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和儿童教育

家庭和儿童教育〔1〕

同志们,我不太明白,怎么可能用有限的一点点时间去讨论儿童教育这样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而且还要涉及这个问题的所有最主要的方面。几个世纪以来人们都在研究这个问题,你们中的每个人也在一定程度上热衷于对这个问题的研究。而我自己一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要为家长们写一部书,这部书打算分成四卷,我已写了一卷,而第二卷还在写作之中。〔2〕你们知道,研究教育问题是一项十分困难的任务。有人要求我最好能在一个小时之内阐述一下教育原则,提供一些统计数据,还要作出一些重点说明并最后得出一些结论。他们对我说:“您,马卡连柯同志,做一个讲座吧。家长们听了以后回家去就可以正确地进行教育了。”

看来在组织关于这些问题的讲座时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困惑,因为只是列举一下涉及家庭中儿童教育的课题名称,一个小时也未必够。所以我想在这次简短的座谈中,只谈谈困扰我们所有人的那些最主要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即在提出某些基本的教育问题的意义上,我们的座谈会可能会有助于你们确定思考这一最重要的领域的出发点。为什么?我们这就来解答。《教育诗》出版之后就络绎不绝地有人来找我,其中有教育工作者们,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社会地位,他们在寻找新的苏维埃的道德准则,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能遵循这些准则,他们问我应该怎样行动。

想象一下,有一天,一位年轻的地质工作者到我这里来对我说:“派我出差到高加索或西伯利亚去从事科学工作,我选择哪里好?”我回答他:“到有最困难的工作的地方去。”他去了帕米尔。不久前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在信中感谢我给他的建议。

但在《父母必读》出版之后一些失败的家长就来找我了。有好孩子的家长何必还要到我这里来呢?于是来了一些怎样的家长啊,父亲和母亲都来了。

“我们都是共产党员,社会活动积极分子。我是工程师,她是教师。我们的儿子曾经很好,然而现在我们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母亲一骂他,他就从家里出走,而且家里的东西也不见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都在很好地教育他,关心他。他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他想要多少玩具就给他多少,我们给他买衣服、鞋子,为他提供各种消遣和娱乐。而现在(他15岁)他想看电影就看电影,想看戏就看戏,想要自行车就买自行车。您看看我们:我们都是正常的人,不可能有任何不好的遗传。为什么却会有这样的坏孩子?”

“您给孩子收拾床铺吗?”我问做母亲的。“经常吗?”

“经常。”

“您从来没有想到过让他自己来收拾床铺吗?”

我试着向孩子的父亲提出问题:

“而您给您的儿子擦皮鞋吗?”

“擦。”

于是我说:

“再见吧,再也不必去找任何人。到街心花园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到长椅子上,回忆一下你们和儿子一起做了些什么,问问自己,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究竟是谁的过错,你们会找到答案和矫正你们的儿子的办法的。”

说真的,他们给儿子擦皮鞋,每天早晨母亲给他收拾床铺。儿子结果会成为什么样的呢?

我与许多孩子打过交道。不是那些流浪儿,而是更糟,是那些被宠坏了的有家的孩子,而且大部分是来自知识分子家庭,更多的是来自担任一定领导职务的工作人员的家庭。这样的家长的孩子,这样的最好的家庭的孩子,能够成为什么样的呢,而过了三四年成为了我说的那种样子。这里的问题不在于什么教育规律,而在于健全的理智。健全的理智,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普通的东西,而有的家长不知为什么却开始失去了它。

《父母必读》的第二卷,我就是打算来谈谈这个问题的。那些能正常思考的人,那些能够很好地工作、学习,甚至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即具有正常的理智和才能的人,那些能够领导整个机关、部门、工厂或任何一个企业的社会活动家,他们能与形形色色的人保持正常关系,保持同志关系、友谊关系和其他任何关系,为什么这些人在与自己的儿子发生冲突后就变成了面对最普通的事情却理不出头绪的人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丧失了健全的理智、生活经验、智慧和他们终生所积累的聪明才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他们不再是“正常的”人了,甚至连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原来只有一个原因,这就是对自己孩子的爱。爱——这是最伟大的情感,这种情感一般来说能够创造奇迹,创造新人,创造只有人的精神才能创造的人类最伟大的珍品;但这种情感也是制造废品的原因,即造就拙劣的人,自然也是给整个社会首先是给家庭带来危害的人的原因。

如果要确切地表达我们的结论,那就要简单明了地、直截了当地说:爱需要一定的限度,就像奎宁和食物一样。谁也不可能一口气吃下10公斤面包并为自己的好胃口自豪。爱也需要限度,需要分寸。

在教育工作中不管我们抓住什么,总要碰到一个问题,即尺度问题,说得确切一点,就是一个适中点的问题。这个词不太中听。什么是适中点?适中的人是什么样的?许多永远是那么“令人钦佩地”生活和思考着的教育家在向我指出这一点时就像指出我的错误一样:如果您建议适中,那么将培养出中间人物:既不恶也不善,既不是天才也不是蠢货,是一些非驴非马的人。

这种反对意见并没有让我不安。我开始检查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在培养这样的中间人物。如果我说,在我的教育方法中应该有适中点,那么,经过我的教育之手培养出来的人是否都是中间人物,是些毫无吸引力的、枯燥乏味的人,他们能够过安逸的生活,但是既不能创造伟大的事业,又不能体验人类真正的、高尚的精神感受?我认真地进行了检查,检查了我32年来的教学与教育活动以及最近八年来在捷尔任斯基公社里的活动,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方法是正确的,并且适用于家庭教育。

“适中点”一词可以改用其他词,但必须作为儿童教育中的一条原则予以考虑。我们应该创造真正的人,即能够建立伟大的功勋、从事伟大的事业、具有高尚情感的人,他既能够成为我们时代的英雄,同时又根本不是什么“饭桶”,不是那种可以把所有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分光并吹嘘自己是多么善良的人。即使在那种谁也不可能反对的理想人物身上也存在着某种适中点、某种尺度、某种限量的原则。我知道为什么“适中点”一词没有令我不安。当然,如果说“适中,这就是白和黑的混合物”,这么说也是对的,您把黑色和白色调和在一起得到的就是灰色。这样的适中似乎是有害的。但是如果您不死抠字眼而只是考虑人,那么您马上就会发现,我们把什么样的人看作是最优秀的、最理想的人,这样的人是我们的孩子应该成为的人。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偏见,如果我们不迷恋于任何多余的词藻上的“哲学”,那么,我们一直在说的就是我们的孩子应该成为怎样的人。每个人都说:我希望儿子有能力去建功立业,希望他成为心灵高尚、热情洋溢、志向远大和有崇高追求的真正的人,同时我也不希望他成为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分光的大大咧咧的人,因为,您要知道,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可能会成为一个穷光蛋,让妻子和孩子跟着受穷,而且由于这种善良甚至会丧失精神财富。

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赢得了人类的幸福,这种幸福是与日俱增的,这种幸福应该属于每一个人。我,作为一个个体,有权享受这种幸福。我想成为一个英雄,我想建立功勋,为国家和社会尽可能多作贡献。同时我还想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我们的孩子就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当需要的时候他们应该义无反顾地奉献自己,不前思后想,不斤斤计较,不考虑是幸福还是痛苦;而从另一方面看,他们应该成为幸福的人。

遗憾的是我没有进行过全面的调查,但就我所见的情况是:幸福的家长常常拥有好的孩子……而且幸福的家长——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住房有煤气装置,有澡盆,有一切舒适的设备。根本不是这样的。我看到过许多人,他们的住宅有五间房间,家里有煤气灶,有热水和凉水,雇了两名家庭女工,但他们的家庭却是很不成功的:或者妻子抛弃了家庭,或者丈夫抛弃了家庭,或者不好好工作,或者想要第六间房间,或者想要一座别墅。我也看到过许多幸福的人,他们在生活中缺少的东西很多。在我自己的生活中也有这样的情况,然而我是很幸福的人,我的幸福完全不取决于任何物质财富。请回忆一下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最美妙的时光吧,那时候虽然缺这少那,但有着精神上的一致,精神上的力量,勇往直前。

这种纯洁的幸福是完全可能实现的,因为我们的革命为它的实现赢得了充分的可能性和必要性,苏维埃制度还为它的实现提供了保证。我们人民的幸福就在于人民的团结一致,在于对党的忠诚……在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中应该成为诚实的、有党性的人。幸福的必要条件就是信心,就是要正确地生活,不在背地里隐藏卑鄙、欺诈、狡猾、诡计和其他任何恶习。这种光明磊落的、诚实的人的幸福不仅给他本人,而首先是给他的孩子们带来很大的利益。所以请允许我对您说:为了有优秀的孩子,您自己要成为幸福的人。尽心尽力地工作,运用您的全部才华和能力,带动您的朋友、熟人,成为拥有真正的人类幸福的人。常常有这样的情况,一个人想成为幸福的人,他胡乱抓起了一把石头,然后想用这些石头来建筑幸福。我也曾一度犯过这样的错误。我觉得,如果我抓起了这个东西,虽然这还不是幸福,但以后幸福可以建立在这个东西之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些打地基用的石头,幸福的宫殿将建立在它们之上的这些石头,以后往往坍塌下来砸在人的脑袋上,结果是地道的不幸。

不难想象,一些幸福的家长是由于自己的社会活动、自己的文化修养、自己的生活而感到幸福的,他们也善于支配这种幸福。这样的家长总是有很好的孩子,他们总是能正确地教育孩子。

上面这种说法的根源就在于此,关于这个说法我在一开始就说过了:在我们的教育活动中应该有一个适中点。这个适中点就介于我们把自己贡献给社会的伟大的工作与我们从社会得到的幸福之间。不管您采用什么样的家庭教育方法,都必须找到尺度,所以应培养自己的尺度感。

拿一个最困难的问题来说吧(我认为这可以算作是人们的最困难的问题),这就是关于纪律问题。严厉和慈爱,这是永远存在的而又无法解决的问题……

人们往往不善于掌握慈爱和严厉的尺度,但进行教育必须掌握这个尺度。常常可以看到,人们在研究这个问题时想:不错,严厉应该有个尺度,慈爱也应该有个尺度,但这要到孩子六七岁时才需要,而在6岁以前没有尺度也是可以的。事实上教育的主要基础是在5岁前打下的。你们在孩子5岁前做的事,占了整个教育过程的90%,而人的教育以后还在继续,人的加工在继续,但一般说来你们开始尝到果实,而你们照料的花朵是在5岁前开放的。〔3〕所以,在5岁前关于严厉和慈爱的尺度问题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甚至在您的孩子诞生的第一天,关于严厉和慈爱的尺度问题,即关于纪律和您的温情的问题,就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要么过多地允许孩子哭闹,让他整天大哭大叫,要么完全不允许他哭。还有一种孩子是到处乱跑,什么东西都抓,不断地用问题纠缠人,一刻也不肯安静。第三种孩子是非常的顺从,就像个玩偶一样听话,但这样的孩子在我们这里很少见。

你们会发现,在所有这三种情况中都缺乏关于严厉与慈爱的尺度。当然,在孩子5岁、6岁、7岁时,掌握严厉与慈爱的尺度,找到这种适中点,达成某种和谐,始终都是需要的。

有人反驳我:您谈了有关严厉的尺度,但不需要任何严厉也可以教育孩子。如果您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得很理智,很慈爱,那么,您就可以这样地生活下去,任何时候都不需要严厉地对待孩子。

我并不把严厉理解成什么发火或者歇斯底里般地叫嚷。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只有当严厉不具有任何歇斯底里的特征时,这样的严厉才是好的。

我在实践中学会了既是严厉的,但语调又是慈爱的。我可以十分温和地、慈爱地、心平气和地说话,而我的学员们听着这些话时脸色却会发白。严厉并不一定需要大叫大嚷。大叫大嚷是多余的。您的平静、您的信心、您的坚定的决心,如果是慈爱地表达出来,就会造成更深刻的印象。“滚!”这会产生一种印象;而说“请您离开这里”,同样会产生一种印象,也许这种印象更强烈。

第一条规则——这是关于某种尺度的规则,尤其在处理您对孩子生活的干预程度的问题上要注意这条规则。给予孩子的自主、自由的限度应该有多大?“牵着他的手”应达到什么程度?可以允许他做什么、禁止他做什么?什么可以由他自作主张?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然而在家庭中却往往得不到正确的解决。

小男孩上了街。您就叫喊:别往那里跑,别到这儿来。其正确程度如何?如果给孩子无限的自由,这是有害的。如果孩子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请示,老要走到您跟前,老是要获得您的允许并按照您说的去做,那么,这个孩子就没有任何可能去发展自己的主动性,没有可能去随机应变,也没有可能去进行自己的冒险。

我说了“冒险”一词。七八岁的孩子有时应该有一些冒险行为。您应该看到这种冒险,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允许冒险,使孩子成长为勇敢的人,使他不养成在您的庇护下做任何事情的习惯:妈妈说了,爸爸说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手上有书,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在您的这样的极端的干预下,您的儿子不可能成长为真正的人,有时候他会变成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既不能作出任何决定,也不敢去冒险,无法成为一个敢作敢为的人;而有时候会出现相反的情况:他服从您,在您的压力下他的服从达到某种极限,在他的内心激荡着的一种要求释放的力量有时候会爆发出来,结果最终演变成家庭丑事——“原本是个好男孩,但后来他出了点事。”而事实上“出事”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当他服从的时候,当他听话的时候,这一过程就从未间断过。大自然赋予他的力量,天赋随着成长和学习不断发展起来的力量,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起初他开始偷偷地抵制,随后就公开反抗。我不可能在这个简短的讲座上开出一张准确无误的处方,任何时候我都不可能开出这样的处方。我在《父母必读》的第二卷里写了这个问题。

如果你们仔细地观察这些现象,你们会找到那个不可逾越的极限。

常常还能遇到另外一种极端,就是认为孩子应该表现出主动性,可以随心所欲地行动,然而对于孩子是怎样生活的、他们在做些什么却毫不关心,让孩子习惯于过一种不受监督的生活,习惯于不受监督地思考和作决定。许多人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发展儿童的意志。事实恰恰不是这样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不能培养意志,因为真正坚强的意志根本就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本事。坚强的意志——这不仅仅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本事,它还是一种迫使自己拒绝不需要的东西的能力。意志——这不单纯是欲望和欲望的满足,这还是欲望和制止、欲望和拒绝的同时并存。如果您的孩子只练习实现自己的欲望,而不操练遏制自己的欲望,他就不会有坚强的意志。没有制动器就没有机器,没有遏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意志。

我的公社社员们很熟悉这个问题。我问他们:“为什么你不克制自己,你明明知道这里需要克制?”同时我也要求:“为什么你那么平静,为什么你下不了决心,还等着我对你说吗?”

必须培养孩子具有遏制、制止自己的能力。当然,这并不很容易。在我的书中我详细地写了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还需要培养一个很重要的特点,这个特点不难培养:这就是判断能力。这种能力常常通过一些小事,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表现出来。请在童年早期就注意您的孩子的辨别能力,注意他说些什么。这时来了一个外人,或者不完全是外人,而是您的团体、您的家庭中的一个额外的成员:来访者、客人、阿姨和奶奶。孩子应当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和不可以说什么(譬如,不可以在上了年纪的人面前说老年,因为他们不乐意听这个;起初听别人说,随后自己也参加交谈;等等)。儿童要有能力立即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这种能力的培养是十分重要的,而且是不难培养的。只要注意两三次,并与儿子或女儿谈一谈,怎样才能让他(她)的冲动产生好的作用,这样做就足够了。判断能力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对于拥有和掌握这种能力的人来说,是很有益的和令人愉快的。

对于我来说,在公社做这件事比在家庭中要困难一些。在公社中有许多孩子,环境要复杂得多。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到我们这里来的有自己人、外人、工程师、工人、建筑工人;公社经常有客人来访、参观,等等。即使这样,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取得了很好的结果。这就是体察自己周围变化着的环境的能力,这种能力到处都能表现出来:男孩跑着穿过马路时他应该分辨得出在什么地方有谁走过;在工作中他应该分辨得出哪里最危险、哪里最安全。这种判断能力帮助他选择在什么场合应该表现出勇敢和毅力,在什么场合应该克制。今天我只是粗线条地对此作了一点解释,而在生活中判断能力是有细微差别的,是很精细的。

举这样一个例子吧。你们的孩子爱你们,他们想表达这种爱。爱的表达,这是关于行动和克制的同一个规则。多么令人不快地看到这样的女孩(大部分女孩有这种情况):两个女友,一个在一所学校的八年级,另一个在另一所学校的八年级,她们在别墅中只见过两次面,见面时就拥抱接吻,彼此好得死去活来。你们认为她们是真的彼此喜欢吗?这往往是一种想象出来的感情,是感情游戏,有时候这就成为一种习惯方式,用来表达这种肉麻的友谊、不真诚的情感。

我们都熟悉一些有孩子的家庭,你们知道孩子是怎样表达对父母的爱的。在一些家庭里往往习惯亲吻和说一些甜蜜的话,如此频繁地表达情感使人产生怀疑,在这种外部表现后面是否真有什么爱,或者这是一种习惯游戏。

在另一些家庭中有着一种冷静的气氛,好像大家都是各自单独生活。孩子回来了,相当冷静地问候了父亲或母亲,然后就离开去干自己的事情,似乎没有任何爱。只有在极少的愉快的场合下您才可能看到,在外表沉着的态度中爱的眼神一闪而过。这是真正爱父亲和母亲的儿子。一方面要善于培养公开的、真诚的、由衷的爱的情感,另一方面又要培养含蓄地表达爱的能力,使爱不被表面形式代替,不被亲吻代替,这是一种十分重要的能力。利用这种能力,利用对父母爱的表达,可以培养美好的人类的心灵。

公社社员们像爱父亲那样爱我,同时我也做到了不说任何温情的话,也没有任何亲密的接触。爱并不因此而受到损害。他们学会了用自然的、简单的和含蓄的形式表达爱。他们找到了无需任何亲吻和甜蜜的语言来表达爱的方式。我想你们很好地懂得我说的是什么。这一点很重要,这不仅是因为要用外表来教育人,更重要的是它保持了真诚地行动的力量,培养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的克制能力。

这里我们又一次涉及了这个基本原则,这就是准则,这就是尺度感。

在像事务和物质方面的问题那样复杂的、困难的领域中,也表现出这种尺度感。不久前,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一群妇女到我这里来。在这栋楼里发生了一场闹剧。有两个家庭相处得很好,这两个家庭都有孩子。有人怀疑男孩子尤拉(他在七年级读书)曾从家里擅自拿走什么东西或钱。尤拉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件事。

后来,朋友的家里丢了一套贵重的绘图仪器。尤拉是这一家的常客,这一家把他看作自己人。除了这个男孩外家里没有其他外人,谁能拿走绘图仪器呢?疑点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这两家人都是很文明的,都是能对自己的行为完全负责的人,可是他们却突然地,不知不觉地卷入了侦查过程之中。他们无论如何必须搞清楚尤拉是否偷了绘图仪器。他们侦查了三个月。他们确实没有招来一条狗,也没有请求任何外人的帮助,但是他们检查了、询问了,暗中寻访了证人和证据,进行了秘密谈话,直到把尤拉折磨病了。最后他们开始要求:

“说出来,我们不会惩罚你的。”

父亲捶胸顿足地说:“可怜可怜我吧,我想知道我的儿子是不是小偷!”

他们把男孩子忘了,父亲成了主角,需要把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们到我这里来对我说:“下面干什么呢?我们没法活了!……”

我与小偷打过许多交道,对我来说偷窃早已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了。公社中每天都要召开大会,在会上处理各种各样的过失。公社老社员休假迟回来了一小时:

“这是怎么回事?还要不要纪律?你怎么敢迟到?关五小时禁闭!”

所有的人都说:

“对!”

“我错了。是,五小时禁闭!”

下一个人站出来:他偷了东西。他偷了同伴3卢布。

“好吧,再偷两次。你可以走了。”

没有人发火,大家知道这个人习惯了偷窃。大家很好地知道并相信他不会再偷了。

我请他们把男孩带到我这里来。我并不是总能根据眼神去发现一个人偷没偷,但是我对他说:

“你什么也没偷。你没有拿绘图仪器,不要再让别人向你提出有关绘图仪器的问题了。”

我又特地与家长说:

“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绘图仪器没有了,不见了,某个人偷走了它。你们的儿子是否是小偷的问题折磨着你们。你们好像在读一部侦探小说,你们想知道结果怎样,谁是小偷。丢掉这种好奇心吧。事情有关你们的孩子的生活。以前孩子偷过什么东西,现在可能他又偷了。他有这种习惯,要教育他。但是请忘记这次的事件吧,不要再折磨自己和孩子了。”

在某些情况下,如果您侦查到孩子偷了什么,如果您能证明这一点并感觉到需要谈一谈,那就谈吧,这恰恰是很重要的。但是如果您除了怀疑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果您不相信他会偷,就要保护他免受旁人猜疑。但您自己要提高警惕,加强对自己孩子的注意。

劳动公社中有一个被我接收过来的曾经卖过淫的女孩,她确实偷了。我看到她偷了。我发现孩子们都很坚信这一点,她很难为情。剩下我最后一个发言了。我知道她对偷窃已习以为常,对她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如果我们对她说你怎么不害臊,这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印象。我在队长(他们都是些很认真的人)会议上说:

“你们干吗老缠着她?我相信她没偷,你们也没有证据。”

他们叫喊起来了,但我的意见占了上风。他们把她放了。

你们怎么想呢?这个女孩开始非常激动,严肃地、张皇失措地看着我。她人不笨。事情很清楚,我怎么能这样就相信了,难道我相信了她,我怎么能够这样轻信呢?我是在玩把戏呢,还是我真的这样深信?当我需要交给她一项负责的工作时,我就交给了她。

这样地继续了一个月。女孩因我的信任而深感痛苦。过了一个月她到我这里来哭着说:

“我是多么感谢您啊,所有的人都指责我,只有您一个人为我辩护。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偷了,而您一个人认为我没偷。”

于是我对她说:

“这是你偷的,正是你。我现在和从前都很好地知道这一点。但现在你不再偷了。我对谁也没说,你已不偷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就我们两人知道。”

当然,她以后就再也不偷了。

这样的做法并非是虚伪的措施,它们来自分寸感,在家庭中也是可以采用的。在家庭中并不总是必须滥用真话。必须永远对孩子说真话,一般来说这是一条正确的法则;但在某些情况下又必须不对孩子说真话。在某些情况下,如果当您知道他是小偷但还没有把握时,请隐瞒真情。而在某些情况下,当您已确信并有证据时,请利用一下您的信任吧。这仅仅是个尺度感。在涉及儿童个性的问题上您不可以没有节制地流露您的情感、您的愤怒、您的思想。

我相信在你们的孩子中间没有小偷。(礼堂里的笑声)看不出来在你们的家庭中有过这样的事。但在其他家庭中这样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家长们常常想: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要偷?

我相信这是一个最容易解决的问题。教育孩子不偷,这是最容易的事情。困难得多的是培养性格:培养勇敢、自制力、控制自己感情的能力、克服障碍的能力。而培养对物品的尊重(不拿)态度,这是最容易的。如果您家中一切井井有条,父亲和母亲都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那么,在您的家里永远不会发生像偷窃这样的事件。而当您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当您把钱乱扔在橱里或柜里,或者把钱包放在枕头底下而忘记了时,您的孩子就开始偷了。一旦您家中的东西放得乱糟糟的,那么,显然孩子也发现了这种紊乱。他发现您并不关心家里的东西,从而他确信,如果他从这堆乱糟糟的东西中拿走一件什么小东西的话,您是不会发现的。

儿童的第一次偷窃,这不是偷窃,这是“擅自拿走”。随后这就成了习惯,成了偷窃。如果您的孩子明确地知道什么东西他可以擅自拿取,而什么东西要事先请示,这就表明这个孩子永远不会去偷。一件普通的东西,午饭或招待客人后剩下的什么糕点,放在柜子里,柜子不上锁,这种东西谁也不禁止他拿。但如果孩子偷偷地拿,不经过请示就拿,这就是偷窃。如果家中形成了这样一种情况,即孩子不经过请示就不去拿这块糕点,这是很好的;但如果他不请示您,而是简单地让您知道这件事情,这也很好。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发展成偷窃的。

如果您什么都加以禁止,连孩子要一块糕点也会感觉到您可能给他也可能不给他,在这种情况下有时候可能发展成偷窃。如果您允许他什么都拿,或者如果他不能拿家中的任何东西,如果他没有任何的自主权,所有的事情都要得到允许后才能去做,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发展成偷窃。

此外,很重要的是家里要有秩序和清洁,没有灰尘,没有多余的、损坏了的、到处乱扔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十分重要的,比我们感觉到的重要得多。如果家里有许多妨碍生活的东西,但扔掉又觉得可惜,这或者是因为它们还有点价值,或者是因为它们让人想起了什么,所以搞得到处是旧衣服、旧毯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养成了没有条理的习性,缺乏对东西的责任感。如果您的家里只有确实需要的东西,在某个方面有用的和令人愉快的东西,如果没有破旧的东西矗立在眼前,那么,偷窃行为是很难发展的。这种责任心表现在你们对那些你们要收起来的或当不需要时要扔掉的东西的关心上,你们也要培养孩子对东西的责任心,这种责任心采取尊重物品的形式,并成为防止偷窃的免疫剂。

我说了最主要的东西,我认为这在我们的教育工作中是很重要的:这就是对爱和严厉、慈爱和严格的尺度感,对东西和财产的尺度感。这是我坚持的主要原则之一。

我强调只有这样的教育,才能培养出有高度忍耐力、不抱怨、不流泪的人,他们能够建立丰功伟绩,因为这样的教育可以培养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