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与电影人之同床异梦

科学家与电影人之同床异梦

好莱坞编导给科学家上课

霍金的《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1988)据说全世界每750人就有一册,他可以算当今世上最著名的科学明星了。而且他与媒体配合默契,隔一段时间就能让媒体兴奋一阵。这样的科学明星,在科学史上极为罕见,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堪与霍金比肩的,我想只有卡尔·萨根(Carl Sagan,1934—1996)差能近之。不过萨根不及霍金长寿——要是他能活到今天,那他的科学明星之路,怕是“星途不可限量”呢。

前些时候,我的已经毕业的博士研究生穆蕴秋小姐来我书房聊天,谈起她最近在研究中顺便注意到的一则刊登在《自然》(Nature)杂志上的科学八卦,让我又想起了萨根。那则科学八卦是这样的:

2004年7月中旬,好莱坞几位知名电影人——包括《X档案》(The X Files,1993一2002)的制片斯伯特尼(F.Spotnitz)、《星际迷航》(Star Trek,1979—2013)剧集的导演辛格(A. Singer)、《狮子王》(The Lion King,1994—2004)的编剧之一沃格勒(C.Vogler)等人——与来自美国各地不同研究领域的15位科学家,举行了一场有关电影剧本的周末讨论会。这些科学家是被两个月前发出的讨论会通告召唤来的,共有50多位对剧本创作有兴趣的科学家报了名,最终有15位科学家被选中。他们每人还按要求提交了一份剧本的构思。然后那几位好莱坞电影人在讨论会上向这些科学家传授,怎样写出一个好剧本,怎样将自己的剧本卖给电影投资公司。当然,这不是单向的耳提面命,科学家们也得到了适度的尊重,他们“也就怎样提升电影中的科学和科学家的形象给出了一些建议”。

《星际迷航》:一个可以和《星球大战》比肩的科幻电影系列,已有12部电影,也有着两代人的粉丝。它同样缺乏思想,却又没有《星球大战》那样革命性的视觉冲击力。它的成功让人怀疑,美国科幻电影观众中有许多人是不是很容易糊弄?

如果萨根在世,他会报名吗?如果他报了名,会得到邀请吗?遥想萨根当年,将一部小说的写作计划分送9家出版社让它们竞标,最后西蒙-舒斯特出版社以200万美元预付稿费的出价中标,也许他根本不屑去报名参加上面这种讨论会;而他如果报了名,我想一定会得到邀请。

萨根之所以成为炙手可热的科学明星,主要有两大原因:

一是他积极参与科学上最引人注目的项目,比如“水手9号”、“先驱者”系列、“旅行者”系列等著名宇宙飞船探索计划,他还参与设计了那张著名的“地球人名片”——镀金的铝质金属牌,上面用图形表示了地球在银河系中的方位、太阳和它的九大行星、地球上第一号元素氢的分子结构,以及地球上男人和女人的形象。美国发射的先驱者10号(1972)和先驱者11号(1973)探测器上都携带了这张“名片”。这张“名片”还曾出现在中国的中小学教科书中。

二是萨根和媒体之间的“恋爱”十分甜蜜。先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电视系列片《宇宙》(Cosmos,1980)在全球60多个国家热播,他一跃而成为大众心目中的科学明星。他马上再接再厉,1981年构思了以SETI行动(用无线电探索地外文明信息)为主题的科幻小说《接触》(Contact),对于一部尚未写出来的小说,西蒙-舒斯特出版社200万美元预付稿费的出价,在当时实属惊人之举。消息传来,在萨根的天文学家同行当中引起了“强烈的情绪”——那是何等令人嫉妒啊!

挂掉好莱坞打来的电话

穆小姐在我书房里谈本文开头提到的科学八卦时,恰好看见我桌上放着两册萨根的传记,奇巧的是,这竟又构成了上述八卦的下文:

正是这部萨根传记的作者戴维森(K. Davidson),看到《自然》杂志上报道好莱坞电影人与科学家讨论会的文章(“Science in the Movies:Hollywood or Bust”),就给杂志写信说,他认为科学和好莱坞的结合是没有好结果的。他举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例:他写过一本关于龙卷风和暴风雪的科普著作,当他被告知华纳兄弟公司将此书作为影片《龙卷风》(Twister,1996)的“指定参考书”时,作为一位电影爱好者他很高兴,但等他看到电影时,却发现影片中充斥着胡编乱造的气象学知识和术语,而电影的制作者则声称他们“咨询过”著名的气象学家。

作为萨根的传记作者,戴维森也没有忘记在信中举影片《接触》的例子,影片删去了萨根小说中一个重要情节:艾博士后来发现,在圆周率π中隐藏着宇宙的秘密,当π值到小数点后某位数时,信息代码就出现了。萨根希望在电影中保留这一情节,但最后还是被电影人割爱了。有人认为“删除这一情节,是制片人犯下的最大错误”,因为这使得影片“失去了智力上的深度”。

戴维森最后的结论是:“如果是好莱坞给你的实验室打电话,挂掉它。”

让我们再回到本文开头电影人和科学家的讨论会上。在讨论会上电影人告诉科学家,为了追求电影的视听效果,科学的准确性是可以而且必须牺牲的,例如,火山喷发的声音实际上像玻璃冻裂的破碎声,但是为了显出效果,电影会将它弄成像重型卡车疾驰而过发出的呼啸声,“任何一个看了电影的火山学家可能都会认为它是一出闹剧”,但这在电影人看来是完全正常的。

这里问题的关键是:电影人和科学家的诉求和底线都是很不相同的。电影人的诉求是影片票房大卖或获奥斯卡奖;而科学家(和电影人搞到一起时)的诉求通常是传播科学。科学家的底线是不能损害他在同行中的声誉,而电影人不存在这样一条底线。

更深层的问题是:当科学家以外的人(比如电影人)谈论科学时,他们必须准确吗?在科学主义的话语体系中,由于科学永远是神圣的,所以它当然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准确。但是如果将科学看成娱乐资源——好莱坞一向是这么干的,科学知识的准确就不是电影人的义务了。如果科学家对这一点想不通,那么确实还是挂掉好莱坞打来的电话为好,更不要妄想“提升电影中的科学和科学家的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