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出狗熊
人生在世,大小总要有个圈子,我们自然也不例外。
我的死党,除了现在身边的袋鼠小杉、麋鹿小椰,另有一只名字叫“冰”的白熊。这小子,虽说没“维尼”的名气响亮,但一身蛮力,在整个湿地也足以令想惹是生非的同胞们谈之色变,本圈子的理想排名,就基本拜其所赐。只是这厮的四肢从没用作正途,战场上,也仅健健美美地表演一番,当当幌子,并非老大不出力,主要对手从不给机会,一看到冰哥上下窜动的肱二头肌,便以“神州”速度,纷纷鼠窜了。
这一不流血二不流汗的,过剩的雄性荷尔蒙又不能全额转化成胆固醇,总得找个出处发泄发泄,所以猛男自三个月前竟迷恋起了四处求偶,方式却不如椰子赠诗来得文质,开始时,整得挺神秘,只是在兄弟们约他消夜时,动辄来一句:不好意思,今晚,佳人有约,一人俩土那个佳。
有一次,我们哥仨儿实在没忍住好奇,蹑手蹑脚尾随其后,只见他油头粉面来到鹿区湖边,先是拿冻死的枯树桩开始练熊掌,口中嘿嘿有声,没多久,竟自湖中爬出一只母河马,众人断定,这便是那“一人俩土”了。佳人呆呆看了半天的莽夫表演,终于开口:“好棒耶!大冰哥,你真威武!嗯……俺的《故事大王》,带了吗?”
“噢,河马妹妹,嘿嘿,来了也不说声,带了带了!”
记得当时明月当空,百虫齐鸣,端的是个适合抒情的夜晚,可能大冰怕浪费了如此氛围,竟冷不丁来了句:“河马妹妹,呃……我们,能做朋友吗?”
对方羞答答地垂下头:“那你呢?想跟俺做朋友吗?”
只见白熊一个立正,激动地伸出三个指头,大喝一声:“妹妹,废话不说,我就回答你五个字,非—常—想—做!”
三?五?四……坏菜!原来,这呆子对“三”以上的自然数,一塌糊涂!果然听到“扑通”一声,眼瞅着河马妹妹一个把持不住,翻身落水,至今下落不明,因为第二天起,大冰便开始规规矩矩地陪着我们吃消夜了,再没提过半句“一人俩土”。
众人因愧于对兄弟隐私的亵渎,最终以手把手教会人家“三、四、五”大小关系为代价,并海请了一顿,算是替哥们儿慰藉了一下那随风逝去的情感初征。没多久,大冰便不负众望,自失意中挣脱了出来,“伸仨指头喝五个字”的招牌动作,也可以被兄弟们作为经典,时常拿出来揶揄了。
哎?不提还没注意呢,这都几天啦?消夜又缺了那小子的席!
我跟大家啰嗦这些的同时,袋鼠的狗伤已基本包扎完毕:“小狐哥,那金老狐狸向来对你不公,干吗为他卖命啊?湿运保安的事,让他儿子整去!”
我一脸苦闷:“下年狐族议会换届,我在民众中的呼声又很高,这不有点想法嘛!”
鹿鼠同时扭头:“切!奴性!”
我大度地起身,拍拍两个脑袋:“兄弟们,最近良民点儿啊,别等日后招安时,给哥添了乱!”
“遵命,未来的黄副族长!”两人用爱戴官迷的眼光,深情地蔑了我一眼。我哀叹一声,惋惜了一回这不求上进的“年轻”一代,转身朝议会大厅疾步奔去。
“哥!表哥!”没出多远,红狐狸和花鹰自斜处里虎鹤双形般赶来,“哥,敏子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敏子,快说啊!”
花鹰受多年淑女的惯性影响,口吻中,自然带点呶喏:“小狐哥,上次我大哥因为心情不好,态度……呃,你别见怪啊。”
我大咧咧地摆摆手,脚下停都没停:“嘿!看敏公主说的,我们本就地位悬殊,鹰王嘛,傲岸一点,理所当然的事!” 心中却暗暗不平:傲顶啥用,还不是一样得秃头!
“小狐哥,我后来说服了大哥,他……答应帮忙了。”
我郑重地竖起耳朵,身子和语气亦眨眼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敏子,你说,鹰王答应帮我们了?没骗我?”
“嗯,大哥答应说帮你们,但具体怎么帮,需要狐族派个有身份的人去谈一下。”
“身份”和“身份证”没啥子关系,所以这人估计不是我:“好好,我这就禀报族长。哎?敏子,你是怎么说服大哥的,他看上去很……原则呢。”
小花鹰抬头瞟了我一眼,语气竟肆无忌惮地热烈起来:“呃,我告诉他,小狐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就答应了……我没说谎噢,那次你扮小飞侠,我可是扮的空难者。”
心中霎时溢满了感激:于公自不必说,于私—提起儿时的游戏,众人皆唤我“飞象”(“飞猴”“飞猪”的称谓也有,好在没成主流),形象自然不尽如人意,唯独敏姑娘会想到赠我一“侠”字!这一字之差的赏评,竟使我莫名生了浓郁的成就感!我美滋滋地配合:“噢,记起来了,伙伴中因我身手出众,推我扮了飞……侠!救人很成功呢,你自由落体时,我是不是又准又稳地自半空中接住了你?”
小鹰扬脸,快乐爬满了眉梢:“嗯,小狐哥是最棒的!”
“表哥!”乐极生悲……等我意识到有人在背后惨遭忽略不计时,小表妹那张白白净净的狐狸脸儿,早被醋熘成了墨绿色,“挺开心嘛!你当时救别人一接一个准,咋轮到亲妹子时却差了半条手臂?若非我身上绑了藤条,现在早挂墙上充当福娃了不是?”
事实的确如此,不过,纯属意外—这救美游戏,当年在湿地盛极一时,缘于该运动刚被“运组委”正式纳入比赛项目,大致程序如下:“飞侠”脚上绑一藤条,在崖下荡来荡去,努力接住自崖顶坠下的“空难者”,根据成功率,按“飞侠一段、飞象二段、飞鹿三段、飞猪四段、飞狗五段、飞猴六段、飞鼠七段、飞鳖八段”依次排名,至于接不接得住,得看两人配合的默契程度。本来扮空难者的都是鸟类,一来身轻,二来就算失手,也不至于危险,人家一个俯冲就自救了。年少无知的表妹却不依不饶,非仗自己身轻如燕的体形,执意充当一回替身不可,结果……正如红小狐自己所述,若非崖壁的藤条接济和落地的沙土松软,小妮子差点儿就献身艺术了,我的英名也因此自“飞侠一段”一路跌至“飞猪四段”,现在想想多亏那袋鼠、麋鹿、白熊什么的没跟着好奇试上一把,否则,自己背负一辈子“飞天王八”,也不算回事儿!
花鹰一个翻身,气质兮兮地落下:“红姐姐,都幼儿时的荒唐事儿,还提它做什么?走,看你新买的那对儿发夹去,说好送我一个啊。”
红狐小嘴一撅,轻叱:“就是,跟这没良心的哥哥费口舌,走!”
眼瞅着两姐妹神秘地交头接耳一番后,便欢天喜地并肩分赃而去,我禁不住待在原地,喃喃不平:我竟没只发夹来得实惠—这俩啥朋友啊,难琢磨,刚才还情真意切的,转眼我就成坏人了。
我刚要转身,冷不防“嗵”的一声,自身边的柳树上泻下一道白光!
呵,原来是大冰!只见狗熊一脸坏笑:“嘿,兄弟,大家都是好人,这世上哪有坏人,就周扒皮和胡汉三是坏人,早死了!”
“哦,老大啊,吓我一跳,这么好的太阳,您不回家做个白日梦啥的,躲树上干吗?”我夸张地拍着心口,小脸红透。白熊竟变戏法似的,自身后掏出一打儿玫瑰。我赶紧疑问,“大冰,整这么多鲜花,打算插哪堆牛粪啊?”
白熊神秘地四下里张望了片刻,小心翼翼附在我耳际—猛一个音高八度:“保密!”
我痛苦地揉着临时失聪的“重灾区”,稍作休养,便着手对暴徒往死里挖苦:“耶?你老小子自然数刚能数到六,就开始徘徊在牛群之中了!切!保啥密?还不了解你,对河边那条斑点狗贼心不死是不?兄弟们都劝多少回了,花花不适合你,人家喜欢的是雄狗,不是狗熊!醒醒吧,啊?”
“狗熊咋啦?”大冰的表情,瞬间完成了狗熊到英雄的转型,“当初,那妞儿落水时,还不是哥哥我给救上来的,一群小白脸哪个敢跳?那可是鳄鱼潭哎!”
我斜了眼英式熊样:“算了吧,那一刻,你是自愿的吗?干吗一上岸就骂骂咧咧地排查推你下水的元凶?”
“嘿嘿……兄弟,不瞒你说,这几天,还真让我找到了。”
我夸张地一挺胸口:“噢?谁那么昧良心,要摧残我湿地硕果仅存的英……熊—不过,哥你当时若果真壮烈了,说不定会比现在名声更振呢!”
“对,为了象象小姐,就算死,也值了。”男人一旦开始扭捏,必定非奸即盗,“才知道人家当时推我,是为了成全我的形象,还说,我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勇敢、最完美的男子汉!”
人在心态严重失衡的情况下,大都习惯性地泼泼冷水,狐狸也一样:“老兄,你才多久没泪畅其流,悲尽其哀啊,就不打算为你的河马妹妹守个仨月俩月的活寡?”
24K纯爷们嘿嘿赖笑:“兄弟,我们老板……噢,就那花店老板曰了,天涯何处无墙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花店CEO不会是下海的高教吧,哥们儿再勤工俭学几天,定能完成小学学业了。
“这么说,这抱花儿,是打算送给象大脚那棵墙头草喽?”
“兄弟,别怪哥批评你这文化人两句,第一,小象妹妹有名有姓,哪能整天大脚大脚地喊!必须尊重人家学名,象大足,凡我的兄弟,日后就大足姐姐地叫!”我忍不住鼻子一歪,切!不就俩儿象蹄子吗?穷折腾啥,什么足啊脚啊的,一场口蹄疫下来,全得进足疗中心烫巴烫巴砍喽!“第二,什么叫这抱花?兄弟,送花儿的学问可大了去啦!听明白喽,送碗(one)朵—代表瓮里油(only you),送土(two)朵—代表……”
我一个箭步上前,抄起自己蓬松的狐尾,拼死塞住熊嘴,老大,为了俺这咆哮的胃和十二指肠,求你开开恩,赏哥们儿几句方言吧!还瓮里油,再听下去,我都成瓮里鳖了!毕竟兄弟情深,白熊犹豫半刻,最终决定满足我泪汪汪的哀求,用母语显摆着,一朵,代表一心一意;二朵,代表哥俩好;三朵代表……直说到第六朵。
“六朵,代表代表……六朵……刚才还记着来,瞧我这猪脑子!”
我打着呵欠拍拍熊肩:“好了好了,冰老大,我看还是别踩践人家猪脑了,用熊脑子来形容你的笨,恰到好处!”
白熊敬业地心无旁骛:“别打岔!第六朵……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什么葫芦镜子喜欢凉(估计是互敬互爱互谅)。后面……呃……小狐,再数下去,到第几朵了?”
我被猛地自懵懂状态下摇醒,赶紧迷途知返:“应该是第……七朵了吧?”
“噢,后面太多含义,我一时半会儿记不全了。”
“大冰,那你打算给大足姐送几枝?”
白熊爱抚着怀中的花蕾:“嘿嘿……不计其数,数不胜数耶!”
的确,以冰冰那数学功底,若这十多支鲜花硬逼他报上数来,会出人命的!我上前帮忙一片片剥掉外围大量的残瓣:“大冰,有没有问那花店老师,这一捧鲜花,代表啥意思?”
“嘿嘿,问了,店主说了,代表我家很有钱!想想,哥们儿我足足帮他干了一周苦力,到头来的报酬,就这捧花,应该很昂贵吧?”
瞅瞅这堆被剥成了“樱桃核”的过期玫瑰,我一把拉了熊掌,打算立马找奸商算账去,也太不拿打工仔当回事了吧!然而抬头望见白熊那副自我满足的美态,心中竟渐渐打消了替“钱”行道的念头。
不是吗?如果连这份心情算上,花奴的酬金,还算低吗?
别了白熊那“花痴”,我一路跑到族长府时,天色已完黑。
推开府门,只见整个金家大院萤火通明,人声鼎沸!湿地夜间照明,是靠了一种内集萤火虫的水晶罩具。萤火虫必须夜夜更新,各区数量极为有限,所以每日就算被悉数捉来,也仅能满足族长一家使用。
我刚要抬腿迈进,忽然听到一声喝止:“哪儿的野小子,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