珍等六七个学生。实际师生人数都太少。我们虽然反复宣传了党的政策,再三登门拜访了一部分教师,但多数人还是在观望。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先开张,人气才能汇聚。通知下去,11月21日,学校食堂在孔庙教学点开伙,师范生免费在校就餐,一日两餐。”
11月21日,果断开伙。报名的学生达到30多人,到校学生仍然不超过20人,教职员6人。
郇华民决定:不管人多少,抓紧开课。让学校一切秩序走上正轨,是取得滞留在外师生信任的最好办法。
于是紧锣密鼓、紧赶慢赶,定于11月26日开课,这一天是农历十月二十六日。
11月25日,郇华民与张季平到谷牧办公室汇报情况。谷牧早已看到东海师范复课的报告,他一见二位,就郑重地说:“东海师范将是培养我们自己的新民主主义教师的摇篮学校。经过你们半个月的辛勤奔走,明天就要开学了,这是新海连教育界的一件大事!我知道学校现在还是困难重重,但是我也相信一切都会很快解决好的!我很想参加你们的开学典礼,去见见你们的老师和同学们,可是明天要去军区参加重要会议,去不了。来日方长嘛,以后总会有机会的!这样吧,我给华民同志写一封正式的介绍信。实际上,华民早已上任,我这张马后炮的介绍信,算是组织给你送行,也算是你就任新海师校长的委任状吧!”
新海连特区军管会的介绍信用笺是特制的,有淡淡枣红色底纹,谷牧政委润笔之后,稍一停顿,即在纸上由上到下、从右往左笔走龙蛇:
兹派郇华民同志前来接收东海师范工作,到时希予接洽并从速交代为要!此致
东海师范
十一月二十六日
谷牧亲笔开具的接收学校的介绍信
写到日期时,谷牧说:“就写明天正式开学的日子吧,也好留个纪念。”写罢,身边的干事已经递过特区军管会长方形的印章,谷政委将它在朱红色印泥上使劲地压了几下,然后看一下印章方向,轻轻地盖在介绍信的左下角日期上。印章上先是三行竖排朱文小字“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鲁中南军区新海连军事管制委员会”,然后是“军管会”三个朱红行书大字。
“张季平同志,我这封介绍信啊,抵得上一个师的人马。”谷牧一边对张季平说,一边郑重地把介绍信交给郇华民,“你要将它高高地挂在校长室的墙上。以后,我可要看你的战绩啊!”
郇华民笑一笑,轻声慢语而又郑重:“愿不辱使命。”
谷牧、张季平,连一直站在旁边的年轻小干事,都笑了。谷牧说:“华民啊,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不说大话,只踏实做事。我就看上你这一点!”
出了东亚旅社,郇华民的心里依然激荡不已。他知道,谷牧的“多少年了”,说的是1942年在赣榆朱范村的时候,那时候他常到115师师部延请干部们给学生上课,师部的领导知道他话少,没少当面调侃他,可是背后都叹服他是个响当当的好校长。而今天,谷牧用“一个师的人马”形容郇华民,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多么意味深长并寄予厚望啊!他想起抗战时期去路北创办沭海中学的时候,白涛专员对他说,要用创建一个团的力量来创建一所中学,那时他也是热血沸腾的。现在解放了,为建设新中国、为建设家乡而奋斗,本就是责无旁贷的事情。郇华民只觉得身上暖烘烘的,心里有了无穷的力量。
“压力大不大?”张季平问。
“共产党人,从来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郇华民没有直接回答,他抬手往前一指:“坚决向前,绝不后退。但是,也还需要你这个上级多帮忙,多支持啊!”
张季平哈哈大笑:“没问题!”
回到学校后,郇华民才发现谷牧把“东海师范”写成了“海州师范”,大约大家一直简称“海师”,加上谷牧日理万机,把“海师”的“海”理解为“坐落在海州的意思”了。“其实海州师范也蛮好听的。”他双手拿着谷牧的介绍信喃喃自语,没想到10年后“东海师范”竟然真的更名为“海州师范”,那又是另一番抚手称叹。
1948年11月26日,解放后新生的“山东省立东海师范”暂借海州中大街孔庙的场地隆重开学复课。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东海师范翻开了她历史上闪亮的一页!
11月28日,新浦、海州中小学校全部复课。
当年参加寻找校产和同学的校友葛维珍、张晓光曾撰文《郇校长在海师复校之初》,文中对这一阶段有生动的记述:
1948年11月14日,在海州区政府办公室里,副区长杨竹铭指着一位中年人告诉我们:“这是你们的校长郇华民同志,他是奉命来接办东海师范的,你们协助他先把学校恢复起来,然后边学习边工作。”
郇校长,瘦高个子,身着青布棉袄、裤,头戴东北“三块瓦"皮帽子,足蹬黄帆布大头旧军鞋,质朴和善。他听了杨区长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好像他早已意识到这个任务很不轻松了。
第二天,在郇校长率领之下,我们便来到了学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惨象:11月8日以来,不过短短几天,我们的学校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遍地是瓦砾和纸片,桌椅板凳荡然无存,连一块木头也找不到;至于门窗,只不过是大大小小的黑洞洞在向人们窥视……已然不可能在这里上课了。
复校工作的首要任务便是找人、找物和找房子。
找房子,好办。孔庙,即今日之中大街小学,空房子有的是,区里马上批准了。
老师和学生,东奔西散。留在家里的,也躲着不出来。找老师,那校长当然是责无旁贷喽。找学生,就由我们“承包”了。
找校产这件事看起来十分容易,实际上很不简单。郇校长把我们分成两个小组,反复交代“政策”:态度要好,动员人家自动交出来,不要搞搜查。我们,包括赵淑清、骆名淦、黄林庚在内也就是六七个人,一连几天,把学校左前右后方圆几百米之内所有人家都跑遍了,其中不少是沾亲带故的。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劲头,居然也就拉得下脸来。几天下来,“战果”辉煌,找来的东西确实不少,当然,得罪的人也是不少的。
11月下旬,开始上课了。学生十来个,集中在孔庙“大成殿”里。上的是“中国革命史”课程,授课者是唯一的老师李涤之先生。大家没精打采地听着,老师也提不起劲头。
我们原以为继校长到任后将会有一批新教师、新教材与我们见面的,但郇校长明确告诉我们的却是:没有新老师、新教材,原有的教师都要动员来上课,原来的教材,凡属自然学科的都照常使用。
老师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多是被“动员”来的,武淑祖、黄荔芩、吴鲁星、仲惜三、张霭楼、张云明、张冉博、郭秭高、张国华、王益予等先生都先后露面了。
尽管意识形态上有分歧,但在业务上郇校长对老师都是相当尊重的:某某老师课讲得有深度,某某老师汉文基础厚实,某某老师批改作文中肯仔细、某某老师擅长……他心里都有数,也会对我们讲,但很少公开表扬。
最困难的还是学生返校太少。根据军管会批准,原东海县中二部和乐德初中班学生并入海师,于是郇华民与张季平又来回奔波,到东海县中二部和乐德中学去动员那里的学生转入海师。经过设身处地、苦口婆心的宣传,有部分学生愿意进入海师学习,然而人数还是不足。
这时,张季平又带来消息:墟沟的“连云国立二十一中”还有一批学生,他们准备南撤时由于没挤上军舰,现在还滞留在学校。郇华民和张季平立即赶往墟沟,果然,“二十一中”还有七八十名学生散布在教室、宿舍和校园,无所事事也无人管理,生活困难,情绪低迷。郇华民和张季平将他们全部带回新浦,安排住进老街“普爱中学”,请“普爱中学”校长李小鸥暂时管理他们的生活,郇华民与张季平负责向他们进行当前政治形势教育和革命思想教育,鼓励他们认清形势,顺应革命潮流,并动员他们进入新东海师范学习,从而走上人生新路。这些学生中有高中生,也有初中生。年纪只有十五六岁,大一些的也就十七八岁。他们长期受国民党反动宣传毒害,一时很难改变思路,面对新的人生道路,谨慎而又迷惘:他们饭也吃着,觉也睡着,可是一提上学的事情,大都抱着脑袋不出声了。
这些毛孩子,居然说不通!夜里,郇华民辗转反侧。他想着谷牧的鼓励和期待,也想着那些学生们愁苦的眼神。郇华民披衣起坐,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怎么才能把话说到学生们的心坎里呢?思想工作会、政治形势会都开过好多次了,为什么学生们不动心呢?思来想去,第一是观念,他们的教育里没有朴素的富有牺牲的观念;第二是见识,我们所宣讲的政策他们不曾了解,所以不敢相信。这种时候,让他们公开表态,可能都有些畏首畏尾……既然集体宣讲的方式难有突破,啊,有了!改变工作方式,变大会教育为个别交谈,从他们各自的具体情况开始,了解他们的忧虑和思想打结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各个击破,从接受新思想稍微快一些的同学身上打开缺口。
第二天,郇华民不开会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晒太阳聊天,他也凑过去晒太阳聊天。郇华民先从同学们的家是哪里聊起,再问家里对他们上学的供应和期望,并说自己以前也是东海师范的前身东海中学的学生,也是有抱负的,渴望读书和寻求真理……慢慢的,同学们的话匣子打开了。原来,他们的家庭大都是乡镇上的小业主或农村里的富裕中农、小地主,家里的财力有限,为了给他们上学,很多家庭耗尽了多年的积蓄,有的甚至变卖了田产。如今,如果一事无成地回去,怕让父母伤心透顶;现在跟随国民党南下,眼看着国民党节节败退,正在进行的淮海战役不停传来解放军的捷报,他们也是举目茫然;完全跟着共产党走,他们心中还有很多疑虑,更有许多的惧怕。前途未卜而进退维谷,是大部分同学的思想状态。
了解了同学们真切的思想之后,郇华民的思路就更加清晰了。他先进一步接近几个家境中等偏下、言行友好、思想灵活的同学,然后鼓励他们走到学校外面,去看看解放后的新浦和海州与从前有什么变化。这一招果然管用,听说可以出去走走,同学们欢天喜地跟着军管会的几位同志出发了。那些实地观察与随机调查,让同学们一下子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回来后,当晚就有十几个同学表示愿意跟郇校长去读书。缺口一旦打开,第二天马上又有十几个态度摇摆的同学跟了上来,再等一等,又增添了一些。但是还有将近一半的同学顽固地想要离开新浦到南边去。
郇华民将这一情况向谷牧作了具体汇报。谷牧听说已经有四五十人愿意留下来,高中的进海师,初中的进新海中学,非常高兴,他表扬华民他们的成绩不错。并指示,对坚持要走的学生,发路费、发路条,让他们走。“淮海战役节节胜利,革命的形势十分乐观,相信他们以后还会认清形势,回到革命阵营中来的。”“在新海连作贡献还是在别的城市作贡献,都是为祖国作贡献嘛!”
不久,学校从东港中学接收课桌凳50套,全校师生喜气洋洋。
据郇荣回忆,这一时期,原滨海中学5队队长杨文雄奉命接管东海县中,同时决定将“东海县中”“普爱中学”“新民中学”三校合并,成立“山东省立新海中学”;郇荣被杨文雄带到“新海中学”,考虑安排到初三很快就毕业,对学校工作帮助不大,遂安排到初二年级,作为进步学生与学生干部辅助学校动员三校学生返校复课。郇荣很快便获准参加学校党小组会议,可是工作却很不顺利,他走到哪里,人们看着害怕,都躲着他,“小八路、小八路”地叫。郇荣找到爸爸,述说工作困难。郇华民说:“第一,你这山东口音得改,改成当地口音;第二,你这一身滨海中学发的粗布军装也得脱掉,找你哥哥要件大褂穿上。”郇荣照着爸爸说的去做,口音与衣着都融入市民当中,果然奏效。
“住在朱范花园的时候,父亲就教导我,要对老百姓好,要有礼貌。他晚上散步的时候,经常和农民闲谈,问他们收成、雨水和天气。解放了,新海中学在新浦文化宫那地方,我从海州去上学,他都要我步行,不允许我坐人力车;有一次,我和他出门,遇见拉车的,前面有座桥,上桥有点斜坡,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叫我一起帮着把车推上桥。父亲对我们就是这样言传身教。我入党入团和参军,都受爸爸影响。1949年7月1日党团组织才公开,我1948年就开始参加党的会议。参加会议了,我以为那就是入党了,爸爸问我你写没写申请?我说写什么申请?这才知道要写入党申请书,要有程序。后来,因为入党必须是团员,必须18周岁,我又入团。1949年4月20日我秘密加入青年团,1950年2月19日,18岁生日刚过,就获批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一阶段,郇耀中曾写过一段回忆文字,字里行间同样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1948年11月份,我到海州锦屏区政府工作时,到海州中大街路北庙里,看见爸爸住在那里。院内路东门向南的一间屋里,床上一床旧被子,一床草绿色的毯子,一个破箱子。他身穿灰色大衣,戴一顶带毛的帽子,身上有支短枪。
为响应号召,我参加了锦屏区政府工作。大姐郇钧,由鲁中南报社来东海县恢复组织关系,顺便来海州走一走、看一看。我随即请了三天假,和她一起回家看娘亲。这时火车尚未通车,我们徒步往返,并不觉得累。下午时,走到岗埠二姑家住下,第二天由岗埠往西南平明、经房山回到郇圩。一路上走在刚解放的乡间路上,心情十分舒畅。在家住了两天,钧姐回机关,我即回海州锦屏政府。
不久我调入市文教科工作。由团市委王勤学等二同志介绍加入青年团,无候补期。后进大众教育馆、三完小、齐鲁小学做教师,兼任教师团支部、工人夜校,曾介绍三完小教师戴国森、二完小教师宋建民入团。
校舍的修复进度不慢,仅在孔庙上课十多天,约在12月上旬,东海师范便弃孔庙返回原校址了。
12月12日,中共新海连特区委员会在新浦成立,谷牧任特委书记。特委隶属中共山东分局鲁中南区委员会,下辖中共新海市委员会,刁一民任书记;中共连云市委员会,李奎元任书记;中共云台工委,梁如仁任书记。军管会同日撤销。
东海师范的师生人数渐渐增多了,课程开得全面了。为了适应小学教育事业迅速发展的需要,49级师范实行二年制,计划将学校原来的春季招生向秋季招生过渡,并招收小学毕业生入学“简师班”,实行三年制。开设课程有国文、政治、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教育、博物、生理卫生、政治等,废除了“公民、军训、童子军”等科目,减少了英语、美术、工艺等。除国文、政治、历史外,其余各科都用旧课本。国文教材用《中华活页文选》,政治教材用毛主席论著《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论联合政府》以及中共领导人评目前军事形势等文章。学生无书,上课时听得多记得少。
全校学生读物仅5种,234册;教员参考书2种,35册;报纸2种,7份;刊物1份。仪器室内只有地球仪1个,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各1幅。
新海师开学时间不长,学校环境依然千疮百孔。师生们上午上课,下午清理校园、整理环境、为日常生活而劳动,有时星期天还要全天劳动。当时学生吃的粮食、烧的柴草,连用水都由学生自己搬运担抬。粮站在富安,草场在西大岭,水在双龙井,没有运输工具,靠的是口袋、扁担、水桶,或背或扛或抬。学校大门朝西,出门是大仓巷,双龙井在学校的正南偏西,要曲折穿过两个街区。加上海州城地势不平,用的又是笨重的大木桶,挑水也是不轻的体力活了。最近的是取水,至少也有2里多路,最远的是运草,来回路程约30里。有时全体师生出动,有时分班组轮流进行。
由于条件限制,学校常常因劳动而停课。学校的中心工作变成了“劳动建校”和“社会活动”。海州大街上,海师师生的队伍是一道别样的风景。他们没有军服,却像军队一样整齐守纪;他们不是工人,却像工人一样吃苦耐劳。“劳动是一门必修课,劳动表现是一个学生政治思想的重要表现方式。”郇华民常常如此鼓励师生。“特殊时期,条件有限,我们只能积极面对。”私下里,他和张仁主任说,“并且,我们自己要做好榜样,带领全校扛过艰难时刻”。在那长长的劳动队伍中总有郇华民瘦长的身影,那是他在以身作则、身先士卒。
复校之初,学校生活是艰苦的,教师的待遇是以小米代薪金,学生在校吃饭,公家供给伙食,每月60斤小米、高粱;副食是白菜、豆腐、豆芽,难得吃一两次荤菜。学生在校住宿,这是经过郇华民一再动员才做到的,睡的一律是用板凳和木板搭的通铺,铺的是稻草、草席,行李多为一条被子。全校有木框床、板条床各四张,勉强供给教员用。门窗玻璃奇缺,多用布、纸遮挡风雨。晚自习点的是油灯。
真是百废待兴啊!衣食住行与教学秩序无一不需要操心。最难的还不是这些。大批学生回来了,开始分班上课了。但上课,只是解决了表面形式,实际上大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学生只因学校供应伙食才考进来;有些学生思想摇摆,担心会被送去参军;还有些学生不想去当教师,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面读书,一面寻找新的学习、就业机会;还有少部分学生出身名门望族,生活富有,对学校生活条件不屑一顾,带着轻视的眼光踏入校门……老教师虽然陆续返校,但有的人对时局疑虑重重,担心政局不稳,也偶有思绪流露,影响反而更大。
有两件事情,极大地稳定了师生情绪。
一是关于师生盼望新教材的事。开学伊始,不但是学生盼着新教材,老师们也渴望着郇华民拿新教材给他们。可是郇华民对老师们说:“现在还没有新教材。你们原来用什么书教的,现在还用什么书教。以后有了新教材,再用新教材。我们现在不能等。而且,数理化、地理、博物、生理卫生这些自然科学的教材,肯定不会大变,因为那是科学。你们大胆教好了!只要我们本着对工作负责,对同学负责,对社会负责的原则,即使出点差错也没有什么,一切由我校长负责!”郇华民的一席话深深打动了教师们,他们从校长真诚的讲话中感受到共产党员校长的宽阔胸襟以及对他们的信任和关照,他们很快解除顾虑,全身心投入到教学工作中。
郇华民的为人行事让师生们仰慕的例子还有12月19日张国华带南下学生返校一事。那天上午郇华民正在给教职员传达特区工委的有关文件,忽然门房工友老哈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郇校长,张主任带同学们回来了!”
“张主任?”郇华民一时不明白张主任是谁,经老师们提醒,当即明白了:是原来学校的张国华主任带学生们回来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郇华民赶紧说:“走!大家一起到学校门口迎接他们去。”郇华民一边走一边想,学校原有学生300多人,南下的学生有200多人,但愿张国华带来的多一些!这些学生,已经就读许久,稍加培训,就是人才啊。
可是他在校门口看到回来的学生只有30多人,个个肮脏凌乱,狼狈不堪,很多学生一看到熟悉的学校和老师们就开始哇哇大哭。张国华呢,一脸憔悴,双眼通红,满面愧色。他在路上已经听说郇华民接收学校的事,所以当有人把郇校长介绍给他的时候,他笔直地站在郇华民面前,眼泪汪汪地说:“有罪的张国华回来了,听从郇校长发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些事以后慢慢说。”郇华民对张国华,也是对着回来的同学们,大声地说。他转身又对张仁说:“张主任,你先把张老师和同学们带到宿舍,好好洗洗,休息一下,通知食堂,按人头添粮开饭,吃超了我想办法。”
张国华,1902年生,涟水人,东海师范早期毕业生,在家乡任教几年后,又考进上海大夏大学教育系深造,毕业后长期在家乡一带从事教育工作。1947年8月来母校海师任教,1948年8月被牛云峰校长聘为教务主任。淮海战役开始前,牛云峰南下,说是去办理迁校江南事宜,校长一职交由张国华主任代理。11月初海州国民党军政机关仓皇西撤,通知学校南迁,并说路上有军队护送,随军西撤就行。那几天学校随军西撤的有好几批。第一批是学校训育主任袁孟九带100多名学生先走。这个袁孟九就是当年抗日战争时期与郇华民一起在中寨负责“沭宿海文化服务社”和在路南根据地创办“沭宿海抗日中学”的那个沭阳“开明绅士”。只是他后来彻底倒向了国民党,并参加了特务组织,在解放战争期间,他受特务组织委派,来东海师范当训育主任。他抢先带领100多名学生西撤,途经徐州、南京,最后孤身去了台湾。张国华带100多名师生随军西撤,是最后一批,是国民党军队裹挟着他们前进。中间还有几批是学生自己跟着国民党军队走的。
郇华民通过好几位教师了解到,张国华虽然当了主任,后来还被委任为代理校长,但他基本上仍是一个教师,与袁孟九等人不是一路人。他对政治不关心,对当官也不太懂。张国华回来以后,郇华民找他谈了几次话,他说自己带学生随军西行,虽说被迫无奈,但自己不去抗争反对,确实也有很大责任。特别是对在战场上不幸中弹而死的学生以及不愿跟他回来而继续南迁的学生,他深感痛惜和遗憾。郇华民认为张国华对错误的认识是深刻的,特别是迷途知返,带领学生重返母校,对海师复课有着良好的推动作用,可以不作处理,继续留校任教。他把张国华的情况向谷牧汇报后,谷牧要求郇华民对张国华和所有留用的老教师,一视同仁、热情帮助,让他们在新中国建设中发挥一技之长。
张国华听到郇华民转达的谷牧书记的表态后,异常兴奋,感激不已,随即要求分配工作,投入到紧张的复课建校工作中。
几天后,郇华民召开全校师生大会,以张国华带学生西撤40多天重新归校为教材,给全校师生进行了一次生动的政治形势教育。他先请张国华来讲述他们被国民党军队裹挟西撤的情况:一路上,他们实际上是国民党军队的苦力,每到一地,挖战壕,支帐篷,找柴火,都是他们的事。可是到吃饭的时候,同学们都被赶到后边,要等军队吃过他们才能吃。睡觉的时候,军队根本不管他们,叫同学们胡乱找个破庙或烂屋住就行。最后他们没有走到徐州,而是被堵在邳县运河大桥东南的碾庄,是解放军消灭黄百韬兵团以后才解救了他们,有四个同学就在那场激烈的战斗中被流弹和弹片炸死。他们死得太凄惨,也实在太冤枉了,这笔账要记在国民党和蒋介石的身上……几个同学,接着张国华上台讲述这40多天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的痛苦经历,他们号啕大哭,愤怒声讨国民党:入冬后的京杭运河,河宽水冷,难以泅渡,慌乱中黄百韬军团,竟然没有在河上搭建一些浮桥,更没有准备舟楫,千军万马只能一起挤上唯一通道——运河铁路大桥。同时过桥的不仅有黄百韬军团,还有原驻扎在海州绥靖区李延年的官兵和一批官僚、地主和随行人员以及学生等难民2万多人,加起来共10余万。人多桥窄,个个都争前恐后,有的混乱中还开了枪,踩死踩伤跌下河中之人,不计其数。民团和东海师范生被困在桥下,东海师范女生很多,见到枪炮齐鸣她们只有哭的份,再加上饥寒交迫,学生拿一块钢洋跟人家换一块小饼人家都不换,几乎绝望。当时桥上桥下到处都是人,闹哄哄的又像一个大集市,可是那集市上人命微贱。他们被堵在运河桥下好几天,没等轮到他们过桥,铁路桥被炸,师生无奈之中去了碾庄,又有几位同学误中飞弹身亡……声声控诉,行行热泪,让那些没有西撤的师生闻之动容、见之鼻酸。最后,郇华民用温暖亲切的话语,欢迎他们归校,并结合12月19日特区庆祝徐州解放大会的盛况,要他们认清形势,吸取教训,走向新生活。
郇华民的话不多,可是全校师生颇受教育。大部分留用教师受到很大震动,对共产党有了更多一层的了解,对新政府更充满敬佩与爱戴之情,也更加安心在学校工作。随着淮海战役的节节胜利,陆续从徐州、镇江、南京等地回来一些学生。距离新海连特区仅100多公里的淮海战场上差不多每天都有捷报传来,极大地鼓舞了师生。年轻人会集的地方,无论怎样都是青春的,朗朗的书声、嘹亮的歌声、劳动时的笑语声,渐渐地,校园里显得生机勃勃起来。为了活跃校园气氛,也为了宣传当前的政治形势,郇华民开始鼓励各班编排文娱节目。
年底,郇华民带领大家整理了学籍,调整了班级:师范班3个,简师班2个,初中班4个,全校共9个班,学生320人。全校教职员工30余人,其中教员16人(14人为旧学校人员),职员4人,工友10人。
谷牧书记见到这个数据,十分满意。
曾编过《海州区教育志》的郇华民的学生章孟贤在《解放初期的东海师范学校》一文中回忆说:
学生思想状况复杂多样,初中学生自由散漫,来得迟走得早。由于废除体罚,他们认为民主就是随便,“解放了”“自由了”成了口头禅,师范生考虑个人出路,有的怕参军打仗等等。
学校针对学生实际情况,对学生进行政治思想教育。政治课,以阐明共产党的政策为主要内容,军事形势的胜利发展,对学生教育具有说服力,在大好形势鼓舞下,学生组织了俱乐部,排演了文艺节目,以秧歌、腰鼓为主,搞了街头宣传。刊出《海师生活》墙报,反映了学生思想与学习的状态。民主选举了出席山东省学生联合会的两名代表。
经过一系列的教育,学生初步了解共产党的政策,能辨别敌我、认清形势,新的学习制度与方法开始萌芽,知道初步运用民主。不少学生打破了向来不问政治的人生观,曾参加国民党三青团的师生有76人进行登记。还有人在小组会上,揭露旧学校的内幕。
在郇华民看来,一切都是向好的。经历过长期战火的人们有一个朴素的人才观:“有了人就有了一切。”当了多年的“游击校长”,如今有了固定校舍,有了数量可观的教师和学生,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深夜,郇华民办公室兼宿舍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他呵着冻手,在给滨海中学复信。此时,郇华民依然兼任着滨海中学校长,直到1949年夏天,学校颁发的各类文件还是以郇华民的名义。关于校务,滨海中学的中层领导们会写信向郇华民汇报,大的决策还要请他定夺。郇华民白天忙着东海师范的事务,夜深了,常常要打开抽屉,拿出滨海中学的来信,再为滨海中学办公……
中国知识分子素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和传统。郇华民的身上,既有古文化的深厚积淀,又曾长期浸染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和革命精神。正值精力充沛的壮年,又逢新中国建国前夕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郇华民只希望一日当作两日用,希望学校多出人才,出好人才,为革命事业作贡献。
同学们也把郇华民当知心人。课余、周末,同学们经常到他的办公室里,也不一定是汇报什么情况,往往是聊天,张长李短,什么都谈。大家特别想听他讲过去的经历,但大家常常失望,郇华民从不标榜自己,为了鼓励同学热爱劳动,他常讲给同学们听的只是抗战时期,他抱着小磨棍推磨等等劳动的故事……
这种交谈,起到了交流思想、沟通感情、消除隔阂、建立信任乃至产生友谊的作用,这对郇华民不能不说是一种“意外”的收获。
有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女同学直接问校长:“为什么女生不能穿西装短裤?”也有胆子大的同学问:“我们毕业以后能不能不去当老师?”这种时候,郇华民往往先不直接回答,而让在场的同学讨论。自然各执一词,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在这两个问题上郇华民都持否定态度,他总在最后亮明自己的观点并讲通道理,不过他允许别人跟他争论,也允许别人保留自己的意见。
郇华民喜欢闲谈,但不喜欢也不善于在会上发言,特别是大会发言。每逢开大会,他总是让别人唱主角。有时开教师会议或全体学生会议,他会在即将结束时来个补充发言,把会议重点反复强调一下,有时还引经据典,证明自己的见解。他那种苦口婆心、诲人不倦的诚恳态度,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1949年元月,学期考试结束。郇华民为师三学生办理毕业手续,并分配了工作。学校为师三和初三毕业生举行了欢送会,各班都表演了文娱节目。小歌剧《全家忙》、秧歌剧《兄妹开荒》等节目最受欢迎,以后这几个主要节目还搬到新浦草棚剧场,与其他学校一起进行联欢演出。演出结束后,观看演出的谷牧及特区委员会其他首长都热烈地鼓了掌,并在郇华民陪同下,登台和学生演员一一握手,师生都感到非常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