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退场

〔伊阿宋偕众仆人自观众右方上。

伊阿宋　啊，你们这些站在这屋前的妇女呀，那做出了这可怕的事情的女人——美狄亚——究竟在家里呢，还是逃跑了？如果她不愿遭受王室的惩罚，她就得把她的身子藏入地下，或是长了翅膀腾上天空。她既然杀害了这地方的主上，还能够相信她可以平安地逃出这屋子吗？可是我对她的关怀远不及我对我的孩子们。那些被她害了的人自然会给她苦受的；我乃是来救我孩儿的性命的，免得国王的亲族害了他们，为了报复他们母亲的不洁的凶杀。

歌队长　啊，伊阿宋，不幸的人呀，你还不知道你遭受了多么大的灾难；要不然，你就不会说出这话来了。

伊阿宋　那是什么灾难呀？难道她想要杀我？

歌队长　你的儿子叫他们母亲亲手杀死了！

伊阿宋　哎呀，你说什么？女人呀，你竟自这样害了我！

歌队长　你很可以相信，你的孩子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伊阿宋　她到底在哪里杀的？在屋里呢，还是在外面？

歌队长　开开大门，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孩子们遭了凶杀。

伊阿宋　仆人们，赶快下木闩，取插销，让我看看那双重的、可怕的景象，看见孩子们死了，还看见她——血债用血还！

〔美狄亚带着两个孩子的尸首乘着龙车自空中出现。[1]

美狄亚　你为什么要摇动，要推开那双扇门，[2]想要寻找这些死者和我这凶手？快不要这样浪费功夫！如果你是来找我的，那你就快说你想要什么！你的手可不能挨近我，因为我的祖父赫利奥斯送了我这辆龙车，好让我逃避敌人的毒手。

伊阿宋　可恶的东西，你真是众神、全人类和我所最仇恨不过的女人，你敢于拿剑杀了你所生的孩子，这样害了我，使我变成了一个无子的人！你做了这件事情，做了这件最凶恶的事情，还好意思和太阳、大地相见？你真该死！当我从你家里，从那野蛮地方，把你带到希腊来居住的时候，我真是糊涂；到如今，我才明白了，你原是你父亲的莫大的祸根，原是那生养你的祖国的叛徒，原是上天降下来折磨我的！自从你在你家里杀死了你的兄弟以后，你就上了那有美丽的船头的阿尔戈，你的罪行就是这样开始的。后来你嫁给我，替我生了两个孩子，却又因为我离开你的床榻，竟自这样杀害了他们！从没有一个希腊女人敢于这样做，我还认为我不娶希腊女儿，娶了你，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呢！哪知这是一个仇恨的结合，对于我真是一个祸害，我所娶的不是一个女人，乃是一只牝狮，天性比提尔塞尼亚的斯库拉[3]更残忍！可是这许多辱骂并不能伤害你，因为你生来就是这样无耻！啊，你这作恶的、杀害亲子的人，去你的吧！我要悲痛我自己的不幸，我再不能享受新婚的快乐，也不能叫我所生养的孩子活在世上，对我道一声永诀，我简直完了！

美狄亚　假如父亲宙斯还不知道我待你多么好，你做事多么坏，我就要说出许多话来同你辩驳。可是你并不能鄙弃我的床榻，拿我来嘲笑，自己另外过一种愉快的生活。那公主和那把女儿嫁给你的克瑞昂，也不能不受到一点惩罚，就把我驱逐出境。只要你高兴，你可以把我叫作牝狮，或是住在什么提尔塞尼亚地方的斯库拉。可是你的心已被我绞痛了，我做这事本是应该！

伊阿宋　可是你也伤心，这些哀痛你也有份。

美狄亚　你很可以这样相信；我知道你不能冷笑，就可以减轻我的痛苦。

伊阿宋　啊，孩儿们，你们的母亲多么恶毒呀！

美狄亚　啊，孩儿们，这全是你们父亲的疯病害了你们！

伊阿宋　可是我并没有亲手杀害他们。

美狄亚　可是你的狂妄和你的新结的婚姻却害了他们。[4]

伊阿宋　你认为你为了我的婚姻的缘故，就可以杀害他们吗？

美狄亚　你认为这种事情对于做妻子的，是不关痛痒的吗？

伊阿宋　至少对于一个能够自制的妻子是这样的；可是在你的眼里，一切都是坏事。

美狄亚　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正好使你的心痛如刀割！

伊阿宋　呀，你头上飘着两个报仇人的魂灵！

美狄亚　神明知道是谁首先害人的！

伊阿宋　神明知道你那可恶的心！

美狄亚　随你恨吧！我也十分憎恶你在那里狂吠！

伊阿宋　我对你还不是一样！可是我们要分开是很容易的。

美狄亚　怎么个分法？怎么办？难道我还不愿意？

伊阿宋　让我埋葬死者的尸体，哀掉他们。

美狄亚　这可不行，我要把他们带到那海角[5]上的赫拉的庙地上，亲手埋葬，免得我的仇人侮辱他们，发掘他们的坟墓。我还要规定日后在西绪福斯的土地上，举行很隆重的祝典与祭礼，好赎我这凶杀的罪过。我自己就要到埃瑞克透斯的土地上，去和埃勾斯，潘狄昂的儿子，一块儿居住。你这坏东西，你已亲眼看见你这新婚的悲惨的结果，你并且不得好死，那阿尔戈般的破片会打破你的头颅，[6]倒也活该！

伊阿宋　但愿孩子们的报仇神和那报复凶杀的正义之神，把你毁灭！

美狄亚　哪一位神明或是神灵[7]会听信你，听信你这赌假咒，出卖东道主[8]的家伙？

伊阿宋　呸，你难道不是一个可恶的东西，杀孩子的凶手！

美狄亚　快回家去埋葬你的新娘吧！

伊阿宋　我就去，啊，我的两个孩儿都已丧失了！

美狄亚　这还不是你哭的时候，到你老了再哭吧！

伊阿宋　我最亲爱的孩儿啊！

美狄亚　对他们的母亲，他们是亲的，对你，哪能算亲？

伊阿宋　可是你为什么又把他们杀死呢？

美狄亚　这样才能够伤你的心！

伊阿宋　哎呀，我很想吻一下孩子们的可爱的嘴唇！

美狄亚　你现在倒想同他们告别，同他们接吻，可是那时候，你却想把他们驱逐出去呢。

伊阿宋　看在神明面上，让我摸摸孩子们的细嫩的身体！

美狄亚　这不行，你只是白费唇舌！

伊阿宋　啊，宙斯呀，你听见没有？听见我怎样被人赶走，听见这可恶的、凶杀的牝狮怎样叫我受苦没有？

（向美狄亚）我哀掉他们，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恳求神灵作证，证明你怎样杀死了我的孩儿，怎样阻拦我去抚摸他们，安葬他们的尸体。但愿我不曾生下他们，也免得看见你把他们杀害了！

〔美狄亚乘着龙车自空中退出。

〔伊阿宋偕众仆人自观众右方下。

歌队　（唱）宙斯高坐在奥林波斯分配一切的命运，[9]神明总是作出许多料想不到的事情。凡是我们所期望的往往不能实现，而我们所期望不到的，神明却有办法。这件事也就是这样结局。[10]

〔歌队自观众右方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