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穷得没有资本的?

·怎么会穷得没有资本的?

首先我们可以问的是中国农民是否所生产的只够他们维持现有生活的消费?吴先生所提到中国农民有一半以上是欠债的固然是事实,但是我们却不应忘记在农民所支出的项目下并不全是消费的。其中包含着地租、捐税和摊派。我并不知道一个在土地上从事生产的中国农民,他所消费的部分占全部支出的百分比。但是我们知道,据吴文晖先生的估计,贫雇农(平均每户7亩)占全部农民的68%。这些农户或是全部或是部分的租田经营,依一般估计全部靠卖工或租佃经营的约占全部农民的30%,部分靠租佃经营的占20%。所以有一半的农民在支出中有付出地租的一个项目,或承受极低的工资,实际上将大部生产结果贡献给了地主,另一方面有土地而不自耕种的地主们却拥有全部耕地的26%,再加上雇工经营土地的富农的27%,我们可以说近一半的耕地是由贫雇农去耕种的。这一大片土地的生产中至少有一半并不进入生产者的消费中。这样说我们可以有一个约略的估计,就是中国土地上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收获在地租项目及类似的剥削制度下脱离了生产者的掌握。结果使一半的农民不够靠所剩余的一部分来维持生活,不能不借贷过活。其实他们所借来的原本是他们劳动力所生产的,只是因为分配给了地主所以不能不说是借贷了。我并不知道究竟地租中有多少在借贷名义中重返农民手上作为消费之用。但是我们可以断定的是决不能是全部,所以我们也可以断定说,就目前而论中国农民并没有全部把他们所生产的消费掉,而是有一笔可观的剩余,这笔剩余在现在的土地制度中送入了地主手上。如果中国一半以上的农民已经在饥寒线下,这地位是人造的,并不完全是自然的结果。因之,我们可以相信,如果财富不外流,乡村中还有相当积聚资本的能力。

我在《黎民不饥不寒的小康水准》一文中曾给中国的乡土经济一个简单的素描。农民从土地里得来的收入决没有能力维持这样高的地租,这就是说,这一片土地并不能单独养活地主和佃户两重人物。以往地主能从佃户身上吸收这样高的地租是因为佃户们在耕种之外另有收入,收入的来源是传统的手工业。手工业崩溃,而地租不减,结果使佃户们无法生存,造成日见严重的土地问题。贫穷的深刻化是出于乡土生产力降低,而剥削加重(土地权外流,由地租项下输出增加,捐税摊派的日增不已)双方并行的结果。这种情形如果让它继续下去,自然谈不到资本累积的问题。所以资本的形成不能不从取消那种向乡土吸血的作用入手。我在本节里所要提出来的是如果乡土能保持它的财富,原来用来供养寄生性的地主阶层的一部分,减去从高利贷中重又借贷回乡的数目,有累积成资本的可能。中国之所以穷到资本都积聚不起来,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有着一个寄生的阶层,每年要吸去乡土生产力的四分之一。我很赞成吴景超先生减低消费者数目的说法,但是我们如果要从事减少消费者数目入手来解决中国经济问题,最先应当淘汰的自是消费最多,生产最少的分子,以以往及现有的情形说,就是这占人口十分之一的地主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