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昆廷

圣昆廷

你怎么能杀一个人,他在问。

一个人会怎么死去,他在问。

杀、死是什么意思,他在问。

选择上《生物学概论》课探寻为什么。

他的名字很拗口——库欧歌恩。他身高五英尺一寸。他体重不会超过一百磅。他不是斗志旺盛的有着岩石一般快速致命的小号拳头的次轻量级拳击手,他是一个头顶微微有点秃,后背有点驼的男孩。他的脸圆圆的,上面有很多疤痕还有很多斑点,那副黑色塑料框眼镜架在他长长的脸上跟他是那么的不搭,眼镜后面米诺鱼一般的眼睛闪烁着羞涩的神情。在《生物学概论》课上,他笑得那么热切,就是为了表明他的话是多么的认真,一个人会怎么死去,那会怎么发生。那或许会和动物一样,但是为什么?

他说他成天都在想这个问题。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还是半睡半醒。某种声音在跟他说:你怎么干这种事情,这怎么会发生,是你!

而且她是你老姐,她对你很好。

——

圣昆廷:在这儿你永远不会有意去做那件你并不记得的,自己被指控在很久以前干过的事。当宣布就是你干了被指控的那件事时候,你在哪儿几乎都无关紧要,那件事,当然——你发誓——不是你干的,或者并不是那么回事,也不是那个时间。

他们穿着长袖白色T恤,外面套着后背印有白色“监狱”字样的短袖蓝色夹克。他们穿着蓝色长裤,腰间是几个大大的白色字母CDCR(注:加州惩教局),左边裤腿上则是竖着写的字母

P

R

I

S

O

N

E

R

(注:竖着写的英文“囚犯”)

他们所有的衣物都很宽松,像睡衣一般。

有什么东西在他嘴里,让他的话听起来含混不清,唾沫四溅。有什么东西在他喉咙里让他说话结结巴巴,像个小青蛙在里面抽搐。米诺鱼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游离不定。他是一个勤奋的学生,他会慢慢地看书,短粗的食指顺着文字一行一行地往下走。他会弓起背让自己离那本书更近一些,《生命:生物的科学》是一本大部头的教科书,带到惩教所里来很危险。

一道目光瞥过这男孩被毁坏了的脸。他的表情看起来紧张害怕,但是很坚定。用一把塑料勺子,他在生物实验室“解剖”山羊的大脑。在教员的指导下,他和其他八名同监室的人一起。他们的“解剖”笨手笨脚。山羊的大脑如同耐嚼的皮革。他的实验搭档脸黑黑的像被烧蚀过,满头细小的发辫披到肩膀。他解释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见过活着的山羊——或许是见过图片,他在圣何塞的学校上学还是小孩的时候。他说为什么一个活着的东西会停止活下去——是什么让一个活着的东西死去。一分钟过后,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就死去了。

他想知道活着的东西是不是就像火,会被吹灭,消失,或者活着的东西像教皇,它不是被杀死而是被带去天堂。

他对“活”比对“死”容易有更多的疑问——像种子?像蟑螂?

有十名同监室的人注册上《生物学概论》,但是每周总会有一个人不能来上课。然而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库欧歌恩——他是最渴望上课的学生。

你永远都不会真正明白库欧歌恩在说什么。不过你还是点头,微笑还有点头对你来说在这种情况下都很没说服力。

你早就知道,库欧歌恩以前早就上过《生物学概论》。可能都上过好几遍。他实际上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年轻,他看起来几乎还不到十六岁。那么小,而且他的背还驼,所以你会怜悯他,但是你也会恼怒,失去耐心,因为他说话是那么的慢,那么的困难,而且脸上还带着困惑惊奇的表情——那怎么可能,一个东西死了?那是什么意思,带走一个东西的生命——怎么带走?

他是一个“无期徒刑犯”——六十年监禁。

每堂课三个小时。三个小时!

在圣昆廷,时间过得很慢,犹如备用排水管道里的水。

在圣昆廷,谋杀犯都穿得像垒球队员一般。

圣昆廷,激起欲望的声音!

圣昆廷,很艰难的爱抚。

每次课他都很冷酷,坏了的背部跟一条昂起头的蛇一般,米诺鱼般的眼睛盯着教员。害羞而且笨拙,除非他愤恨、狂怒,对塑料勺子发脾气,塑料勺子在他短粗的手指间碎裂,发出吓人一跳的爆裂声!把其他同屋的学生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碎裂的勺子现在会不会成为一个武器。你会这么想。

你心里害怕了。这种奇怪的事情,你故意视而不见。

极其想知道,他他妈的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他就是想知道,你怎么能把一个活人杀了,一个人会怎么样死去。是不是一个人要死了,她就跟自己说,现在一切都妥当了,可以死了,她厌烦了就去死,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方式——是他,是他杀的,他是起因。努力把这搞清楚,会有某个答案被揭示出来。

整个学期他都盯着教员,盯着黑板,黑板上教员用彩色粉笔写下很多字。在实验室里,其他身着印有“囚犯”字样衣服的人都躲着小库欧歌恩,好像你躲一条长着疥癣的突然会冲你狂吠、并且会把那黄黄的牙齿咬进你脚踝的狗似的。极度想弄明白这些事实,但是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干冷的冬季已经过去,春天已经来到,匡西特活动板房教室外的阳光耀眼,囚犯们一个个地去室外的小便池,他们从后面看蓝色衣服背上横着写的白色的字条“囚犯”,因为去哪儿你都不可能不是“囚犯”,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荒谬的景观,没有人敢笑。

现在,结束了。现在,是最后一周了。他没有通过《生物学概论》——(再一次)——因为他大部分作业都没做,而且交上来的作业,也无法理解,像个小孩用铅笔在皱巴巴脏兮兮的纸上乱写乱画一般。不过他没有生教员的气,或者没有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他很伤心,他看起来很痛苦,但是不生气,他那满是斑点的脸扭曲着,似乎他很痛苦,因为他一直在思索但是却总也搞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我仍然没有放弃,我仍然还有六十年时间,可以搞明白。

为什么这里会有蜘蛛——这里我被关的地方。他们说,你伤害过别人&你是坏人,必须要惩罚&我告诉他们,我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我想可能是一回事,他手里拿着杀鱼刀,刀柄像鱼肠一样滑。

为什么一开始妈妈讲她爱我们俩,一样的爱。妈妈讲我老姐她不再是个小姑娘&妈妈讲,她是我的小姑娘。

她也是我的小姑娘,一直到我死并且离去。

她是我老姐,从很早爸爸还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说,那样对她&对你都是最好的。你是血里都是糖的糖尿病。你是个胖子。她那个胖女人,我坐在椅子上等她,那里你可以坐&喝——手上的东西,&水洒出来了,但是你可以像猫喝水那样用舌头把它舔掉。我听到小男孩说,那个女人真胖——哥儿们,她是个胖子。然后他们就大声笑。&有一个人说。

哦——她。&他们看着我,我坐在那里。我的脸比脑袋都大,特别大的脸。

就像个水龙头打开了——热水。&没有人再把它关回去。那个尖东西在我手上,后来就是这个东西伤害她,妈妈都没办法把它从我手里拿掉,她胖得都喘不过气来。我很羞耻,我老姐那么胖,他们笑话我,妈妈喜欢说,他们都是我的乖宝贝儿。

爸爸现在不在那儿。他们说爸爸在这儿——在我被关在这里接受惩罚的地方。但是在院子里,我看到他不是爸爸,是别人&看错了,那样会伤到你的,如果你盯着人看。

最后,事情要结束的时候,他们来找我,妈妈告诉我躲在厨房里,那儿有好多蜘蛛在你头上&眼睫毛上爬&如果你张开嘴吸气,还会爬到嘴里——讨厌死了!——灯光很亮&他们声音很大&他们说你都干什么了!你都干什么了!&这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解释是怎么回事,过去这么多年里。

我选了《生物学概论》,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放弃希望,求求你,你会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