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猴子鄙陋

第七章 猴子鄙陋

猴子,的确在动物界中数一数二地眼疾手快!

百米之外的黑影,我和麋鹿还未及确认呢,人家早攀着树枝有名有姓地呵叱起来:“海大笨,不待狗窝里凉快,跑这金融重地来干吗?”

癞皮狗近前,一个白眼,扬扬脖上挂的看门证:“为了不辱湿运会保安的使命,花鹰妹子托了她二哥、找了马小妹、利用蟒三姐、求了驴四丫头、认识了骆驼二嫂子、结交了象四奶奶、拜托了羊八姐、交涉了鸵三姨太……让我到栗园实习几天,咋啦?你有什么意见?要投诉吗?”

猴大饼就现变只蜘蛛,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这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只好姑且讪笑:“皮狗,没看出来啊,交际够广的!”

猴子话语中,“癞皮狗”的称谓中,故意少一“癞”字,显然藏了“无赖”的暗喻,大笨想必并非首次受这等“高层次”辱骂的礼遇,一声冷笑:“哼,可惜屁股发红的,敝人一个不交!”

自讨没趣显然不是猢狲的嗜好,只听猴大饼匆匆撂了声“四处看看”,瞬间便没了踪影。小椰子看清了狗狗的真实面目,也忍不住一个趔趄,转眼逃出数丈:“二哥,咱分头查探吧,我看到那呆子就半身不遂!”

眼瞅猴子、麋鹿均扬长而去,我只好硬着头皮,勇敢地迎向正孤芳自赏的中风病原体—相信自己的三叉神经还算坚强吧!“嘿,大笨兄弟,为了湿运会,辛苦你了啊!”

对方却狗嘴一咧:“黄小狐同志,在下现在已经是有正当职业的人了,以后请改掉我儿时的诨称,一律喊学名—海大富!ok?”

我显然过分相信了自己的体质,面部开始明显发麻,浑身的肌肉,也抽搐不止!

前段时间,从花鹰儿和红狐嘴里,倒是听过几耳朵关于这癞皮狗的简历:

首先,“上过几天学”确有其事,不过当时在病榻上截了肢的老癞皮狗,给儿子起的学名叫“海大夫”,顾名思义,是希望家门有幸,能出一名医—虽然祖上连“庸医”都没出过半个。开始,大家一致揣测那老狗无非是心疼几个挂号费,后来海家老太太坐街头家长里短时,真相才得以大白于天下:“俺家笨儿他爹本来全毛全翅,活蹦乱跳,忽然有一天,老头子在搓脚时,发现一个脚趾发绿,却丝毫没有异常的感觉,于是提心吊胆地去了老羚羊家,当时,神医端详片刻……”每每提到“神医”二字,老母狗的声音会格外洪亮,而且眼睛也会随之“剜”向湿地医院倒数第二个窗口—那儿,锦旗满墙,正是院长室所在。海夫人继续撇着嘴苦诉:“神医端详片刻,说,凭我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你这是病毒感染,必须立即切除……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个月后,老头子的又一个脚趾发绿,神医又端详片刻,说,凭我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你这是病毒扩散,必须立即切除。没想到,接下去的情况,越来越糟,老头子剩下的脚趾一个接一个地变绿,自然一个接一个地被切除。”

这件医学盛事,当时在整个湿地,的确童叟皆知!那老狗最后一个脚趾的切除手术,已经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和专家的一致好评,羚羊在这一医学领域的临床经验,早被写成了数十万字的论文,发表于各大知名报刊的头版头条,由此衍生出的《羊氏截趾斜切法》,因填补了湿地内外医学空白,甚至被当局报请了当届的“萝卜儿医学奖”,结果,此手术一时名声大噪,被各大医院争相效仿,纷纷组团到老狗的病床前进行实地参研,只是可怜了那老头儿—满是绷带的狗爪子,被一次又一次地剥揭开来,血淋淋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显示着羊神医熟练的缝合技术和高超的切割手法!

大笨她娘接下来的结束语,却让在场的听众直呼意外了:“没承想,俺家老头子康复后一个月,半只脚都发了绿!这次,神医倒是端详了很长时间,说,凭我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你这是……袜子掉色!”

海家悲剧发生不久,便有了小狗狗“海大夫”这个名字—被莫名其妙剁了脚趾的老赖皮,却出奇大度,半句没埋怨卖袜子的小贩,只是躺在床上那段时间,每个探望他的人都会听到同一句话:嘿嘿,我的儿子叫大夫,老子以后就可以变着法子打大夫、骂大夫、整大夫!再有个二胎,男的就叫“江湖游医”,女的就叫“白衣天使”。

“大夫”刚入学的一段时期,的确不辱父望,每次开家长会涉及理想话题时,老师们总是拿这只小狗做做榜样,说人家这孩子,目标明确,理想远大,就一门心思当个好医生,台下家长们会纷纷向前,握着癞爸爸健全的前肢,同声祝贺:湿地医疗事业有望了,解决看病难、吃药难、住院难的重担就落在你家夫夫身上了,云云—相信当时癞爸爸脸上陡然多出的皮褶子,就是夜以继日“笑脸相迎”遭的罪。

可惜三个月后,这株“医坛奇葩”竟骤然凋谢了。海大夫同学被粗暴地勒令退学!粗暴的意思,就是“被猴校长亲自拎着耳朵”扔回了狗窝,罪名是“试图毒害与之同班的校长独生子”!名医胚子的解释是:自己发现了一株连《本草》中都没记录的类人参形异草,却被猴家公子大呼着“补品”,一把抢去勇敢地以身试药了,结果刚嚼了俩叶,就蹲茅房里差点拉死。羊院长最终做了极权威的鉴定:凭我十多年的行医经验,这是棵“因被牛踩踏而严重变形了的巴豆—难得的泻药啊”!

大夫退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围的邻居,夜夜都能准时收听到狗老爹醉酒后的哀嚎—所以,癞皮狗家族对猴子的憎恶,的确有章可寻。

可我黄小狐总归井水不犯河水,无端被噎到哆嗦,就没道理了吧?趁早别费那“貌合神离”的事,直接翻脸:“海大富!你啥时改名,也学学人家金小二,到湖边的公示岩上公示几天,从你开裆裤时,大家就大笨大笨地喊,这说换就换,大家总得有个习惯过程吧,哪像缝裤裆那么简单!”

癞癞终于稍稍摆正了一下心态:“小狐哥,刚才是兄弟我无理了,您别见怪。您看,我银行的同事,无不钱啊、富啊、贵啊地叫,哪个不响当当的,自己原先那兽医名字,实在拿不出门去哇!”

我无奈地摇摇头,每个初涉社会的愣头青,被适当灭点硬朗、志气、个性什么的,纯属正常,但如果连姓名都阉割得这般彻底,毕竟少见了。接下来,我不惜耗掉自己几袋烟的宝贵时间,摆了一通大小社会经验,的确打心眼里希望这只不谙世事且舍本逐末的小狗狗能真正明白一个道理:过去别人的辉煌,只能作为经典,我们要有自己独特的理想和追求,不要总想着去翻版人家……

我的“催眠曲”,还真见效,开始以为这厮在低头思过呢,没一会儿,却听见鼾声迭起了!

栗园南沿,天然生就了一块高约十几丈的巨型岩石,依石而生了一棵年过百旬的古老栗树—这儿,正是当年伙伴们玩飞侠的场地所在。我徐徐依树而坐,手心里多了几颗刚刚采摘的花生果,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雪峰,我一边往胃里填着食粮,一边想着烦心的事。耳畔依稀传来多年前,响彻山谷的鹰歌燕语:“嘻嘻,小狐哥,你好棒,又接住我了,一会儿给你花生吃……”花生在嘴里不停地嚼,却再也没了当年的味道。

忽然,一滴雨水打在我的脸庞,我烦恼地抬头寻向天空—咦?烈日当头呢,哪来的雨!但随之便目瞪口呆了,有只小小的花鹰,正红着眼圈儿蹲在最低的树杈上,朝我微笑:“是小狐哥啊,怎么会跑这儿来偷吃,刚才我都流口水了。”

胸口的乐队,开始按时操演,我赶紧将口中的剩饭集体吞下:“噢,敏公主,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笨哥第一天来报到,我想看看他情况如何。”

“噢,公主的眼睛……没事吧,是不是……哭过?”说完便后悔莫及,人家欲盖弥彰时,咱就不要打破砂锅了嘛!

一双红肿的鹰眼,果然开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小狐哥,我不该莫名其妙地朝你发火,更不该伤害我最好的朋友,原谅我吧?”

有幸成为漂亮公主最好的朋友—呃!记得自己当场便激动得张口结舌,一肚子类似于酸楚、甜蜜、通透、喜悦等等不明成分,翻江倒海,那叫一个复杂!天公开始衬托式地作美,瞬间电闪雷鸣,阴云密布。阴到我眼中的花鹰,只剩一条黑影。

花鹰神态不变,语气却越发的诚恳:“小狐哥,我代椰子谢谢你,你帮他写的诗很感人!只是下次,不要再落款黄小狐原创了。”

啊!那执笔的袋鼠,果然读书读傻了,可惜自己早没发觉,竟一味地偏信这支“败笔”! 结果,从我完全咽下手中的花生,到打算详细辩解,花费的时间虽不算很长,但足够一只鹰张开翅膀,直冲云霄了。被一声炸雷惊醒的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喊:“公主,雷电危险!快回来!”

小姑娘果然听话,立马一个跟头,垂直栽向了距我十步之遥的石谷涧!等我蓦然发觉小敏子真的遭受雷击时,那具华丽的身躯,恰好落到与我同一水平线的位置—这也正是“飞侠”该跃向石谷的时刻,我不禁庆幸:小儿科,这都练几百次了!

等我一个箭步跳了下去,才真正意识到脚上缺了点什么—妈呀,忘了绑藤条!但直到自己的双臂被粗壮的树枝整折了之后,再落进涧下的陷阱时,我都确定,始终没松开怀里昏迷的花鹰!

如果您以为,每个人坠落山谷后,都会像武侠小说中描述的那样:一定有半山腰柔软的树条等着你,或者落进水温不凉不热的深潭中,然后会发现一个山洞,然后会有秘籍,然后你就轻松打败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武林败类……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大多数人坠山后,都会直接或者间接地死掉,运气好的也得落个高位截瘫,运气不好的还会像我一样栽进满是竹签的陷阱里!

后来,想想我的大难不死,首先应该归功于仅十几丈的崖高,减弱了大部分地球吸引;然后是自己瘦小的体形争气,恰好落在了只限对付肥猪而布局稀疏的竹剑之间。这与“运气”实在没多大关系—我一直感觉这类奢侈的“生活用气”,向来与我没啥瓜葛。

一“觉”醒来,天已完黑。

我急促地摇着怀中的花鹰,高喊她的名字,黑暗中,实在看不清对方的眼睛,所以不清楚她震伤有多重,或者存活与否……谢天谢地,终于在几声咳嗽过后,听到了轻咛的鹰语:“小狐哥,下雨了吧?”

我迅速用尾巴拭去满脸的泪水:“公主放心,我们顶上有栗树呢,不会淋到。”

“小狐哥,你受伤了吗,严重不严重?”

我坦然地笑笑:“公主放心,我没受伤,你呢,感觉怎么样?”

没想到小花鹰年纪轻轻,心态却平和,仿佛在陈述别人的生死:“我的翅膀没了知觉,全身也麻木,这雷电也太不负责,肯定是照准了你,然后劈歪了!”

“公主,你的伤……”

“放心,我的伤没事,忘记我学什么专业了吧?”那哪能忘,湿地医科大学护理系的高材生,而且技术娴熟—这点绝对得益于近几年我们圈子高涨的受伤率,若非大俊老兄瞧不得老羚羊那口碑,丫头早在湿地医院提拔多少年了。

我嘿嘿一笑:“记得,我们每次打完架,都是你善后,帮忙疗伤。”

白衣天使好像并不领陪练的情:“哼,还有脸说,你哥们儿一受伤,就去学校找我,害我经常旷课,操行分年年不及格,所以不能留校任教!”

我鼻子一耸,心说:噢,我们让你包扎、消肿、止血、化瘀的课目年年满分,咋不提了!嘴上却花枝招展:“嗯,真的要感谢公主的帮忙,否则我那次非鼻血流尽不可—现在坟头都可放羊了。”

雨开始忽大忽小地下,我暗暗巴结着所有能叫上名字的中外大小神灵—让雨水没过我们身躯之前,会有不太仇恨我的人,站在阱边喊一句“里面有人吗”,或者至少让小花鹰的翅膀恢复片刻的机能,能够飞出深坑……可惜,天都亮了,那群当班的神仙,除了司雨的,一个都没醒!

小花鹰的身躯,开始渐渐下滑,我试图用残损的臂膀,搂紧怀中的小鸟,骨头断裂处,却如浪袭来钻心的疼,我的额头开始沁满了冷汗。齐腰的水位,一路疯涨,我只好努力蜷起双腿,用膝盖将花鹰轻盈的身体顶高至胸口。

花鹰仰脸寻到我专注的眼神:“小狐哥,我们……会死吗?”

我甩了甩满头的水珠,平静地舔掉遗落在唇边的雨滴:“公主,放心吧,你一定会活过八十岁,然后死于心脏衰竭或缺铁少钙等某一类老年疾病,而不是这儿,不是现在。”我努力拉直了腰身,继续有理有据地分析,“公主,等会儿我会把你托到头顶,雨水要想漫过我,至少需要几个时辰的工夫,你一夜未归,鹰王定然已经开始四处搜寻。我天生浓烈的狐臭,遇水会飘过方圆几百米,海大笨那厮只要不感冒,也会找到我们。”

花鹰神情一伤:“小狐哥,别安慰我了,看这水势,我们真要死在这儿了……”

我一边摇着头,一边暗恨自己不争气的推论—不消半刻,那迅猛上涨的雨水,眼瞅着就要漫过我黝黑的鼻尖了!

苍天有眼!水位刚过我的喉头,头顶忽然拨云见日了!

栗园的土壤结构为沙质,所以一旦雨水停止,存水便消退得极为迅速!我长吁一口浊气,一颗悬挂半空的心,也落回了实处……喜讯接踵而来,明显听到有四爪动物急促的脚步声!脑海中,瞬间掠过湿地所有“助人为乐”的良民,都不像啊!“助人为悲”的坏蛋刚掠了一半,就听到一声“扑通”和随之“哎哟”的狼嚎—平日里,“狼嚎”一词,大家都习惯形容其他物种杀猪似的惨叫吧?

这次,却是真材实料,的确是一只灰狼的哀嚎!

我不自觉地汗毛根竖,花鹰受此震惊,也瞬间恢复了大部分知觉,在我的奋力一扬之下,冲向凌空!我仰头高喊:“公主,赶紧通报湿地居民,有狼族入侵!快去啊!我没事,这家伙正串在竹剑上呢!”

花鹰在阱口处盘旋两圈,终提心吊胆地疾速离去。我放平视线,开始汗涔涔地端详眼前这匹受了伤的猛兽—两条狐腿好歹没抖,至少没明显地抖,心中亦自强不息:

“我我……我叫……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