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留白与文本情趣——聂鑫森小小说创作论

艺术留白与文本情趣——聂鑫森小小说创作论

刘海涛

中国当代小小说质量的进步,与王蒙等一批大家的倡导与实践有关,也和诸如聂鑫森、孙春平等一批大小说作家的涉足与探索有关。这一批大小说作家将大小说创作的优秀的文体技法和成功的艺术经验带入中国小小说创作中,以出色的业绩带来了小小说创作的新气象和新高度。聂鑫森将大小说写作中的文化气息注入他的数量颇丰的小小说创作中,使他的以《凝望》、《珠光宝气》为代表的系列小小说精品充满了机智的文化味和小说味。《珠光宝气》、《凝望》很典型地代表了这一批大小说作家创作小小说的气派和风貌。那些无可挑剔的小说技巧,那些有滋有味、有张有弛的文化式的小说叙述,那些设悬释悬的小说章法,在聂鑫森的小小说创作中表现得最为充分。

一、《珠光宝气》的艺术留白

聂鑫森的《珠光宝气》是2007年“中国小小说·微型小说排行榜评议会”上被很多小说理论专家看好的优秀作品。专家们议论得比较多的有两个话题:一个是这篇作品采用小小说特有的“艺术留白”的写作方法;一个是这个故事在叙述过程中的小小说作品非常需要的“文化含量”。

《珠光宝气》的故事一开篇,给读者的印象是北阙云与西门珠的“黄昏恋”的故事要开始了;作品中部用了很多笔墨渲染了北阙云倾尽自己的心血和智慧帮西门珠修补好已有缺陷的大东珠,这个情节结束后读者可能判断出北阙云与西门珠的“黄昏恋”有结果了;但是,《珠光宝气》的结局与作品开始的情节方向是相反的——“黄昏恋”的故事不仅没有结果,而且发生了“情节突变”——西门珠是个骗取老年人情感和专业技能的骗子。这是一个明显的小小说的“意外结局”。作家在设计这个意外结局之后还有意创造了整个人物和情节的巨大的空白。西门珠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她的那个有缺陷的大东珠究竟从何而来?那个修补好了并大幅升值了的大东珠又是通过什么样的路径到了电视台的拍卖现场?这些是读者很想知道的故事内容和人物行为,聂鑫森一个字都不给我们讲,他就是要让每个读者都要调动自己的艺术想象,去“填补”他留下的“情节空白”;每个读者结合自己的经验、知识去想象聂鑫森没有讲出来的故事时,可能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是一个有差别的、不同版本的“西门珠真相”。这样的阅读效果就形成了读者与作家共同完成一个“人物塑造”和“作品创造”。“作家与读者共同创作”的效果也是小小说文体特别需要、特别迫求的。在现代人的文学阅读活动中,有一条这样规律:把故事讲完了、讲全了、讲透了则会产生最没有审美信息量的小说文本。在小小说的创作中,一个作家留多少情节内容不讲,他预留哪些“人物空间”和“情节空间”给读者去想象,这最容易见出一个作家构思的机智和写作的智慧。

《珠光宝气》很值得我们欣赏的第二条是聂鑫森在叙述全篇核心细节而透露出的很专业的、很新鲜的“文化信息”。他用很精致、很从容的叙述笔墨,详细地描述了北阙云修补大东珠的过程:先是用肥皂水泡三天,然后用通脱木水揉三天,最后用白蜡、鸡油来熬一天……这些都是很专业的修补珠宝的方法和知识,因为我们缺乏这些专业的知识,所以就特别有阅读的兴趣,新鲜的信息同样能激起读者的好奇。但这些新鲜的、新奇的专业知识和文化知识,并不是每一个小小说作家都具备;当下太多的小小说作品立意平庸、信息量不大、情节简陋、细节无新意,可能都与小小说作家缺乏文化根基、缺乏人文素养有关。读者阅读小小说,不仅仅是要感悟作品中的哲理立意和思想深度,同时也要从中学到很多我们不懂的、我们不知道的、我们需要进一步从中了解、掌握的各种文化知识和文化信息。

《珠光宝气》的核心细节我们可以这样概括:“两面人”西门珠利用老年人的情感需求和专业技能来修补自己有缺陷的大东珠。这个核心细节和西门珠这样的人,在我们今天的市场经济社会里是真实存在的。“情感被骗”“知识被骗”是我们一生中可能会遇到的事件,这个无情的残酷的现实启示我们:我们的生活有和谐、美好的一面,也有阴暗的、险恶的一面;市场经济社会中美好的和丑恶的东西、肯定的与否定的东西是有机地交织在一起的。我们不能用太单纯、太脱离了现实生活真实状态的眼光来审视社会和进入社会。我们不是在“玻璃罩”里生活,在自己逐渐成长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会看到人生中的一些险恶、丑恶的现象,应该学会坦然面对生活的复杂和成长中的挫折,这是真实的生活和真实的人生。我们若能理性地接触、了解,并用科学正确的人生观去看待“西门珠们”,就相当于我们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增强了我们抵抗“病毒”的免疫力。

二、《凝望》的文本情趣

《凝望》是近年来把小小说的独特情趣发挥得相当充分和典型的一篇。整个故事是被撕开了一半而从中间写起的——故事的女主人公唐琳发现自己的生活被人窥视而感到很不自在。那么唐琳是怎样被窥视的呢?唐琳是一个有什么经历、有什么性格的人呢?作家将上述两段已被“裁掉”了的故事又“天衣无缝”“水到渠成”地“折叠”进来,这些“折叠叙述”很细致、很有情趣地将这个故事讲得娓娓动听。接下来,这种“折叠叙述”突出地渲染了从唐琳的感觉而生发、铺展的故事悬念——偷窥唐琳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整天伫立在客厅的窗前来窥视唐琳?这个悬念的造成是因为“误会”的反复渲染;解开这个“悬念”的方法实际上是采用一种“跳移叙述”——把故事的真相从故事的链条中抽出、移至故事五分之四的高潮位置上再“快速补出”。原来,偷窥唐琳的人是一个为救助战友而双目失明的伤残军人,他面对唐琳的窗帘站立在客厅窗前实际上是他的创作方式:口述文章、母亲记录。电视台的节目使唐琳了解真相后,对这个偷窥者的态度迅速发生了陡转。本来,一个并不复杂的生活故事,聂鑫森运用了“误会+悬念”的手法,设计了“折叠+跳移”的叙述方式,把一个生活故事本来的客观时空做了一个非常有小小说情趣和韵味的重建。聂鑫森作为一个长中短篇小说样样在行的大小说作家,写起小小说来也能把这个文体玩得很漂亮、很精彩。

尽管《凝望》显示了小小说特有的文体色彩和情趣,但作家在其中寄寓的生活内蕴仍值得我们细致地玩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冉明双目失明、遭受了生活的重大打击后仍然精神不垮;唐琳由对冉明的怨恨转换为敬佩,这里面最重要的契机,就是媒体的沟通;现代人生活在公寓小区里相互隔绝,早已失去了过去传统的田园牧歌似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情趣;因为沟通、理解不够,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理解必定会发生各种各样的“误会”。唐琳从烦、厌到敬佩与内疚,甚至可能还会有些微妙的爱,这里面的“生活突变”告诉我们隔绝的生活带给人们多少误会和多少遗憾呵。聂鑫森在一个充满了小小说叙述情趣里触及到了一个现代人的生活哲理。

中国当代三十年来的小小说创作,在上述大小说作家和小小说名家的共同探索中,许多小小说文体的独有情节模型和写作技法已逐渐为读者认识和欣赏,这是当代小小说创作质量进步、提高的必然现象。研读这些当代小小说名作和精品,在这些小小说名作和精品的欣赏中,发现、玩味一些已见雏形的小小说独特模型和技法,对未来的新形态文学(如手机小说、网络小电影、电视小品、戏剧小品等)来说,它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艺术参照物。未来的小小说创作和小小说技法都可能会反过来影响未来新形态文学的发育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