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后记

在处理施雷伯大法官病史的过程中,我曾刻意地限制自己,尽力不去解析,并且对那些接受过精神分析训练的读者们给予充分的信任,相信他们能够从那些材料中得到更多的收获,而不会局限于我曾明确言说的内容;同时,这些读者也肯定可以很容易地把材料之间的关联线索收紧,从而自行得出我所遥指的结论。很幸运的是,施雷伯的自传也引起了我所在领域中其他一些作家的注意,从他们的著作中,我们又有了更多的认识,知道了从那些幻想的象征性内容,以及这个如此富有创造力的妄想症病人的妄念中究竟还能发掘出什么内容[1]。

在我的关于施雷伯的研究报告发表之后,我又在偶然间获得了一些新的认识,让我可以对施雷伯的一种妄想作出更准确的界说,并把这种妄念的丰富的神话关联揭示出来。在前文中我曾提到过病人与太阳的特殊关系,并将其解释为“父亲象征”的一种升华形式。在病人的妄想中,太阳用人类的语言对他开口说话,从而以一种生物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病人则习惯于虐待太阳,对它大声恐吓。他还宣称,每当他转身朝向太阳并对其大声说话时,太阳的光芒就会在他面前变得苍白。在他“康复”之后,他又自夸可以平静地直视太阳而只感到轻微的晕眩,而这在他患病之前绝对是不现实的。

这种直视太阳而又不感眩晕的能力很让人不解,它与某些神话大有关系。赖纳克(Reinach)的著作曾告诉我们,远古的历史学家们都认为,只有鹰才有上述能力[2],因为它们居住在天空的最高处,从而也就变得与天堂、太阳、闪电都尤其接近[3]。同样也是在赖纳克的著作中,我们还得知了鹰的另一种习性,它们会在接受自己的后代之前,首先给它们一场考验。那些在直视太阳时眨眼的幼鹰会被逐出鹰巢。

这则动物神话的重要意义是毋庸置疑的。很显然,在这则神话中被赋予鹰的这种神圣的习俗,其实正是我们人类自己的。加诸幼鹰之上的是一种严酷的考验,一种对血统的检验;而这种习俗正是许多古代人类种族都有的。居住在莱茵河流域的凯尔特人会把他们的初生婴儿交给这条河,让它来证实他们是否真是这个种族的骨血。生活在今黎波里的赛里(Psylli)部落自称是一种蛇的后代,他们会让他们的孩子去接触那种蛇,只要是正统的后代,就可以免遭蛇咬,即便被咬也能很快康复[4]。在所有这一类考验背后都隐藏着同一种认识基础,由此我们将进一步看清原始人的图腾思维方式。一个部落的图腾,乃是某种动物或者是自然界中被认为有灵性的力量,在那个部落看来,他们就是从那种图腾中来的;图腾会善待这个部落,就像对待它的孩子一样,因为这个部落崇拜它,而且将其尊奉为整个部落的父亲。关于图腾崇拜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注定要促成我们对于宗教的一种精神分析式理解。

鹰让它们的幼鸟直视太阳并且要求它们不感到眩晕,从这种习俗看来,仿佛鹰就是太阳的后代,正把它们的后代送入一种古老的考验。而当施雷伯宣称自己具备直视太阳而不感眩晕的能力之时,他其实是在借神话的语言重申他与太阳之间的亲缘关系,并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我们的推想:太阳正是父亲的象征。我们都还记得,施雷伯在病中曾直率地表露了他对自己家族的自豪(“施雷伯家属于那种所谓‘最高贵’的群体”)[5],我们更在他的童年中找到了让他因女性愿望幻想而患病的动机,由此,他的那些妄想特性与其疾病根源之间的关系也就清晰可见了。

是为后记,记的是这次分析妄想症病人的一些所得,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荣格曾经的断言——人类制造神话的能力至今尚未枯竭,今天的我们和最古老的祖先一样在进行这种创造,只不过是只在心理症中进行而已——是多么的深刻。在此,我要再强调一遍:在创造宗教的能力上情况也是一样。我相信,一个新的时代马上就会到来,我们精神分析学家早已表达过的一种观点将得到普及:我们原本以为精神疾病只具备“个体发生性”,但其普遍意义上的“系统发生性”却终将被证实——在梦和心理症中,我们又重新找到了人身上潜伏的那个孩子,他有古怪的思维,古怪的情感。另外,在这场上演在梦和心理症的舞台之上的戏剧里,除了孩子,还有一个角色,那是一个野蛮人、原始人,他也会在梦和心理症中出现,就好像他总是在我们对古人类或其他人种的研究工作中显出形迹一样。

[1]参见荣格所著的《Wandlungen und Symbde der Libido',Jb.psychoanalyt.psychopath.Forsch.3 and 4》(1911,pp.164 and 207);[s.]Spielrein《Uber den psychologischen Inhalt eines Falles Von Schigophrenic(Dementia praecox)’,Jb.psychoanalts.psychopath.Forsch.3》(1911,p.350)。

[2]参见赖纳克所著的《祭祀、神话及宗教》(190—1912)第三卷(1908)。

[3]根据赖纳克的记述,鹰的形象会被安放在施放“魔法”闪电之职的神庙最高点。

[4]参见赖纳克的论述。

[5]参见施雷伯的《备忘录》。值得注意的是,德文的“高贵(Adel)”一词,和“鹰(Adler)”是不无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