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业乐群,师表八荒”

第十二章 “敬业乐群,师表八荒”

“敬业乐群,师表八荒”是海师的校训。海师毕业生,在连云港地区,自新中国成立至今,一直是有口皆碑。他们身上浸染着许多共同的优秀品质:做事细致、教学扎实、能吃苦坐得住,能打硬仗肯钻研。海师校友遍布海内外,他们勤奋、执著、坦诚、求真,各行各业都有人做出突出的业绩。

“良师兴邦”“名师出高徒”是郇华民重要的教育观之一,教师影响国家民族的未来,有好教师才能有好学生。如果说,学生是学校的产品,那么教师就是产品的锻造者,产品必须优秀、“免检”,决不能出“残次品”。爱生如子的郇华民,深味清代朱舜水的一句话:“敬教劝学,建国之大本;兴贤育才,为政之先务。”尊重教育、鼓励办学,是国家建设的根本;挖掘贤士、培养人才,是治理政务的首要。所以,一生致力于教育的郇华民,一向礼遇“贤士”——在他眼里,教师是学校最宝贵的生力军,“用人取其长”。老教师们爱岗敬业、笃道求实;青年教师有灵活的头脑、创新精神;学历高的教师德智双馨;爱书画的教师翰墨飘香……不管是怎样的教师,他都要找到其优点,信任之、使用之、弘扬之。在与教师相处的过程中,他谨遵“察人之过,不扬于他;施人之惠,不记于心”的准则,爱才、惜才、助人成才。在那运动接二连三的时代,郇华民始终注意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这是毛主席的话。他尊重别人意见,不抢功,不整人,对教师诚挚友好,经常暗中保护他们……

郇华民(后排戴帽)与海师50年代初部分教师合影

(前排左一李黎民、左三袖手者张国华)

复校后最初几年,东海师范的教师班底主要来源有三条:旧海师教师回家后找回来的;从山东陆续分来的;学校毕业学生中择优留下来的。找回来的教师有吴鲁星、武淑祖、黄荔岑、王益予、赵世序、罗吉成、刘琦、郭秭高、张云明、仲惜三、司润民、张冉博等,共有十几个人。1949年从年初开始郇华民就向山东省教育厅请求支援。省教育厅陆续派来了几位经验丰富的教干及一批高学历、高水平的老师。4月省厅又给海师派来了副校长许德良,滨海中学的老教导主任李黎民也随之而来。紧接着一大批新教师分配来校,教生物的刘文华,教语文的张振栋、季实声、杨星北,教历史的杨道显,教地理的孔继昇,教数学的李经华等。还有刘文华、阎效农、王一苇、李尚和、谈小白、杨刚、常运鼎、单毓英、王昭宇、黄开斌、黄勇盾、黄永俊,他们多数是1949年、1951年从山东分配来的,年龄参差不齐,有的刚从大学毕业分配,都的有工作经历,有的当过大学校长,也有的是留学生,学历大都比较高,也大都有特长,是学生崇拜的主要对象。先后留校的毕业生有范永廉、黄林庚、葛维珍、黄家幹、戴国邦、袁道传、张学贤、孙亮、孙修仁、郭松、葛永祥、朱崇芹、李宁、吕景淮等十几人。新教干和新教师的到来,给海师的教师队伍补充了新鲜血液,改变了教师的年龄结构和知识结构,全面提高了学校的教学水平,渐渐地把学生们吸引到知识的海洋中去。

学校教师班底不大,却不乏名士。比如吴鲁星,字奎明,一位执守“正统”的读书人。1893年生于海州,就读东海高小。长成后,曾在苏州教育学院深造。平生立志,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业。日军强侵海州期间,吴鲁星不忍外侮,宁可闲居贫守,颇有名士风节。熟谙古文、地理的吴鲁星,极重博览和收藏,尤对海邦文献及地方文人的著述,搜求采摭之勤勉,殷殷拳拳。

除了读书,在生活上,吴先生也严谨地墨守孔老夫子对文人的训诫。比如吃饭,吴先生铭记“不正则不食”。餐前,老先生必先穿戴整齐,连一个纽扣也不能马虎,肃然危坐之后,审视杯盏盘碟排列得是否齐整、食物分割得是否方正之后,方才举箸。“三年严重困难”期间,主食尚难周全,吴先生却一定要每饭必排齐四个菜碟佐餐。当然,除了萝卜干、咸菜疙瘩、干辣椒外,粗盐粒也可入碟充数。身后萧索的吴鲁星没有留给我们一张清晰的留影,唯从一张合影照片上能看到他那张清癯瘦削的面容。

2003年的北京,《光明日报》报业集团《中华读书报》消息:潘家园古旧书市场上出现一批著名文人的手迹,多为胡适、叶圣陶、陈梦家、沈雁冰、郑振铎等人的亲笔书信。其中有1925年郑振铎写给江苏海州人吴鲁星关于《镜花缘》研究的六封信,每封信上都有吴鲁星的印章,夺人眼眸。书商还同时出示了吴鲁星写给《郑振铎文集》编辑委员会的捐赠信。从这件吴鲁星与《镜花缘》的公案,可见东海师范的底蕴,当然这是后话了。

再比如黄荔岑,原名黄茀,字荔岑,1890年生于海州书香门第。黄荔岑聪颖过人,4岁即开始攻读四书五经。1911年毕业于海州中学堂。曾先后在江苏省第八师范、海州第十一中学、东海师范任文史教师、训育主任等职。

黄荔岑追求进步,辛亥革命前后,阅读了许多反映新思想的进步书刊,如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以及《新青年》《新潮》等刊物。目睹军家混战,国民党腐败专横,政治上以清白自持,从未参加过任何党派。他一身正气,具有民族气节,抗日战争期间,拒绝为日伪工作,在家研习书法和诗词,曾刻石“惟庚寅吾以降”一方,以屈原自况。曾作《人生几见月当头》叠韵十首,其中一首“人生几见月当头,明日黄花蝶也愁,士稚闻鸡曾起舞,使召抚碑不胜忧”,抒发了热爱祖国、渴望收复山河的豪情壮志。

黄荔岑工书法、善行楷,尤擅隶书,熔颜赵之长,自成一体。他幼年学书,直取被朱彝尊称为“汉隶第一品”的《西岳华山庙碑》,深得其中要旨。抗日战争时期,揣摩《隶辨》,摘其要点,汇其心得,编写了八册《<隶辨>略》,自此书艺更深,名扬遐迩。四五十年代,新浦、海州地区不少机关、学校、商店的匾牌皆出自他手,原海州孔庙南墙上“宫墙数仞”以及“花果山”“双龙井”“双龙水库”等雄健挺拔的擘窠大字,亦其手笔。

黄荔岑在文史方面造诣尤深,熟悉古典文学,精于文字、音乐和中外历史,是海属一带有名的“活辞源”。人们对诸家百事,诗词歌赋,有质疑者,均能得到黄先生精确的阐释。1959级学生张树庄曾记述:

一天晚饭后,我去办公室打开《辞海》查一个字,正查着,黄老师进来了。看我用手指头在桌面上画笔划,便问:“张树庄你在查什么呀?”黄老师讲的是普通话。我说查“蓂”字,并随手将此字在桌子上写了一下。黄老师说:“你部首不熟吧?”我想,我对部首查字法的运用还是很娴熟的,这字应先查6画草字头。黄老师接着说:“这个字念ming,蓂荚的蓂,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表示祥瑞的草……”一边说,边用右手的拇指按住《辞海》的书口,用其他4个指头按住书背,将书口拉起来,让书页从拇指下一页一页滑出,特快。猛然间,书页不滑了,老师顺手把辞海翻开,用手一指,手指处正是这个“蓂”字,再看注音和注释,与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次,我读一本杂志,看到一个“夼”字,不认识,查《康熙字典》《辞海》《辞源》都没有,只有请教黄老师,黄老师说:“这个字念kuang,山东的村庄叫作‘夼’,这个字只有才出的新华字典上能查。”

郇华民对旧海师留下来的老教师,一贯尊重、爱护并关怀。“只要能为学校做事情,只要能为教育做贡献”是郇华民的准则,为带动老教师共同进步,他经常和他们促膝谈心,平等交流,解除思想包袱,轻装前进。郇华民还在学校党支部大会上反复强调,要坚持贯彻落实毛泽东“三句话”,即“有成份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教职员党员要虚心向老教师学习,主动关心他们的进步,热情支持他们的工作;学生党员要认真听课,严守纪律,不要轻视、更不得歧视他们。由于校长和党支部的关怀信任,大部分老教师都能安心岗位,认真备课,自觉参加各种政治活动。有十几位老教师还自动组织一个政治学习小组,自己掏腰包买了《论党》《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和《联共党史》等书,利用星期日早饭前时间学习政治,提高认识。

“黄老师,你国文基础深厚,在新海连教育界被誉为‘活辞源’,是我们学校的宝啊。可是考虑你年逾花甲,再安排给各年级学生讲课工作量就太大了。青年教师们身体好,可以承担工作量,但是教学经验不足。我想,干脆请你给青年教师上课,把丰富的知识传承给下一代。你看怎么样?”

几经商议,黄荔岑欣然上任,做了青年教师们的老师,首先为青年教师们讲起了《左传》。在此基础上,郇华民在全校推行“老带新,新促老”的业务提升办法,各个学科都安排“把关”老师,语文有王一苇、张振栋、王焕民,数学有李经华、王昭宇,物理有何健东,化学有单毓英等。

黄荔岑治学严谨,兢兢业业,干脆搬到学校,吃住都在海师,一直干到70岁才退休。退休之后,仍然担任“教学顾问”一职,备课室里留有他的办公桌椅,新老教师可以随时向这位“活辞源”请教。

“张老师,省里来文要举办教育训练班,学校决定派你去进修。”“你去了好好学习,回来为学校教学做更大的贡献!”1950年1月,郇华民选送张国华老师到山东省中等教育训练班进修,回来后继续在海师任教。

对张国华这样一个许多人认为“政治上有问题的人”,郇华民认为他带学生返校,是“政治表现好”的标志。上世纪50年代运动不断,但由于郇华民的信任,历次运动对张国华都没有怎么样,使他成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很好的“转化典型”。

此后在海师16年的教学生涯中,张国华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积极贯彻党的教育方针,治学严谨,刻苦钻研,热爱学生,诲人不倦;他长期担任高年级毕业班的班主任,指导教育实习,与3700余名学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课余还编写了《教育学讲义》《教育实习题集》及《毕业学生工作后调查研究》等教材和教学参考书。1956年7月,张国华作为江苏省10名教育先进工作者之一,被邀请到太湖工人疗养院疗养;1958年7月被评为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1960年4月,被评为连云港市模范教师,参加了全市文教群英会;1964年12月被评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退休后80多岁还去听党课,90岁还念念不忘争取入党;写作10篇回忆老海师的文章,有《回忆江苏省立第八师范学校》《先师吴铁秋先生二三事》《记宋茀庵》等……

生于1902年的张国华,在1992年《我的自传》一文中深情地写道:

更令我感到高兴的是,在1989年农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由全国妇联和《中国妇女报》等四家联合发起的“金婚伴侣”评选活动中,我和老伴曾理荣获了“金婚伴侣证书”和“金婚纪念奖”,为我和老伴的晚年生活又增添了喜色。我衷心感谢党和政府对我们老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回顾解放四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在党的阳光雨露下,无论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我都倍感幸福。愿有生之年,能为祖国再尽微薄之力,死而后已!

张国华逝世后,其子女遵照父亲遗言把部分骨灰撒在海师校园,可见他对海师感情至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郇华民认为,学校的政治方向、发展速度与办学特点等,要靠校长去把握。“当教育方针确定之后,学校工作中,教师决定一切。”学校的教学,要完完全全地依靠教师。因此,尊师重教这句话,首先应该从校长做起。

郇华民在海师组织了一个校务会,成员有领导,有学生会成员,有团支部,有教师代表,有各科代表,学校大小事情,都尊重教师、教干、班干的意见。充分民主,这让每一个人感到了被尊重和被重视,与国民党时代完全不同。

1950年春,山东省召开了中等教育工作会议。东海师范遵循会议精神,以加强文化学习、深入政治思想教育为中心,以加强教师学习、提高教师水平、注重教学研究、改进业务为目标,进一步把学校教学工作推向正轨。

教学上郇华民要求全校教师在传授文化知识的同时,都要有机结合爱国主义教育和共产主义教育。在政治思想教育方面,改变了政治课孤军奋战的现象,废除了“中心运动周”的做法。政治思想教育全面开展,贯彻到各科。内容以“为人民服务即为工农服务”和贯彻“五爱”思想教育为重点,结合时事教育和国际主义教育。

同时特别重视政治课教学,他和副校长刘瑞峰、桑淑尊及教导主任李黎民都先后教授高年级政治课。他还经常查询青年教师备课情况,有时还到课堂听课,翻阅学生对课堂教学的评语。他一再强调:讲政治课不能照本宣科,就事论事,一定要结合中国革命的历史,结合当前发生的国家大事,还要联系学生的思想实际,做到有的放矢、解决问题。

1951年毕业留校的张学贤,曾在母校执教5年,他在教学中就曾向老校长郇华民、刘瑞峰请教:

当时,郇华民负责高三班政治课,刘瑞峰负责高二班政治课,我负责高一和前师共四个班的课。我的课堂效果不理想,就去听两位校长的课。他们知道我的困境之后,热情地传授许多做法,归纳起来大体有三点:一、讲政治课难度大,一般同学喜爱语文或数理化,认为政治理论深奥、枯燥,距离生活太远而不感兴趣,所以要认认真真地备课。二、上政治课不能照本宣讲,说文解字,一定要联系实际,用一些具体、生动的事实帮助学生加深理解,融会贯通,并与自己的学习生活紧密联系。三、有革命斗争经历融入课堂讲解当然好,没有也可以弥补,如从报刊上选择祖国建设伟大成就,进行新旧社会对比;从文艺小说中借用各种革命斗争故事,激励青年为真理而献身;还可以联系自己在旧社会经历的事实,如国民党政府如何腐败无能,地主、官僚资本家如何盘剥工人、农民,还有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犯下的罪行等等。我遵照两位老校长的意见,认真改进教学方法,果然收到良好的效果。

郇华民还要求教学要结合生产需要尤其是农村需要。记工分,丈量土地,分粮食,量土方等实际生产问题,是当时农村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海师的数学就是这样教的,学生也愿意学。郇华民非常朴素地认为,教育与社会实践相结合就是说教育要合乎时代需要、要有为工农兵服务的观点,要实事求是,符合生产劳动的实际需求。

改进教学是学校工作的重点。郇华民带领教务处领导先组织教师互相听课,然后以语文课为重点,转入观摩教学,召开师生教学座谈会、学生学习经验交流会、教师教学经验报告会,查找问题,积极改进。一时间研究教学业务的气氛浓厚起来,课堂教学效果明显提高。学生作业负担减轻,而不降低学习效率。教师在课堂教学中目的明确,重点突出,学生普遍满意。学生课外活动时间每天不少于100分钟。自习时间也能自由支配,改变了过去各科教师争夺时间的现象。因此,学生学习更加自觉、主动了。

文娱活动以不演大型剧目为原则,校内每两周举行一次晚会,多为班级自编节目。体育活动已逐步开展,班级间有篮球比赛。劳动在课外进行,各班有小块菜园。学生干部兼职过多现象已经减少,同时也精简了会议。社会服务方面也得到了控制,师范部抽出少数学生到电灯厂、公安局、矿场的文化补习学校教文化课。中国青年学习组在各班普遍建立起来。

学校很快迎来了又一次发展,办学规模不断扩大。

1951年7月上旬,新海连市人民政府决定东海师范、新海中学、国英中学三校联合招生。12月,临沂专署将国英中学改为东海师范三部,并将海师原有的初一两班学生迁入三部,对教员重新进行调配。

1952年7月,教育部颁发《三年制师范教学计划》,课程有语文、数学、历史、地理、体育、美术、音乐和这些科目的教学法,以及物理、化学、达尔文主义基础、政治、心理学、教育学、学校卫生、自然教学法、参观实习,每周共33课时。秋季招收的师范班执行上述计划,从此师范二年制废止,一律改为秋季始业。

同年学校积极贯彻执行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通过课堂教学和各种活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努力提高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和自觉性,培养为革命、为人民而学习的观点。通过纪律教育、订立公约、订立学习计划、组织互助学习、培养运用积极分子等活动推动学习。各班周末普遍召开生活会,总结检讨一周学习和思想表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有计划地开展课外活动,组织团章学习,密切团员与青年的联系,争取进步、申请入团的人数增多起来。

教师们学习苏联凯洛夫教育学,进一步明确教学目的与任务,注意教学原则的掌握应用。师范、简师部各一个班试行了“五级制记分法”。教导处下设各科教研组,强调同年级同教材要集体备课,钻研教材,发掘教材内在的思想性,统一进度,统一作业,统一试题。课堂教学中要求教师发挥主导作用,课堂充分利用实物、教具,课后加强辅导,包教包会。班主任与任课教师密切配合,同班级科代表经常联系,听取学生意见,边教边改。郇华民经常带队检查教学效果。为了改进课堂教学,除校内组织互相听课,举行观摩教学外,还与新海中学联系,两校教师互相观摩,互相切磋,促进了教师认真备课,改进教学方法,交流了教学经验。

1953年1月,随地方领属关系变更,学校改名“江苏省东海师范学校”。

1953年7月,市政府决定,东海师范初中部与师范部“分家”,初中部所有班级划出,单独立校,成立新海连市立初级中学,简称“市中”。

按照当时的政策,郇华民特别强调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工作,教育教师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把才智献给人民。学校里党员已经有郇华民、李黎民、张仁、伙食班长仲兆修、卫生员王建刚和张学贤等六七个人,团的工作也有序开展,海师政治氛围浓厚、党团凝聚力很强。当时海师有个好传统,早上师生一起出操后,学生上早自习,教师就进行政治理论学习,每天一个小时,风雨无阻。每个月有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小礼堂里挤满了听团课的人——有时候是郇华民讲,有时候是李黎民讲,有时候是负责团的工作的张学贤和袁道传讲。

郇华民经常与教师促膝谈心,平等交流,教师也愿意将心里话向老校长倾吐。他任人唯贤,坚持一切为了教育事业发展的原则。在与学生谈话的时候,他对很多教师的长处如数家珍,常常盛赞教师们不但业务精湛而且工作主动,为本专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恰如其分的赞许,不但调动了教师的积极性,让教师们有了更强烈的上进心,也让学生更加“亲其师信其道”,对提高教学质量起到推动作用。

生物老师刘文华除了教学出色外,还利用课余时间,带领同学们爬山下河,捉鸟套兔,为学校制作了大量珍贵的生物标本。从脊椎动物如狼、狐狸、野兔以及各种鱼类,到昆虫百纲千目,蚂蚱、蝴蝶都栩栩如生。在植物方面,各类珍稀植物的叶、花、果、种也琳琅满目。海师的生物标本室,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当时堪称苏北第一,许多学校生物教师慕名前来参观,观后无不啧啧称道。

常润鼎和孔继昇老师业务娴熟,上地理课时讲稿好像就在他们的肚子里,讲到哪儿画到哪儿,江河湖海被他们讲得波涛滚滚,风云雷电被他们说得有声有色。因此海师喜欢地理的学生非常多。常老师还在学校的花园中制作了一个“中国大地图”。这个“中国大地图”刻在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水泥地上,长江、黄河蜿蜒逼真,西高东低山系清晰;全国的省、自治区、直辖市,用各种颜色标出;全国主要的山脉河流和各大中城市,绘制精确。地理园中还有他们亲手制作的风向标、测风仪、百叶箱等。它们不仅为提高学生学习地理的兴趣、巩固地理知识起到形象直观的作用,而且成为海师一景。校外来海师的人,几乎都要到这个“中国大地图”前去观赏一番。

物理老师何健东曾在上海做建筑设计方面的工作,海师的大礼堂就是他设计的。何老师中等身材,白白胖胖,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上物理课,深奥的公式常常讲得同学们捧腹大笑。有一次讲“重力加速度”,何老师用幼儿园小朋友滑滑梯做例子,说小朋友越滑越快的现象就是“重力加速度”的作用。说着,做出小朋友一面滑、一面拍手,两脚高兴地上翘的样子。同学们哄堂大笑!何老师徒手画圆,学生们用圆规验证,竟然完全吻合。他做班主任与学生聊天时毫不避讳地说“他们都叫我何胖子”,让同学们感到可亲可近。

还有杨道显老师的历史课,更是迷倒了听课的同学,生动讲解比听说书还带劲,正确的史观成了同学们观察历史、评述历史的金钥匙。

张振栋老师的语文课,既传授了丰富的知识,又将语言的文学美充分展示,在形象思维方面给了学生莫大的启迪。

王昭宇老师的数学课全市出名,很受学生欢迎。他上课,只带一本从不用翻的课本和一盒粉笔。他的时间还算得特别准,每次喊“下课”,“下”字一出口,下课铃必当当地响起来——而他,并没戴手表。

冯素芳老师对“算术”的教学深有研究,曾在东海县搞过“启发式”教学讲座,非常精彩。她讲课从不用黑板擦——大概是嫌擦得不干净,偶有错字宁肯用手帕或者用手指蘸唾液来擦。

李经华老师的数学课,更是像章鱼伸出无数触须和吸盘把同学们的注意力紧紧抓住,让学生精神高度集中,一步一步随着老师的剖析而前进,一道道难题随即迎刃而解。

张霭楼老师画大幅的马恩列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全校称奇,他的字也成为许多学生悄然模仿的“热帖”。

还有管芳舟老师的物理课,单毓英老师的化学课,黄永俊老师的文史课,以及孙修仁、陆作新、黄开斌、谈小白等许多老师,他们讲课都各具特色,受到学生们的欢迎。

……

这些教师逐渐成长为海师的骨干教师,让郇华民对教学这一主阵地,放心了不少。

在学校管理过程中,郇华民不但注重教学质量,狠抓师资力量的提升,而且多次鼓励同志们放手工作,“出了问题我负责!”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最让全校教工心里踏实的一句话。他说到做到,甚至为这句话受过处分,都义无反顾——

1951年3月,郇华民去济南参加省教育工作会议,临行安排支部的二把手、教导主任李黎民主持工作。3月中旬,海师教师阎效农——也是个名师,以前是从济南培训送过来的——因历史问题被捕。阎效农被捕前是师二班班主任,1950年分配来校后,其妻子也随后来到,学校教工宿舍紧张,就由学校出面借住在本班学生葛鹏同学家里,因此和葛鹏同学接触较多。起初为了肃清其不良影响,学校决定召开师生大会进行正面教育。结果,在班级小组民主生活会上,先是提出要葛鹏与阎效农划清界限。接着逐步升级,由于阎效农星期天偶尔会带葛鹏以及葛鹏同在海师读书的堂弟葛秉良爬山,有人就说他们是搞小团伙。从批评到批判,从班级到大礼堂,全校都去了,还让他俩跪在那里,像批斗地主一样了。

李黎民没经过这类事情,学生去斗学生了,这违反纪律啊,群众怎能抓人、关人、斗人呢?可是学生一旦发动起来,嗷嗷嗷地叫,局面已经控制不了。全校大会批斗、绑打、关押的当晚,公安局来人了,但由于当时学生头脑发热,场面混乱,公安局的人又没有领导批示,不好出面,只能回去反映情况。紧接着竟开除了葛鹏的学籍。这是一起性质严重的违纪违法事件。之后市文教科长张季平、市委书记刁一民、地委文教科长马培卿来校过问,责令学校让被开除的同学回校复课,并要处理相关责任人。

郇华民从济南开会回来,正碰上这件事情,他主动找到上级,多次说:“我是支部书记、校长,工作交代不细,我应当负责。”最后郇华民领受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一年以后,新海中学学生闹事,李黎民是个党员,就把他调到新海中学去当副校长了。李黎民虽然离开了海师,但他与郇华民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他在新海中学做副校长一直到离休。几十年里,李黎民心里不安,提起往事常对人解释说:“这件事情郇校长他不知道,他在外地,却替我背锅了。”

这件事,让全校教职工、特别是老教师们感慨:校长如此宽以待人、代人受过,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领导之间相处,郇华民更是从不居功,从不骄傲,开会让人说话,尊重他人意见,能补台不拆台。

海师10年,历任副校长都与他配合默契。“务必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毛泽东这句话是郇华民挂在口头上的,牢记“两个务必”,将革命进行到底,也是他一直躬身践行的。

1949年4月到来的许德良副校长,1900年生,上海人。1922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先后与瞿秋白、邓中夏等党的领导人属同一党组织。1923年,许德良考入复旦大学。1927年,他在上海大学管总务兼任附中教员等职,“四一二”政变后与党失去联系。经历挫折后,许德良并没有消沉,秋季他开始出版进步刊物《青年之友》周刊,同时创办了《青年之友》社,目标定为“改造社会,实际上是要为实现社会主义而斗争”。不久,当局以《青年之友》周刊鼓吹阶级斗争、宣传普罗文学、违背出版法的罪名,密令调查和逮捕《青年之友》周刊负责人,《青年之友》遂自动停刊。1930年12月,沙千里、李伯龙和许德良等人决定以原有的《青年之友》社员为基础,成立蚂蚁社(简称蚁社)。蚁社的活动,与当时的革命斗争紧密结合。他们开办的蚂蚁图书馆最高峰时书籍数量达到2万册;1932年底他们成立的蚂蚁剧团在沪上颇有影响,每次有较大演出时,都会在《申报》上发出预告。抗日战争期间许德良携夫人去延安找党,1949年初返程上海,途经新海连市,就地任职。

他俩追求真理与光明的人生道路何其相似!两人一见如故,相互钦敬,郇华民更是开门见山、直接取经:“老许啊,你来自革命圣地延安,这几天先帮我看看,目前学校的半军事化管理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郇华民的谦逊与坦诚让许德良如坐春风,很快两人配合默契,在学校思想教育与建设发展等方面互有真知,相得益彰。

1950年4月,许德良调回上海,任上海总工会学校副校长。山东省人民政府又委任王天翼为东海师范学校副校长。王天翼是个质朴的老同志,在海师工作了5年。1955年山东省教育厅拟在曲阜创办山东师范专科学校(后为曲阜师范学院),调王天翼为筹备委员会委员,后长期在该校任总务长等职。他俩配合得很好,许多大型建设都是在那个时段完成,办学规模更扩大了。

第三任副校长是刘瑞峰,原名刘德裕,他身材细高、容貌俊朗,思维敏捷、声音洪亮,讲话条理清晰、富有感情。他的人生简历,同样丰富多彩而又热血青春:1903年秋,刘瑞峰生于邳县石楼村一当地书香门第家庭。其祖父刘忠廷为前清举人,父刘秀珍为晚清秀才、开明绅士。刘瑞峰兄弟七人,排行老四,他早年就读于家乡私塾小学,后进美国人开办的徐州基督教会培心中学,1919年因参加学潮受到校方“处分”。1924年1月参加国民党,任邳县党部直属分部常委。1925年秋赴山东公立济南医专读书。1927—1930年初,任国民党县党部委员;同期先后赴南京参加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赴镇江参加国民党党务培训——这批学员,即黄埔六期第一总队学员。1931—1939年,国共合作失败,刘瑞峰回家乡开办中心民校,其家成为级别很高的地下交通站。白天县党部带着日本人来“谈工作”(因刘瑞峰会英语、通日语);夜里,共产党在家里的“小炮楼”上开会。抗战初期,他本人在当地极有影响力,曾流传“得德裕者得天下”之语。自1940年秋身份暴露,先后任邳县人民政府民政科科员、生产股股长。1947年起,先后被派往鲁南党校、华大一分校学习,任华东局土改复查队班长、支前大队组长、鲁南三分区总务股股长等职。1948年,往华东建大学习,任淮海战役第三分区随军粮站第四总站站长、淮海战役兵站总站长等职。

1953年1月,江苏省人民政府成立,刘瑞峰调任苏南行政公署专员。因战争年代腿部摔伤,苏南潮湿,腿疾影响工作与生活,经本人多次请求,10月5日,江苏省人民政府第一任省主席谭震林亲签任命书,让刘瑞峰出任东海师范副校长。

郇华民与他互相敬重、亲密无间。刘瑞峰初到海师,郇华民在教师会议、学生集会上都曾郑重介绍“刘副校长”是民主人士,并强调:“毛泽东曾总结中国革命的三大法宝: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支持‘刘副校长’工作就是做好党的统一战线工作。”郇华民请刘瑞峰做学校的行政工作,开大会布置工作,郇华民主持,刘瑞峰讲话,之后郇华民再及时给予尊重和支持。学校重大事情,郇华民都主动和刘瑞峰商量,有时碰到不同意见,首先认真听取刘瑞峰的。

1954年调整工资,郇华民看张学贤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效果也比较好,曾考虑为他调两级工资。而刘瑞峰认为老教师工资普遍偏低,张学贤是共产党员,应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就调一级,留出一个指标给老教师。郇华民立即采纳了刘瑞峰的意见,从这件小事上也可以看出,党内党外两位校长相处是融洽的。

刘瑞峰历任连云港市首届至第六届人大代表,以及首届至第五届政协常委。据刘瑞峰的外孙女胡明慧回忆:“1981年4月16日,外公参加政协五届七次常委扩大会,当时他已八十高龄,那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政协会议。”从1954年首届到1981年第五届政协、人大会议,刘瑞峰以老海师人的责任、荣誉与情怀,履行了他应尽的义务。刘瑞峰1989年去世,郇华民1991年去世,都曾在市第一人民医院就医。

随着办学规模的扩展,1954年底又派来睢宁县初级中学的一把手桑淑尊来校任教导主任。郇华民很器重桑淑尊,1955年,安排桑淑尊去北京进修学习,回来后即提拔为副校长,分管教学工作。此后,东海师范校级领导一正两副,郇华民抓全局,刘瑞峰抓行政,桑淑尊抓教学。在长期的教育教学工作中,他们形成了深厚的友谊,绵泽终生。多年以后,海师人都尊称他们为“海师三老”。

郇华民爱才、惜才,更渴望在各个方面能够为人民服务的人才。他常常默念清代龚自珍那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具一格降人才”,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得力助手。为了师生健康,郇华民还先后延请两名校医,并鼓励他们为革命的教育事业保护师生健康。

老海师两位校医的回忆,更可见郇华民为人的厚朴与办学的赤诚。1992年,92岁高龄的校医江希铭回忆:

1950年,我在石榴树谋生,郇华民在海师当校长,再次邀我到郇圩居住,他给我房屋农具,又建议村里分给几十亩土地。我因家口较多,劳力不足,生活难以维持。1952年,他派海师的严志成同志来郇圩,意在介绍我到海师二部当校医,我举家东迁海州。他对我的言传身教以及工作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我受到很大的鼓舞。

20世纪50年代,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不只对普通知识分子是一场又一场的考验;就是风风雨雨一路干革命走过来的老党员,也把神经越绷越紧。作为一校之长的郇华民,自己本身要配合每一次运动,还要领导全校师生迎接好每一次运动,更要尽力保护教职工,维护学校正常教学秩序。好在耿耿之心、拳拳之意,大多数的师生是理解的。

1958年,春节刚过的大年初五,新海连市就将全市中小学所有教职员集中到新海中学,开展反右斗争运动。运动一连搞了两个多月,吃住在校,不准请假,纪律非常严格。其时,海师分有三个右派名额,三位被划为右派的同事,个个让郇华民心疼。可是那个时候,不敢公开表示,只能暗中保护。越是风雨如晦的时候越能见真情,三位同事完全理解郇华民的善意。即使后来郇华民调离海师或者离休之后,他们都与郇华民保持着深厚的友谊,此是后话。

海州人徐晓非,其父亲是崇真中学的校工。早在20年代,郇华民在崇真中学读初中的时候,徐晓非在海州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读小学,经常跟着李立沼、李立纲(李铁民)兄弟找郇华民玩。因为郇华民为人实在、憨厚腼腆,又善于思考、讷于言辞,所以他们常戏称他为“郇大姐”,郇华民也不计较。1928年之后,徐晓非与李氏兄弟分别在东海乡村行医,郇华民经常邀请他们到郇圩小学,表面上是朋友相聚,实际上与李氏兄弟商量干革命,徐晓非则以朋友叙旧为主。抗战爆发后,经常跑反,徐晓非、李铁民弟兄三个、妯娌三个都曾吃住在郇家。

如此深知根底的老朋友,郇华民也有爱莫能助的时候。那时徐晓非有一只大红公鸡,是品种鸡,又叫大洋鸡,体型很大,能长到10斤。徐晓非常去面粉厂买麸皮喂鸡,可是有时候连麸皮也买不着。他就对人说:“鸡冠子都饿瘪了。”就这一句话,有人一发挥,就斗他说他极右,侮辱社会主义,侮辱共产党。又翻出来他读教会学校是跟着美国鬼子学习的事情。“大鸣大放”的时候,郇华民怕他乱说话惹事,叮嘱他:“你能不能不去会上发言?”他却说:“为啥?这还不能说啊?”另外,徐晓非喜欢打猎,这在当时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整风反右的时候,学校有5%的右派名额,结果可想而知。

徐晓非家5个孩子,还有老爸爸、老妈妈和一个没出嫁的妹妹。老婆也是家庭妇女,裹着小脚,没有外出劳动的能力,这么一大家子都指望他生活。右派得劳改的,郇华民没把他送到劳改队,想办法把他送到海州区锦屏乡的新坝生产队,交给农民管理,参加生产劳动,不但星期天可以回来照顾家庭,家里也可以给他点吃的。海州和新坝离得很近,且有公交车。之后徐晓非劳动改造平反了,仍然回学校里来,不做医生了,在校办工厂里做事情,最后还给了他离休人员的待遇。

徐晓非在《挥泪怀念郇校长》中回忆:

解放后,我在连云港私立启新中学教书。郇华民接管海师时,海师人员奇缺,校舍破烂不堪,百废待兴。他托人带信给我,叫我到海师工作,还叫我干医生这个老行当。我随即离开启新中学,来到海师,荣幸地与郇校长一道工作了。

在海师见到郇校长,他穿一身土军装,显然生活很清苦。他忙于建校,当地知名人士如黄荔岑、吴鲁星都被郇校长请来当教师。教室门窗破烂不堪,没有一块玻璃,没有一张桌凳。他想方设法筹集资金,终于使连云港市这所最大的学校走上正常运转的轨道。郇校长在海师工作期间,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人才。直到1959年,郇校长调往水产专科学校(郇华民是1958年先调往市教委后,1959调往水专——笔者注)前,我一直与他在一起工作。1965年,郇校长又调回海师,我仍与他在一起工作。郇校长大公无私、任人唯贤、尊师爱生、关心他人,诸多动人事迹,连云港人有口皆碑。

郇校长对犯有错误的同志从不打棍子,而是重视思想疏导,有几件事我终身都忘记不了。

1957年,我作为老校长的至交,在他领导下被错划成右派。论理说,我该怨恨他,但是那时政策极左,很难怪罪于他,我不怨恨他,而且还深深感谢他。为什么?我年轻时语言有时过激,虽经校长不断帮助,有时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后来终被错划。当时有的领导主张将我流放到外地,郇校长考虑到我家人口多、负担重、身体差,便就近安排了我的工作。还有一位女教师也被打成右派,也没有放到边远地带改造,就近安排了。我在锦屏、新浦干了几年,1961年,郇校长又把我调回海师。

还有一件事想起来,我很惭愧。我喜欢星期天打猎,当时住校生多,郇校长多次对我说星期天不要出去打猎,以防学生生病找不到医生,我却强调星期天是法定假日,自己有权安排。郇校长听了一点也不动怒,仍然慢慢引导我,要我冷静思考,多为学生和学校着想。至今想起,对不起老校长啊!

上面徐晓非文中提到,下放时受到郇华民照顾的另一位女教师是梁璆。

梁璆字颂笙,1915年生,福建人,会写诗,能背《辞海》,师生中谁有不认识的字都找她,是东海师范的一位大才女。她1935年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当时的中央大学拥有文、理、法、教育、农、工、医7个学院34个系,梁璆所在的中国文学系聚集着国内一流的国学大师级人物如黄侃、吴梅、胡翔冬等。梁璆入学后就参加了学生文学社团潜社——潜社成立于1926年,前后活动11年,参加者达70余人,曾经风云中国词坛的唐圭璋,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学者王季思、程千帆、沈祖棻等,都曾是潜社的骨干社员。大学中,梁璆与潜社社友、同班同学浙江人徐益藩建立了恋爱关系。才子佳人,广有交游,徐益藩曾与钱默存(原名仰先,字哲良;后改名锺书,字默存,号槐聚)等“以汤饼会为东坡作生日”,一时传为佳话。1937年底,日寇侵华战火逼近南京,梁璆随校西迁四川,1939年毕业后曾担任四川蜀光中学教师。

梁璆的古诗词,那个时候已具有相当的水平,在国内也称得起是一枝娇艳的新花。试举两首为例。《江城梅花引·丙子春禊》(1936年作):“东风吹柳不胜情,立中庭,等清明。把笔芸窗,自起听流莺。却恨近来阴又雨,玉栏畔,意慵慵,怎踏青。 踏青,踏青,几时晴?梦乍成,心忽凉。记也,记也,记那日草木皆兵。前岁春日,连辔走长城。此刻古人应忆我,关塞远,一般愁,两地萦。”《看春回·杏花》:“二月芳华称薄妆,淡粉轻香。名园无数娇红影,两三枝,却出东墙。风前云锦碎,谁剪仙裳? 节近清明托醉乡,风雨休狂。不须双燕寻消息,待明朝,领取春光。日边云倚处,珍重秾芳!”以上两首在社友中传诵,有“新漱玉词”之称。

1941年,梁璆与徐益藩结为夫妻,在上海法租界陕西南路186弄15号租房安家,他们给小家取了个挺别致的名字叫“珏巢”。珏者,两块美玉合在一起的意思。姑妈徐小淑赋诗道贺:“一角红楼避俗氛,双栖道韫与参军。光阴蜜样休轻度,打叠温存慰细君。”第二年,徐益藩喜得贵子,取名积竑(后改为宏)。此后八年间,家中又添徐班、徐福、徐琴三位千金。1950年秋,举家迁往南京。经友人介绍,徐益藩供职南京图书馆任编辑。梁璆则先后执教于华东水利专科学校、南京师范学院附属中学。徐益藩患有肺病,到南京后感到身心疲惫,情绪消沉。1955年末,他去北京访友,次年2月,不幸病逝于北京某招待所。梁璆因执教在身又拖带着四个子女无法脱身,全权委托北京好友代办丧事。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郑振铎作为朋友为徐益藩料理了后事。骨灰存放于北京某公墓,不知什么原因后来竟然丢失。为此梁璆先生专门写了一首伤心的词《百字令·旧历除夕》:“人间岁转,又声声花爆,唤君归也。天上凄清烟雾锁,何处停鞭驻马?瘦骨禁风,狂态滞酒,双袂难重把!娇痴儿女,天涯分散犹且。 幽咽羁思期年,凝眸望处,雪满燕山下。旅病心声残腊报,知有千言难写。神定灯前,梦回枕上,猛可泪如泻。而今只问,骨灰谁为收者?”尤其是那个原注,读了真叫人肝肠寸断,呜咽难言:“去年旧历除夕,益藩去世前二日也。是日犹有书到告病。从此遂绝矣!骨灰不在,真假常疑,岂真梦寐也耶?人生如是耳!”

徐益藩虽然早逝,在文史方面颇有建树,且与柳亚子、冒鹤亭、李拔可为忘年交……不久梁璆被分配到东海师范任教,她带子女们来到海州。

梁璆在鸣放中没有被写大字报,在运动中本来没有她的事。可是,因为她平时热心助人,看到同事家的婴儿缺营养,曾写信叫海外的哥哥帮忙寄来奶粉。结果这事被人揭发,说梁璆有海外关系。梁璆的哥哥在台湾,是国民党军官。接着有人找出梁璆的诗词,将其中“东方”“大海”“明月”等词语分析为思念海外反动哥哥,向往台湾生活……梁璆被错划右派以后,郇华民在政治上不歧视她,在生活上一如既往地尽力照顾她。必须下放的时候,考虑她四个孩子还小,需要照顾,把她安排到校图书馆工作,并请她为学生批改作文,接着又让她做语文教师的“顾问”,让她以丰富的知识继续为教育事业作贡献。郇华民曾悄悄对夫人朱崇芹说:“梁璆老师学问高,为人善良,要保护好、使用好这样的人才……”

梁璆一直对郇华民很尊敬,感激郇校长多次照顾她。1983年郇华民自海师搬到新浦龙尾河畔后,梁璆去看望郇华民,她诚挚地问:“老校长,我还能不能入党?”郇华民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同事心潮翻滚:“能!只要具备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谁都可以入党!”

梁璆好似恢复了青春,全身心投入工作。学校秋季运动会,70岁的梁璆在师生欢呼声中,参加百米抱球赛跑,并在留影边题诗:“中华崛起要争强,展看鸿图锻炼忙。老妪未甘输一着,带头奋力向前方。”学生成立了“流萤文学社”,请她作指导,梁璆非常高兴,似乎又回到中央大学“潜社”岁月,兴之所至又出现创作高产期。“梅蕊一枝报早春,校园佳色更添新。文情诗意联翩涌,谱入弦歌乐育人。”在她的辅导下,校园谱诗蔚然成风,“流萤社”编印的小报供不应求……

郇华民最后病重躺在医院里,已经入党的梁璆多次去看望他。

刚分配不久的青年音乐教师金立,工作热情,为人单纯、直率。平时遇到不满,好发个牢骚。这些牢骚一经上纲上线,就“莫须有”了。其实类似的情况别人也有,奈何金立出身地主,第三顶右派的帽子就扣上了。郇华民念其年轻,不能毁了前程,于是金立被下放到郊区劳动。

还有钱咸通老师,教英语的,1952年以后自海师调新海中学。80年代看望郇华民校长时恳切地说:“我那时候在海师不出来,不受那些罪哦。”

在海师,郇华民与许多教师结下终身情谊,他们直到晚年念念不忘拜访郇华民。有的一家数代均与之相交,其中黄荔岑一家三代与郇华民的情谊颇有代表性。黄荔岑知识渊博,德高望重,是海属地区的名师。海师复校之初,郇华民亲到黄家躬身延请,黄荔岑感其诚,率先应聘,产生了积极影响。为此,郇华民也格外信任黄老。1969年黄荔岑过世,在那特殊的年代,郇华民不便亲往吊唁,便托朱崇芹婉向家属表达慰问之意。黄荔岑之子黄林庚、黄堃庚、黄坒庚三位先后于1950年代毕业于海师,悉皆从事教育工作,治学、为人“悉皆来自郇华民言传身教”(黄永言语)。黄荔岑的长孙黄永言1956年考入海师,毕业后先后任教于小学、中学。1977年调回海师,郇华民鼓励他说:“像你这样有十多年教学实践经验的人,再来师范,应该出点科研成果啊!”此后十余年,黄永言不忘郇华民的勉励,先后与他人合著、独著教科研书籍10余部,有专著《中等师范教育实习手册》《朱智贤传》等。1990年,黄家荣获“全国优秀教育世家”的荣誉,黄永言特地登门,向郇华民报喜并致谢。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为了办好海师,为了培养人才、多出人才,郇华民一直尽力改善师生饮食、住宿等各方面的条件。开始师生同吃大食堂,后来为了改善教师尤其是一些年老体弱者与女教师的生活,郇华民带领师生建起了小食堂。

刘瑞峰的外孙女胡明慧自幼在海师长大,海师是她的故乡,她有很深的海师情结,曾著文回忆海师的方方面面。花草可亲、生活有序,恰可窥见50年代郇华民等一代海师人的建校热忱。笔者找到她,得其首肯,乐意我们采撷几段,一起回望彼时生活的气息与师生的风采——

大伙房

老海师过去有两个食堂,一个是专门为学生做饭的地方——叫大伙房,一个是教职工用餐的地方——叫小食堂。

大伙房位于大礼堂西边,小四合院的对门。那时上师范是全免费的,大伙房里原先没有“餐厅”,开饭时间一到,学生们就按班级排队来此“打饭”。何为“打饭”,即:将定量的饭菜领来后,再分到各小组集体用餐,就叫“打饭”。“打饭”的时间一到,学生自带碗筷或饭盒等,而食堂师傅则将饭菜分别装在不同的容器里,大木桶是用来装主食的,大脸盆是用来装菜的,大笆斗是用来装馒头、干粮的。由于“打饭”的窗口正对着礼堂的后台,所以每到开饭的时候,这个露天后台的功能也就变成了“公共用餐区”。学生们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三五人围着个大脸盆,一会“风卷残云”般,吃的是桶也空、盆也光,然后再由值日生将这些桶啊盆的送回大伙房,由工作人员统一清洗。大伙房的工作人员也多,每人分工也不同。大眼睛的韩大爷是做面食的白案师傅,是我市书法界的后起之秀韩建明先生的父亲;白白胖胖的范大爷是做饭和采购的师傅,每天围着个大白围裙总是笑眯眯;炒菜的红案师傅——老孙大爷、沈大爷,憨厚善良的沈班长、相貌堂堂还有两个酒窝的王师傅、耳朵有点背的丁师傅等等。这老几位在当年可都是大师傅,但每个人又都有“兼职”,如大伙房里的一些杂活,比如挑水这项工作,所有师傅轮流值日,但主力是个头高大的沈班长、韩大爷、王大爷等。

大伙房可谓之大,不仅仅是各个操作间大,就其所有做饭用的“工具”也都出奇之大。锅大、灶台高,炒菜的师傅个子矮的就要踩在小板凳上,用那像“铁锨”一样的大铲子,在大锅里翻炒。蒸馒头的笼就更大了,里面直径可以躺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做面用的大案下面像个小房子,记得小时候经常在底下跑来跑去。大伙房也是我幼年时喜爱逗留的地方之一。到了学生“打饭”的时间,我还会拿着小碗夹在那些“叔叔、阿姨”学生的队伍里凑热闹……

……最值得一提的是,后院里的那一排大水缸,特别高大,深约一米多,口径也宽。由于早先校园里没有自来水,所有伙房食用水都要靠师傅们用大木桶从二三里以外的双龙井挑来,那时从海师到双龙井可不是现在这样的“一马平川”。去的时候是一溜下坡,可当挑着近二百来斤的一担水返回时,那可真是艰辛无比,直到五十年代中后期,通了自来水管以后才解除挑水这项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些都是后来外爷为了对我“进行传统教育”讲的,并且还带我徒步去了一趟双龙井……从高约一米的井台下来,前行百米就要拾级而上,几十级的石板台阶又高又陡,中间还要拐个弯,我们祖孙俩从第一级台阶上到地面,其中还休息了一下,仍然气喘吁吁。再走过数百米的小巷,翻过一座“小金水桥”,穿过鼓楼一路上坡、拐进大仓巷,从最初的老门改为后门进入大伙房的后院。从双龙井“体验生活”回来后,再看到大伙房里的这些我称之为“大爷”的师傅们,觉得他们非常了不起,个个都是“大力神”。

小食堂

小食堂的出现,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为了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支援苏北的建设,给老海师的教师队伍增加“新鲜血液”,将老海师最西边的南北走向的库房改造成了带餐厅的小食堂。并将大伙房“手艺”最好的师傅调到小食堂,一时间小食堂的菜“味道特好”、老韩大爷的大杠饼“一级棒”,当然令我和哥哥最难忘的是炒肉丝。六十年代初,两毛钱可买一小奶锅炒肉丝,家里再炒两个素菜、烧一个汤,就是我们一大家子最丰盛的午餐。当然,去小食堂买炒肉丝,是哥哥和我最积极做的事情,其因嘛我就不明说了。总之,由于各个方面的条件改善,的确引来了一大批“江南才俊”。如原老海师教务处主任孙修仁和陆作新老师夫妇二人,钢琴系毕业的金立老师,“大才女”梁璆老师和教数学的屠丽云老师,还有“美男子”欧阳老师,矮矮胖胖的龚老师等等。当年的老海师,可以说是“藏龙卧虎”之地,老师们个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可谓是来自“五湖四海”,真正的“群英荟萃”。小食堂在老海师的“筑巢引凤”工程中,发挥了它特有的作用,不仅引来了“凤”,还留住了一大批本校的优秀毕业生,像张启天老师、陈凤桐老师、肖凤山老师、吕景淮老师、徐保理老师、范永泉老师、葛振民老师等等。

小食堂的就餐环境,在那个年代可算是“星级”了。它虽然是处在老海师地势最低的西边,但是却高出地面有五六层台阶,门前又有“鲜花盛开的地方”——小桃园,旁边是当年的琴房。小食堂后面的小院里,有一盘大石磨,专门用来磨豆浆点豆腐。餐厅里靠墙放着一排供老师们放碗筷的橱子,餐桌餐椅一应俱全,最显眼的是那台收音机,在那个年代里可是件“奢侈品”。来这里就餐的都是老海师和过去海师一附小、二附小的教职人员。到了就餐的时间,当各位“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老师们从我家门前经过时,我就跑到他们中间,学着“大师们”的样子,或背着手、或把小手绢当本书夹着,但多数时间是被他们抱着、扛着“走进”小食堂。一直以来在我的眼中,这些老师们和校外的人们不一样,直到今天我仍觉得,现在老师的“风度”,较之当年老海师的“先生们”那可是“有距离”啰!小时候我喜欢在他们中间,尤其是在排队买饭的时候,抬头看看这几位在低声交谈、那位在看书,回头看看他在默默思索、她在冲我微笑。不知为什么我特喜欢“享受”这种氛围。

……

正是因为郇华民团结班子成员、培养青年教师和爱护老教师,在政治上、工作上、生活上处处为教职工考虑,才得以延揽人才,让东海师范师资雄厚、藏龙卧虎。郇华民相信“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在潜移默化中起作用的,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对学生,即使历史的风烟一时迷惑了人们的眼睛,后来的历史也终将会证明,“仁者爱人”的情怀是最为滋养人心的甘霖。

1952年底,教职员工资由薪粮制改为工资分制,由发给粮食改为发给货币。工资按当月人民银行公布的工资分值计发。职员(含校长)工资分每月为102—305分,教师工资分为180—245分,工友工资分为90—110分。教师的生活逐渐趋于稳定。

学生的健康同样受到郇华民的高度重视。在安排作息时间上,保证简师和初中每天学习不超过8小时,睡眠不低于9小时;师范生每天学习不超过9小时,睡眠不低于8小时。全校学生每天课外活动2小时,吃饭和休息5小时左右。社会活动统一安排在星期三下午课外活动,内容实行一、二、三制,即每周一次爱国卫生活动,两次文娱活动,三次体育活动。学校还成立了保健委员会,负责全校的爱国卫生活动,定期检查卫生,进行卫生保健教育,培养卫生习惯,预防疾病。

1949年2月入学的张学贤回忆:1949年开始,学生伙食以高粱小米为主,隔一两个月,能吃上一段大、小米干饭和白面馒头。大家都抢着吃,有些农村饭量大的学生,一顿能吃20多个馒头,有些女生也能吃七八个馒头。学校炊事员还养了几头猪,每年还能吃上几顿红烧肉。1949年下半年到1950年上半年,之所以能吃上白面馒头,是因为开荒种地。老海师校址在原海州高级中学东边,即现在的海州医院院址,有40多亩地。1937年底被日本飞机炸毁,一直无人过问。解放后,郇校长经海州区政府同意,将这片荒地收回,我当时任学生劳动股股长,由校总务处和我一起丈量,每班分5亩地。第一季种下小麦,由于缺少肥料和管理,每亩只收了四五十斤小麦,总计两千多斤,全部交给总务处。所以,每隔一两个月吃一次馒头就有了保障。

1951年,政务院颁发《关于改善各级各类学校学生健康状况的决定》,郇华民首先从“健康第一”着眼,督导改善学生伙食。一方面要求各班种好菜田;另一方面,要求总务处与各班伙食委员密切配合,在上级拨发高粱时,自己动手将高粱磨成面,再换回一些黄豆,蒸窝窝头。从11月份上级改拨小米,每人每日平均4钱油、5钱盐、1斤菜。情况好转,师范生每星期能改善一次生活:吃大米和面粉,有肉菜。经抽测,师二一个班学生体重较10月份平均增加了1公斤。

改善学生伙食是总务处一项重要工作。郇华民经常强调:“能让学生吃得饱睡得下,总务处的工作就及格了。要是能让学生吃得好睡得好,总务处的工作就算胜利了。”为此,总务处拿出三分之二的人力管理伙食,定期召开伙食管理员和各班伙食委员会议,研究改善伙食,公布伙食账目,安排每周食谱。

1952年,炊事员还为徐州籍的学生搞了面食,半个月中主食换了7种。在一份《1952年第二学期校本部学生伙食团18周徐州籍学生伙食情况表》中我们看到,徐州籍学生中午的主食是麦面稖面、麦面高粱面、麦面豆面混合面制作的馒头、蒸糕、面条等,当地学生则以大米绿豆干饭,蒸胡萝卜或山芋干为主食。菜是全体通吃一样的,有肉皮烧豆子、豆腐丸子、萝卜烧豆腐、猪肉丸子、菠菜烧粉皮、萝卜烧粉皮、白菜烧膘,七天不重样。

据资料统计,1952年我国生产总值是1949年的1.9倍,全国的粮食产量比1949年增加44.8%,人民实际生活水平有了较明显的提高。海师两套食谱的办法适应了不同地区学生的生活习惯,很受学生欢迎。学生伙食得到了进一步改善,每人每天平均食油6钱,蔬菜1.5斤。同学们身体健康,心情舒畅,更加安心学习。为了感谢炊事员的辛勤劳动,大家还自发地组织了慰问炊事员的专场晚会,赠送他们每人一条毛巾、一块肥皂,并有香烟。

为办好学校,师生员工还自力更生,厉行节约。炊事人员千方百计降低煤耗,节约粮食减少浪费;总务人员整修电路,节约用电;教师节约办公用品,学校利用节约下来的办公经费,移建了近500米的围墙。

居住、饮食各方面条件的改善,直接带来学校规模的较大发展。1952年底,学校有三年制师范2个班,学生109人;二年制师范1个班,学生41人;三年制简师6个班,学生295人;速师3个班,学生127人;初中10个班,学生535人。全校共22个班,学生1107人。教职员74人,工友46人。

在郇华民的心目中,滋养人心的还有琴棋书画等文艺欣赏和花草果木等自然景观。海师的文艺演出一度全市知名,而海师的花草树木也曾一度让海师在全省教育界享有“苏北大花园”的美誉。

在《四合小院》一文中,胡明慧仔细描述了当年海师的地形特征:

在这所学校里,有三个家属院,当年居住在那儿的人们,都称之为东家院、南家院、西家院,但唯有西家院称“西家天”,此叫法不知何意……老海师的地形特征,它是由整个海州城的地貌顺势建造的。整个海州由于是云台山脉的延伸而东高西低,所以海师整个校园也是东南高西北低,呈阶梯状分布。从东操场到图书馆、男生宿舍,南从原大门到校园最北为最高层,再从南向北,大礼堂、校长室、后小楼等为第二级,第三级为女生宿舍、小食堂,然后最低是西家院,而我们家住的小四合院,正处在第二和第三级之间,正房和东厢房还差三层台阶。

这样,海师天然上是一所地势高低错落的院落,这就更让绿化后的海师具备了“移步换景”“曲径通幽”的境界。像前文所述,郇华民请有设计理念的教师对花园、菜圃进行了合理的规划,关于种什么,怎么种,郇华民不但自己反复比较思考,也常常“察纳雅言,咨诹善道”。比如学校操场东墙外是民舍和荒丘,一眼望去,杂乱无章,郇华民素爱银杏树之高大美丽,就建议在东墙边移植20多棵银杏树。多年后,这些银杏树长得挺拔茂盛,不但做了校园的绿色屏障,成了一道靓丽风景,还有累累果实以飨师生。郇华民在水专的时候,海师校长桑淑尊每年都特意派人给郇华民送银杏果。学校的中心花园,有人说,要是能栽种上宝塔形的雪松,可漂亮了:树型优美,四季常青,如果冬季落雪,那白雪宝塔实为一景……可是这种树,当时整个新海连地区都没有。郇华民毅然决定向北方购买雪松,用卡车托运回来。雪松种下以后,不但全校师生啧啧围观,就连许多外单位人士和周边居民,单为了看一看雪松长啥样,要求进校园一观。校园里有多处花圃、花坛,每一处花圃、花坛中的花卉都各有特色。有老师认为学校中心的大花圃,应该种植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可地产牡丹没有好品种,“姚黄”“魏紫”这些名贵品种要到山东曹州牡丹之乡去采购。郇华民果然托人从曹州买来两棵,栽种在海师中心大花圃,配上当地的一些品种,每当春四月,牡丹那姹紫嫣红、富丽堂皇之气,多让海师人骄傲留恋啊。

当然,花钱购买的异地苗木毕竟是少数。

旧学校原来就有一些梧桐树和槐树林,郇华民为了形成气势,又顺势栽种了许多梧桐。“种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梧桐高大挺拔,为树木中之佼佼者,初夏荫浓,郇华民在教室里指着室外翠绿的梧桐,给师生们讲东汉名人蔡邕创制焦尾琴的故事,又给他们背诵《诗经》中“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和庄子《秋水》篇“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名句,教育大家要有梧桐的清雅与凤凰的气节……旧校园还有生命力极强、繁殖非常快的当地“板桥竹”,校园里随处可见,几乎每一处房屋拐角都会有一小片。春天里,新叶萌生,青翠可人,遇见有同学起口疮,郇华民就会让其采一些新鲜竹叶泡水喝——郇华民的父母亲早年都曾为乡亲们免费抓药,耳濡目染,草木习性他是知道一点的。他说:“竹子好啊,虚心,有节,能去人心火。”还有果农因学校购买果树苗,赠送了“佛肚竹”,它的每节竹干,都像弥勒佛的“肚子”圆鼓鼓的,十分可爱,栽种在大花盆里,放在学校的地窖式花房里养着;又有南方教师回老家,特意带来两丛“箬竹”,叶片宽大,别有雅姿,因为繁殖很快,不久就分株,于是女生宿舍、校长室门前,仪器室窗外西三十多米,都是它们的家了。

海师花草繁茂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时势造就。解放初,海州不少大地主躲的躲,跑的跑,他们家里,大都有养花的地方——当时海州是有花农的——花事之盛,可见一斑。学生看见那些花一时没了主人,有胆子大的,就把花儿径直搬到学校里了:盆栽牡丹、金橘,名贵品种的菊花、兰花等等,在这个基础上,就搞了一个花房,有四间房子那么大,还专门请来花农指导花卉养殖方法。花房也是生物老师的活标本课堂,给历届同学留下深刻印象。

经过几年的用心经营,植树、栽花、种绿篱,海师校园里,高中低花木参差有序,夏秋有硕果,四季见花开。常青的冬青、黄杨、女贞、塔松、柏树和竹林等让人们在漫长的冬天也不觉得枯燥;结果的苹果、杏、杏梅、毛桃、冻桃、梨子、银杏、山楂、核桃等等,多为成片栽种,形成苹果园、杏梅园、桃园等,也有几棵果树依着别的果园栽种,还有的成行栽种,春天果树开花,满校园里,远远近近,彼此映衬,别有情趣;更不要说木本草本的花儿们,像迎春、芍药、牡丹、樱花、木香、紫藤、海棠、栀子、桂花、菊花、蜡梅……林林总总,数也数不清。海师简直就是植物园,说是人在花海中,老海师的人们总是频频点头的。

那个时代,温饱尚待解决,全民正在扫盲,海州、新浦这样的小城市,哪里有多少花儿呀?郇华民在海师营造的环境美是超前的启迪,对人们精神的陶冶与滋养也是持久的、深远的……让我们再来看几段学子的回忆吧!

1951年起在海师读书5年的李传仁毕业后考入江苏师范学院物理系,后成长为淮阴中学副校长,他回忆道:

1991年4月,我去无锡参加江苏省重点中学校长会议。会上,省教委副主任周德藩在讲话中谈到,他曾单独访过海州师范,认为海师是江苏省水平最高的一座“花园式学校”。听此评价,我无比激动。因为我是海师毕业生,知道他的话并非过誉。我想起苏洵的话:“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获此殊荣,不是三年两年的工夫,也不是十年八年的工夫,早在1950年代,我在海师上学的时候,就亲眼看到我们的校长郇华民为美化校园流了汗水,洒了心血。

……

教室的山头、礼堂兼饭厅的墙壁摸平粉白,由美术老师张霭楼设计并主笔,绘出一幅幅壁画:有工人炼钢,钢水奔流;有农民种田,田野宽广;有战士守疆,疆土辽阔。在不经意中我们受到工农兵光辉形象的感染,热爱他们,愿意为他们服务。操场南端的地理园塑有我国地形模型,它不仅让我们知道祖国名山大川,更让我们懂得我国黄河和非洲的尼罗河一样孕育着人类古代的灿烂文化,我国长江两岸出现人类的文明社会比北美的密西西比河早几千年。在耳濡目染中,我们接受了爱国主义教育,为生长在祖国这块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上而自豪。

现在有人提出优化育人环境,要让“学校的每一块墙壁都说话,校园的每一片土地皆讲解”,我们的郇校长在1950年代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朱崇芹曾经讲述:“张霭楼老师,高高的个儿,英俊的脸庞,走路有点前倾,一冲一冲的。平常爱穿一件褪了色的淡蓝色列宁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他是中国画家协会会员,解放当年被裹挟去了南京,后主动回来了。他本人就是个教书匠,回来后想回家看看,校长(郇华民)让他等等,可是他惦记家里呀,等不及。结果到家就要斗他。校长又去把他带出来。‘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契其名。’何况同事之间?校长从来不讲这些事。这个事情是后来审干时张霭楼在材料中写出来的。还有海州区大地主出身的老师,读书教书,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可是老家的人要斗他,慌了,找校长。校长就让他主动写检讨书,把事情讲清楚。他写了,结果保护下来了;后来又给弄到富安去,也是校长写条子把他带回来。他尽力保护的人很多,但那时候都得是秘密的。张霭楼老师画画很好,在学校屋山头上画了好多招贴画,马恩列斯大幅头像,那深厚的功底是有目共睹的,很多人都记得。他教学生画画,常常边画边讲解:春树要润,要欣欣向荣;冬树要挺,要有虬枝挺拔,不畏寒冷的感觉;柳树要柔,要有轻柔飘动之感……非常负责任。”

后来在连云港教育学院做讲师的葛维珍在《树木树人,乐此不疲》一文中回忆说:

1952年,他从北方购来的那株大雪松,可能是连云港市的第一棵。那是用一辆大卡车从千里之外搬运到学校的。每次遇到栽树、移树或是偶尔伐树这些事,他必亲临现场,坐镇指挥。

养花,则和植树不同,解放初期虽然没有宣布其为“修正主义”,但也不被认为是无产阶级的情调。自然上级是不会对此加以表扬和奖励的。然而郇校长就是不声不响地、坚持不断地摆弄着。先居室后小院,由小院到办公室,从办公室到大礼堂乃至整个校园,逐步扩大养花的空间。一到春天,真是校园无处不飞花,海师成了花的世界。有人议论他不务正业,他听了也不放在心上,任人说去,他依然是我行我素,乐此不疲。他认为学校必须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而良好的学习环境,绿树和花香是不可或缺的。

从那时开始,海师逐渐地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久居新浦的机关人员一踏进海师校门便有超尘出世、如临仙境之感,“连云港市大花园”之美称,大概便是从那时开始传说起来的。

1958年,海师全部盆花,包括十几盆名贵的茶花,另外还有七八盆松柏树桩盆景统统被通知送交新浦公园。那些天校长的脸色是阴沉的,心情也是阴沉的……这些盆花盆景和他培育过的学生一样,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当年的“小朋友”胡明慧笔下,“杏梅园”是这样的:

它位于当年校园的中心地段,南边是一排长长的带走廊的办公室,过去都叫校长室,屋后有一口老井,北边是一座两层小楼,老海师人们都称之“后小楼”。园内中间有一条贯穿东西的小路。再从这条小路起还有一条往北、绕过中间的“宝塔松”、通往“后小楼”去的小路。在园的西北角是一个小园,里面种有玉兰、桂花和几棵樱花。东北角的这小园种着几棵蜡梅和一个大约有几十平方米、下沉式的阳光花房。从校长室到“后小楼”,这里的大小三个园,统称为“杏梅园”。整个杏梅园占地大约有千余平方米,但小时候感觉这杏梅园“超”大。老海师所有的园四周,都种植有四季常青的冬青树和松柏做天然屏障,以至于每个园都显得那么整洁和秀美。即使到了万木凋零的冬季,老海师的校园里依然是一片郁郁葱葱,而且每个园都有一条“曲曲弯弯细又长”的石板小路,着实让你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老海师校园里的鸟特别多,尤其是喜鹊和小麻雀,每天早晨,伴随着校园里跑步的、打拳的、做操的人们,各类鸟儿此时也放开了喉咙大唱,仿佛在清晨的校园里开演唱会。特别是在杏梅园里,随着杏梅的一天天长大,这里也就成了鸟儿们的“俱乐部”。它们在结果的杏梅树上欢快地“跳来跳去”,大大的杏梅挂满了枝头,压弯了树梢。这个夏季的老海师校园里的第一道鲜果,就要“开摘了”。杏梅园里又开始沸腾了,人们有的站在梯子上、有的爬在树上,有的拎着篮子、有的举着筐。站在树下的人,排成一条长龙队,将摘好的一筐筐、一篮篮大杏梅,你传我,我传你,从树上传到树下,从园里传到园外。过磅、开票、装车,一切是那么的有条不紊,除去留一部分卖给校内师生,其余的大杏梅就跟随大车,告别了杏梅园,告别了老海师,也告别了我,踏上了它另一段历程……

“苹果园”是这样的:

说起老海师苹果园曾经的“风采”,是令人们难以忘怀的,在以往的岁月里,老校园里的三处苹果园,同样是属于生活在那里人们的“悠闲美地”。

位于老南大门一进门西边的苹果园,是当年校园里面积最大的一处果园,它从南到北有近百米长、宽数十米。果园的中间有一条由东到西拐弯往北的羊肠小道,再下两三层台阶便可到达大礼堂。这个大果园东面以大大的冬青球和高高的梧桐树为屏障,北面是几棵长得很粗壮的樱花树,而中间的小路两边则是松柏。南半部的果园中间,可是“别有洞天”:一口老井、一个大石槽、一座假山,在这苹果园腹地的方寸之间,宛如一幅展开的背景画卷,随着不同的人物活动的出现而变换着画面的主题。

另一处苹果园面积稍小点,在校园的西北角,与小荷花塘、东边的教师宿舍为邻,这处果园当年是处在校园里最幽僻的位置,平时很少有人进去,只有需要去那坐落在果园西边的厕所,才会有人打它边上匆匆而过。后来校门改造迁到了北边,将一部分果树“搬迁”了,这个果园也就小了一半,但是“人气”却旺了,进出校园的老少爷们每天必从此路过,有事没事总要在果园边上的石台上坐一坐、聊一聊。

还有一处就是老南门传达室对面木匠房前的这个果园,只有十来棵果树,也是最小的苹果园。校园里的苹果园在几代老海师人的“呵护”下,是那般的草木繁茂、花果飘香。

朱崇芹1949年入学海师,毕业后留校工作,她回忆说:

海师的人最喜欢的是木香花。教室前后有很多木香花,一棵一大圃,盘在那里,匝地数米,花开的时节,全校都香。

小楼前是杏梅园,结的杏梅很大。有一次下大雨,有冰雹,树上的杏梅给打下来了。学生端着盆到园里捡杏梅,那时候人肚子饿呀,可是没有人吃,都送办公室了。副校长又把杏梅分到各班,让学生吃掉。“文革”的时候,校工依然热爱学校,看护杏梅。群众乱了,校工没乱。这反映了学校文明的传统。

张学贤等老校友,听说笔者去过海师校园,特地问:“看见木香花了?”“那时候,木香花一开,女生早读的时候,就跑到木香花底下读书去,香啊!后来,连男生也往木香花底下钻,谁占到了一丛木香花,伙伴们都去了,特别开心……”“我们老校友回学校,一定要和木香花合影的。”

笔者在江山文学网上还看到署名“东海诗词”的作者,2015年2月2日《纪念梁璆先生诞辰100周年》的帖子,录有三首七律——

纪念梁璆先生诞辰100周年

郁州羁旅似农家,几贬牛棚伴暮鸦。

无处请缨犹励志,有心报国待开枷。

珏巢已杳清璆影,海港欣荣诗苑花。

更喜百年华诞日,吟鞭催动一天霞。

追思梁璆先生诞辰100周年步其《木香即事》韵

吟哦遗作醉馨香,明月悄然窥小窗。

冰雪百年凝傲骨,诗词一卷见柔肠。

躬行踏直蜿蜒路,授业久忘娇媚妆。

冥诞无心动天地,却教朐海再思量。

再步韵梁璆先生《木香即事》

初疑瑞雪却含香,枝结深情入绮窗。

多是春光识人意,常教馥郁爽诗肠。

临风邀蝶蹁跹舞,对月倾心曼妙妆。

花落花开花有序,云舒云卷懒思量。

可见,才女梁璆先生也是极爱木香花的,且作有《木香即事》诗。这位纪念她的作者大约也是海师学子,深受师恩,深得师传。虽网络间不知其真实姓名,然而正是这样的渺渺无涯里,我们可以看见老海师当年“苏北大花园”的真挚人情、曼妙诗韵、芬芳花影一直流转在人心之间,并将传承得更加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