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做到完美自控
第二章
谁能做到完美自控
这一切都始于一场头痛。[1]
艾略特是个标准的成功人士。他是一家公司的高管,既有魅力,又很风趣,深受同事和邻居的喜爱。他还是一个合格的丈夫、称职的父亲、可靠的朋友,他的家庭生活很美好,一家人总到海边沙滩度假。
但是他经常头痛,不是那种常见的、吞一片止痛药就能解决的头痛。发作时,他头痛欲裂,眼球突突地跳着,仿佛有钻孔机在钻着他的大脑。
艾略特按时吃药,定时休息,试了各种缓解头痛的方法:努力镇定、自我松弛、避免去想它,或者干脆强忍着。但是头痛仍然缠着他,而且变得愈发严重,严重到艾略特晚上睡不着,白天也没办法工作。
最后,他去看了医生。医生给他做了各项检查,拿到结果后告诉了艾略特一个坏消息:他的额叶上有脑肿瘤。就在那儿,看见了吗?一个灰色斑点,在前面。天哪,这真是一个大肿瘤,估计有一个棒球那么大。
外科医生切除肿瘤之后,艾略特回到了家人和朋友的身边。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可后来,情况却变得不可收拾。
艾略特的工作业绩大受影响。他必须精力高度集中并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完成曾经对他来说小菜一碟的工作。他会花费几个小时决定用蓝笔还是用黑笔这样简单的事情。他会犯很基本的错误,而且几个星期过去了都改正不了。他成了日程安排表上的黑洞,不断错过会议和截止日期,日程表在他这里就像空气一样毫无意义。
刚开始,同事们觉得情有可原,会帮他掩饰。无论如何,这个人刚刚从脑袋里切除了足有一个棒球那么大的肿瘤。可后来,谁也掩饰不下去了。艾略特找的借口都太离谱了。你就为了去买一个新的订书机而翘掉了与投资者的会议?真的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呢?[2]
面对几个月来的拙劣表现,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真相已经难以否认:手术不仅仅切除了艾略特的脑瘤,还让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因此,艾略特被开除了。
与此同时,他家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想象一下,你有这么一位不务正业的老爸,他就像长在沙发上的土豆一样,二十四小时不挪窝地看家庭问答节目。这就是艾略特的新生活了。他错过了儿子的世界幼儿棒球大赛,因为要在电视上一口气看完“007”系列电影而缺席了一次家长会,忘了妻子一般都希望他能每周至少和她好好聊一次。
艾略特跟妻子间的争吵就像火山一样爆发了。然而,其实那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因为唯有双方都在意某件事时才能吵起来。艾略特的妻子喷出熊熊怒火,而艾略特本人则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没采取任何紧急措施来改变事态或做出补救,从不告诉这位身边最亲近的人自己有多么爱她。相反,他就那么疏离着,对一切都不闻不问。他就像生活在一个独立的区域中,从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无法到达他的世界。
最终,他的妻子忍无可忍。她大喊大叫,说除了那个肿瘤之外,艾略特还失去了“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是他的心。她和艾略特离了婚,带走了孩子们。现在,艾略特孤身一人了。
沮丧的艾略特开始寻找新的人生方向。他投资了很多企业,都以经营不善告终。一个自称艺术家的骗子从他手里诓走了大部分积蓄。一个心怀鬼胎的女人色诱了他,说服他私奔,接着在一年之后和他离婚,夺走了他一半的财产。他在镇上闲逛,住的公寓越来越便宜,也越来越糟糕。短短几年,他就成功地把自己搞得无家可归。弟弟把他带回家,供他吃穿。他的朋友和家人都大吃一惊,才几年时间,曾经那么让人仰慕的艾略特简直变了一个人。没有人能理解这一切。毫无疑问,艾略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使人衰弱的头痛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
问题是,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艾略特的弟弟陪着他,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医生:“他不再是他自己了,我告诉你,他有问题。他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医生尽自己所能,做了各项检查,然后拿到结果。然而,他们都说艾略特非常正常——或者至少符合他们对“正常”的定义。艾略特的身体状况甚至好于平均水平,智商仍然很高,逻辑思维能力很扎实,记忆力也很棒,电脑断层扫描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他依旧富有魅力,可以幽默地谈论很多话题,甚至详细地讲述那些不明智抉择所产生的影响和后果。精神科医生说艾略特并不抑郁,相反,他的自尊心很强,没有长期受到焦虑和压力困扰的迹象——他犯下的错误在生活里掀起飓风,而位于飓风眼的他就像禅定一样镇静。
艾略特的弟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一定有什么东西出错了,他这个人肯定少了些什么。
最后,无奈之下,艾略特被介绍给了著名的神经科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
最初,安东尼奥·达马西奥和其他医生做了同样的事:他给艾略特做了大量认知测试。测试内容包括记忆力、反应能力、智商、性格、空间关系、道德逻辑。艾略特轻而易举就通过了测试,每一项都轻松地完成。
接下来,达马西奥做了其他医生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和艾略特对话。是真正的对话,也就是用交谈的方式。达马西奥想要知道一切:每个错误、每个过失、每个遗憾。他是怎么失去了工作、家庭、房子和存款的?他希望和艾略特一起经历每一次抉择,知道抉择背后的思考过程(或者,对艾略特来说是抉择背后思考过程的匮乏)。
艾略特可以详细解释他做了什么决定,但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做出这些决定。他可以流畅甚至颇具戏剧性地叙述事实,讲清事情发生的顺序,但当被要求分析他的决定时(为什么觉得买一个新的订书机比投资者会议更重要?为什么觉得詹姆斯·邦德比他的孩子更重要?),他很茫然,没有答案。不仅如此,他甚至不会因没有答案而沮丧,因为他不在乎。
这个由于自己的错误抉择而失去一切的人从未展露出自控能力。他完全知道生活已经变得多么糟糕,却并没有表现出后悔、懊恼、自我厌恶和哪怕一点点的尴尬。很多人遭受的挫折比艾略特少得多,甚至就已经选择了自杀,但是艾略特活得好好的,他对自己的不幸能够释怀,甚至无动于衷。
这时候,达马西奥非常敏锐地发现:给艾略特进行的心理测验都旨在衡量他的思考能力,却没有一项测验衡量他的感受能力。所有医生都担心艾略特的推理能力受到损坏,但是没有人去思考艾略特感受情绪的能力是不是已经损坏了。即使有医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没有标准化的方法来衡量。
一天,达马西奥的同事打印了一堆照片,有被烧伤的受害者、可怕的谋杀现场、饱受战争摧残的城市和饥饿的儿童。达马西奥一张一张地向艾略特展示了这些照片。
艾略特完全无动于衷,什么都感觉不到。照片上的景象非常惊人,艾略特本人也承认这些情况很糟糕。他坦言,在过去这些照片肯定会让他不安,会让他的内心充满同情和恐惧,会让他厌恶地转过头去。但现在呢?艾略特坐在那里,盯着人类历史上最黑暗堕落的场景,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达马西奥发现了问题所在:尽管艾略特的认知能力完好无损,但肿瘤,或者切除手术,或者两者共同削弱了他的共情能力。他的内心世界不再拥有光明和黑暗,而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混沌。出席女儿的钢琴演奏会能带来作为父亲的快乐和自豪感,但在他看来,这和买一双新袜子带来的感觉是一样的。损失一百万美元对他来说和给车加油、洗衣服或者看家庭问答节目没什么分别。他变成了一台会走路、会说话的冷漠机器。
现在的艾略特已经不能做出价值判断、不能辨别优劣了。所以,不论智商有多高,他都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3]
但这提出了一个大问题:如果艾略特的认知能力(智力、记忆、注意力)十分完美,他为什么再也不能做出有效的决定?达马西奥和他的同事们无法解释这一现象。
我们都希望有时候可以感受不到情感,因为情感常常驱使我们做一些日后会后悔的蠢事。几个世纪以来,心理学家和哲学家们认定压抑情感是解决所有生活难题的灵丹妙药。然而,这里有一个完全被剥夺了情感的人,一个除了智慧和推理能力之外一无所有的人,可他的生命很快就分崩离析了。他的案例违背了关于理性决策和自我控制的所有常规认识。
还有第二个同样令人困惑的问题:如果艾略特仍然聪明绝顶,能够用逻辑思维解决他遇到的问题,那为什么他的工作表现会断崖式下降?为什么他的工作能力低到与废物无异?为什么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他仍然放弃了家庭?即使你对工作和妻子都不屑一顾,理性还是能告诉你维持这些很重要,是吧?我的意思是,连反社会人格者最终都能弄清楚这些,为什么艾略特不能呢?每隔一段时间去看一次世界幼儿棒球赛能有多难呢?可不知为何,失去了感知能力之后,艾略特同时也失去了做决定的能力,失去了掌控自己生活的能力。
我们都有过知道应该做什么但没有做到的经历。我们都曾经推迟过重要的任务,忽略过应该关心的人,放弃过对自己有好处的事。通常,当没有做到该做的事情时,我们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无法充分控制情绪,太不守纪律。然而,艾略特的案例使这一切重新成为疑问。这件事质疑了自我控制这个概念,质疑了人可以抑制冲动和情感、用逻辑思维强迫自己做一些对自身有益的事情这个观点。
为了在生活中获得希望,首先,我们必须感觉到好像能够控制自己的生活,必须感觉到自己正在追随我们认为健康正确的信念,正在追求“更好的东西”。然而,大多数人都无法控制自己。艾略特的案例是一个突破口,能让我们明白为什么自我控制是不可能的。这个贫穷、孤独、被孤立的人,他盯着照片中破碎的尸体和地震后的碎石,这一切就像他自己生活的某种隐喻。这个男人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是仍在诉说自己经历时露出了笑容。这个男人将彻底改变我们对人类思维的理解,改变我们做出决定的方法,改变我们对人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做到自我控制的认识。
经典假设
有一次,音乐家汤姆·威茨被问及对于饮酒的看法。他喃喃地说:“我宁可在面前放一瓶酒,也不要接受脑叶白质切除术。”说这话时,他烂醉如泥,而且还正好在上国家电视台的节目。[4]
脑叶白质切除术是一种脑外科手术:医生先是在病人的颅骨上钻一个洞,然后用冰锥轻轻切除病人的前脑叶。手术由神经学家安东尼奥·埃加斯·莫尼斯于1935年发明。埃加斯·莫尼斯发现,在对付那些极度焦虑、患有自杀性抑郁症或者其他心理疾病的病人时,如果你以正确方式损毁他们的大脑,他们就会冷静下来。
埃加斯·莫尼斯认为,只要加以完善,脑叶白质切除术可以治愈所有精神疾病。他开始向全世界推广这项发明。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这项手术大受欢迎,被用在全世界成千上万的病人身上。埃加斯·莫尼斯本人甚至因为这项发明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
然而,到了20世纪50年代,人们开始注意到在患者的颅骨钻一个洞,像从挡风玻璃上刮掉冰一样在大脑中刮掉一部分,会造成一些副作用。而所谓的“一些副作用”,就是这些病人会变成行尸走肉。尽管手术“治愈”了极端情绪给患者带来的痛苦,但是手术之后,患者无法集中注意力,无法做出决定,无法开展事业,无法做出长期规划,无法运用抽象思维进行自我反思。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变成了无知的僵尸,变成了艾略特。
苏联是全世界第一个禁止这种手术的国家。苏联政府宣布,这项手术“将一个疯子变成了白痴”,“违背了人道主义原则”。[5]
从那时开始,世界其他地方开始慢慢禁止这项手术。到了20世纪60年代,几乎每个人都对这项手术嗤之以鼻。全世界最后一次脑叶白质切除术于1967年在美国施行,以患者死亡而告终。十年后,醉酒的汤姆·威茨在电视上咕哝着说出了他的名言。再后来,关于这种手术的一切都成了历史。
汤姆·威茨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在20世纪7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勉力睁开蒙眬的醉眼,试图记起自己把香烟放在哪儿了。[6]在这段时间里,他还抽空创作并录制了七张精彩的专辑。他既多产又深刻,获奖无数,唱片卖了数百万张,享誉全球。他是世间少有的对人性有着惊人洞察力的艺术家之一。
威茨关于脑叶白质切除术的讽刺背后隐藏了智慧:他宁愿陷入对酒精的狂热也不愿意对世界毫无激情,他觉得在底层找到希望比没有希望更好,他认为如果没有不守规矩的冲动,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几乎总是有一种默认的假设,认为情绪是造成人们所有问题的根源,而理性必须介入,以理清混乱的思绪。这种假设可以一直追溯到苏格拉底时代,他宣称理性是一切美德的根源。[7]在启蒙时代的开端,笛卡尔认为我们的理性与动物欲望是分开的,理性必须学会控制这些欲望。[8]康德说过类似的话。[9]弗洛伊德也说过,当然了,他说的话里面提到了很多次性器官。[10]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哲学家们宣称人们必须要让理性支配不羁的激情,帮助人们最终控制自我。我相信,1935年,当埃加斯·莫尼斯为他的第一位患者进行脑叶白质切除术时,他坚信自己刚刚找到了一种让理性支配激情的方法。
人必须用理性思维来支配情感这一假设已经延续了很长时间,并继续在大部分文化里大行其道,我把这个假设称为“经典假设”。经典假设说,如果一个人没有纪律、不守规矩或心存歹念,那是因为他缺乏征服情感的能力,他要么意志薄弱,要么就是废物一个。经典假设将激情和情感视为缺陷,视为人们心灵中的错误,认为我们必须克服并抑制它们。
今天,我们通常根据经典假设来判定一个人。肥胖的人被嘲笑和羞辱,因为他的肥胖被认为是自我控制失败的结果。他明知道自己应该减肥,竟然还在吃东西,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一定有问题。烟民,同样有问题。酗酒者,道理相同。
抑郁和有自杀倾向的人也受制于经典假设,但处境更加艰难。他们被告知,无法在生活里创造希望是他们自己的错。也许,如果再努力一点,就不会觉得上吊自杀有那么吸引人了。
我们认为屈服于情感冲动是道德上的失败,缺乏自我控制是人格欠缺的标志。相反,我们为成功压抑了自我、让情绪屈服的人欢呼。我们在那些如机器人一般无情且高效的运动员、商人面前达到了集体高潮。如果一名CEO在办公桌下睡觉,六个星期都没和孩子见面——太棒了!这就叫作决心!看到了吗?任何人都可以成功!
不难看出,经典假设可能导致一些很有破坏性的结果。
如果经典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应该能够做到自我控制,能够防止情绪爆发和激情犯罪,能够仅凭精神上的努力就避免沉迷和放纵。任何失败都反映出我们内在的一些缺陷或不足。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错误地认为需要自我改变:如果无法实现目标、无法减肥、无法获得升职、无法学习技能,就意味着我们存在一些内部缺陷;为了保持希望,我们必须改变自己,成为一个崭新的、不同的人。而改变自己的愿望也给人生带来了希望——那个“旧的我”无法摆脱抽烟这个可怕的习惯,但是这个“新的我”可以,看吧,一切又能从头再来了。
这种持续改变自己的愿望会让人上瘾。每个改变自己的周期都可能走向自我控制失败的相似结局,因此,你觉得好像总是需要重新开始“改变自己”,而每次“重新开始”都让你感到充满希望。
经典假设从未被质疑或者证实,更不用说被抛弃了。其实,它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
就像顽固的粉刺一样,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改变自己”的想法已经存在了好一段时间。这当中充斥着关于幸福、成功和自我控制的秘诀。然而,自我改变的想法是否也让人们感到不满足的那股冲动更强烈了?
真相是,人们的头脑比任何秘诀都复杂得多。你不可能轻易就改变自己,我认为你也不该总是觉得必须要这么做。
我们死死抓住自我控制这根稻草,因为这是希望的主要来源。我们想要相信,做出改变就像知道需要改变的内容一样简单。我们想要相信,完成某事就像决定做这件事并且积攒足够的动力一样简单。我们想要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命运的主人,有能力做到梦想中的任何事。
达马西奥在艾略特案例中的发现非常重要,它表明了经典假设是错误的。如果经典假设是正确的,如果生活就像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并根据理性做出决定一样简单,那么艾略特应该是一个不可阻挡的牛人,一个不知疲惫的无情决策者。同样,如果经典假设是正确的,脑叶白质切除术应该大行其道,我们都会为这项手术存钱,就像我们为整形手术存钱一样。
然而,这项手术不奏效,艾略特的生活也毁了。
事实是,实现自我控制需要的不仅仅是意志力。事实证明,情绪对我们的决策和行动至关重要,只是有时候我们意识不到这一点。
理性大脑和感性大脑
假设你的大脑是一辆车,我们称其为“意识汽车”。你的意识汽车在沿着生活的道路行驶,前方有交叉路口,你要上匝道、下匝道。这些道路和交叉路口代表着你驾驶时必须要做出的决策,它们决定了你的目的地。
现在,你的意识汽车里有两位旅行者:一位是理性大脑,一位是感性大脑。[11]理性大脑代表了你有意识的想法、计算的能力、用不同方法进行推理的能力,以及语言表达能力;感性大脑则代表了你的情绪、冲动、直觉和本能。当理性大脑正计算着信用卡账单上的还款时间时,感性大脑想要卖掉一切财产逃到大溪地①去。
你的两个大脑各有其优点和缺点。理性大脑总是一丝不苟,准确而公正。它讲道理、有方法,但是反应很慢。理性大脑的运行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和能量,就像肌肉一样,必须花时间来锻造,如果使用过度可能会疲劳。[12]感性大脑则可以迅速而轻松地得出结论,问题是这结论通常既不准确也不合理。它有点小题大做,并且有反应过度的坏习惯。
我们通常认为是理性大脑在驾驶意识汽车,而感性大脑坐在乘客座位上,嚷嚷着它想去的地方。理性大脑正独自开着车,载着梦想,要找到回家的路,这时该死的感性大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非要朝那里打方向盘。这导致我们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车流,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的意识汽车。
这就是经典假设,认为理智终将控制生活,而我们必须训练自己的情感,让它在理智驾车时坐下来,乖乖闭嘴。我们为这种压抑情感的行为鼓掌,祝贺自己终于获得自控力了。
但意识汽车不是这么工作的。切除肿瘤之后,艾略特的感性大脑被这辆行驶中的汽车扔出了窗外,但他并没有变好,因为他的意识汽车熄火了。接受了脑叶白质切除术的病人将感性大脑捆起来,扔进了后备厢,这使他们变得呆滞又懒惰,经常起不了床,甚至没办法穿上衣服。
而汤姆·威茨几乎一直都用感性大脑行事,人们却花大把的钱请他在脱口秀节目中喝得烂醉如泥。
你看,我们一直都想错了,其实是感性大脑在驾驶意识汽车。不管你认为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科学,不管你的名字后面有多少头衔,小子,你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是一个由疯狂的感性大脑掌舵的人肉机器人。别再骗自己了。
我说感性大脑驾驶着意识汽车,是因为最终只有情感能让我们采取行动。行动就是情感。[13]情感是让身体动起来的生物液压系统。恐惧并不是电脑发明的神奇事物,它就发生在我们体内。恐惧是你收缩的胃部、紧绷的肌肉、肾上腺素的释放、是对寻找一个支撑物的强烈渴望。理性大脑只不过是你头骨内部有序排列的脑细胞,而感性大脑是遍布你全身的智慧与愚蠢。愤怒让你的身体动起来,而恐惧让你退缩和逃避,快乐会牵拉你的脸部肌肉,而悲伤会让你把自己关起来。情感激发行动,行动也激发情感,两者是密不可分的。
由此,我们能对那个永恒问题做出最简单也最明确的回答。为什么我们不做自己知道应该做的事情?因为我们不想做。
每个和自我控制有关的问题都不是关于知识、纪律或者理智的问题,而是关于情感的问题。自我控制是一个情感问题,懒惰是一个情感问题,拖延是一个情感问题,成绩不佳是一个情感问题,冲动是一个情感问题……
这可糟了,因为情感问题比逻辑问题要难解得多。方程式可以帮你计算每个月要还多少汽车贷款,但没有方程式可以帮你结束一段不好的关系。
所以,从理智上了解如何改变你的行为并不能真的让你改变行为。(相信我,我看了十二本营养学的书,但是写这段时,我正咬着一个汉堡。)我们都知道应该戒烟,或应该别再吃甜食,或应该不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却仍然这么做着。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不明理,而是因为情感在驱使一切。
情感问题是非理性的,意味着我们无法以讲道理的方式解决,只能用情感的方法来处理。也就是说,完全取决于感性大脑。这可糟透了,如果你已经看过大多数人的感性大脑是如何驾驶的,就知道这真的很可怕。
当有事情发生时,理性大脑坐在乘客座上,想象自己控制着全局。如果感性大脑是驾驶员,那么理性大脑就是导航仪。它有一堆从现实生活中累积拼凑出来的地图,知道如何原路返回,再沿另一条路线到达同一个目的地,知道哪里道路不通、哪里有捷径。理性大脑视自己为聪明、理性的一方,并且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使它有能力控制意识汽车。但事实并非如此。正如美国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所说,“理性大脑”是“以为自己是主角的配角”。[14]
即使有时候理性大脑和感性大脑没办法忍受对方,它们仍然需要彼此,感性大脑会产生情绪,使我们付诸行动,而理性大脑会就行动的方向给出建议。这里的关键词是“建议”。虽然理性大脑不能控制感性大脑,但是它可以施加影响,有时候还能在很大程度上起作用。理性大脑可以说服感性大脑走上一条新道路,以去往更美好的未来;在犯错的时候掉头放弃,或者考虑另一条路线,到一个曾被忽视的地方去。但是感性大脑很固执,如果它想要朝一个方向前进,那么无论理性大脑提供多少事实和数据,它仍然会向那里驶去。著名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将这两个大脑与一头大象及其骑手进行了类比:骑手可以轻轻地拉动绳子,让大象转向,但最终大象会走到它想去的地方。[15]
马戏团的小丑车
感性大脑很强大,却有着黑暗的一面。在意识汽车中,感性大脑就像一个坏脾气的司机,从不停下来问路。他讨厌别人告诉自己要去哪里,如果你胆敢质疑他的驾驶方式,他绝对会大发雷霆,把你吼哭。
为了不让心里一团乱麻并保持希望,理性大脑发展出一种行为方式:为感性大脑已经决定想要去的地方绘制地图,进行解释,使其变得合理。如果感性大脑想要吃冰激凌,那与其让这种想法和甜食会使人发胖的事实相矛盾,不如这样想:“知道吗,我今天工作很辛苦,吃一点冰激凌是我应得的。”感性大脑对此感到放松和满意。如果感性大脑认定你的伴侣是一个人渣而你什么也没做错,那么理性大脑会立刻做出反应,回忆起那些不好的时刻:你耐心而迁就,但你的伴侣却密谋着要毁掉你的生活。
这样,两个大脑会发展出一种很不健康的关系,就像你小时候跟父母一起去公路旅行时一样。理性大脑胡编乱造,说感性大脑想要听的话。作为回报,感性大脑保证不会往路边乱开车,撞到树上去。
你的理性大脑很容易掉入陷阱,只绘制感性大脑喜欢的地图。这被称作“自利性偏差”,大致上,这几乎是人性中所有糟糕事情的根源。
通常,自利性偏差只是会让你产生偏见,并开始以自我为中心。你会认为,感觉对就是真的对。你会快速地判断人和事,其中许多判断都是不公平的,甚至有些偏执,只不过这一切并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但是在极端的情况下,自利性偏差可能会演变成完全的妄想。你会相信一个并不存在的现实,会把记忆和夸张化的事实混为一谈,以满足感性大脑永无止境的渴望。如果理性大脑软弱无知,同时感性大脑又被激怒了,那理性大脑就会屈服在感性大脑炽热的异想天开之下,失去独立思考和反驳的能力。
危险驾驶由此开始。此时,你的意识汽车变成了一辆马戏团的小丑车,车子有巨大、充满弹性的红色轮胎,有随时随地大声播放嘈杂音乐的扬声器。[16]当你的理性大脑完全屈服于感性大脑时,当你的人生追求完全由自我满足来决定时,当真理在自利性偏差面前成了玩笑时,当所有的信仰和原则都消失在虚无主义的海洋中时,你的意识汽车就变成了一辆小丑车。
这辆小丑车会带你驶向自恋和冲动。思想成了小丑车的人,很容易受到让他们持续感觉良好的人或者团体的操纵。一辆小丑车会很乐意用巨大的红色橡胶轮胎碾压别人的意识汽车,因为理性大脑会说那些人罪有应得——他们是邪恶的、劣等的,应该对某些根本不存在的问题负责。
小丑车有时候也会追求仇恨,因为仇恨自带奇怪的道德优势。小丑车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他人之路,因为只有通过对外部世界的破坏和征服,才能满足其无尽的内在冲动。
一旦某人坐进了小丑车,就很难把他拉出来。在小丑车中,理性大脑长期被感性大脑欺凌和虐待,以至于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无法想象除了讨好感性大脑、证明感性大脑的合理性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它不能与感性大脑产生矛盾,也不能质疑感性大脑的前进方向。如果有人建议它反抗感性大脑,它就会发怒。一旦坐进小丑车,人就没有了独立的思想,没有了正确看待冲突、改变信仰或者观点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思想成了小丑车的人完全放弃了个人身份。
小丑车的隐喻启发了古代哲学家,于是他们警告世人不要过度放纵和崇拜情感。[17]正是对小丑车的恐惧激发了希腊人和罗马人传授美德的行为,后来基督教教会也宣扬了禁欲和克己。[18]古典哲学家和教会都看到了自恋和狂妄自大造成的破坏,也都认为控制感性大脑的唯一方法是剥夺它的生存空间,给它尽可能少的氧气,这样就能防止它爆发并破坏周围的世界。这种思想催生了经典假设:成为一个好人的唯一方法是让理性大脑胜过感性大脑,让理智胜过情感,让责任胜过欲望。
在人类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人类都是残酷、迷信、未受过教育的。中世纪的人把折磨猫当成一项运动,他们带着孩子去看盗贼在本地的城市广场上被切掉睾丸。[19]那时的人们是虐待狂,是冲动的浑蛋。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世界并不是宜人的居住地,因为每个人的感性大脑都在狂奔。[20]因此经典假设出现了,它是介于文明和完全混乱状态之间的唯一屏障。
然而,在最近两百年内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人们制造了火车和汽车,发明了中央供暖和一些别的好东西,经济繁荣满足了人类过往的所有冲动。人们不用再担心吃不饱,也不用担心因为侮辱领主而被杀掉。生活变得更舒适、更简单,人们现在有大把的空余时间,坐下来思考他们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什么存在主义,还为此发愁。
于是,到20世纪末期一些为感性大脑而斗争的运动出现了。这确实解放了感性大脑,并且对于数百万人来说,把感性大脑从理性大脑的无情镇压中解放出来是难以置信的疗愈,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问题是人们在反方向走得太远了,他们从认识并尊重自己的感觉出发,到达了另一个极端,即相信感觉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在经典假设下长大的中产阶级雅皮士们,成长的过程非常悲惨,长大之后才开始重视感觉这件东西。因为这些人在生活中从未遇到过除了“觉得糟糕”以外的任何问题,所以他们错误地认为感觉是唯一重要的东西,理性大脑的束缚是不合时宜的干扰。很多人把为了感性大脑而关掉理性大脑称为“精神成长”,并且自我说服,声称成为只关心自己的讨厌鬼更能让他们大彻大悟。其实,他们只是沉迷于从前的感性大脑而已,那是同一辆小丑车,只是漆上了新的精神油漆。[21]
过度压抑情绪是会导致希望危机的。[22]压抑情绪的人否定自己的感性大脑,让自己对周围的世界感到麻木。这种人排斥自己的情绪,拒绝做出价值判断,也就是不能决定一件事比另一件事更好还是更糟。结果,他们对生活麻木不仁,对自己做过的决定漠不关心。他们无法与别人相处,情感关系受挫。最终,长期的冷漠使他们不得不面对令人不适的真相。毕竟,如果没什么事是更重要或更不重要的,那么就没有理由做任何事。如果没有理由做任何事,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另一方面,过度放纵情绪也是不好的。否认自己理性大脑的人会变得冲动又自私,会扭曲现实以迎合自己的异想天开,但是他们永远不能感到满足。他们的希望危机是,无论吃多少、喝多少、占有多少、做多少次爱,都不会觉得满足,一直感觉不到意义,一直认识不到什么是重要的。他们将永远在绝望的跑步机上跑着,永远奔跑,但永远不能前进。如果在某个时刻停下,那令人不适的真相就会立刻赶上他们。
我知道,我又写得太戏剧性了。但是,理性大脑,我必须要这么做,否则感性大脑会感到无聊然后合上这本书。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些书引人入胜?并不是你在翻那些书,而是你的感性大脑在阅读。你享受的是期待和悬念,是发现时的喜悦和合上书时的满足。好的作品能够同时和两个大脑对话并刺激它们。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和两个大脑对话,将它们整合成一个合作、协调、统一的整体。如果自我控制是理性大脑自视过高产生的错觉,那么自我接纳将拯救我们——接受自己的情感,与之合作而非对抗。但是要做到这种自我接纳,理性大脑,我们必须做一些工作。来,让我们谈谈吧。
致理性大脑的一封信
嗨,理性大脑:
最近过得怎么样?家人还好吗?你搞定报税表了吗?
哦,等一下。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我根本不在乎。
看,我知道感性大脑正在胡闹:也许是毁了一段重要的关系,也许是在深夜三点拨打令人尴尬的电话,也许是一直使用违禁药物。我知道你希望自己对一些事有控制权,却无法做到。我还能想到,有时候,这一切都让你失去了希望。
但是,听着,理性大脑,还记得你为什么非常讨厌感性大脑吗?因为它那些渴望和冲动,因为它那糟糕的决策能力。你需要找到与它产生共情的方法,因为共情是感性大脑唯一能理解的语言。感性大脑是个敏感的家伙,毕竟它是由那些该死的感觉组成的。虽然我希望它不是这样的,我希望你给它看过信用卡还款账单后它就能做出理智的决定,但是它做不到。
与其用事实和道理炮轰感性大脑,不如问一下它的感觉。比如这样问:“嗨,感性大脑,你对今天去健身感觉如何?你对换个行业感觉如何?你对卖掉一切后搬到大溪地去感觉如何?”
感性大脑不会用语言回应。它的反应太快了,会直接以感觉来回应。所以,理性大脑,跟它打交道时你得学聪明些。
感性大脑可能会用单一的情绪,比如懒惰或者焦虑来回应,也有可能把多种情绪混在一起来回应,比如一点点兴奋伴随着一小撮愤怒。无论它如何回应,你,作为理性大脑(又名“在颅骨里负责任的那个大脑”),在面对任何情绪时都要保持镇定,不评判是非。觉得懒惰?没关系,我们都有感到懒惰的时候,不用急着去健身。
重要的是,让感性大脑有机会表达它所有棘手的、扭曲的情绪。你要让它把情绪抒发到可以呼吸的地方,抒发得越多,它在意识汽车方向盘上的抓力就越弱。[23]
然后,当你觉得已经理解了感性大脑时,就可以开始用它理解的方式和它对话。也许可以让它考虑一下某些新行为的好处,比如提醒感性大脑锻炼后的感觉有多么好,在夏天美美地穿着泳衣感觉有多么好,实现目标时有多么强烈的自豪感,在遵守了自身价值观、成为所爱之人的榜样时有多么开心。
你需要像与菜市场小商贩讨价还价那样来和你的感性大脑谈判,要让它认可这是一笔好买卖。不然的话,你们俩就只能挥着双手,大喊大叫,却得不到任何结果。或许,一旦做过一些感性大脑不喜欢的事情,你就要同意做一些它喜欢的事情。比如可以看喜欢的电视节目,前提是只能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一边运动一边看;可以和朋友一起外出,前提是已经付清了当月的信用卡账单。[24]
先从简单的事情开始做起。记住,感性大脑非常敏感,而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当你像前面说的那样,提议做一些轻松并在情绪上有好处的事情后,就需要观察一下感性大脑的情绪反应。如果情绪是积极的,它就会愿意朝那个方向前进一点儿,仅仅是一点儿!要记住:感觉是会变的,所以我们要从简单的事做起。感性大脑,今天只要穿上运动鞋就算成功了,让我们看看这样之后会发生什么。[25]
但感性大脑的情绪也可能是负面的。这时候你就要接受这种负面情绪,并提出另一种妥协的方案,看看它如何反应,然后重复以上步骤。
切记,在这个过程中你想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对抗感性大脑,这只会让情况更糟糕。要我说,你永远、永远都不会赢。感性大脑永远是握着方向盘的那个。因为感觉糟糕而和感性大脑战斗,只会让感性大脑感觉更糟。你干吗要这么做呢?理性大脑,你应该是聪明的那一个。
与感性大脑的对话将以这种方式循环往复,持续数天、数周乃至数月,甚至数年。大脑之间的对话需要练习。对于某些人来说,练习意味着学会认识感性大脑释放出的情感。有些人的理性大脑忽视感性大脑太久了,以至于需要一段时间来专门学习如何倾听。也有些人面临相反的问题:他们必须训练理性大脑大胆表达,迫使其独立提出和感性大脑不同的想法。他们将不得不扪心自问,如果感性大脑是错的该怎么办?然后考虑替代方案。一开始,这对他们来说是困难的。但是这样的对话发生得越多,两个大脑越能够互相聆听。感性大脑会释放出不同的情绪,而理性大脑将更好地知道如何帮助感性大脑在人生道路上安全行驶。
这就是心理学中所谓的“情绪调节”,基本上就是学习如何在人生道路上放置一堆“护栏”和“单行道路标”,以防止感性大脑从悬崖上掉下去。[26]这是艰难的工作,但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工作。
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理性大脑。自我控制是一种幻觉,这种幻觉在两个大脑步调一致、想要完成相同的动作时产生,并给人带来希望。反之,当理性大脑和感性大脑不一致时,人会感到绝望。要想始终如一地抓住这种幻觉,唯一方法是让两个大脑不断沟通,步调一致,遵从同一套价值体系。这是一种技能,就像玩水球或者舞刀一样。你可能会划破手臂、血流满地,但这是为了入门必须要付的代价。
理性大脑,有些东西是你已经拥有的。你可能没有自我控制,但是你确实可以控制意义。这是你的超能力,是你的天赋。你可以控制冲动和情感的意义,可以用合适的方式解释它们,你有绘制地图的权力。这是种强大的能力,因为我们赋予情感的意义经常可以改变感性大脑对情感的反应。
这就是你产生希望的方式。你能以一种深刻而有用的方式解释感性大脑朝你扔来的那些垃圾,从而让未来在感觉上舒适快乐、硕果累累。与其忙着为冲动辩护,让自己成为冲动的奴隶,不如冷静地思考和分析,改变冲动的特质和形状。
上述行为基本上就是一次心理治疗的全部内容,主要涉及自我接纳和情商等问题。让理性大脑学会解释情感、理解感性大脑,而不是审判它、认为它是邪恶的,这整套动作就是认知行为治疗和接纳与承诺疗法的基础,也是许多其他临床心理学家发明的有趣疗法的基础。这些疗法能够帮助改善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希望危机通常始于一种无法控制自己或者命运的感觉。我们觉得自己成了世界的受害者,或者更糟,成了我们自己思想的受害者。我们要么与感性大脑做斗争,试图击败它并使其屈服;要么做完全相反的事,盲目地跟随感性大脑。因为相信经典假设,我们嘲笑自己,逃避世界。在许多情况下,现代社会的富足和连通性只会加重自我控制的幻觉产生的痛苦。
但是,理性大脑,你要以感性大脑的方式和它互动,创造一个可以让感性大脑产生最好而不是最糟冲动的环境。这是你的任务,你无从逃避。不管感性大脑朝你扔来什么,都要接受并与之合作,而不是对抗。
而其他的东西——所有的判断、假设以及自我提升——都是幻觉,永远都是。理性大脑,你没有控制权,你以前从未有过,今后也不会有。但是你也不必失去希望。
安东尼奥·达马西奥最终写了一本著名的书,名为《笛卡尔的错误》,写到了他从艾略特身上获得的经验,以及他的许多其他研究成果。他在书中认为,就像理性大脑产生基于事实、合乎逻辑的知识一样,感性大脑也会产生一种承载着价值观的知识形式。[27]理性大脑将事实、数据、观察结果联系起来,感性大脑也将相同的事实、数据、观察结果联系起来,做出价值判断。感性大脑决定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值得向往的,什么是不被需要的。最重要的是,感性大脑决定了什么是我们应得的,什么是我们不值得争取的。
理性大脑是客观且实际的,[28]感性大脑是主观且相对的。无论我们做什么,永远都没办法把一种形式的知识转化为另一种,这是关于希望的真正的问题所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在道理上都知道应该少吃碳水化合物,应该早起,应该戒烟,但是在感性大脑中的某个地方,我们认为不值得去完成这些事情,不配做这些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做这些事的时候感觉心情很糟糕。
这种“觉得自己不配”的感觉通常来自从前发生过的一些糟糕事情。我们遭受了一些太过可怕的磨难,以至于感性大脑认定自己应该遭受那些不好的经历。因此,尽管理性大脑有更全面的认识,感性大脑还是决定重新经历那些磨难。
这是自我控制的根本问题所在,这是希望的根本问题所在——不在于未经训练的理性大脑,而在于未经训练的感性大脑,在于感性大脑已经接受了关于自身和世界的一种错误的价值观。心理治疗工作的真正成果则在于:使我们的价值观和自身保持一致,进而,使我们的价值观与世界保持一致。
换句话说,问题不是我们不知道怎么避免被揍,而是某个时候,可能是很久以前,我们挨了揍,但在揍回去之前就认输了。
①大溪地是位于南太平洋的度假胜地,被称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