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言为心声”,我们说话,就是表达自己的思想或者内心的情感,这就要求我们要说真话、实话。发自内心的话,即使不大好听或者有不妥之处,也未必就粗鄙。但是假如言不由衷,即便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想想看,那能雅得起来吗?所以,孔子最反对那种言不由衷、阿谀奉承的人,把他们称为“佞者”,并且要我们“远佞人”,不要和这种人亲密交往。因为这种人“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他们内心戚戚于利欲,张口甜言蜜语,动机不端,必然言不由衷。相反,假如内心仁义刚正,充满善意爱心、公正宽容,说话自然真诚,谈吐必然不俗!可见,内心涵养对言语的雅俗起着决定性作用。所以,一个人儒雅不儒雅,决定于他的内心仁不仁。日用行常的各种表现,只是内心涵养的再现而已。孔子说:“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说话本质上只是一种表述,只要“达”了就可以。什么是“达”?就是达其心,表达自己的内心,内心仁德,言语就“忠信”。孔子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同上)只要说话公正有信,做事恭敬踏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儒雅君子。反之,则可能寸步难行,即便在一个村镇也无法立足。说话不仅要公正可信,而且要“义”。有时候我们看到几个人闲聊,本来有说有笑的,可是忽然翻脸了,甚至大吵。为什么呢?用孔子的话说,就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惠,难矣哉”(《论语·卫灵公》)。说话内容不“义”、没有底线,耍小聪明或者戏弄别人,结果必然不欢而散了。当然,“达”还必须要说得清楚、说得准确。所以说,富有仁心,说话真诚可信,是言语之雅的前提。
那么,怎样才能“达”呢?从孔子的言行看,至少得把握以下几点:
(一)谨言慎行
《论语》里随处可见“慎于言”或者“讷于言”的记录,都是这个意思。为什么呢?大体上是两个原因:一方面,儒家更强调行为的重要性。所以,往往提到“言”,都要说“敏于事”“敏于行”,或者说“听其言,观其行”(《论语·为政》)。言为行先,寻常情况下,我们与人交流、说话,除了闲聊,不是品评人物事件,就是达成一种或大或小的口头约定或者共识。那么,当你承诺别人的时候,得要考虑自己是不是能做到。《论语·里仁》记录:“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宪问》记录:“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大话说了一箩筐,结果说到做不到,那就是大言炎炎,古人是深以为耻的。所以必须想好了自己能不能做到,然后再去约定、去承诺。这样就不慌不乱,有君子之风。所以,说话要谨慎。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对大事情的约定,可能都比较重视,小的、细节的就往往不上心,会忽略,这样就容易“失信”,失信则德行有玷。《论语·学而》说:“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只要是正当的、“义”的约定,哪怕是再小的事情,无论外在条件发生怎样的变化,说过的话都是可以重复的,就是承诺不变,说到做到!这就是言而有信!因此,说话要谨慎。另一方面,生活中难免遇到不大了解或者不大清楚的事情,那就更得谨慎了。孔子说:“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论语·为政》)那就是对自己不清楚的问题或者有疑惑的事情,多听听,多了解,实在不清楚,就“阙”,也就是空缺、保留,不要随便去表述自己的观点,更不要多说,这样就会少犯错误。所以,要“慎言”。但是,对自己比较有把握的问题,则要公正清楚地表达。这样才能做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论语·先进》)。也就是说,慎言并不是叫人耍滑头,不表态,而是不说则已,要说就要公正诚实,抓住要害,一语中的!
(二)“时然后言”,才能“言必有中”,才能“达”
“慎言”的前提下,说话要注意场合、时机等条件,也就是语境,才能切中要害,说得明白清楚。生活中,有不少的人说话随意,往往并没有什么坏心,可是出言令人生厌,其实,就是没有注意说话的时机、场合。孔子的弟子评价孔子说话得体,说“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论语·宪问》)。人们总是愿意聆听孔子说话,如渴者遇饮,饥者得食,乃是因为老夫子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这就是“达”。那么,怎样才能做到如此呢?我想,至少注意两个方面。
首先,说话的时机。“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论语·季氏》)我们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与君子——长辈或者上级交流,常常容易犯三个错误:第一个是急躁。往往急于表达自己的意见,如同子路一般,不假思索地率尔而对,冲口而出。人家还没有谈到你的事或者正在说话,你突然打断别人,喧宾夺主,粗率无礼。第二个是猥琐。该要你说的时候,你吞吞吐吐,半说不说,不能准确、清楚地表述,不是有所隐瞒,动机不端,就是底气不足。第三个,没有眼色。说话的气氛、主题或者说话人的情绪已经变化了,话不投机了,若还滔滔不绝,则令人生厌。孔子说:“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论语·颜渊》)说话总体上要说正言,而不说邪言歪理,并且要看说话的时机与场合。
其次,说话的场合。实际上就是始终明白在跟谁说话。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定位。你与人交流,说话得符合自己的定位,才会得体。比如你与父母或上级说话,你就是子女或者下级的身份,就得毕恭毕敬,温言软语。你是长辈或者上级,就得温和公正,不能颐指气使。《论语·乡党》记载孔子在不同场合的言谈,说:“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跟乡亲说话的时候,长辈比较多,自己是晚辈的身份,就谦恭少言,多听;在朝堂公事,则口齿清晰、庄重有礼。他是“大夫”级别的人,跟同级别的同事说话,领导不在场就轻松快乐;领导在场的时候,精神集中、仪态安定、从容不迫。可以看出,注意场合和自己身份定位的同时,还得注意对方的身份定位,否则,不是失言就是失人。孔子说:“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论语·卫灵公》)就是说,你应当跟谁说,不应当跟谁说,得要把人家的身份弄清楚。有的人去有关部门办事,跟门卫说半天,那能解决问题吗?这就是失言。有的人该向人家请教却开不了口,见了真佛不拜,那就是失人。有的话,必须说却不说,而有些话,不能说却逢人便说,既失人又失言。这些皆非智者所为。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没有考虑说话的场合。
慎言、切时,注意场合,但是假如说的话都是“言不及义”的荒唐话,那岂能文雅?颜回是孔子的首席弟子,孔子让他“非礼勿言”,可见,慎言更重要的是守礼。
(三)非礼勿言
我们说一个人言语斯文,乃是因为他出言合“礼”,合礼就合理。恭敬有礼,理直则气壮,义正则辞严。说话讲道理,言语得体,就显得儒雅。孔子说:“恭近于礼,远耻辱也。”(《论语·学而》)任何言行,只要合“礼”,就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就远离耻辱。相反,不合“礼”的话,不要说,说了就“不仁”,不仁就不公正、不宽厚,那就显得没有规矩,没有教养!在《论语》和《礼记·曲礼上》中,有不少关于日常言语的规范,比较细致、具体,而且明白如话。(https://www.daowen.com)
《论语·乡党》说:“食不语,寝不言。“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吃饭、睡觉的时候不说话。吃饭的时候唾沫四溅,睡觉的时候,絮絮叨叨,在公共场合,旁若无人,大声喧哗,诸如此类,都是失礼失仪、极不文雅的。坐车时要安静,不回头张望,不叽叽喳喳,不乱指乱划!何况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人看到国外饭店里的食客安安静静,机场车站秩序井然,于是感叹西方人文明,觉得我们不如人。殊不知我们中国最讲究的“礼”,就是极其文雅的秩序之美!为什么现在反而遭人嘲笑,正是因为我们失了自己的礼仪,不知礼仪就不知何为荣光,何为羞耻,不知羞耻就“无所措其手足”!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孟子·尽心上》)人不知道荣辱羞耻,说错话、做错事也不觉得羞耻,这才是最大的羞耻!
再看《礼记·曲礼上》,与长辈或者上级说话,除了态度恭敬,温言软语之外,必须遵守这些礼仪:“侍坐于先生,先生问焉,终则对。请业则起,请益则起。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日常情况,与长辈或者老师说话,必须等他们表述完毕,才能说话。向别人请教,要站着说话。长辈召唤,不要只回答一声“知道了”,要立即应答并且小步跑去。这是最基本的礼仪。可是现如今,很多人跟领导说话尚能如此,跟年迈的长者就未必了。“长者问,不辞让而对,非礼也。”长辈问话,不能够“不辞让”,也就是不谦虚,冲口而出,好像“舍我其谁”一样,这是不合“礼”、没有教养的。“长者不及,毋儳言。正尔容,听必恭。毋剿说,毋雷同……”长辈说话,没有提及你,你就表情庄重,恭恭敬敬地听。自己要发言,则不要重复别人讲过的话或者跟别人一样的话。“遭先生于道,趋而进,正立拱手。先生与之言则对,不与之言则趋而退。”在路上遇到长辈、领导,小步跑过去,站稳了,拱手行礼。他们问话,你就回答,没有问话,你就告退。“从于先生,不越路而与人言。”街上或者马路上遇到熟人、朋友,不要隔着马路讲话。
总之,能够遵守以上几点言语之礼仪,基本算是不粗鄙、不浅薄了。何况这些并不复杂,也不难,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做到!
(四)文质彬彬
我们说话讲真话,做到了“非礼勿言”,而且注意了时机、场合,大体上就不粗俗了,但是还够不上文雅,还得要有言辞之美。我们说一个人儒雅,常常说他“文质彬彬”。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质”即本质,指人的德行;“文”是装扮、修饰,指人的言行表现。本质好但是没有文采,就显得“野”,就是没有规矩,言语就不文雅;但是,太注重文辞,本质欠缺,就会“史”,也就是跟史书一样,言过其实。两者兼美,才温文尔雅,才是文质彬彬的君子。所以,言语需要有文辞之美,就是我们常常说的口才!
孔子是十分重视文辞之美的。从《论语》看,他说话总是言之有物,有时候一唱三叹,如诗如歌!比如:“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孔子更多的时候引经据典,文采斐然。我们看看《孔子家语·致思》的一段记录:
孔子之郯,遭程子于涂,倾盖而语终日,甚相亲。顾谓子路曰:“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屑然对曰:“由闻之,士不中间见,女嫁无媒,君子不以交,礼也。有间,又顾谓子路,子路又对如初。孔子曰:“由,《诗》不云乎?‘有美一人,清扬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今程子,天下贤士也,于斯不赠,则终身弗能见也。小子行之。”
孔子到郯这个地方去,在路上偶遇一位姓程的先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就倾身相接,回过头对子路说:“取一束丝绸给程先生作为相见之礼。”(可以看出孔子是如何待人接物的,这也是士相见礼的礼仪,可以叫作挚见,是送礼但并不是行贿!)子路比较莽撞直率,他以为在半路上遇见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行如此礼仪,不仅有失身份,而且不大合“礼”,所以就不屑地说:“我听说,士君子相见一定有中间人介绍,如同姑娘出嫁一定要有媒人一样,否则,君子是不相交往的。”过了一会儿,孔子又这样要求子路,可是子路还是那么固执。一般人大概就要发脾气或者训斥子路,抑或要大费口舌地讲道理,但是老夫子斯斯文文地说:“子路,《诗经》的《郑风·野有蔓草》说‘有美一人,清扬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你现在不赠送,大概就终生与程先生难以相见,那就失人了,会后悔的!”《诗经》的这首诗,从文学的角度看,是歌颂男女之爱的,但是,孔子解《诗经》,乃是从“思无邪”的角度,把美人比作了君子,比作了程先生。他引用得如此恰当,子路听了立即明白!程先生听了,想必也十分地受用。当然,孔子仁和宽厚的人格也随之展现。
这种例子,《论语》中随处可见,不必多举。那么,他的口才是怎么来的呢?一个字:学。你看孔子,诗书礼易,信手拈来,那是学来的,是功夫!在孔子看来,人要语言优美,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读《诗经》!所以他教训自己的儿子孔鲤说:“不学诗,无以言!”(《论语·季氏》)其实,并不是说,言语斯文,只有熟读《诗经》才可以。想要有文辞之美,只要用心读书就行。宋朝黄庭坚说:“人不读书,对人则语言无味,揽镜自照则面目可憎!”读书明理,可以言语生辉,可以变化气质。气质斯文,格调自然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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