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狐狸的狼

第八章 不认识狐狸的狼

狼的面部表情,实在不怎么丰富多彩,千篇一律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

初次与“湿地公敌”共处一室,我禁不住豪情暗涌,口中嘲讽道:“狼哥,被串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灰狼稍稍舒了舒眉头:“你……谁啊?也掉进来了?”

我狡黠地笑笑:“我这属交通事故,还得算工伤。”

水位已然下降大半,坚削的竹尖开始集体浮出水面,阴森林立!灰狼环视四周,夸张而心有余悸地庆幸:“妈呀,原来是一陷阱,我还以为游泳池呢!这条腿伤得值,若玩个花样跳水,还不被扎成筛子。”

我瞅瞅给灰狼鲜血染红的残水,心中暗暗盘算着:如果援兵赶赴不及,而且在四下找不到板儿砖、就算找到板儿砖也没法用脚丫子拍的情况下,我的“无影脚”对付人家的“狼爪功”,还真没几分胜算呢。对,先来个家长里短,缓兵一下下,我小脸一觍:“哥们儿,你妈贵姓?”

别笑,早年狼族绝对处于母系社会,一家人得看老娘的眼色,包括姓氏。

想必,聊天也是疗伤的一种有效形式,灰狼果然忘了疼痛,神态平静,礼貌得一脸端庄:“家母姓灰,在下叫小狼。”

“灰小狼?”这名字起的,也太偷工减料了吧,我高呼不妥,“那得多少重名的啊,想把户籍警忙死咋的?”

小狼却不解起我的大惊小怪来:“没有啊,大家都不会叫灰小狼啊!”

难不成这家伙在家族里品种特殊,就他一只灰不溜秋?我狐疑不止:“噢,这么说,你们狼族再没灰色的亲戚了,对吧?”

小狼先是一怔,随之捧腹大笑:“哈哈,哥们儿真逗,哪什么灰色的狼。是光辉的辉,大小的小,儿郎的郎,辉小郎!”

等那“光辉的小儿郎”停下肆意的笑,我便开始着手修缮自己孤陋寡闻的不良形象:“这么说,你的大哥一定叫辉太郎、二哥叫辉次郎喽?”

小狼瞬间神采飞扬:“嘿,兄弟,真神,是不是认识他们?”

切!大惊小怪,这专利都被别人盗版多少年了,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完全靠猜的,要真认识他们,嘿嘿,你现在可能就认不出我了!”

可不咋的,靠一堆皮骨,能认出我是谁吗?

“可是这样……我也没认出你是谁啊—你是只什么动物啊?”

“啊?你难道没见过狐狸?”我先是把声音提高八度,表示极不满意,然后庄严地往倒影里一瞅—呃?那只瘦骨嶙峋、黄毛倒竖、活脱脱披了张刺猬皮的动物……是谁啊?赶紧详细地自我介绍一番,“狼兄,千万别误会,我姓黄,是一只地道的狐狸……”

不知是我欲盖弥彰的表白出了错,还是这厮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小狼端详了我十几秒,开始摇头:“地道里,有狐狸吗?黄兄弟,从你堂堂仪表看,祖上定然与鼠族有近亲吧?兄弟刚才有一道凶光自眼中飘过,确有我狼族风范。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

闭嘴!你只烦人的八婆土狗—姓“黄”的、与“鼠”近亲、还有“狼”的风范,傻子都知道他在指什么了!终于盼来了那片嘈杂的脚步声,我开始咬着牙狞笑,好你个“毁人不倦”的小灰狼,今天,有你好果子吃!

室友却面容凝重,转轴似的显摆着一双灵巧的狼耳,口中细数:“二百米、一百九十米、一百八十米……一共有十多只,一只熊,一只鹿,一只猴子,一只兔子,一只长颈鹿,一只猫,一只土鼠,一只鸵鸟,还有一只,用两条腿跳着走的,是什么动物啊?但绝不是人,所以你不用怕!”

心说,老子都搂着袋鼠睡多少年觉了,我怕什么?不过狼族闻音辨物的天性,的确让我心存敬畏:“狼兄,佩服!不过我不会怕,那都我哥们儿。”

狼脸儿立马笑逐颜开:“噢,原来你是湿地的,这么说,我们有救了!”

我哀叹着摇摇头,阴险地咂吧着狐狸特有的小嘴,嘿嘿,您说对了一半,是“我”有救了,没“们”—让你小子歧视黄鼠狼!

花鹰焦急地在阱口上方振翅:“你们快点啊!小狐哥,你还好吧?”

两个男人同时仰头,灰狼讨好地赞叹:“你家养的这只鹦鹉,真漂亮!”

我终于忍无可忍:“你小子啥眼神,这是只鹰!”

“噢,肯定也是地道里的……”懒得跟块半死不活的午餐肉较劲。

十几个脑袋瞬间在阱边围了一圈,又在白熊的一声“小心塌陷”下,迅速后撤,他们用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制定出了第一种营救方案—“直接抓藤条攀爬”。若旁边没狼,早一招“猴子捞月”完事了!可惜,该方案因我双臂受伤,最终宣告失败!小花鹰早已泣不成声:“小狐哥,你的胳膊,竟然折了?”

话头未落,立马便传来麋鹿柔声安慰的男低音:“敏敏,我哥们儿不会有事的,咱别哭坏了身子……”

耶!两小朋友纸上谈兵的阶段还没过,这小子就公然以男闺蜜身份自居了!我没好气地朝那帮又要开会的小子们怒喝:“你们把藤条加长点,我自己绕身上几圈,拉上去不就得了!等你们的破方案定完,再大会通过,老子都成韩国泡菜了!”

众人一边扣接藤条,一边哄笑:“哈哈,小狐,这法子根治狐臭呢。”

唯独心软的小敏子,暗自神伤:“你们快点,他会残废的!”

对我知根知底的袋鼠,一本正经地解释:“公主放心吧,我们骨折,是家常便饭,小狐的胳膊绝对会不治自愈,你没听过一句名言,打不断的……噢,混了,那是狗腿!”

众人又是好一阵哄笑,花鹰嗔斥一声“野蛮”,随之翻身飞落阱底,帮我将藤条勒紧。双脚踏上阱沿的一刻,我扭头望望沮丧的狼,哥们儿,虽然做黄鼠狼和鹦鹉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我俩的确是狐狸和老鹰!如果能活下去,希望你学会尊重别人,我也没怀疑你是只野狗不是—虽然像极了!

我“猎狼”的英雄事迹,迅速传遍了整个湿地。

当时,羊院长二话没说,就亲自批示,让我住进高干病房,并且现场组织了记者招待会。当然,预期的演讲主题“一只英雄狐狸猎狼的感人事迹”,最后,还是大摇大摆地演变成了“一只老羚羊为猎狼英雄亲自接骨的感人事迹”。大部分记者和相机移师宾馆之后,几个铁哥们才得到机会,正式托着我的“石膏臂”嘘寒问暖:痛不痛?饿不饿?累不累?想不想电脑、电视、电子游戏机……

我心安理得地躺在纯棉床单上,过目着一个个探望者的神态,顺便确认着他们手中奶粉的生产厂家及保质期限。其中最让我欣慰的是金老狐狸醉酒后,让部下代劳的一块“妙手回春”牌匾,及掺着两个错别字的“祝您早日康复”大号花篮—那两个错字,一个把“祝”写成了“猪”,另一个把“康”写成了“糠”,所以我坚信,代笔的家伙,定然是个合格的饲养员。

保险公司代表湿地商界,送来一张放大了几百倍的支票,就着记者的闪光灯,我欣喜地看到很多零,但再仔细一看,靠前的地方,有个不起眼的小数点儿!我正诧异这东西有没有必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十几位时,代表们已深情地来到我的床前:“黄小狐同志,你是我们整个湿地的骄傲,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是我公司专门为你等英雄量身定做的几类保险套餐,现在搞活动,打九折,还送一副拐……您看,如果您的手再骨折,您就能得到五万栗针的赔偿;如果您腰受重创,您就唾手可得十万栗针的赔偿;如果您的脖子被拧断,嘿嘿,那恭喜您,肯定会成为整个湿地最富有的人了!”

人群后方,突然传来花鹰护士一声断喝:“伤员需要休息!”

大家开始追悼会般,鱼贯与我告别,其中圈子内有几个“掉眼泪”的小兄弟,我每人赠了句“节哀”—过后,大家才解释,流泪是受不了医院的酒精味!不过,当时我还是满感动的,至今对他们几个记忆犹新,有兔子小白、狸猫小花、长颈鹿小高、土拨鼠小跳……哦,还有湿地银行鸵鸟行长的儿子小跑—其实这小子本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够不上穷小子圈儿的要求。不过人家的决心极强,入圈申请书一篇篇地交,还全手写,不重样,每一篇都让读者热血沸腾,禁不住泪如雨下,当时全体成员无不坚信一点: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誓与圈子共存亡,必是小跑公子无疑!熊老大终被打动,破格接受了这只毅力非凡的正派鸵鸟。当然,一起接受的,还有那块多刺的栗子壳。

可惜,当时对酒精刺激不够敏感的,我都叫不上名字来了,所以没法给大家一一介绍,只记得,最后,滞留的三个铁杆也各自分了工:大冰继续他的建筑事业,小杉随警察们逮狼去了,椰子却如愿以偿地陪在了我的床边:“嘿嘿,二哥,敏子那回信,给翻译出来了没?”

咦?这茬还没忘啊!我白眼一翻:“你不是在自学鹰语吗?”

麋鹿立马满腹的牢骚:“妈啊,这英语还真难学!等咱日后强大了,也往死里折腾,让他们也拼了命地考中文托福四六级;一篇阅读三百字,全是文言文!还得必须用毛笔答题;这算便宜他们了,惹急了,一人一把刀一个乌龟壳,雕甲骨文去;到了考听力的时候,就让周杰伦反唱河南梆子,看看谁狠……”

我头都大了,一晃脑袋:“我说的是鹰族的土语,你跟人家大不列颠较什么劲!”

一眼瞄见窗外花鹰的身影,赶紧朝椰子努了努嘴。

我神态安然地吞了敏护士托过来的两片兽药,麋鹿在一旁殷勤地接过水杯:“公主妹子,你辛苦了,以后这些伺候病人的力气活,就让哥我来吧……”

我把头扭向窗外,咳嗽一声,示意在这种刺鼻的环境下,不太适合义结金兰呢,敏子果然起身解围:“小椰,让小狐哥休息休息吧,你出来一下,我正有话问你。”

这厮立马中了头彩似的屁颠屁颠开门去了,几天的英文倒没白学,出门时竟懂得朝我伸出俩指头—或者说偶蹄目压根就只能伸俩指头。我懒洋洋地一撅屁股,抬起健康的双脚,勉强回了个大个儿的“V”型礼。

眼睛还没闭严呢,门却被一头撞开,红小狐拉着警报扑向我羸弱的肩头,抽泣不止……半晌过后,我用两块石膏拍拍她后背:“好了,表妹,表示表示就行了,不就没去你家吃晚饭嘛!”

小妮子却眼泪鼻涕地抹了一大把,然后夸张地刨了我两爪子:“混蛋哥哥,没事充什么英雄,去逮狼,还想与人家同归于尽……”

我心中抱怨着,这动物界的“媒体”,是不都是“媒婆附体”的简称啊,混淆视听的水平还真够专业,挺简单、挺典型的一起安全事故,愣让人家升华成了一部“歼狼英雄传”。我正想笑着安慰一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袋鼠一步闯了进来,神情凝重,“二哥,阱中的那匹灰狼,不见了!”

我膝跳反射似的一个暴立:“不可能!那么深的阱,他还受了伤,绝对逃不出才对!”

“我查看了现场,救你的那条藤绳,没绑树的一头原本是在沿上的,后来却不知被谁扔进了阱里!”

我顿时捧着脑袋一阵昏眩,麻烦大了,有三种可能:第一,湿地有内奸;第二,灰狼有同伴;第三,灰狼是奸细,而且基本掌握了栗园的防御布置以及被人类毁掉的栗园详情—如果狼族展开围攻,后果……

“警方怎么说?”

“猫族正调遣所有的警力,前往东线,鹰族因为你再次救了敏公主,也倾巢出动,答应全力帮忙。只是金老狐狸说要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再调拨狐族军队!”

湿地各族的分工向来严谨,而且各司其职,偶尔扯个小皮也属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执掌湿地军权且向来视外敌入侵为头等大患的金族长,此时却按兵不动,讲不通啊?要知道那方圆百里的栗园,单靠几只狸猫和秃鹰去搜寻几匹狼,无异于大海捞针呢!

女人开始忙中添乱:“表哥,小杉说你再次救了敏公主……什么意思啊?”

“表妹,一言难尽,回来再说吧,我要立即去见金族长!”

话音未落,我便一把拉起袋鼠,逃也似的窜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