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公鸡

第十二章 一只公鸡

这天气儿,又不大晴朗!

我睥睨了双眼,瞅着“两畜一禽”风风火火窜到自己跟前。 赶紧换副暧昧模样儿:“嘿!哥们儿就是哥们儿,出趟小差,还整什么十八相送……”

麋鹿和袋鼠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鹰族公主彰显出族种优势,心平气和地描述:“小狐哥,出事了,熊大冰那工地上,突然来了一群大型的机器,连拱带翻,整个西围墙,转眼便被夷为平地了!”

我不以为然地摆摆双手,示意“人类破坏自然环境”此等小事,诸位很快就得“家常便饭”了,实在没必要整得外星人入侵似的大惊小怪。没等我开口,身后的老公鸡便进行了更为翔实的注释:“娃娃们,大家有所不知,这才是人类河坝工程的前奏呢,接下来他们还会开山、挖矿、伐树……热闹还早着呢,估计,至少十年,大家不用安生了!”

或许“演讲对象”比较称心的缘故吧,鸡专家的语气中,竟不自觉地夹带了些许快慰。基本恢复了气息的袋鼠小杉,忍不住恶狠狠地问:“二哥,这……这是哪坡里的猴子,咱有点灾有点难的,这家伙咋这么亢奋?”

我忙一把捏紧鸡嘴,善意地介绍:“兄弟们别误会,这是金族长特意从家畜联盟邀请来的鸡大使,是为了帮助我们应付湿地生存环境变化的。”

二位兄弟开始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其实,声音大得很:“鸡—大—屎?椰子,这畜生联盟,不应该包括肉食鸡吧,我看这组织干脆改名,叫牲口肉鸡联盟得了,简称牲鸡联,咋样!”

鹿鹿也难得与袋鼠亲密无间地配合一次:“嘿!没文化了吧,你小子能不能再俗气点,听不明白还以为兄弟连呢,不妥!我看还是直接叫……禽兽联盟的好,简称禽联,顺口,又名副其实!”

两头哺乳动物开始放肆地大声赖笑,我忍无可忍,猛咳两声,示意身为湿地子民,应该注意基本的外交礼仪!待二位笑声落定,我赶紧松手,解放了老公鸡发达的喙!

要说人家真不愧大单位派来的,那叫一个大度—受此奇耻大辱,也不过甩了甩舌头,便抬翅一指不远处的两处山峰,继续兢兢业业地讲解下去:“据我所知,人类就打算在那儿建水坝,根据湿地地形和建筑学原理,水坝建成后,储水位的高度,应该在山峰的三分之二处,目前,我们必须了解的是,这个水位,对湿地来说,安全界线在哪儿,这样,大家才能合理地迁移。”

花鹰一个翻身,飞落鹿角,小椰子开始美滋滋地拼命往头顶上瞅个没完。袋鼠因瞬间失去了私语对象,只好朝吊死鬼兄弟不屑地撇撇嘴巴,独自攀枝摘果子去了。

小公主身形一震,忧虑地问:“那如何才能准确地量出水位上涨后的海拔高度呢?”

博士鸡转眼退化成了黔之驴,一味啧啧着,嘀咕,是啊,该怎么办呢,人类是用连通器,可我们没有哇……集体沉思下,又是好一阵静默。

半晌过后,小花鹰率先开窍:“鸡大叔,你看这样如何—找一根固定长的木杆竖在地上,找一个人离开它固定远的地方,以竿顶目测到山峰三分之二的高度,再以相同的高度、远度、长度目测湿地,应该可以画出安全圈来吧?”

还没等我评头论足呢,老公鸡那边,早一盆子凉水泼将过去:“小姑娘,你这个办法,在近距离可以,但是湿地方圆几十里,用目测的话,稍有差池,就会谬之千里,大家还是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椰公子猛然顿悟到,自己的女神正吃了个大大的闭塞,赶紧放平视线,辩解道:“鸡老头,我家小公主这办法还没实践,你咋就叫唤着行不通呢?总要试试再定吧?”

现在才整明白,原来公鸡也并非是个不记仇的主儿—敢情方才袋鼠麋鹿的一顿窃窃讥笑,早让人家当地雷深埋了,眼下,正巧给小伙伴一蹄子踩个正爆。端庄的公鸡,瞬间变得狂躁无比:“你头蠢鹿,看你四肢发达、舞舞喳喳的,脑子都给头顶上那团破树杈子捣迷糊了吧?小姑娘刚才的目测法,是利用两个直角梯形的同积原理,两个直角梯形三条直角边相同,斜边才相同。几十公里的底边,你用什么测量?一个测量不准,差几步就会淹死多少湿地居民,你知不知道?不懂就一边凉快去,少给爷添乱!”

椰子大张双唇,显然试图顽强地反驳几句,但可能对方“梯形啊、直角啊、斜边啊”什么的太过专业,太过高深,自己脑海中随之翻腾的“梯子啊、羊角啊、斜眼啊”什么的,又感觉不太靠谱,只好一味痛苦“啊啊”着,无处下口。

我咂吧着舌头上前,一本正经地问花鹰:“公主,我有个问题请教一下,咱天空的云层最低处,高度相同吗?”

女诸葛受了冷水,正漫无目标地四处张望着,用淡疏的语气回答:“相同!”

我再转向公鸡:“鸡大叔,您刚才说人类用连通器定海拔,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老人家双翅端平:“嗯,人类在求相同的水平面时,会利用一种注满水的软管仪器,然后,两头的水位所标,便是同一海拔了,但是如此距离……我们手头上没这东西。”

我咬咬嘴唇建议:“能不能考虑用云层定海拔?”

花鹰小声地提醒,云层从来没低过水坝两边的山峰啊!大家再次陷入一筹莫展。

树上的袋鼠却忽然一手抓了根藤条,自众人头顶荡过,寻了宝似的叫嚷:“嗨!大家歇会儿吧,这有果子呢。哎哎,小椰子如果想吃的话,得挨两鞭子—陪我玩会儿帅哥与野兽,咋样?”

我开始心安理得地以湿地领导自居,大模大样地“主陪”着畜盟贵宾正式就餐—其实,不过是一人捧了一堆又苦又涩的野枣又舔又啃而已,还要边嚼边分析着难题儿。

花鹰因与贵宾同属禽类,有幸副陪一下,至于两只野兽,因为身份悬殊,只好受了我的吩咐,远远扯着藤条争执帅哥角色去了—您也甭替他们叫屈,在我们动物界,这就叫一个级别,这就叫一个待遇,这就叫一个地位!当然,心存不满的伙计们,有时也会抱怨:这就叫一个官僚。眼下正玩鞭子的两位草根兄弟,就明显地越来越不满现状,开始瞅着领导们的餐桌方向,慢慢位移。片刻过后,任凭我双眼暴眨,金星乱冒,二位乱臣贼子毅然一屁股坐落桌旁,两张臭嘴无耻地朝前一凑:“领导们,给我哥俩留点枣核吧?”

我没好气地把吐出的残渣往前一递:“二位慢用!”

“鹰奶奶心”却浅笑着把自己剩余的枣子一分两半,捧了过去,然后飞身抓起横在路上的藤条:“这么细软的东西丢在路中央,会绊倒奔跑的小朋友呢。”

我正要随口赞赏几句小妮子的心细如丝呢,忽然发觉鸡大使眼睛一亮!只见老家伙上前端详片刻,便激动地扭头问我:“小狐,如此细软的藤条,这附近多吗?”

我不明就里地回应:“嗯,多!有的是!”

公鸡大喜:“太好了,大家赶紧多找点来,越细越长的越好……我有办法了!”

我朝正自发呆的两位兄弟一挥手:“快啊!赶紧的!”

大家手忙脚乱地客串了半天樵夫以后,鸡博士便开始对着一大堆藤条,向我们正式公布了自诩为天衣无缝的一条妙计:“我们只要把细长的藤条连接至三五十米,上端便可触到云层,然后下端在那山峰三分之二处作出标记,以此方法,以此长度,利用水平的云层,在湿地各山头标出未来的水位高度,不就可以了吗?哈哈……妙!妙!妙不可言啊!”

说实话,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以至大家纷纷跟随着笑逐颜开。独有麋鹿,面无表情地吐出口中的枣核,不慌不忙地问:“鸡老,麻烦问一下,这……在天上叼藤条的活儿,谁干啊?”

花鹰公主得意地扇着双翅,不以为然地抢答:“嘿,这点小活儿,自然是我们鹰族包圆了!”

没想到老公鸡竟一口否决:“不行,绝对不行!”臃肿的老家禽起身,拍拍一群迷惑不解的大小脑袋,“小家伙,你们想想,如果这件事在没有周密计划之前,就公布于众,会出现什么局面?到时,整个湿地一定会闹得人仰马翻,为了各个制高点,争得你死我活,整个湿地居民被水淹死前,就会在战争中死去大半!为了湿地的安定,我建议,此次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找几个嘴巴严的朋友帮忙,大家想想有谁合适?”

袋鼠小杉闻听此言,顾不得吐净枣核,便举着没痊愈利索的手指,一个跳踉,嚷着:“嘴巴最严的非海大笨莫属,那癞皮狗睡觉时咬自己的手指,现在还疼着呢!”料想曾经严重罹患“笨狗过敏综合征”的小椰子,哪受得这刺激?但听麋鹿一声断喝,大耗子,不提那草包你会死啊!话音未落,一个鹿蹄版大嘴巴,亲密无间地扇将过去!

木小杉遭此重击,猝不及防下,趔趄出老远,但毕竟理亏,也只能捂着麻木的腮帮子欲哭无泪—口中的枣核连同门牙,早已颗粒无存了。我埋怨着小椰子对兄弟下手忒狠,花鹰也不齿伙伴的粗口和暴力,扔下一句“过分”,便拍拍翅子冲向云霄。

麋鹿自然尾随其后跪地求饶去了。

接下来,我先是打发正捧着腮帮子一筹莫展的袋鼠,赶紧回家秘密召集大冰等人,时刻做好为湿地人民立功的心理准备,然后便陪着公鸡匆匆赶往金族长的办公地点。

“大使,晚辈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能否请教一下?”憋闷良久的公鸡,可算寻了话茬,一个劲点头示意我,但说无妨。“论说人类来湿地开山筑坝,与畜盟关系不太大啊,以畜盟从不无利干涉别国内政的习惯,这次你们不该插手才对啊,为什么要来蹚这浑水呢?”

雄鸡一仰鸡头:“狐娃子,你有所不知,这次人类来筑坝,导致的后果和危机,会完全影响到湿地的整个生存环境,环境恶化是必然的结果,就看恶化的程度如何了。你想想,如果人类来此定居,我们畜盟自然免不了陪同,那时恶化的环境,还与我们毫无干系吗?”

瞧瞧,瞧瞧!什么叫真正的高瞻远瞩?瞧瞧人家!

我继续陪着媚笑,不耻下问:“前辈,我还是不明白,人类来这儿筑坝,会造成环境恶化,他们自己不知道吗?为何还会劳民伤财地来这儿筑坝呢?总会有益处的吧?”

专家双眼微眯,一声长叹:“环境恶化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但那应该是多年以后的事了—眼下建起了水力发电站,马上就可以见效益啊,到时电力充足,整个湿地灯火通明,又会是一个商家必争的不夜城啊!”

我亦随之窃喜,嘿嘿,到时金府买萤火虫灯泡的支出算是全免喽……但转念一想,便意识到与重建家园的费用相比,这点补贴,却属九牛一毛。

谈话间,金家大院已近在咫尺,刚刚享受完“葬母黄金周”的奴大狐,老远便急步迎了出来,口中自然不忘为主子增光添彩:“族长老人家老早便站在屋檐下,候了你们些时辰,眼下刚刚回屋坐定。”

果然,我们前脚刚跨进门槛,金老狐狸便“腾”地从正厅的坐椅上弹了起来:“哎呀,二位辛苦了,快快,里面坐,小二!倒茶!老奴啊,赶紧安排饭。”

老公鸡朝族长使个眼色,身边一干闲杂人等,便在主子的示意下,纷纷屏退殆尽,最终,屋内仅存了我们三位主谋,外加时不时添茶倒水的金家小二公子。

老族长听完我与大使的交叉汇报,忧心之下,竟不忘赏几句称赞:“哎呀,二位真真是辛苦了,真真是帮了老夫大忙了,真真是救了湿地人民的大急了!喝茶,喝茶,嗯……大使先生,尤其您最后的计策,的确万无一失、妙不可言,那您觉得实行这次行动的人员,应该如何甄选呢?”

公鸡胸有成竹地抿了一口龙井:“族长,听说你们先前要组织湿运会对吧?”

金狐狸难为情地摊摊双手:“让大使见笑了,本来就定在明天举行,老夫本意,让安居乐业的子民们也图个乐呵,但眼下这种恶境下,人人自危,哪还有心思搞健身啊!”

“不!”大使神秘地摇摇冠子,压低声音,“运动会,照开不误,不过,比赛项目,咱可以改成与此次行动有关的项目,这样,一来可以安抚人心,二来,可以按名次选出合格的行动人员啊!”

妈呀!比狐狸还狡猾的公鸡,天下仅此一只了吧—我用崇拜的目光,足足景仰了偶像三五秒钟,旁边,早有金狐狸父子连声喊了十几个“好”字不止。

临时成立的“湿运领导指挥小组”成员,纷纷坐定,正式分析起第二天比赛的具体细节:

湿地的整个地貌极其复杂,单横七竖八的沟壑、河流,就十条不止,而且面积又广,如此一来,换算难度和误差必然增大,而要求测量人员将实测误差控制在厘米范围内,显然不现实,如此这般,目测水平就被提上了较高地位。

所以鸡大使主张必考的“时速目测”课目,大家一致举手赞同。后来我的“数学加减法”和“鹰狐数字互通”考项建议,也被逐条通过。

族长最后提议,为了提高考生文化档次,是否应该加点常识方面的题材,金小二赶紧从书架上取下《湿地高校教材》,私自抽选了十个综合性、概括性、专业性均较强的备选考题,小声念道:

一、鳄鱼为什么叫鱼?

二、水分子的化学分解式是谁发现的?

三、《易经》中第八卦在第几页?

四、太阳系共有多少星球?

五、请说出恐龙灭绝的具体时间,精确到日。

六、佛教用的佛珠一串需要多少克?

七、《红楼梦》的作者的母亲是谁?

八、《哥德巴赫猜想》第二十三章的第二个算式的第四个数字符号是什么?

九、人类是动物,还是植物?

十、五角星有几个角?

金小二朗读完毕,意犹未尽地阴笑:“嘿嘿,吾此水平之题,量学问再大,也答不出三分之一矣!”我自牙缝里用力拉出一片顽强残存的枣皮,一边瞅着枣皮一边谦虚地表示,作为湿地大学优秀毕业生,俺也只知道“五角星有五个角”和“人类不是植物”。

领导小组其他成员也纷纷表示,上述大量问题与山高测量关系不是太大,再考虑到参赛者的受教育程度,大家最终一致决定,只选考“五角星有几个角”和“人类是不是植物”两个题目。

另外,拟定的“时速目测”考题为:准确地目测出一只动物从A点跑到B点的平均时速—为了提高公正度,动物种类待定。

“数学加减法”考题为:X+1只鸡=1只鸡,X=?

“鹰狐数字互通”考题为:分别用鹰族和狐族的土语唱,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为了严格考试纪律,出题的四个主考官自觉规定,在明天考试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议事厅。

我开始无比虔诚地祷告自己那群哥们儿,千万别把曾精修过一年多的学业,完全荒废喽,以免彻底错失这次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大好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