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起左手
刘 圆
我父亲兄弟姐妹共四个,父亲是家中的老小,所以,打我记事以来,爷爷奶奶已年近古稀了。父亲一年只回几次家,待的时间加起来连半个月都没有,爷爷能够认识我是谁,就足以让我开心好半天。老年痴呆症夺去的,不仅仅是爷爷对孙女的疼爱,也造成孙女只知道父母的爱,却拼凑不完整“疼爱”这两个字的遗憾。
我大姨家住的是平房,青砖小瓦,还用水泥抹平墙。对门的方奶奶老两口住的则稍微差了一点儿——红砖小瓦。风吹雨打让这小房子的墙壁有了不少的印记。推开大姨家的红漆大铁门,正对面就是方奶奶家那两扇青灰色的小铁门。说它是门也确实有些恭维它了,门那么小,根本挡不严实,底下的缝,高得连一只猫都能昂着头进去。于是,小时候我经常趴在地上,看方奶奶家的小院,若是夏天,就可以看到蜂儿拖着圆滚滚的肚子摇摇晃晃地飞进去。
这时,小铁门经常会“吱呀”一声打开。方奶奶提着小篮子要去买菜。她似乎早已对我的“偷窥”见怪不怪,却又每次瞪大小眼睛,笑着说:“乖丫头,快起来!地上凉!”一边说一边将我扶起来,弯腰为我拍拍身上的灰,拉着我的手出去赶集。记忆中,她总是拉着我的左手。记忆中,她的腰从来就没有直过,我总以为她是为我弯腰,所以每当这时我总是立刻把腰挺得直直的。再大一点儿时,大到我已高过方奶奶时,我便笑眯眯地和奶奶一同弯腰。
究竟是为什么我会那么喜欢方奶奶家呢?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是因为那里有嗡嗡作响的蜜蜂吗?是因为那里有甜甜的蜂蜜吗?还是因为那里有葡萄藤,而我贪恋葡萄藤下的阴凉呢?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每次我去方奶奶家都会受到真诚的欢迎。从他们的眼里、笑里,我能感觉到一种朴实的情感,像乡村的风一样自然。
方奶奶总是拉着我的左手,以至于到现在我总是喜欢站在人的右边,拉着别人的右手。它已成了我下意识的动作,成了我寻求力量寻求肯定的行为。而对于老人,我也总是毕恭毕敬,因为岁月在他们的面容上留下的不只是岁月,还有令我敬畏的神秘。
与方奶奶相偎相依白首一生的方爷爷在某一天平静地离开了人世。后来,那片承载我童年岁月的平房被一栋一栋推倒了,那一片废墟将成为漂亮时尚的小区,方奶奶也搬去与她的孙子一起生活了。当我知道这一切后,气喘吁吁地奔到方奶奶家时已是黄昏。房子没有了,葡萄藤没有了,连嗡嗡作响的蜂儿也没有了,只剩下那一堵斑驳的红砖小墙瑟缩在那里,我想重新趴在地上看方奶奶家院子里的情况,但是,小铁门也已经倒了。于是,我爬上墙头,面对夕阳,坐在红砖小墙上,耳边响起了方奶奶那一声声慈祥的“乖丫头”。我抬起头,眯着眼睛,张开双手,微风从指尖划过,依稀感觉有人牵起了我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