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浪子回头
三天的时间,对于“白天吹凉风、夜间看星星”来说,的确算不得漫长,但如果每天一睁眼就欠人家二十多个大嘴巴,这日子就有点难熬了—鹰王“恕不远送”的话音还没落定,金大少便“滋溜儿”一声,没了影踪。
几个狐卫惊慌失措追赶下去,独留我一人按部就班换族帖、签盟约、与鹰族长老们依依道别。雨,开始越下越大……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哥”,我蓦然回首,红小狐竟冒雨自松树底下窜将出来!
我别别扭扭地应答:“表妹,大雨天儿,你躲这儿干啥?”
“等你啊!”红小狐被滂沱的雨水迷离着双眼,略显楚怜,“都等了你三天三夜了。”
我心疼地把族帖遮在小妮子头顶:“傻丫头,自己在外过夜,不害怕吗?”
“还有椰子哥和小杉哥呢,呶,太累了,都还没醒呢。”
我一路小跑,钻进生成了伞状的古树底下,捏捏两兄弟的鼻子,二位瞬间缺着氧自噩梦中惊醒,麋鹿神智一清,便高声嚷叫起来:“耶?二哥,可下山了,真担心你会出意外呢!”
我嗤鼻一笑:“是担心你的相思树出意外吧,放心好了,正茁壮成长呢!”
小子得意忘形地拍拍我瘦弱的肩:“嘿嘿,小鬼,你办事,我放心!”
袋鼠“去”的一声,挡开没大没小的鹿蹄:“二哥,真的很担心你,听守卫的秃鹰嘀咕,你们凶多吉少,我正要集合兄弟们杀将上去呢!”算了吧,别跟我整些个沁人心脾的兄弟情仇了,等你小子上去,我狐狸毛都不知叼哪只秃鹰嘴里呢!小杉再嘿嘿讪笑几声,终于停了暧昧:“二哥,说实话,的确有些担心。咦,这几天过得咋样啊?”
众人一路挽着胳膊,朝崖下走去,红狐小姐开始用滔滔不绝彰显着自己的性别优势:“那还用问,伙食肯定差不了,你看人家金少爷,短短三天,都胖成啥样了!表哥,听说那鹰巢装饰得极为富丽堂皇,对吧?”没等我张口,便立马自答,“一定是了,小敏子每次都说自己住在云彩里,想想光颜色就馋死人,可惜没机会去一趟,若去了,不管花多少钱,我也要把自己的卧室打扮成鹰巢的样子……”
袋鼠开始绕到红狐身后,虚空做出一系列卡脖、咬舌、撕耳以及其他多种痛不欲生的动作。水深火热中,忽然盼来了一声动听的熊叫:“嘿!你们几个,可让我一网打尽了,害我找三天了,都躲哪儿去了?”
哎呀,我们的救星冰老大!说实话,这是目前为止,熊哥哥做过最“雪中送炭”的一件善事了!三兄弟忙不迭热情地接话:“哎哟,老大,可想死兄弟们了!”
说毕,纷纷扑将上去,争先恐后挣脱红小狐话痨的心态,一览无余。大家开始夸张地滚抱在泥水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诉起衷肠来—当然,不包括狗熊,这家伙正诧异我们的反常举动呢,平日里甭说三天,就一个月不见,相聚时也不过哈声打个招呼,今天这番生离死别的拥抱,出格了吧!
想到接下来,白熊口中必然会生出疑问,让红女士识破,岂不尴尬到家,只好暂时委屈了麋鹿头上的那顶帽子,被袋鼠一把掳来,拼死捂严了熊嘴—窒息的白熊就算抢救无效,也算死得其所了。红表妹终于耐不住性子:“切!一群臭男人,大雨天的在地上打滚,你们瞎疯吧,本小姐要回去睡个美容觉觉!”
没承想,小椰子那头呆鹿,竟在亢奋之下开始败事有余:“红妹妹,这就回去啊,不再聊会儿了?”没走出几步的小姑娘,复转过身来:“那就,再聊会儿……”
麋鹿劈自己脸上就是一个清脆的大嘴巴,哥几个异口同声地低声安慰:该!好在还有个词叫“峰回路转”,红小狐终于体谅地一拧鼻子:“哼,脏兮兮的样子,才懒得理你们……哥,晚上来我家吃饭啊,别忘了!”
红色的身影终于二次回转,淹没于细密的雨帘中。
肺活量超人的大冰不但有惊无险,听完我们的解释,还生了护花的闲心:“人家红小姐不就多说了几句,就那么讨你们厌,我看挺好的一丫头,尤其对黄小狐—哥,晚上来我家,别忘了……”
白熊不伦不类的阴阳音,令其余哥俩儿笑翻在地,我抹了一把滚烫的脸:“老大,是吃饭,人家约我……去她家吃饭呢。”
几个家伙笑声更甚,再不转话题,我周边一米见方的雨水都能煮鸡蛋了,我猛然做一番醒悟状:“咦,老大,您最近不忙着送花儿吗,咋有空与我们这般粗人同流合污啊?”
正自哈笑的熊脸,瞬间定格成了张口结舌的苦瓜:“唉,别提了,哥儿们命不好!”
另外二位也赶紧止了笑意,一脑袋挤将过来:“听二哥说,你不正与大足姐姐交流得很投机吗?碰壁了?”
“唉,这不整了束花儿—多浪漫的事?被人家一把自窗户扔了出来。”
木小杉煞有介事地分析,是不是大足姐有点视觉疲劳,这老看一灰屏,谁久了谁也烦。要不哥几个出出力,给你两拳整成一熊猫脸,看看她对黑白屏幕有啥反应?椰子一个推搡,把袋鼠清理出现场,就是,什么馊主意,倒不如劈脸一板砖,直接拍成彩屏,岂不更养眼?我一扬手,打断了诸位谬论:“大冰,你们以前闹别扭,大都事出何因啊?”
熊老大挖空心思地回忆片刻,慢吞吞地分析:“以前……记忆中有过一次,好像是嫌我不求上进,没有成就,可俺不是到花店打工去了嘛!”
我开始伸着食指在熊鼻子前指手画脚:“根儿,就在这儿,你想想,大足姐那是啥家庭,虽然自己从小是个孤儿,但是人家姐夫—湿地保险公司CEO;羚羊干爹—湿地医院院长;听说银行的一把手鸵鸟,也是人家表哥呢。你看,人家这社交关系多广?再说大足姐本人也优秀,去年就获得了湿大的MBA学位,跟我当年的飞象二段差不多呢。”
重新登场的木小杉及时补充,刚承包了运输公司的那只老骆驼,还是大足姐姐的表叔呢!白熊一个激灵:“对,男儿当自强,要不……我也去拿个BA?”
为了预防哥们儿产生方向性错误,我赶紧一棍子打死:“老大,BA的事还是先放放,不过我们整天在社会上游魂野鬼似的飘荡,总不是办法,我建议咱这组织趁早解散,大家谋点正道。”
大冰曲张着双臂,几块发达的肱头肌上下窜动:“那你看有没有保镖之类的工作,给哥介绍介绍?”
小杉一撇鼠嘴:“保镖?你以为在好莱坞啊!保姆行不?我二姨刚生了双胞胎,正缺人手呢。”
原来袋鼠的“袋”与沙袋的“袋”,连理同枝啊—话音未止,只见白熊一个通臂,“保姆中介”竟自飞落在了十几米外的草垛上!大冰继续攥着拳头,破口大骂:“鼠眼看人低,好莱坞咋啦,老子哪点比功夫熊猫差?让俺去给你表弟擦屁股,你看这力道咋样?”
“冰老大!”我再不出手阻止,估计沙袋要变沙漏了,“据可靠消息,湿运会闭幕式上,湿地各大企业会进行一次招聘,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好好表现一下,一定会有机会的!”
猛男余怒未消:“那金老狐狸早下了规定,凡社会闲散中人,均不得参加比赛,我们怎么表现?”
我仿着鹅毛扇,摇摇手中的族帖:“咱可参加志愿者啊!我刚得到消息,今年湿运期间的保安形势,极为严峻,东西两道天然屏障都有了缺口,如果咱众弟兄在此关头出把力,湿地人民对我们定然另眼相看!”
麋鹿率先响应:“以咱的速度,去推棵消息树、报个鸡毛信啥的,定能捞一大功!”狗熊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要干就干点实事,通风报信,那是小屁孩的活儿!”
刚刚匍匐回来的袋鼠,忙不迭讨好:“对对,老大言之有理,我们应该把小的们武装起来,奋勇抗敌!”
我托了腮帮,用手指敲打着鼻翼:“以我之见,当务之急,最实际、最能立功的活儿,就是先把西边的防线巩固喽!”
大冰一个振臂:“那还等什么,赶紧集合队伍修战壕去啊!”
说毕,便四处寻着铁锹,袋鼠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召集兄弟们去了,小椰子却扬声高喊:“我与二哥去东边的栗园瞅瞅……”说着,便一把拥了我,与二位匆匆分道扬镳。
路过金家大院,我进去奉还了金帖,以示不辱使命,当然,针对少爷面部浮肿的主要诱因,连同地图的大范围变动,我都向金主席作了翔实的陈述。眼瞅老领导暴跳如雷,正要家法一番那不肖的子孙,我赶紧恰如其分地汇报了点“鹰王应允相助”之类的喜讯。
老头子的怒气,这才消了大半:“小狐,鹰王真的还答应帮咱?”
“嗯,都订了盟约,估计不会反悔,不过人家只答应警戒,不负责进攻!”
“嘿,这就帮咱大忙了!兵力不足,我们再想办法。那鹰族果然如传说中识大体,过后,老夫必亲自登门道谢!小狐,你这次真的立了大功。”
印象中,“功不可没”好像还得撒点“谦虚谨慎”,才能炒出“前途无量”的味道:“族长,这都是少爷的功劳,我不过做了点实际工作而已,不足挂齿。”
族长满脸堆笑:“小狐,好好干,狐族和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赶紧提高一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意识,我一个立正:“族长,您放心,我的手下还有百十个兄……噢,热血青年,这次湿运会,全部参加志愿者,西面防线,我们已经开始动手重建了!”
老狐狸往躺椅中一蜷,抚着光光的额头:“哈哈!后生可畏啊,小狐,等盛会结束,老夫一定论功行赏,优秀的人才,要占据优秀的岗位嘛!像你这种德才兼备的奇才,正是我狐族高层所急需,好好干吧,不要辜负了领导的期望。”
嘿,天儿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组织谈话”了?
麋鹿不时探望着我合不拢的狐嘴儿:“二哥,那老头赏了你多少啊?咋乐成这模样?”
“切!俗套,无上的荣耀,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吗?”
“对,可以用点吃的来衡量,兄弟这都三天没进食了—你,不饿吗?”
“没觉得……”话音未落,我便立马被高亢的“咕咕”声给就地出卖了,“呃……等会到了栗园,总会有吃的吧?哎?椰子,怎么没听你细问书信的事儿?”
说秀色可餐,一点不为过,那小子转眼便没了饿意,屹立了双耳:“对啊,没有回信吗?”
实在不忍看这厮失落的眼神,仿若比挨饿还要痛苦千百倍,我迅速组织了谎言:“嗯,倒是有一封,不过用的是鹰文,我正找人给你翻着呢!”
“英文?这有何难,今晚我就开始自学,争取一个月后过四级!”唉,的确可惜了这孩子,早结交花鹰几年,还辍哪门子学啊,现在都可考托福了!
麋鹿一个欢腾不止,撒蹄子朝栗园奔去,我急忙张开正勒着胃部的双手,一个狐跃窜上鹿背,而且受了坐骑的感染,一边摆起pose,同时假想自己正身披坚甲,在敌人千军万马的浴血疆场中,纵横驰骋!可惜,小家伙可能对“考托”一事太过投入,在疾速通过最后一个路口目测一棵板栗距离时,出现了至少十米的误差。
从第一声撞树时的“噗”,到第二声我落地时的“嗵”,自己清楚地数着,足足喊了六次“我的妈啊”和九遍“上帝保佑”,还不包括穿插其中十多声的“完了,完了……”完全落定后,我迅速活动一下周身,耶?不知是受了老娘还是那个背十字架的庇护,自己竟毫发未损!远远瞧见小椰子正挂在最茁壮的一块树杈上,朝我担心地喊,二哥,你没事吧?我干脆端坐在原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默不作声—才懒得搭理这花痴!
“你二哥没事,我快成相片了!”啊?屁股底下还有一活物呢!
我迅速一式驴打滚,脱离事发地点。一只口眼歪斜的大马猴,正四平八稳地贴在的面上!我小心上前,仔细端详片刻……哦,原来这位饱受蹂躏的小可怜,正是猴小饼的同胞哥哥,猴大饼。
说起猴大饼,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茬儿。
上学时,这猴头比我们哥几个虚长几岁,不但动辄到我们班“指鹿为马”—想骑着小椰子兜几圈就兜几圈!而且一旦发觉我们存有任何不轨的企图,便立马跑到他当班主任的大爷猴老二面前告状,就因为这份助理美差,后来金小二前脚退学回家,他后脚就篡了儿童队大队长的宝座!猴大饼好歹对得起自己的职位,一路打拼考上了大学,据说,毕业后,争取了个留校任教,最终却因为过分歧视别族生源,令人不齿,没有达到为人师长的基本要求,前任校长一退,便被迫离岗了!
对于大马猴的下场,当初,我的确是怀着疾恶如仇的心理,偶尔关注。但是目前看来,人家好歹被动地救了自己一回,赶紧叶公好龙地堆了微笑:“大饼哥啊,没事……您趴这儿做什么?”
大马猴捶捶有伤痛前科的腰:“什么趴这儿!我正躺树上看彩虹呢,眨眼就垫你腚底下了!呶,就挂着一头鹿的那棵树!”
“饼哥,那不是鹿小椰吗,当年客串了您一年的坐骑,都忘了?我想,他定然是一眼看到您,想起了自己美好的童年,所以一时乐得找不到北了。”
我狠狠地佩服了一下自己,的确很久没有把谎撒得如此“清新脱俗”了!大饼好不容易复原了身子,猛然觉醒:“你们跑栗园来做什么?不知这是禁区吗?”
在我大致说明来意的同时,椰子也蹒跚走来,与马猴冷冷打了个照面:“哟呵?猴老师,踏青来了?”
好在马猴没生毛的地方,基本一个颜色,小脸儿倒也没觉出更红多少:“嘿嘿,鹿兄弟说笑了,这不今天银行安排我值班,听了刚才小狐兄弟道明来意,才知道原来栗园受了人类损害,一起看看去?”
路上,大家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家常,原来马猴下岗后,竞聘了湿地银行,因与顶头上司不睦,被贬到栗园,当起了守卫,说到伤心处,竟止不住地连连哀叹。我一路违心地讲起许多成功人士大起大落的典故,旁征博引的作用果然立竿见影,马猴转眼便明媚了心态:“兄弟说得极是,俺祖上有个唤作弼马温的,不也守了些时日的桃园?若等老子得势做了大圣,哼!”
我与麋鹿忍不住暗暗撇嘴,如果承恩爷爷在世,看到这张鄙陋的瘦脸,不知还会不会生出讴歌猴子的心思呢。忿归忿,我的一双眼睛却没休止树上树下地扫描。半天过后,终于忍不住抱怨:这群收栗子的家伙,也太颗粒归仓了吧,偌大一片栗园,竟吝不下半颗留给老子们打打牙祭!
忽听鹿小椰在身后一声疾呼:“二哥,看,那是谁啊?”
我回头凝望,果见一团肥硕的黑影,正自远方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