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史与诗: 世界文明的历史书写

史与诗: 世界文明的历史书写

时间:2023-07-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历史认识与历史意识:关于“历史”一词的研究〔日〕佐滕正幸郭海良译一、“历史”一词的诞生及其概念的变迁[688]1.“historia”与“历史”在1592年天草出版的《法比安版平家物语》的扉页上,印有这样一行拉丁字母的组合:“Nifonno Cotoba to Historia uo narai xiran to fossuru Fito no tameni Xeuani yauaragetaru Feiqeno Monogatari”。林鹅峰是最早使用“历史”一词的日本人。其中虽然没有使用“历史”这一词语,却用“历史之史”这样的称呼来指代中国历代史书。

史与诗: 世界文明的历史书写

历史认识与历史意识:关于“历史”一词的研究

〔日〕佐滕正幸

郭海良 译

一、“历史”一词的诞生及其概念的变迁[688]

1.“historia”与“历史”

在1592年天草出版的《法比安版平家物语》的扉页上,印有这样一行拉丁字母的组合:“Nifonno Cotoba to Historia uo narai xiran to fossuru Fito no tameni Xeuani yauaragetaru Feiqeno Monogatari”。

这是一个用拉丁字母拼写出来的日语句子,意为“为有志于了解日本语言和历史者开启方便之门的通俗文本平家物语”。其中除了“historia”一词为拉丁语单词之外,其余均为日语单词。难道在当时的日语中就没有能与“historia”相对应的词语吗?

在1593年天草出版的安布罗修斯卡莱皮努斯(Ambrosius Calepinus)的《拉葡日大词典》(Dictionarium Latino-Lusitanicum ac Iaponicum)中,与“historia”相对应的日语单词分别为“yurai”(由来)、“coji”(典故)、“raireqi”(来历)、“denqi”(传记)、“yengui”(缘起)等。

现在的我们,无论是谁,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将“historia”译成“历史”、而将“historicus”译成“史学家”。然而在当时那个时代里,“历史”一词好像还没有出现。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现在如此频繁地使用着的“历史”一词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样的意义上被使用起来的呢?众所周知,凡是具有某种新概念的词语都是以某种新思想或文化的出现为背景产生出来的。在“历史”这个词语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种知识变迁的历史过程呢?

2.专指中国历代史书的“历史”

在《春秋》以及《史记》、《汉书》等史书已经问世的时候,古代中国并没有出现“历史”这个词语。在中国史书中,最早使用“历史”一词的典籍似乎是梁朝萧子显(487—537年)所撰《南齐书列传第二十一鱼复侯子响传》[689]。直到明朝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袁黄在其所撰《历史纲鉴补》中才将“历史”一词作为书名使用[690]。这是一部将司马光以来所有通鉴类史书合编在一起、使之相互增补印证的书籍,后来流传到日本,自宽文三年(1663年)被刻印以来一直到明治初年,因其便于阅读的缘故而持续受到读书人的青睐。

林鹅峰是最早使用“历史”一词的日本人。万治三年(1660年),林鹅峰在给其弟林读耕斋一封题为《论〈史通〉寄函三弟》[691]的信中,对刘知几进行了如下评述:“思量古今、裁断历史,其论据不可谓不明,却似有吹毛求疵之烦”。刘知几在其《史通》中曾对历代史书进行了点评,林鹅峰信中的这句话一方面表达了他本人对刘氏点评的看法,同时也表明他在这里使用的“历史”一词是指“中国历代史书”。由此可以看出,林鹅峰阅读了来自中国的《历史纲鉴补》之后,在该书的日本刻印版问世的前3年,就已经开始时髦地使用处于当时学术最前沿的“历史”这一关键词了。

同年,林读耕斋给其兄林鹅峰回了一封信,题为《奉答家兄论〈史通〉所示》[692]。林读耕斋在信中写道:“夫历世之史,位于最前列者迁(司马迁),固(班固)居其次,晔(范晔)则全然不及固。”其中虽然没有使用“历史”这一词语,却用“历史之史”这样的称呼来指代中国历代史书。

此后,自元禄时代起“历史”一词开始被偶尔使用[693]。在江户时代,书名中含有“历史”一词的著作共有20部左右,其中包括巨势彦仙的《本朝历史评注》(元禄三年〔1690年〕)、冈本东阳的《历史小鉴》(天明元年〔1781年〕)、松崎佑之的《历史征》(宽政十一年〔1799年〕)以及川关惟光的《本朝历史要略》(文化十年〔1813年〕)等。

除了书名之外,“历史”一词还散见于贝原益轩和荻生徂徕的著作之中[694]。近藤守重、山片蟠桃和佐藤信渊等人虽然次数有限,但是也在使用“历史”一词[695]。另外,在太田锦城、西田直养以及广濑旭庄的随笔中,“历史”一词也时而出现[696]

“历史”这个词语在300多年以前就已开始被使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当时人们笔下的“历史”一词与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历史”相比,其内涵是不同的。我们就此再进行一些详细的探讨。

首先,“史”字在中国原来是指史官,即专管记录的官员,后来才引申出记录工作本身、即史书的含义。其次,从这些著作的内容可以看出,“历”字的最贴切含义似应为“(时间的)经过”,因而我们可以做这样的理解:“历史”就是“历代之史”[697]

在当时,学习历史与其说是为了弄清楚过去的事实,倒不如说是为了熟读通晓历代史书并以此来丰富自己的知识体系。换言之,在当时人们的眼中,历史是知识的源泉,尤其是道德规范的宝库。这种对待历史的态度,在荻生徂徕的《太平策》中被阐述得淋漓尽致。他写道:“荀子尝以学问为扩耳张目之道。飞耳长目,则坐地可闻数千里之外、可视数千载之遥,此所谓学问之道也。”[698]

这是荻生徂徕在《太平策》的前言中对“学问”所作的定义。在该书的结尾处,作者又明确指出:“造就人才之道,无胜于学问者。学问应以断文识字为入门路径、以学习历史为用……探明历代之事迹,治国之道、军旅之事、平世之行、忠臣义士之举,则皆在其内。与其闻道听理,毋宁见其事迹而发感触更为深切也。”[699]

孔子有言:“吾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名也。”[700]在孔子看来,与其空发抽象的议论,远不如叙述事实经过。这是一种“知识观”的表述。荻生徂徕上述观点的形成时间应该与其《太平策》的出版时期相同[701],然而这种认识在《徂徕先生答问书》——收录了他写于享保五年(1720年)前后的书信——中被阐述得更为直白。他写道:“荀子亦有言道:学问者皆飞耳长目之道也。身居此国而闻未曾所见之异国之事,即如双耳生翼而飞行;生于今世而思以今目纵览数千载之往事,此可谓长目。开阔见闻、穷究事实谓之学问,故而学问者乃以历史为其极端。不通古今和汉之势,仅以此国今世之风俗审度世事,诚如井底之蛙者也。”[702]

虽然在这段文字中甚至已经包含着某些朴素的“历史主义”的因素,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即作者在这里所使用的“历史”一词的含义并不是指“要重新梳理过去的事实”。与此同时,当人们读了上述这些文句之后,也许会感到“历史”一词似乎是指“对过去的研究”。然而说到底,这只是一个指代“史书的整体”的词语而已。这一点可以从以下具体地涉及“历史是什么”的论述中得到证明:“……欣闻此间正逢阁下遍览中国历史,实属高明之举。且闻既阅通鉴纲目,与此同理者尚有资治通鉴。”[703]

这段引用文清楚地表明:所谓“历史”就是指“中国的历代史书”。然而,荻生徂徕并未到此为止。他在《经子史要览》中曾这样写道:“故吾邦亦有六国史等,是为日本之历史也。”这就表明,荻生徂徕笔下的“历史”已经是一个涵盖迄今为止的日本史书的词语了[704]

3.成为“history”的对应词的“历史”

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历史”一词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指过去发生的事实及其变迁,二是关于过去发生过的事实及其变迁的著述。在明治时代之前的文献中,“历史”一词极少出现;即使偶尔出现,也与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含义不同。那么,“历史”这个词语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又是通过何种途径才逐渐演变成为我们现在所认可的词汇的呢?就其最终结论而言,这个词语是从明治六年前后开始被广泛使用起来的。就其时代背景而言,有两点尤其重要:一是从江户时代末期到明治初期西方文化向日本的传播,二是明治五年开始在日本全国普及学校教育制度。

从江户时代末期到明治初期,在我们的知识结构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应该作为日本文化楷模的主体,中国文化逐渐被西方文化所取代。在西方近代学术向日本传播的过程中,历史研究的模式也逐渐从清朝的考据学向欧洲式实证主义转化。虽然这一转化过程中的根本性转折始于明治20年前后,但是作为这种文化变革的先导,人们为了获取有关西方社会风俗变迁方面的知识信息,在江户时代末期就有人开始翻译介绍西方的史书。那么当时的人们究竟是如何用日语来对应表达“geschiedenis”(荷兰语)、“history”(英语)、“histoire”(法语)、“Geschichte”(德语)等词语的含义的呢?[705]由于在许多情况下这些词语都是与形容词一起使用的,因而人们往往将它们对译为“史”、“记”、“纪略”、“史略”、“志”、“始末”、“春秋”等日语词语,这种译法似乎足以应付当时所需。“历史”这一词语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有“具体感”,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抽象的”概念表述。因此当人们尚未对考察“历史”的概念产生兴趣时,是不会使用这个词语的。我们在此将要考察一下当时出版的外语辞典中,日语词汇与相当于history的西方各国语言词汇的对应情况。

首先从荷兰语辞典开始。在饭泉让所编《日荷语法典籍辞典》(饭泉 『和兰文典字引』,安政三年〔1856〕)中,“geschiedenis”已被对译为“历史”;而在《译键》(『译键』,弘化五年〔1848〕)中则被对译为“旧话、记录、传说”。村上义茂在其所编《三语便览》(村上义茂『三语  』,嘉禾七年〔1854〕)中,将“geschiedschrijver”对译为“史”,并用日语字母标上了原文的读音。在《日荷字汇》(『和兰字』,安政二年〔1855〕)中,桂川甫周将“historie”和“geschiedenis”对译为“缘起”,而将“geschiedschrijver”对译为“拼连缘起之人”。可见在这个时期,“历史”尚未成为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惯用词。

当英语取代荷兰语而成为外语的主流之后,堀达之助在《英日对译辞典》(堀达之助『英和对译 书』,文久二年〔1862〕)中,将“history”对译为“历史、记录”两词,而将“historic”、“historically”、“historiographer”、“historiography”分别对译为“历史”、“如同历史一般”、“撰述历史之人”、“撰述历史之事”等词语。JC赫伯恩的《日英语林集成》(J.C.Hepburn『和英语林集成』,庆应三年〔1867〕)则将“rekishi”(历史)与“raireki”(来历)、“koji”(典故)、“yurai”(由来)、“yengi”(缘起)等词条一起收录在内。然而,由于当时“历史”一词仍未被广泛使用,所以在珀蒂让的《词典》(Petitjean,Lexicon,明治三年〔1870〕,是在安布罗修斯卡莱皮努斯《拉葡日大词典》的基础上增补改订而成)中,特意对“historicus”做了如下解释:记录过去发生之事、记述典故来历之人。柳泽信夫将其所编词典命名为《英华字汇》(柳泽信夫『英华字』,明治二年〔1869〕),也许与其他辞书相比确有某些不同之处,却将“history”和“historiographer”分别对应为“史书史记”和“史官史书”。在同一年出版的《日译英辞典》(『和译英 书』)中,除了“historian”被译为“记录者”之外,“history”被译为“历史记录”、“historic”被译为“历史的”、“historically”被译为“如同历史一般”、“historiographer”被译为“撰述历史之人”、“historiography”被译为“撰述历史之事”。自此之后,吉田庸德的《袖珍英日简明辞典》(吉田庸德『袖珍英和节用集』,明治四年〔1871〕)、前田正谷和高桥良昭的《日译英辞林》(前田正 高桥良昭『和译英 林』,明治四年〔1871〕)、梅浦元善的《通俗英吉利单词篇》(梅浦元善『通俗英吉利 语篇』,明治四年〔1871〕)、荒井郁之助的《英日对译辞典》(荒井 之助『英和对译 书』,明治五年〔1872〕)等,几乎所有的辞典都将“history”对译为“历史”,而将“historian”对译为“历史学家”。在石桥政方的《改订增补英语笺》(石桥政方『改正增补英语笺』,明治五年〔1872〕)中,与“历史学家”的词条相对应的英语单词为“historian”;然而在该辞典的万延二年(1861年)版中,却没有“历史学家”词条。由此可以推定,到了这一时期,“历史”或者“历史学家”这两个词语已经深入到该辞典编纂者的意识之中,得到了人们的认可。

再来考察一下法语辞典的情况。在村上英俊(义茂)的《法语明要》(村上英俊『佛语明要』,元治元年〔1864〕)中,“histoire”、“historien”、“historiogaphe”、“historique”分别被对译为“史记录”、“著史之人”、“诸侯之史”、“史之”等词语。在《法兰西语法典籍字类》(『法朗西文典字类』,庆应三年〔1867〕)中,histoire还被译为“记录”;而在明治四年〔1871〕出版的《官定法语辞典》(『官许佛语 典』)中,“histoire”、“historien”、“historiogaphe”、“historique”则被分别对译为“历史小说”、“历史学家”、“撰述历史之人”、“历史之”等,已成了“历史”的一统天下。

在德语辞典中,到了明治五年前后,“历史”一词同样被全面使用起来。在《德日袖珍字典》(『孛和袖珍字书』,明治五年〔1872〕)中,“Geschichtsbuch”和“Geschichtskunde”分别被对译为“历史书”和“历史学”。在松田为常、濑之口降政和村松经春的《德日字典》(松田為常$之口降政村松 春『独和字典』,明治六年〔1873〕)中,“历史”一词也同样被频繁使用。

仅从这些外语辞典中的使用情况来看,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历史”一词作为欧洲各国语言中的“history”的对应词,至迟到明治五年前后基本上被固定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历史”一词会最终成为“history”固定的对应词,这可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狩野亨吉认为:“这与中国的以下传统有关:在中国的文章中,往往不满足于用一个字进行组词,而是习惯于将两个字拼合起来、使之具备一定的阵容。”柳田国男则认为:“以ラ行辅音开头的词语往往给听者带来非常新颖的印象。”[706]事实的确如此:如果只使用一个“史”字,那么作为一个词语来说确实显得有点单薄,相比之下还是“历史”二字更有语感。然而笔者以为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即:那些先哲们正是为了要强调这个来自西方文化体系的概念与迄今为止中国式传统意义上的“历史”之间的完全不同,所以才特意使用了“历史”这个过去被极少使用的词语,企望以此向其中注入一种“西方外来文化”的含义、使之拥有全新的内涵。

4.作为课程名称而普及开来的“历史”

从江户时代末期到明治初期,虽然“历史”这个词语本身作为“history”的对应词基本上已经固定了下来,然而知之者甚少。只是在实施了学校教育制度之后,“历史”一词才逐渐为众人所知。

文部省于明治四年7月18日设立之后,立即着手筹备建立近代教育制度,并于翌年8月3日颁布了《学制》。在同日颁布的《文部省第13号通告附录》中附列着详细的课程规定,而“历史”就被设置为其中的课程之一。该课程在小学和中学被称为“史学”,而在外语学校、法律学校及其相应的预科教育中则被称为“历史”[707]

与“历史”一词相比,“史学”这一词语被人们使用的时间要早得多[708]。《晋书石勒传》中关于任命播崔浚为史学祭酒的记载,可谓使用“史学”这一词语的最早例证。在南北朝时期,有《颜子家训》(北齐)中“有史俊士、自许史学甚高”的记载;而《宋史杨亿传》中,则有宋贞宗称赞杨亿擅长史学的描述。在明治5年那个时候,应该说“史学”这个词语比“历史”更为人们所熟悉。

文部省在颁布上述《第13号通告附录》约一个月之后,又于明治五年9月8日颁布了《文部省补充通告》,增添了内容更为详细的《小学教则》。其中规定:高级中学所有年级均开设“史学轮讲”课程,分别以《王代一览》、《国史略》、《万国史略》和《五洲记》作为各年级的教科书。

然而在明治六年颁布的《文部省第76号通告》(《修订小学教则》)中,“史学轮讲”被改名为“历史轮讲”。所使用的教科书与原先“史学轮讲”时的完全相同,改变的只是课程名称而已。

从明治五年到明治六年这一课程名称的变化,在《中学教则略》中也同样存在。明治五年9月8日的《文部省补充通告》规定初级中学所有年级开设“史学”课程,而在明治六年4月23日颁布的《文部省补充通告》中则改行《中学教则略》,初级中学里的“史学”课全部改为“历史”课。另外,无论是在明治六年5月3日颁布的《文部省第61号通告》和同年5月18日颁布的《文部省第74号通告》(《外国语学校教则》)中,还是在文部省发表的关于明治六年开成学校的《文部省第一年报》中,同样也全部用“历史”一词作为课程名称。不仅如此,明治六年6月颁布的《师范学校教则》中甚至还出现了“本国历史”这一课程名称。

明治初年及其之后的一段时期内,人们在使用“史学”和“历史”这两个词语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混乱现象[709]。然而从学校教育制度的角度来看,在明治五年到明治六年之间,至少统一完成了从“史学”到“历史”这一词语使用方法的转换。由于“历史”一词在小学和中学阶段已经被作为课程名称固定了下来,所以后来也就逐渐地被广泛用于教科书的书名。于是直到今天,甚至于连小孩子的嘴里也会冒出“历史”这个词语来。

5.反过来出口到中国去的“历史”

自袁黄之后,直到清朝末年,在中国几乎没有人使用“历史”一词。《佩文韵府》(1711年)里也没有“历史”这一条目。迄今为止人们所知道的,只有章学诚在其《跋周氏传家集略》(落款时间为乾隆五十四年〔1789〕)中使用过这个词语[710]。进入民国时期以后,中国人也开始频繁地使用起“历史”一词来,而他们恰恰是因为引进了这个在日本已经普及开来的词语之后才开始这样做的[711]。中国人不仅接受了这个词语形式,而且也接受了这个词语所包含的内容,譬如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1922年)就是一个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此书堪称中国学界关于历史方法论研究的先驱之作,它深受伯恩海姆等西方史学家的影响,是根据近代西方历史学的概念写成的。然而,梁启超许多有关近代西方历史学的知识却是通过日本这块跳板获得的,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藏书目录中得到印证。毋庸置疑,梁氏书中所使用的“历史”一词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所谓“历代之史”,而是全新意义上的“过去发生的事实”。自此之后,“历史”一词在近代中国也就逐渐被广泛使用起来[712]

6.理解“历史”概念实为难事

与其说“历史”一词是随着日本的近代化而复活的,倒不如说它是随着日本的近代化而诞生的。这个词语是在明治时期日本的近代化(或曰“欧化”)过程中开始被使用起来的,它涉及诸多方面的问题,并不能仅仅将它视为一个单纯的语言问题。

在明治初期,“历史”这一词语作为一个日语词汇被固定了下来。然而,该词语的含义是否就被正确地理解了呢?换言之,如何翻译该词语的概念——这个实质性的问题究竟是如何被解决的呢?下面我们将结合当时西方文化向日本的传播进程对这个问题进行考察。

明治初期,物理学、工学化学以及社会思想等西方文化各个领域的成就和方法纷纷传入日本。于是日本就面临着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即如何将各领域所使用的各种术语的概念翻译成日语?就历史学而言,还有其不同于自然科学各领域的特殊性,即自古以来日本就存在着一种与这种历史研究“似是而非”的东西[713],而且它还是在整个日本传统文化体系中一直发挥着极其重要作用的领域[714]。在这种情况下,如何选择一个能够恰当表达出相当于history的各种西方语言词汇的全新内涵的对应词,就成了比选定自然科学领域里各种对应词更加棘手的问题。

问题最终被集中到了这一点上:究竟应该如何从“历史”这个词语的第二层意思(即“对过去发生的事实的研究”)的角度来表述“历史”的概念?具体而言,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西方的历史研究和历史著述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理念指导下、通过什么样的方法进行的?它与日本传统的历史研究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区别?它究竟具有什么样的特征?

箕作阮甫曾将J博萨的《简明祖国通史》(J.Bosscha,Schets der Algemeene Geschiedenis en van die des Vaderlands,1838.)译成日语,取名《大西史影》(安政三年〔1856〕完成)。他在其译作的《小引》中指出:“所谓Geschiedenis或Historie者,当如实记述大事之来龙去脉而不存文过饰非之妄言,记载‘其时’、‘其地’、‘其实’。于是即有尼德兰Geschiedenis或法兰西Geschiedenis。若以此体裁记叙万国人民中既有之繁多事实,则当命其名为Allgemeine Geschiedenis(可译为‘全史’、‘总史’)。(备考):由上文所述可知,史乘体裁本身不同于编年史(chronicle)、传说(fable)、纪事(history)、传奇(roman,以舞文弄墨、夸张弄虚方法叙述往事之文体)、纪事传奇(history’s roman)等”[715]

箕作阮甫已经意识到:日语中既有的表示“历史著述”的词语都无法用来表达“Geschiedenis”或者“Historie”的含义,两者是有差异的。他在上述“备考”中使用了“史乘”(即“史书”,其中的“乘”在日语中意为“记录”)一词,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这里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词语本身,而是该词语所拥有的概念。可以断言,这正是箕作阮甫试图通过自己的翻译作品介绍到日本来的西方关于“历史著述”的概念。

箕作阮甫的译作发表13年之后,即明治三年〔1870〕,西周在其给育英社讲课的讲义——《百学连环》中用“历史”一词来对应“History”,更加明确地阐明了箕作阮甫所提到的“历史”的概念问题。在其《第一编普通学(Common Science)第一历史(History)》的开头部分,西周对“历史”做了如下定义:“第一,History者,通常当记载古来所存之事迹,且应合乎所谓‘温故知新’之道;学者欲知今日,必先将其与古代比况考量方可知。”[716]

另外,在《百学连环总论》中,西周不仅用日语字母中的片假名标出了“system”的读音,还将其译为“规模”,并对其概念做了如下说明:“虽谓‘规模’乃百学之不可或缺者,然其中‘History历史’及‘Natural History造化史’之学却难成‘规模’。……然而近年来西洋通常却能规随system而记载历史。自古以来,司马迁编撰《史记》,创立‘本纪’、‘世家’、‘列传’和‘志’等体例,当属‘规模’之类似。当今西洋之‘历史’,皆以civilization(即‘开化’)为目的、并据此而写成,故自成‘规模’”[717]

西周年轻的时候曾对荻生徂徕的学问有过很大的兴趣,因而对“历史”一词应该是耳熟能详的,只是他所定义的“历史”概念与荻生徂徕截然不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西周将“历史”置于“百学”之首的做法及其所反映出来的学问观却又是与荻生徂徕相通的。西周笔下的“历史之system”可归纳如下:

“历史(History)”包括3个组成部分,即正史(History)、编年史(Chronicle)和年代记(Annals)。正史由万国史(Universal History)和国别史(Particular History)组成,而万国史又分为古史(Ancient History)、中古史(Middle History)和晚近史(Modern History)。除了这3种“历史”之外,还有5种类似于“历史”的东西,即传记(Biography)、年表(Chronology)、综合年表(Synchronology)、传奇故事(Romance)和传说(Fable),其中传说又分为寓言(Apologue)和神话(Mythology)。这些历史研究的基础,就是所谓的史料。史料由文献记录(Document)和奇闻逸事(Anecdote)组成。最后还有一种近似于历史的学问叫做考古学(Archaeology),是“了解自古以来国民风习状况的一种手段”[718]

在西周那里,关于西方历史概念的认识可以说已经相当明确了。然而,西周所介绍的这种历史体系基本上还是百科辞典式的,所以接踵而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学习具体的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这种意义上的真正尝试始于明治八年前后。

当时的太政官修史局计划在水户的《大日本史》之后编纂一套日本的正史,并提前就该书的体裁进行了探讨,最后决定不再沿用《大日本史》的纪传体,而是采用以编年体为主、辅之以纪事本末体并增加评论的所谓“西国历史之体”[719]。然而,由于“现今欧学书生之中既无专修历史之人、亦无可察其体裁体例之译书,实属一大空缺”[720],因而修史局就委托将于明治十一年前往伦敦日本公使馆赴任的末松谦澄代为调查西方的历史编修方法[721]。日本真正开始接受西方历史学,最早是从这里起步的。

末松谦澄到任之后,用英语制作了《询问项目一览表》[722],与匈牙利出生的英国史学家GG泽尔菲(G.G.Zerffi)过从甚密,从他有关西方历史学的哲学、概念、方法、发展史等著述中获益甚多。末松谦澄在自己手书的《询问项目一览表》中共列出12项询问内容,具体涉及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与历史叙述相关的诸问题、历史学家的资质、堪称范本的历史著作、历史叙述的对象以及历史学家的判断等等。

作为对上述问题的答复,泽尔菲于1879年写下了《历史科学》(The Science of History)一书。该书虽然被立刻送回日本并被翻译成了日语,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而并没有被正式出版。尽管泽尔菲对日本史学界的影响并不大[723],然而从末松谦澄的《询问项目一览表》所列出的内容可以看到如下事实:西方历史学的概念在当时的日本是不为人所知的。

直到明治二十年兰克的弟子L里斯(L.Riess)来到日本之后,西方的历史概念才算正式被日本的历史学家们所接受。里斯以帝国大学为中心舞台,向日本的历史学家们传播西方实证史学的理论和方法[724],终于使得与“历史”一词名实相符的概念在日本扎下了根。从“历史”一词最初作为对应“history”的翻译词使用以来,至此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世纪。

7.概念的翻译

笔者一开始就曾写道:新的词语是以新思想和新文化的产生为背景而出现的。归根结底就是如何翻译和接受新词语的概念的问题[725]。然而有一点切不可忘记,即在接受一种新概念的过程中,既有的传统学问的存在发挥着极大的作用。仅就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而言,为了使“历史”这一全新的概念被日本学人接受,必须要以日本文化中既存的、具有接受新事物的潜在可能性的历史学为前提。

于是乎,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传递内容发生变质的情况。然而,既有的传统学问如果不能发挥其接受和重新构建新学问这一基础性作用,那么一切新概念的翻译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经常意识到这种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来,对这种复杂关系做出正确的解释,不正是研究近代日本的历史认识论的出发点和应该达到的目标吗?

二、Historiology和Historiography[726]

1.命名新的专业学术领域

为了纪念21世纪的到来,全世界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里最大型的百科辞典——26卷本的《社会科学行动科学国际百科辞典》于2001年在伦敦出版。笔者应邀承担了这部国际百科辞典中“历史叙述与历史思想东亚”和“历史中的时间、纪年方法、时代划分”这两个条目的编写工作[727]。这是一部以“大型条目”为特色的百科辞典,它要求每个条目的词数在5000个英语单词左右。在“历史叙述与历史思想东亚”条目中,笔者设立了专门论述以刘知几、郑樵和章学诚为代表的中国历史认识论历史叙述论的章节,将他们称作为“historiologer”,而将这一研究领域命名为“historiology”。在“历史中的时间、纪年方法、时代划分”条目中,笔者以“作为历史学科工具的时代划分”(Periodization as a historiological tool)为题设立了专门章节。

笔者首创的“historiology”一词遭到了英国校阅人员的质疑。他们认为该词语未被《韦式英语辞典第三版》收录进去,缺乏权威性,因而建议将它换成“historiography”。与此同时,他们还询问道:“historiology”一词是否已成为该研究领域的专用学术用语了?

笔者从以下3个方面做了答复:第一,“historiology”一词正在成为该研究领域的专用学术用语,从因特网的检索结果看,已经有20篇以上的学术论文使用了这个词语;第二,佐藤正幸在1989年发表的论文——《HIST ORIOLOGY:从故事传说到历史认识论》中就倡导用“historiology”取代“metahistory”(元史学),此举与欧文帕诺夫斯基在《视觉艺术的含义》(1955年)[728]中讨论“iconology”和“iconography”两者之间关系的做法相类似;第三,在凯利博伊德所编的《历史学家与历史著作百科辞典》(1999年)[729]中已经设置了“historiology”这一条目,并将它定义为“关于历史学家工作职责的元史学式(metahistorical)讨论”。

根据上述说明,国际百科辞典收录了这个学术用语,笔者所主张的“historiology”也就原封不动地得以公开发表。在笔者看来,如果要完全建立一个专业学术领域,就必须创造出一个能够一目了然地概括出该领域特征的专用术语来,这就是笔者之所以偏要在用非母语——英语写成的论文中如此执著地坚持使用这个并不为人们所熟悉的术语的缘故。我们在本节中将要对“historiology”这一词语及其概念进行探讨。

2.迄今为止历史认识论在其他国家是被如何表述的

作为对过去事物的记录行为,历史古已有之;“历史是什么”、“怎样写历史”等等,也是同样古老的话题。在古希腊,卢奇安于2世纪就写出了《论撰史》;在中国,刘勰于5世纪末在其《文心雕龙》中也讨论了历史著作的撰写问题。此后,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论及“历史是什么”这一话题的著述可谓不胜枚举。仅以欧洲为例,在16至18世纪期间出版的相关著作的数量就达400本以上[730],而到了所谓“历史学的世纪”的19世纪,正式出版和发表的这方面的著作和论文已是数不胜数。进入20世纪以后,这种趋势有增无减,尤其是20世纪40年代以来,以英美史学界为中心,围绕着“历史是什么”这一命题展开了多方面论战,而争论的核心问题则是“历史是不是科学”。

然而这里存在着一个奇怪的现象,即对这一研究领域还没有一个固定的总体名称。迄今为止确实也有人提出过不少术语,试举几例:在17世纪和18世纪的书名中就出现了诸如Ars historica,Syngramma historiae theoreticae,《历史的诸元素》(Les Eléments de l’histoire)、Historica historiae,Prologomena historica等词语;从19世纪至20世纪初,以德国为中心创造出了为数不少的相关术语,仅就对日本近代史学的形成产生过影响的书籍名称来看,就有《史学概论》(Grund riss der Historik)、《历史研究之方法》(The Method o f Historical Stud y)、《历史科学导言》(Einleitung in die Geschichtswissenschaft)、《历史哲学》(Geschichtsphilosophie)、《历史理论》(La théorie de l’histoire)等等。

到了20世纪中叶,以英美为中心又创造出各种新的术语。首先,“历史哲学”(philosophy of history)已经超越了19世纪式观念论的用法框架,逐渐演变成为专指“历史是什么”这一命题的术语。它与“哲学”的含义内容的变化相一致,并成了“历史理论”(theory of history)的同义语。“历史哲学”(philosophy of history)从内容上可以分为两层含义,一是涉及历史理论问题的“分析的历史哲学”(analytical philosophy of history),二是涉及思辨形而上学问题的“思辨的历史哲学”(speculative philosophy of history)。它们又分别称为“批判的历史哲学”(critical philosophy of history)和“实体的历史哲学”(substantive philosophy of history)。所谓“19世纪式含义”上的历史哲学反而被称作为“哲学的历史”(philosophical history)或者“历史的哲学解释”(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而具有实践性特征的史学概论则被表述为“历史研究导论”(introduction to historical study)或者“历史方法论”(historical methodology)等等。此外,作为上述这些内容的总称,“元史学”(metahistory)一词也逐渐被使用开来。就指代一个学术领域的功能而言,它实际上只是一种消极的表述方式而已。在德语、法语等西方各语言里,当然也相应地出现了与英语中的这些术语相对应的专用词语,同时各国学界也展开了同样的大讨论。

在日语里同样也产生了很多与西方各国这些词语相对应的翻译词汇,诸如“历史哲学”、“历史论”、“史学哲学”、“史学理论”、“历史理论”、“哲学的历史”、“史学方法论”、“历史方法论”、“史学研究法”、“史学概论”等等。与此同时,在英美等国历史哲学的影响下,近年来又出现了所谓“思辨的历史哲学”、“分析的历史哲学”、“批判的历史哲学”等词语。简直就是词汇的泛滥。关于这种词汇泛滥背后的因素,我们将在以后加以考察。然而,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可以总括这一研究领域的词语呢?作为一个有志于史学理论和史学史研究的人来说,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笔者之所以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是因为在中国12世纪前后就出现了作为这一研究领域总称的“史评”一词,并且一直沿用至今;最近又出现了作为从事该领域研究的人员的称呼——“历史学家”[731]。笔者以前在查阅《牛津英语辞典》(The Ox f or d English Dictionar y,Oxford,1884-1928)中与“History”相关的词语时,曾经读到过“Historiology”一词,而且对该词义的解释是“关于历史的知识或研究”(The knowledge or study of history),因而就觉得它作为“历史是什么”这一研究领域的总称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后来笔者虽然不断地留意和搜集了有关这一词语的资料,但是类似上述《牛津英语辞典》中的例子却非常少。笔者为了探明“Historiology”一词所经历的变化过程,曾经查阅了将近100部17世纪以来在英国和美国出版的英语辞典[732],结果发现这个术语的含义内容完全是随着英美两国历史意识的不断变化而逐渐演变的。接下来我们将通过对“Historiology”一词的定义演变过程的考察,讨论一下以英语文化圈为中心的西方社会中历史意识和历史认识的变化历程。

3.historiology源于希腊语吗

多数辞典在说明“historiology”一词时都认为,“historiology”的拉丁语形式为“historiologia”,源于希腊语的“ιστοριολογια”;从词语的构成来看,是由“history”+“logy”,即在拉丁语中是由“historia”+“logia”、在希腊语中则由“ιστορια”+“λογια”组成。希腊语中的“ιστορια”原意为“探究”、“调查”以及由此而获得的“知识信息”,甚至还包括关于这些内容的文献记载[733],比现在的“history”的含义更加丰富。譬如: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历史》,就其内容而言就具有浓厚的地理学和民族学的色彩;该书之所以于16世纪在欧洲重新受到人们的欢迎,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欧洲人把它当成了与新大陆被发现以后的异民族交往过程中的经典[734]

在17世纪下半叶之前,“-logy”被拼写为“-logie”。在希腊语中被拼写为“-λογια”,具有以下两个意思:(1)像“brachylogy”、“eulogy”、“tautology”、“trilogy”等一样,是“具有‘叙说或讲述’含义的(those which have the sense of‘saying or speaking’)”(O.E.D.),或者是“word”、“discourse”(S.O.E.D.),即“叙说、词语、谈话”(《研究社新英和大辞典》);(2)像“astrology”、“philology”、“theology”等一样,是“研究学科或研究范围的名称(names of sciences or departments of study)”(O.E.D.),即“学问、学科、××论、××学”(《研究社新英和大辞典》)[735]。那么“historiology”里的“-logy”究竟属于其中的哪一项呢?实际上在当时这两者并没有被明确地区分开来。“Historiology”一词的词义,其实正是随着对上述两种用法的取舍而不断地变化过来的,这一点我们将在以后详细说明。

“historiology”的语源和词语构成既如上所述,而从中却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即所谓的“源于希腊语”之说。约翰明舒在其《Minshaei emendatio》(John Minshew,Minshaei emendatio,London,1625,26,27)中最早提出了“希腊语源”说。在关于“historiologie”的定义方面,约翰明舒沿袭了亨利科克拉姆《英语辞典》(Henry Cockeram,The English Dictionarie,London,1623)中的说法,只是在后面增加了有关“希腊语源”的内容。后来,除了约翰布洛卡《英语讲解人》(John Bullokar,An English Ex positor,London,1616)的各种版本之外,几乎所有的辞典都采用了“希腊语源”说。在不采用“希腊语源”说的辞典中,除了约翰布洛卡的《英语讲解人》之外,诺厄韦伯斯特的《美国英语辞典》(Noah Webster,An American Dictionary o f the English Language,New York,1828)也值得一提。编者只在该辞典的第二版中写进了“希腊语源”的内容,而在其第一版和第三版中却没有采用“希腊语源”说。在19世纪以后出版的辞典中,约翰博格的《大众完全英语辞典》(John Boag,A Popular and Comp lete English Dictionar y,Glasgow,1848)、约翰奥格列维的《帝国大辞典》(John Oglivie,The Imperial Dictionar y,Glasgow,1850)、《英语标准辞典》(A Standar d Dictionar y o f the English Language,New York,1890)等都未写进与“希腊语源”说相关的内容,而《新历史原理英语辞典》(A New English Dictionar y on Historical Principles,Oxford,1884-1928,即《牛津英语辞典》)和威廉D惠特尼的《世纪辞典》(William D.Whitney,The Century Dictionar y,New York,1889-1901)这两部辞典则主张“希腊语源”说。

在笔者的调查所及范围之内,迄今尚未发现希腊语里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例子。至于拉丁语和德语,不仅在它们的辞典中未发现该词语,而且连历史著作中也未曾出现使用该词语的实例[736]。迄今为止,除了英语辞典之外,笔者只在西班牙语辞典中看到过该词语。

“historiology”一词也许就是后人在以希腊语为语源的“history”和“-logy”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派生词。根据雅典大学历史系安东尼斯利亚科斯(Antonis Liakos)教授的说法,在古代和中世纪的希腊语中并没有“ιστοριολογια”一词[737]

4.英语辞典中所反映出来的historiology一词概念的变化

进入17世纪以后,在英国语言中,来自以希腊语和拉丁语为主要代表的诸多外国语言的外来语逐年增加,因而就有必要编写一些用英语来解释英语外来语的辞典。最早的英语辞典是罗伯特考德雷的《字母表》(Robert Cawdrey,A Table Al phabeticall,London,1604),此后多种辞典接连问世。在英语辞典中,约翰布洛卡《英语讲解人》(John Bullokar,An English Expositor,London,1616)最早收入了“historiology”一词,并作出以下解释:

Historiologie:The knowledge and telling of old Histories(关于古代历史的知识与讲述)

这里作为定义术语使用的“history”(当时一般被拼写为“historie”,而布洛卡却将之拼写为“history”)一词,在当时的辞典中是专门用来表述定义的术语,而不是被定义的术语(即词条标题用语)。顺便将布洛卡辞典中出现的与历史相关的词语全部罗列如下:

Historian:A w riter or teller of a History(历史的撰述者或讲述者)

Historicall:Of or belonging to a History(关于历史的、或属于历史的)

Historiographer:A writer of Histories(各种历史的撰述者)

很明显,“history”没有被作为词条收入其中。最早将history作为被定义术语的英语辞典,是距此80年之后出版的E菲利普斯所编《新词语大全》(E.Phillips,The New Worl d o f Wor ds,London,1696),其中对“history”的解释如下:

History:a Description,Or Relation of Things,as they are,or of Actions as they did pass.Apply’d to inanimate things,as a History of Plants,Minerals,Natural Things,&c.(关于诸事物的本来面目或诸行为的真实经过的描述或叙述;作为植物史、矿物史、自然事物史等等,也适用于各种无生命的事物)

“History”作为被定义术语在英语辞典中出现的时间为何如此滞后?这可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也许对此会有若干个答案,然而在笔者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答案是这样的:大概因为这个词语虽然是一个抽象词语,却不需要做任何解释就能够被人们接受(或者确信已经得到了人们的理解),而且人们接受它的方法也是一种“经验式”的东西。

在17世纪至18世纪上半叶出版的英语辞典中,包括上面提到的布洛卡的辞典在内,有关“historiology”词义的表述大致可以分为以下4大类:

(1)The knowledge and telling of old histories(关于古代历史的知识与讲述)

这种词义最早出自约翰布洛卡的《英语讲解人》(伦敦1616年版),并在此后1671年、1676年、1684年的再版以及1688年剑桥版中被沿用,甚至在由R布朗修订的1719年版中没有改变。

(2)Knowledge of Histories(关于历史的知识)

这种词义最早出自亨利科克拉姆的《英语辞典》(伦敦1623年版),后来约翰明舒在其《Minshaei emendatio》(伦敦1627年版)中沿用。(www.daowen.com)

(3)a historical discourse(关于历史的论述)

这种词义最早出自爱德华菲利普斯所编《新英语词语大全》(The New World of English Words,伦敦1658年版),并被其1696年和1706年再版沿用。

(4)a discours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论述)

这种词义最早出自伊莱沙科尔斯的《英语辞典》(Elisha Coles,An English Dictionary,London,1676),该辞典虽然后来被多次再版,但是初版以后,1677年版和1717年版也都只是将词语的拼写由“historiologie”改为“historiology”,词义本身并没有变化。

在18世纪也出现了与以上内容不同的词义表述,如在约翰阿什的《最新完全英语辞典》(John Ash,The new and complete dictionary o f the English language,London,1775)中就是这样的:

Historiology(s.from the Greekιστορια,history,andλσγοζ,a description):The knowledge of history,the art of explaining historical facts.(历史学[名词,源于希腊语的ιστορια一词,历史和λσγοζ,描述]:关于历史的知识,解释历史事实的技艺)

这种表述实际上是将此前既有的两种词义合并了起来,然而后半部分所谓“解释历史事实的技艺”的词义表述比起以前的“关于历史的论述”来更为严密,因而就使得该词语的特征更加明确化。另外,在这个词义表述中将“-logy”解释成“a description”(描述),这也是值得注意的一点。换言之,约翰阿什将“historiology”一词理解为“a description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描述)。然而与此同时,约翰阿什却又将“historiography”定义为“The employment of a historian,the art of w riting history”(历史学家的工作,撰述历史的技艺),于是又模糊了“historiology”和“historiography”这两个词义之间的区别。对此我们将在后面再进行探讨。

18世纪出版的英语辞典数量很多,但是收入“historiology”一词的辞典却很少,与辞典出版数量不成比例。笔者查阅了18世纪出版的33部英语辞典,除了上述伊莱沙科尔斯、约翰布洛卡和约翰阿什3人所编的辞典之外,其余辞典都未收入“historiology”一词。塞缪尔约翰逊所编《英语辞典》(Samuel Johnson,A Dictionar y o f the English Language,London,1755)素有“第一部真正的英语大辞典”之称,但是也未收入该词语。

进入19世纪之后,“historiology”一词首先被诺厄韦伯斯特所编《美国英语辞典》(纽约1828年版)的第一版收入:

Historiology,n.A discourse on history,or the knowledge of history.[Not in use](历史学,名词,关于历史的论述或关于历史的知识[已不再使用])

这一词义表述虽然没有完全照搬亨利科克拉姆《英语辞典》(伦敦1623年版)中的内容,却是以后者为基础有所发挥而成,编者曾在该辞典1848年修订增补版(Springfield,1848)的附记中对此做过说明。上文中还有一值得注意之处,就是句末标为“[Not in use]”(已不再使用)的注释,这其实是一个错误。在修订增补版中,这个注释被删除了。之所以会出现这个错误,可能是因为1813年曾经有过使用先例的缘故,详情我们将在后面论述。

约翰博格的《大众完全英语辞典》(格拉斯哥1848年版)沿用了这部韦伯斯特辞典中关于“historiology”一词的词义表述。

约翰奥格列维的《帝国大辞典》(格拉斯哥1850年版)是根据韦伯斯特辞典编写而成并在英国出版的辞典,它原封不动地沿用了上述关于“historiology”一词的词义表述,却没有将其标为“[Not in use](已不再使用)”或者“Obs.(废弃语)”。

约翰奥斯瓦尔德所编《语源辞典》(John Oswald,An Etymological Dictionary,London,1834)将“historiology”作为“historia”的派生词收入其中。

BH斯马特在其《新英语必备发音辞典》(B.H.Smart,A New Critical Pronouncing Dictionary o f the English Language,London,1836)中作如下表述:

Historiology:Knowledge of history,Explanation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知识,关于历史的解释)

《英语标准辞典》(A Standar d Dictionar y o f the English Language,New York,1895)中则作如下表述:

Historiology:Historical Science;also a treatise on history(关于历史的科学,亦为关于历史的专论)

从1884年起,《新历史原理英语辞典》(A New English Dictionar y on Historical Princip le)在牛津开始出版。与迄今为止的辞典相比,这部辞典的特点就在于它收入了若干个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先例。与此相关的详情我们将在后面叙述,在此先看它对“historiology”的词义表述:

Historiology:The knowledge or study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知识或研究)

这种词义表述不仅被《简明牛津辞典》(The Shorter Ox ford Dictionary)所采用,而且在1989年出版的《牛津英语辞典》(The Ox f or d English Dictionar y)第二版中也未做任何改动。

随后收入“historiology”一词的是《世纪辞典》(The Centur y Dictionar y,New York,1914),其词义表述如下:

Historiology:A discourse on history;also the scienc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论述,亦为关于历史的科学)

在《英语标准辞典》、《牛津英语辞典》和《世纪辞典》等辞典中,“historiology”一词已经开始拥有了新的含义,即其词义表述中的“historical science”(关于历史的科学)、“the study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研究)以及“the scienc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科学)等内容。在这些表述中,“-logy”被解释为具有学问意义的成分,可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历史是什么”这种含义的组词结构。尤其是其中的“the scienc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科学)这一词组从19世纪中叶开始成为一种流行术语,而此时正是历史学在欧洲学术界逐渐形成为一个独立学科的时期。譬如:GG泽尔菲的《历史科学》(G.G.Zerffi,The Science of Histor y,London,1878)在日本被译作《史学》[738],而内容则涉及史学理论、史学史和历史哲学,完全就是一部论述“历史是什么”的书籍。此外在当时还有许多类似的用例。

英语辞典中关于“historiology”一词的词义表述如上所述。从1616年布洛卡的辞典到1914年的《世纪辞典》为止,我们在梳理其间各种辞典中有关“historiology”词义表述异同的过程中发现了其中若干个特点,我们接下来将对此进行具体探讨。不过在此之前,先就“history”一词补充说几句。

如前所述,“history”一词源于拉丁语的“historia”。《牛津拉丁语辞典》(The Ox f or d Latin Dictionary,Oxford,1973)从以下4个方面对该词语的词义做了说明:(1)Investigation(调查研究)、inquiry(探究)、research(研究);(2)A written account of past events(关于过去事件的记述);(3)The recorded knowledge of past events(被记载下来的关于过去事件的知识);(4)Study(研究)、narrative(叙述)。很明显,必须引起我们注意的并不是其中“过去的事实或者过去发生过的事件本身”这一含义,而是其中“关于过去那些事件的记述”这一含义。这种情况在英语辞典中也同样存在。让我们再通过几部英语辞典中的表述回顾一下“history”一词的词义:“a Description or Relation of Things……(关于诸事物的描述或叙述……)”(E.Phillips,The New World o f Wor ds,London,1696.),“relation of matters of fact(关于事实真相的叙述)”(John Kersey,A New English Dictionary,London,1702.),“properly a Narrative of Matters of Fact(关于事实真相的完整叙述)”(E.Phillips,ibid.,1706.),“a Narration or Relation of things as they are……(关于诸事物本来面目的叙说或叙述……)”(Glossographia anglicana nova,1707),“a particular Account of Actions and Things worthy of Note(关于那些值得记载的行为与事物的特定叙述)”(John Kersey,the younger,Dictionarium Anglo-Britanicum,London,1708)。由此可见,“history”一词原先是用来表示“关于过去事件的记录”这一含义的。然而,19世纪下半叶以后它却变成了一个表示“过去发生过的事件本身”含义的词语,而且这一转变似乎又是从FH布拉德雷以及RG科林武德等对历史感兴趣的牛津哲学家们身上开始的。他们认为“history”一词包括两层含义:(1)res gestae,(2)historia rerum gestarum,并由此展开了对历史的“哲学考察”[739]。然而,在英语辞典中收入“history”的这一词义,却是进入20世纪以后的事情。譬如:《牛津英语辞典》(The Ox f or d English Dictionary)在表述“history”的词义时,只是以“transf.(转义)”的形式,将其作为该词词义的第四条表述如下:

①A series of events(of which the story is or may be told).Obs.([该故事已被传说或可能被传说的]各种事件的系列,废弃语)

②The whole train of events connected with a particular country,society,person,thing,etc.,and forming the subject of his or its history……(与特定的国家、社会、人物、事物等相关的各种事件的全部系列,并形成其历史的主题……)

③(Without a or p l.)The aggregate of past event in general;the course of events or human affairs……([单复数同]关于过去事件的综合,各种事件或人类诸事务的经过……)

自此之后,几乎所有的辞典都将“过去的事件”这一含义列入“history”一词的词义表述之中,有的辞典甚至开始将这一含义作为“history”词义表述的第一项内容。现今在日本使用的“历史”一词,是明治初年作为“history”的对应词开始使用开来的,以至连该英语词汇原先所具有的模糊性也都承袭了下来,这确实是一种有趣的现象。

让我们再回到“historiology”上来。首先,就其词义而言,可以粗分为二、细分为三。

一是“knowledg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知识)”。除了E菲利普斯和E科尔斯系列的辞典之外,所有的辞典都收入了这一词义。这一词义表述将“-logy”理解为“logos(逻各斯)”、即作为其本来含义的“word(言词)”和“discourse(论述)”的意思,于是该词就作为一个包括“因与相对于神话而言真实存在的事情有关的词语而成为问题核心的事情本身”[740]的意思在内、指代“关于历史的知识”和“对叙述关于过去事件的书籍了解”、进而指代“关于过去的事件的知识”的词语而被使用开来。

二是除了“knowledg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知识)”之外的所有含义。可以按照时代顺序将它们罗列如下:telling(讲述)→discourse(论述)→art of explaining(解释的技艺)→discourse(论述)→explanation(解释)→science and treatise(科学与专论)→study(研究)→discourse and science(论述与科学)。我们在此要先考察一下它们究竟相当于“logy”的哪一个意思?《牛津英语辞典》的表述是:“those which have the sense of‘saying or speaking’”,即叙述和讲述的意思,而“telling”和“explaining”也正是这一含义;根据《简明牛津英语辞典》的说法,“discourse”一词的词义在这种情况下属于其(3)“Communication of thought by speech;talk,conversation(通过谈话方式进行的思想交流、讲话、谈话)”和(5)“A spoken or written treatment of a subject at length(关于某一主题的详细的口头论述或书面论述)”的意思,因而贯穿于telling(讲述)→discourse(论述)→art of explaining(解释的技艺)→discourse→(讲述)explanation(解释)→discourse(论述)之间的这根红线就成了一种“流”。于是在这种情况下,“historiology”一词就可以被理解为“叙述历史”之意。

通过现在这样的考察可以发现,正如我们在前面说过的那样,“historiology”与“historiography”是“对等”的词语。这是所有收入这两个词语的辞典的共同之处。如果通过辞典中对“historiography”和“historiology”各自的词义表述,就可以看到它们之间的对应关系。譬如伊莱沙科尔斯的所有辞典(第一部为伦敦1676年版)的表述如下:

Historiography:a writing of Histories(关于历史的撰述)

Historiology:a discours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论述)

约翰阿什的《最新完全英语辞典》(伦敦1755年版)中的表述如下:

Historiography:The art of writing history(撰述历史的技艺)

Historiology:The art of explaining historical fact(解释历史事实的技艺)

《世纪辞典》(伦敦1914年版)的表述如下:

Historiography:The art or employment of writing history(撰述历史的技艺或工作)

Historiology:A discourse on history(关于历史的论述)

由此可见,其中的联系性是非常明确的:“historiography”是记载历史,而“historiology”则是叙述历史。

三是未被列入上述两项的用法,即《英语标准辞典》、《牛津英语辞典》和《世纪辞典》中提到过的另外一些含义:historical science(关于历史的科学)、a treatise on history(关于历史的专论)、the study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研究)、the scienc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科学)等等。这些表述都是将“-logy”理解为“names of science or department of study(学科的名称或研究的范围)”(O.E.D.),即取其“学问、学科、××论、××学”之意,与“astrology(星占学)”、“philology(语言学)”、“theology(神学)”等属于同一用法。“historiology”一词的这三种词义都是19世纪下半叶以后在辞典中出现的内容,与历史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获得学术界认可的时期相一致,真可谓是一种有趣的吻合。

综上所述,“historiology”一词因其来源不同而拥有3层含义:“关于历史的知识”、“叙述历史”和“历史是什么”。接下来我们将通过实际用例来考察一下由辞典中的词义表述所想到的一些内容。

5.“historiology”一词是怎样被使用开来的

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实例极为少见。据笔者目力所及,迄今为止只发现6例:《牛津英语辞典》中有3例、《世纪辞典》中有1例、最近有人使用的2例。我们将追根溯源、通过对它们的使用方法的分析、考察一下它们的含义。

《牛津英语辞典》中的第一例:[1616 Bullokar,Historiology,the knowledge and telling of old Histories]如前所述,最早在英语辞典中收入“historiology”一词的是J布洛卡所编的辞典,这一例实际上是对J布洛卡辞典内容的转述。

第二例:[1682 Bunyan Holy War,Introd.Lines,‘Tis strange to me that they—that do excel Their equals in historiology Speak not of Mansoul’s wars,but let them lie Dead like old Fables.]这是以撰写《天路历程》而闻名于世的J班扬(John Bunyan,1628—1688)所著《圣战》中“To the reader(致读者)”的开头部分的一段话,全文引述如下:

‘This strange to me,that they that love to tell

Things done of old,yea,and that do excel

Their equals in Historiology,

Speak not of Mansoul’s wars,but let them lie

Dead,like old fables,or such worthless things,

That to the reader no advantage brings;

……

(我对以下事实感到不可思议:那些热衷于讲述往昔旧事的人们,以及那些在Historiology方面出类拔萃的人们,都不谈论有关曼苏尔战争的故事,而是将它们默默地搁置起来,就像那些古老的传说故事、或者对读者毫无益处的无用之物一样……)

换言之,在此文中“historiology”一词的含义可以被理解为“怀旧故事、古代传说”;如果再进一步深究的话,“historiology”的前面有“love to tell things done of old(热衷于讲述往昔旧事)”,紧接着又有“speak not of Mansoul’s wars(不谈论有关曼苏尔战争的故事)”,那么它也可以被理解为“通晓曼苏尔之战”之意。

第三例:[1813 W.Taylor in Monthly Review,ⅨⅩ.285 Erudition has been divided by a German professor into glossology,bibliology,and historiology.]这个例子来自约翰艾金(John Aikin)为《约翰塞尔登传》(The Lives o f John Sel den,London,1812)所写的书评中的一段话。此处引文的后续部分也非常重要,因此全部重新引述如下:

Erudition has been divided by a German professor into glossology,bibliology,and historiology;or a knowledge of languages,a knowledge of books,and a knowledge of facts.Truth or science,that is,the stock of things known,in as much as it can be advanced by erudition,consists of fact only.Hence,glossology and bibliology are to be considered but as tributary departments,or subordinate employments,which have historiology for their ultimate purpose and result.(一位德国教授曾把学问划分为三类:言语学、文献学和historiology;或者说,即关于语言的知识、关于书籍的知识,以及关于事实的知识。作为能够被学问所丰富推进的、关于已知事物的评价,真理或者科学只是由事实所构成。因此,言语学和文献学仅仅只是被视为以historiology为其最终目标和最终成果的辅助性学科部门或者从属性工作。)

在此文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现象,即“historiology”可以被替换为“a knowledge of facts(关于事实的知识)”,同时“glossology”和“bibliology”也可以被分别替换为“a knowledge of languages(关于语言的知识)”和“a knowledge of books(关于书籍的知识)”。从现代意义上来说,“glossology”一词表示广义的语言学,“bibliology”一词则表示文献学或者目录学。另外,在以上引文的后半部分中,“glossology”和“bibliology”被视为辅助性学问和从属性手段,而“historiology”则被视为终极目标,因而“historiology”也就可以被理解为通过“glossology”以及“bibliology”这样的学术手段而获得的、关于过去的事实的正确知识。

《世纪辞典》中也有1处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实例。如前所述,该辞典将“historiology”定义为“a discourse on history,also the scienc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论述,亦为关于历史的科学)”,就在这条定义语之后列举了一个使用该词语的实例。引述如下:

PartⅠis a translation of the Monograph of Diesterweg on Historiology(Journal o f Education,ⅪⅩ,No.2,p.1.)

这是波士顿的周刊杂志《教育杂志》第19卷第2期(1884年1月10日)开头的新书介绍栏中出现的一段话,是关于G斯坦利霍尔主编的《历史教学和历史研究的方法》(G.Stanley Hall(ed.),Methods o f Teaching and Stud ying Histor y,Boston,1883.)一书的介绍。现将包括以上引文在内的整段文字全部引述如下:

PartⅠis a translation of the Monograph of Diesterweg on Historiology,regarded by German teachers as the most helpful treatise in all the voluminous literature upon the subject in their language.It discusses the meaning,uses,classes,limits of historical study;the material,manner of arrangement,aids and methods of teaching,advantages of the study of different periods,and the best order and way of approach,etc....(第一部分是迪斯特维格论述Historiology的专题文章的翻译,在德国教师们看来,在所有用德语写成的论及这一主题的多卷本论著中,这些专题论文是最为有益的。它论述了历史研究的意义、效用、种类和范围,讨论了教材、备课方式、教学辅助手段和教学方法,也讨论了研究不同历史时期的好处、及其最佳步骤和途径等等。)

从这段引文中可以看出“historiology”在这里被理解为关于“历史是什么”的研究领域,而“-logy”则被作为上述第二层含义使用。

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第五例出现在阿瑟蔡尔德1960年发表的一篇题为《论新实证主义的“Historiology”》的论文题目中(Arthur Child,“Thoughts on the Historiology of Neo-Positivism”,The Journal o f Philosop hy,Vol.LⅦ,Nos.20 &21,pp.665-674)。这篇论文全面分析了被称为“新实证主义”的K波普尔、W德雷、M怀特、P伽德纳等对历史的理论层面抱有浓厚兴趣的逻辑实证主义哲学家们鼓吹的历史说明理论,并以此为基础着重考察了CG亨佩尔所倡导的、被称为“覆盖法则理论”的历史说明理论。换言之,阿瑟蔡尔德是站在历史逻辑理论和历史方法论的角度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即所谓的“历史理论”或者“历史学的超科学化”的意思。

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第6例是法语,出现在莱昂范德梅尔施所写的一篇讨论中国传统历史编纂学的论文——《中国历史中可预言的假想》中(Léon Vandermeersch,“L’imaginaire divinatoire dans l’histoire en Chine”,Storia della Storiogra f ia,1988,14,pp.12-22)。作者认为“作为被书写下来的”中国的历史由两部分所组成,并仿照“ethnographie(人种志)”和“ethnologie(人种学)”之间的关系,将它们分别称为“historiographie”和“historiologie”。然后又对它们进行了如下定义:

Le moment historiographique est celui de la notation des facts,des actes,desévénements,au moment méme oùils se produisent.Le moment historiologique est celui de la echerche des lois,du sens de l’histoire,àtravers les releves historiographiques.(就历史编纂historiographique而言,就是对事实、行为、事件产生时刻的简要记录。而就历史学historiologique而言,则是通过史料记载对其历史规律、意义的研究。)[741]

在这里,“historiographie”被理解为如实记载发生过的事实这种行为,“historiologie”则被理解为对由“historiographie”记载下来的事实所拥有的意义进行阐释。在作者看来,《春秋》的经文就是“historiographie”,而对《春秋》的阐释、尤其是《春秋公羊传》就相当于“historiologie”。如此一来,作者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在该论文的英文提要中,有以下一段说明:

History was born in China from two successive practices:divinatory annals(historiography which records facts when they happen)and subsequent commentary(historiology,which seeks the meaning of history),such as the so-called Gongyang tradition which,at the beginning of the third century B.C.,“corrected”the Annals of the Lu region,which had themselves been“corrected”by Confucius.(在中国,历史产生于两种逐次相关的惯例,即占卜编年史[以记录既已发生的事实为内容的historiography]和后人所作的评注[以探索历史的意义为内容的historiology],诸如所谓的《公羊传》,它于公元前3世纪初“修正了”曾被孔子“修正过”了的鲁国编年史。)

可以这样说,在这篇论文中,作者是在历史阐释学历史哲学、抑或是“元史学”的意义上使用了“historiologie”(historiology)一词。

从上述使用“historiology”的实例(尽管数量非常少)中不难看出,该词语的词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曾经被用来代表“叙述历史”、“关于历史的知识”、“历史是什么”等含义,而现在则被用来代表“历史理论历史哲学”这一含义。另外,这些具体实例的历史性变化,可以说与上述英语辞典中“historiology”一词的词义内容的变化过程是同步的。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因为所谓的辞典就是应该根据词语的变化、随时增加或者修正词义内容。

6.从“古代传说”到“历史认识论”

“historiology”一词的使用率不高,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原因究竟何在?这是接下来要讨论的课题。

首先,在“叙述历史”这个意义上,“historiology”一词确实没有显露身手的机会。这是由于“history”一词本身的含义比较宽泛,因而可以在“narration of events and facts,the knowledge of facts and events(关于事件与事实的叙述、关于事实与事件的知识)”(S.Johnson,1755)、“an account of that which is known to have occurred(关于已知曾发生过的事物的描述)”(Noah Webster,1828),或者“a relation of incidents(关于各种事件的叙述)”(The Oxf or d English Dictionary,1884—1928)等多种意义上使用的缘故。

另一方面,正如人们在世界各地所看到的那样,“叙述历史”这一行为的存在时间要比“书写历史”和“阅读历史”等行为久远得多[742]。爱尔兰的“filid”通常都被译为“诗人”,实际上就是吟诵“senchas”(通常被译为“历史”,原意为“往事”或“传说”)的专职“叙事艺人”。古代日本也有与此相似的“叙事艺人”,黑田清辉还曾于1898年创作过一幅名为《传说故事》的绘画作品(据说这是画家最为用心的作品)。这幅画虽然已被烧毁,但是从遗留至今的草图中依然可以看到画中的僧人在路边向人们叙说往事的情景,这无疑是在告诉后人一个事实:所谓的历史是通过语言叙说留传下来的。然而与此同时,人们也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即作为叙说行为的历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渐趋遥远,传递历史的重点逐步转移到作为用文字记载和阅读行为的历史上来了。“historiography”一词现在之所以被越来越频繁地使用,正是因为人类的文化已经对文字产生了极度的依赖,不看到这一点就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现实。

将“historiology”词义中的第二层含义——“knowledge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知识)”与“history”词义中的“the knowledge of facts and events(关于事实与事件的知识)”这一内容进行一番比较,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Ash,1775)、(Webster,1828)、(Smart,1836)、(The Ox f or d English Dictionar y,1884-1928)等辞典中都分别收入了这两个词的上述词义。由此可见,“historiology”就代表着“元史学”的含义。如果说“history”指代的是关于过去的事件的知识(具体而言就是历史书籍和历史故事)的话,那么“historiology”就是指贯穿于大多数历史书籍中的知识。前述使用“historiology”一词的第三个实例中关于“Erudition(学问)”的说明,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historiology”的具体表现。另外,《简明牛津英语辞典》将“Erudition”定义为“Acquired book learning(已获得的书本知识)”,这也有助于人们对“historiology”这一层含义的理解。然而,“元史学”意义上的“historiology”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即认识论层面上)的内容,它将对“history”这一认识行为的实质及其内容提出质问乃至于进行反省。遗憾的是,在这种意义上使用“historiology”的实例迄今尚未发现。究其原因,也许可以做以下解释:记述过去发生过的事件这种行为本身不需要经过特别的训练或拥有特殊的技能,只要具备读写能力都可以做到,其实是一种日常性的记录行为,因而就不会特意对这种行为本身提出什么质问。18世纪以前的历史著述,可以说基本上都是只满足于记述事件的过程、原因以及结果,而且在历史著述的体裁方面也有像年代记那样的既定格式,因而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对历史提出认识论方面的质疑。一般说来,当时的人们对历史的要求,仅仅停留在了解“故事”、“来历”、“由来”等层面上。在17、18世纪,确实有一些历史怀疑论方面的著作问世。然而基本上都局限在哲学领域里,究竟对历史学家能产生多大影响这也是一个问题。于是在18世纪之前,“historiology”虽然有作为通揽大多数历史著作意义上使用的实例,却没有在认识论(即“历史是什么”)意义上使用的实例[743]

其次,是关于“historiology”词义中的第三层含义——“历史学是什么”的问题。在欧洲,历史研究虽然自古以来一直都比较受人重视,然而直到19世纪它才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最终在学术界确立起自己的地位。在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直到19世纪70年代,历史才成为一门独立的课程[744]。到了这一时期,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在德国和法国,历史学都面临着必须要成为一种遵循严密的学科规范的学问体系这一时代要求。具体而言,就是要求历史学建立一种以“历史是什么”为核心的认识论方法论基础,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独自的学术研究体系。“historiology”词义中的第三层含义——“the science of history,the study of history(关于历史的科学、关于历史的研究)”到了19世纪下半叶才形成起来,这个事实也明确地反映出当时历史学发生的变化。与此同时,这也跟上述作为“历史的meta知识”这一意义上的“historiology”密切相关。

如上所述,在被称为“历史学的世纪”的19世纪,就“元史学”领域而言,历史哲学、史学方法论、史学史等方面的研究同样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然而“历史是什么”这个问题却依然是一个局部性的被关注对象。具体而言,历史哲学是哲学家的研究对象,史学理论和史学方法论被视为历史著述的技术性问题,而史学史则只是关于历史学家和历史著作的介绍和罗列。进入20世纪以后,尤其是20世纪40年代以后,史学理论才开始摆脱被视为“历史著述的技术性问题”的境遇、并被作为“更加理论性层面上的研究”而逐渐受到重视。然而即便如此,这种研究主要还是以历史哲学家们在“哲学的平台”上“议论历史”的形式展开的[745]。换而言之,“历史是什么”这一质问的提出并不是来自历史研究。

这种局面的形成,既有当时的时代因素——即作为独立学科的历史学正处于形成时期,也有历史学内部本身的因素:由于历史研究的领域过于广泛,在历史学开始自立于学术界的同时,其本身也分化成为所谓“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等多个更加具体的研究领域,因而势必导致了从总体上对历史进行综合考察的意识变得日益淡薄。

7.奥尔特加伊加塞特、海德格尔与帕诺夫斯基

随着20世纪90年代因特网的日益普及,人们可获得的知识信息量可以说是成几何级地增加。2000年以后,以“historiology”为关键词在因特网上检索一下,竟然可以获得20条左右的信息反馈。如果再检索一下它们的使用实例,就会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其途径都会通向奥尔特加伊加塞特和海德格尔两人的名字上。

因撰写《大众的叛逆》而闻名于世的奥尔特加伊加塞特,在历史认识论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1928年发表的论文《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与Historiology》(“La‘Filosofía de la historia’de Hegel y la historiología”)就是他在这方面的代表作。继承他的“historiología”这一用法的人们纷纷用西班牙语发表论文,致使这个西班牙语的“historiología”一词最近甚至于涌入到了英语文献之中,并开始作为“历史学”或者“历史研究”的含义使用开来。

海德格尔本人并没有讨论过“historiology”的问题,而是在他的代表作《存在与时间》一书的英译本中作为对应译词的问题被提出来的。他在《存在与时间》中使用的“Historie”一词,在英译本中被译为“historiology”,而在日语译本中则被译为“历史学”。该书的后半部第76节的标题——“Der existenziale Ursprung der Historie aus der Geschichtlichkeit des Daseins”,在日语译本中或被译为“以现存的历史性为基础的、历史学的存在论根源”(细谷贞雄译)、或被译为“来自既有的历史性的历史学的存在论起源”(辻村公一译)[746]。该书英译本的书名为《Being and Time》,由约翰麦夸里(John Macquarrie)和爱德华鲁滨逊(Edward Robinson)共同翻译,1962年由布莱克韦尔(Blackwell)出版社出版。在这部英译本中,“Historie”的英语对应译词就是“Historiology”。另外,在1977年琼斯坦博(Joan Stambaugh)的翻译版本中,“historie”一词又被译成了“historiography”,看起来这一词语的使用混乱的局面仍在继续之中。海德格尔在使用“historie”一词的时候,并没有将它仅仅局限于与自己同时代的历史研究内容相对应的水平上,而是将它同时提升到了与“应有的历史研究”内容相对应的高度,并试图为历史学的存在本身寻找坚实的依据。因而在海德格尔那里,“historiology”是被用来代表“历史这门学问(historical scholarship)”、“作为学科的历史(history as a discipline)”或者“历史科学(a science of history)”等含义的。

“historiology”与“historiography”之间的关系一般被比喻为“ethnology(人种学)”与“ethnography(人种论)”的关系,实际上将它们比喻成“iconology(图像学)”与“iconography(画像研究)”的关系似乎在结构上更加确切。帕诺夫斯基在给“iconology”下定义的时候,认为:“iconology”的目的是发现和解释象征性价值,就人类精神的本质而言,当历史条件发生变化的时候,其主题与概念也会随之发生变化;由于这种变化在某种特定的文化中会显示出其固有的征兆或象征,因而帕诺夫斯基就将对这种变化的历史过程的研究行为规定为“iconology”研究。与此同时,帕诺夫斯基认为:“iconography”的研究对象不是美术作品的形式,而是与作品的主题或者意义相关的美术史;就美术中特定的主题与概念而言,由于当历史条件发生变化的时候其题材与事件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因而帕诺夫斯基就将从历史的角度对这种变化的具体状况进行研究的行为规定为“iconography”研究。

作为“iconology”分析的实例,帕诺夫斯基引用了“文艺复兴”这一概念。在欧洲的中世纪里,各地也曾出现过向古典文化回归的动向,却为何只将“文艺复兴”这一特别称呼送给14世纪的意大利呢?帕诺夫斯基对其原因作了如下解释:发生在欧洲中世纪的“回归古典”运动,在对待“古典式主题”和“古典式动机”的态度上是不同步的;而在14世纪的意大利,这两个方面被重新统一起来了。此外,帕诺夫斯基还通过对该时期的文学、美术以及雕刻等多方面的分析研究,对文艺复兴形成的历史过程进行了描述[747]

“iconography”以形象故事寓意为研究对象,“iconology”则以研究与此相关的象征和解释为己任;“historiography”的任务是在某种观点的指导下叙述过去,“historiology”的任务则是考察与此相关的历史认识和历史意识;“iconography”和“iconology”之间的关系,与“historiography”和“historiology”之间的关系是相通的。

8.作为历史认识学的“historiology”

以上我们追根溯源地考察了“historiology”这个迄今为止几乎从未引起人们关注的词语的含义及其历史变迁。本节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弄清楚该词语本身演变的历史,还在于揭示出隐藏在该词语演变背后的历史意识(似乎也应该称为“对历史的态度”)的本来面目及其变迁。正如上所述,“historiology”一词本来的含义是“故事传说”,是“通晓往事”之意。一般认为该词语与“historiography”正好相对,而这种看法恰恰印证了它的上述含义。随着文字文化的兴盛,人们关注的焦点逐渐转移到了“historiography”上;进入19世纪之后,随着历史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确立,“historiology”一词逐渐成为一个与“history”相对的、指代所谓“metescience”意义上的历史理论的术语;进入20世纪以来,又逐渐演变成了一个代表历史认识论本身含义的词语。

尽管如此,“historiology”一词的被使用率一直非常低。究其原因,与其说问题主要出自“historiology”一词本身,倒不如说是隐藏在更深层次里的“历史”本身的因素在起作用。换而言之,历史哲学、史学理论、史学史等研究领域以“历史是什么”这一问题意识为基础形成为一个完整而独立的学科体系的时机尚未成熟。时至今日,尽管还经常有人用“historiography”一词作为指代这些研究领域的总称,然而只要这些领域不再满足于迄今为止的做法——介绍历史哲学、谈论历史著述的技术性问题、罗列历史书籍等等,而是积极主动地关注历史认识本身,那么在追求含义内容的精确性这个意义上,“historiology”一词的存在就不容忽视了。

(郭海良,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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