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图与规范
按照一般的说法，摄影构成常被简称为摄影构图，但摄影构成包含更丰富的内容。本章的论述采取简约的定义，专注于摄影的平面构成和色彩构成，并将其统称为构图。
关于构图问题，中国古典文化中，书法、绘画、建筑、服饰和工艺美术等无不讲究“章法布局”，对称以追求和谐，均衡以达成统一，对比以突出主旨，变化以彰显风格。《辞海》中对构图的定义是：“‘构图’是造型艺术术语，指艺术家为了表现作品的思想内容和美感效果，在一定的空间，安排和处理人、物的关系和位置，把个别和局部的形象组成艺术的整体。”这一定义将构图的目的以及构图的方式概括得较为完整。构图就是艺术家对自己手中素材的取舍、排列和组合，以凸显主题、传达情感、体现意义，从而使之成为一件完整的艺术作品。如何构图要遵循一定的规律，这些规律是人们经过长期的艺术创作实践逐步形成的独特审美习惯。比如人们普遍认为圆给人以完满的感觉、黄金分割是最佳比例等。
从构图来评价一幅摄影作品，涉及的是摄影作品的审美特征。虽然观看者的审美行为具有差异性，不过人们也常常能对摄影作品的形式美感做出相近的评价。这说明摄影审美的规律具有一定的普适性。
对于各种艺术形式来说，由于所运用的构成手段迥异、造型方式不同，表现形式自然也相去甚远。研究摄影构图就是要研究如何通过构图形式、色彩、光线、透视等手段使得画面得以完美呈现，以达到主题突出、具有视觉吸引力和情绪感染力的效果，这对于摄影创作意义深远。摄影构图是指“运用摄影的手段，在画面中经营位置，进行结构和布局，把各种造型元素、画面元素有效地组织成一个整体，以最佳的形式表现主题思想和审美情感”[3]。从广义的角度来说，摄影构图其实是摄影的一种思维方式，是摄影师在创作的过程中，在脑海里进行的一系列理解、判断、取舍的思维方式。从狭义的角度来理解，就是有机安排元素以形成一定的艺术形式。摄影构图有其长期以来形成的基本规范。摄影构图的原理和规范是前人经验的总结，了解掌握这些基本规律，可以帮助摄影者更完整地叙事、表意和传情，从而有可能创作出更具有艺术性和审美价值的摄影作品。
一、构图形式
（一）画面布局
摄影审美，最为直接的视角就是从“三大构成”之一的平面构成的角度来看一幅摄影作品的画面布局，要考虑基本元素点、线、面的运用，主从关系的安排以及边框、画幅等影响构图形式的元素。
1.点、线、面
点、线、面，是平面构成的三大基本元素。点的移动形成线，线的不断聚集形成面。线与线交叉形成点，几何上的点没有大小，只有位置。但是从艺术的造型来看，点不仅有位置、大小、面积，甚至还有形态，有着非常明确的方向性和目标性。它可以是实点，也可以是虚点；可以是主体，也可以是陪体。人根据自我主观意志的需要安排点，以达到平衡画面、力的中心、视觉冲击、丰富内容、寓意表达等目的。如水天一色的江面上的一只帆船、蜿蜒盘桓的山路上的一个人，都是以点来支撑画面、表现主题的。摄影作品中，点的作用非常突出，连续的点可以产生韵律和节奏，大小不一的点可以塑造空间感。点作为摄影作品的主体，就是视觉中心；作为陪体，运用明暗、遮挡、色彩、光线、面积、虚实等方式，使点和主体相呼应以调和画面，使主体更加和谐而凸显。需要注意的是，点的大小、位置很关键，黄金分割法则等规范运用是否妥当可以决定作品审美的成败。
线主要有直线、曲线和虚线、实线之分。垂直的线使人产生急剧上升、猛然降落的感觉；水平的线给人以安静、稳定的感觉；斜线有积极向上、稳步前进之感；曲线富有动感和韵律，比如沙漠风景、山川河流、人体等；粗线稳重，细线锐利；实线有切割之感，虚线则呈现出缓缓过渡的状态。线条在摄影构图中表现力极为丰富。摄影师在摄影造型的过程中，可以充分挖掘线条的方向性特征，比如利用人的目光、火车轨道、道路、河流等线条突出主体，赋予画面意义。线条运用得当，不仅可以塑造形式美感，也可以给人以强烈的情感冲击和心理暗示。一般来说，线条很少作为主体出现，线条的主要作用有三点：第一，切割画面空间，以突出层次感；第二，表明画面区域，以突出细节；第三，利用摄影技术（长时间曝光、移动摄影等）手段，以烘托气氛。
面是由线的移动轨迹构成或是点的面化而构成的，它在画面中常常以陪体或者环境的形式出现，主要作用在于营造气氛、塑造空间。面的形状、空间、颜色不同，所产生的视觉效果不同。当面很窄的时候，给人以紧张、压迫感，而大面积则会让人感觉舒畅。在摄影作品中，只要能将主体衬托出来，就有了面的概念，留白、留黑也是面的一个体现。
在摄影构图中，“减法”是一项重要原则，因此画面中所有点、线、面的出现都应该具有它不得不出现的理由。
2.主体、陪体、环境的安排
一幅好的摄影作品，主体、陪体、环境的安排一定是根据拍摄者的主观意愿精心选择的结果，个人风格不同、心境不同、主题不同、认知不同，安排也就不同。根据前人长期实践的结果，关于摄影构图中主体、陪体、环境的安排有许多经验性总结，比如黄金分割法则、平衡式构图、对角线构图、九宫格构图、垂直线构图、曲线式构图、框架式构图、斜线式构图、向心式构图、三角形构图、对称式构图、变化式构图、X式构图、紧凑式构图等。学习摄影，常常要从摄影如何构图这一类基础性问题入手，并不是因为构图法本身的权威性，而是这些规律性的理论知识可以帮助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进行更进一步的创作。
如何安排主体是摄影者确定了自己的拍摄目的和意图之后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将主体安排在整个画面最显眼的位置是我们的追求，那么，到底什么位置才是最显眼的位置呢？上一段列举的诸多构图法可以作为重要参考。将主体放在九宫格交叉点上，是较为符合人类视觉习惯的位置，可以突出主体，使之成为视觉中心；将主体安排在对角线上，则可以产生线条的汇聚趋势，使之富有动感，比如拍一把勺子，你把它横拍、竖拍都不如对角线式拍更具有美感；拍摄溪流、曲径、山川、铁轨等时，为了尽可能凸显拍摄对象的美感，常常采用曲线式构图，使主体富于变化，从而产生韵律感。其他构图法也有其非常明显的作用，比如斜线式构图可以表现运动、倾斜、动荡、紧张等效果，三角式构图则使画面稳定等。当然，在采用某种构图法时，除了考虑它凸显主体的优势之外，也要考虑每种构图法都有其不足之处，比如对称式构图可以使画面保持平衡，却显得呆板而缺少变化。主体的安排需要根据对象不同、主题不同而随机应变。
当然，主体安排并不是大头贴式地根据构图法随意粘贴，需要与陪体、空白紧密配合，只有这样才能使一幅作品主题意义完整。陪体的安排对主体有着非常关键的影响，它不仅可以衬托主体，使主体突出，甚至还可以和主体相辅相成，并足而立。比如，当你要用一幅照片表达一位学生学习用功，绝不是在一张与两寸照无差别的照片上配上一段“此人学习用功”的文字说明，而是应该借助书本、电脑等陪体一同呈现，甚至为了更加突出这位学生刻苦学习的形象，要选择一些与他所学专业相关的书籍并拍摄清楚书名，以证明他不是在看武侠小说。一幅完整的照片，环境因素一定不可或缺，也就是画面留白；环境可以渲染氛围，使画面构图充满灵性。环境处理得当，能使画面有虚有实、有疏有密，并能使画面气韵生动、思路流畅、节奏和谐。
摄影画面所要表现的主题对象是否突出，是衡量构图的主要标准之一。摄影画面必须正确处理好主体、陪体、空白等的关系，做到主次分明，相互照应，轮廓清晰，条理和层次井然有序。主体、陪体、空白的安排都有其所要表现的主题、意境、语境和意图。
【案例精选】摄影如何表达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蒂皮·德格雷（Tippi Degre）《我的野生动物朋友》
以风靡网络的《我的野生动物朋友》中一组“小蒂皮与大象”的照片（图4-1）为例，在主人公蒂皮的父母所拍摄的这组照片中，在大自然环境中成长的蒂皮与大象近距离接触。小蒂皮站在大象的前方若无其事地行走或者仰头喝水，大象则低头缓进或窝在沙土里。这一系列照片中，主题通过人（主体）、动物（陪体）、大自然（环境）得以充分体现，蒂皮、大象、草原融合得天衣无缝，无不表现出人与野生动物和谐相处的主题。不仅是在拍摄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摄影作品中，在大多数情况下，摄影作品主题的完整呈现都需要主体、陪体、环境三者共同承担表意功能。
图4-1 〔法〕蒂皮·德格雷（Tippi Degre）：《我的野生动物朋友——蒂皮与大象》，2002年
3.边框、画幅对于构图的重要性
“无边框无构图”，边框对于构图有着重要意义。边框是拍摄者对现实世界的取舍；把符合自己主题、能表达自己意图的画面通过边框集中起来，使得边框内的画面更精彩、典型而富于表现。
画幅与边框密切相关，有三种最常见的画幅形式，即横画幅、竖画幅、方画幅。横画幅运用较为广泛，它适应人类的生理特征，符合人们观察事物的视觉习惯，给人以稳定感。在强调地平线、事物的横向排列，物体的横向运动以及有节奏地高低起伏时，选择横画幅可以得到很好的表现。竖画幅与横画幅相反，它利于对垂直线景物的呈现。竖画幅拍摄常常与仰拍、俯拍相结合。仰拍，可以使被拍摄主体显得高大、挺拔、庄严，比如自由女神雕像、毛泽东雕像等的拍摄；俯拍则利于展现事物在一个平面上的延伸，突出远近层次感。方画幅，即正方形画幅，它既照顾了水平线，又照顾了垂直线，较适用于稳定、均衡、严谨、庄重的主题拍摄。
边框、画幅的选择和运用，要根据自己的主题以及所要表现的意境来调整。由于摄影的瞬间性，在实际拍摄过程中，或许来不及思考边框及画幅的影响，所以要给后期剪辑预留足够的空间，也就是说，应适当放宽边框限制。
（二）构图形式的韵律、冲突与关系
画面中，主体、陪体、空白的构图形式不同，所传达的意义亦不同。根据前人的经验总结，每种构图法都有其自身的表现优势，本身没有强弱之分，运用者不同，才产生了优劣。要评判一幅作品构图形式的优劣，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去审视。
首先是韵律，韵律是画面的一种形式感觉，是人们视觉感知的因素和审美心理的体现，韵律也是摄影师表达自我非常重要的思维方式。韵律的产生方法有许多，包括重复、曲折、平衡等。如两个人并肩而行的重复可以产生韵律，河流的曲折延伸可以产生韵律，倒映在水面的桂林山水的均衡也可以产生韵律。且不论其主题以及拍摄者的意图如何，一幅摄影作品一旦产生韵律，就已经算得上是“好看”的摄影作品。如河堤上的一棵柳树并不一定好看，但是一排柳树就一定会好看；拍一段公路会让人不明所以，而拍下山路十八弯则一定算得上有视觉冲击力。为什么？因为产生了韵律。韵律对主题的表达而言，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我们拍照片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而已，每一幅精心创作的作品一定具有多种阐释，可以使人产生联想。
【案例精选】线条形成韵律、重复表达主题：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o Salgado）《攀援》
图4-2 〔巴西〕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o Salgado）：《攀援》，1986年
这张于1986年在巴西帕拉达高原露天金矿拍摄的照片（图4-2），展现了世界上最艰苦、最危险的劳动场面：数万矿工背着沉甸甸的矿土，靠摇摇晃晃的木梯爬上爬下，随时都有摔死的危险。怎么去表现矿工工作状态这一主题？萨尔加多采取了拍摄“大场面”形成韵律的方式，他并没有以怜悯的心情去放大个体矿工的痛苦来表现，而是以尊重的姿态关注了整个群体。在构图形式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矿工密密麻麻的竖线条式的背影，竖线条与水平线的静止不同，它所形成的视觉影像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垂直运动感，给人以压抑、紧张、不稳定的体验。此外，萨尔加多还采取了竖画幅拍摄方式，将不安全感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摄影师萨尔加多通过这样的镜头，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劳动场面，每一个矿工以同样的姿势进行着同样的劳动，整幅画面以重复形成了韵律，表现了主题，从一个独特的视角记录了矿工劳动的场面，反映出工人工作环境的落后，更深层的含义则是揭露了工人阶级的贫穷。萨尔加多说：“被摄者虽然衣衫褴褛，甚至赤身裸体，但是他们仍然具有人的尊严。我感到在我们的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不公平。良心驱使我把他们拍摄下来，借以引起人们的关注。”萨尔加多认为，人类的体力劳动生产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我们现在所拍摄的体力劳动照片，不久就会变成历史的遗迹。
其次是矛盾与冲突，通过巧妙地运用构图形式、构图元素点线面对主体、陪体、环境三者进行安排，可以使得主体和陪体、主体和环境、陪体和环境之间形成冲突，甚至三者之间都形成矛盾和冲突。比如一条马路充当一条切割线，将两边的风景相对立起来，一边是草原，一边是沙漠；又如市中心的钉子户，通过向心式构图法将主体凸显出来，从而与周围正在新建的高楼大厦形成对比。矛盾与冲突是现实的存在，构图形式可以帮助拍摄者很好地体现矛盾和冲突，从而增强画面的感染力和冲击力。
【案例精选】矛盾与冲突在画面中的体现：美联社《温暖圣诞》
图4-3 美联社：《温暖圣诞》，2006年12月19日
以美联社2006年12月19日发布的一张新闻照片《温暖圣诞》为例，圣诞帽和两个光着身子戏耍的孩子形成矛盾和冲突：圣诞节前夕的美国有这么热吗？这是一张新闻照片，真实性毋庸置疑。那么这幅照片是如何体现矛盾和冲突的？最主要的还是光膀子的孩子和圣诞帽这些内容，但是内容的呈现却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管是主体、陪体、环境三者的安排，富有动感的斜线式构图，还是利用景深强调主体并交代室外环境的构图形式，都共同作用于主题。当遇到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内容时，拍摄者头脑中的构图思维非常关键，只有将自己放在宏观视角，全面统筹内容和形式，才能抓住每一个瞬时的灵感和机会。这张照片之所以经典，就是运用一切构图形式凸显内容的矛盾和冲突，从而揭示和记录了2006年美国的“暖冬”，在生态平衡被打破的大环境之下，人们的生活规律发生了改变。
再次，画面中关系的建立。当众多元素被组合到一个画面中，各元素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当就可以建立画面美感，而一旦出现冗余，就会出现意义表达上的不合理，就会使得拍摄主题无法凸显。一幅摄影作品中所有的构成元素都应该有其独特的意义，不利于主题表达的任何元素都应该被排除在画面之外。当摄影师来到拍摄现场，对摄入对象的所有元素进行判断时，画面构图是否体现关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判断标准。
现实生活中各个事物之间都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关键是摄影师如何去发现这种联系，并将这种联系通过镜头的取舍定格下来，让原本消散在现场的事物之间的关系在摄影作品中得以强调。在摄影师摁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其实就已经选择和安排了某种关系，主次分明、疏密结合有度、主客体之间相辅相成或对比冲突，这一切都服务于主题的表达。就构图形式来说，对主体、陪体、环境的安排遵循基本构图法，可以帮助摄影师在画面中建立关系，这是基于前人经验成果之上的捷径。比如，关于对比关系的建立，向心式构图可以产生大与小的对比；斜线式构图、曲线构图、垂直构图可以产生动与静的对比；借助点、线、面，可以产生明与暗、冷与暖、虚与实等方面的对比，使得主体同画面中其他形象间形成差异，或者通过对比体现主体的某种特性。除了对比关系外，构图形式也可以帮助画面实现衬托、渲染、强调、烘托等关系的建立，从而凸显主题。
【案例精选】对比产生关系：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o Salgado）《埃塞俄比亚的饥荒》
《埃塞俄比亚的饥荒》系列图片（图4-4）所传达出来的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绝对不是随意摁下快门就可以产生的。照片中沙漠里干涸的树干将极端营养不良而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衬托得让人揪心，很难想象他是怎样与生存环境抗争而顽强地存活着的，照片催人泪下的力量达到了极致，任何的文字叙述都显得多余。萨尔加多是一个非常有思想、有情怀的摄影师，他是布列松之后难得一见的非常有纪实精神且注重摄影构图及艺术的摄影师。他通过摄影去表达他的人文关怀，关注人类的生命、生存。即使他一再强调自己的作品是新闻，而不是艺术，他却将摄影艺术的表现形式、构图方式运用得非常到位。
图4-4 〔巴西〕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o Salgado）：《埃塞俄比亚的饥荒》，1985年
韵律、矛盾、关系这三个方面是一幅摄影作品构图的思维方式，也是进行创作的重要方向。长久以来，人们从绘画等传统艺术形式中养成了具有一定规律性的审美习惯：当欣赏摄影作品时，人们自然而然地会判断这幅照片好看的点在哪里。就算业余人士不能准确表达自己“批评”摄影作品的要点，但也可以立刻判断出该作品是否让人“舒坦”或者是否产生“视觉奇观”，而考量的标准其实就是判断作品是否具有韵律、矛盾和关系。
（三）决定性瞬间：布列松作品评析
遵守所有的构图形式和规范非常重要，摄影的现场性决定了摄影不能随心所欲地改变画面结构、布局和景物描绘，而瞬间性又决定了一幅照片最好的状态只是一刹那，我们不可能重新排列布置，更不可能按照我们的主观意愿改变客观存在。虽然摄影艺术作品的创作有很强的主观性，但瞬间的灵感也是一去不回的。真正关键的问题是拍摄者要有发现美的眼睛和预判的敏感性，可以通过观察，判断并取舍那些有特征、有意义以及具有审美价值的素材，使这些素材在一瞬间组合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
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是所有摄影爱好者不能避开的话题，这是跨入摄影领域的一道门。布列松的所有作品都是拍摄得刚刚好，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能将画面呈现得如此惟妙惟肖。“构图”是摄影的空间，“快门”则是摄影的时间。布列松非常强调摄影的时空，他要求摄影画面非常完美。这和他自己极具预判性的洞察力和天分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得益于他长期的实践经验。他常常会在没有得到满意的画面构图形式之前站在一旁等下去，直到“所有元素都是平衡状态”，他才在最关键的“那一秒”抓住它。
布列松的摄影理论有其自身的特色，他对摄影的看法自成一派，尤以“决定性瞬间”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他认为，“好的摄影作品就是在一瞬间在一张照片里抓住它的全部精华”。秉持这个理念，布列松拍摄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如图4-5，这张照片的题材并不宏大，但是却一直被人们所称道：男孩抱着两个大酒瓶走在街上，踌躇满志的神情好像完成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人物的情绪自然而真实，就是这“一瞬间”爆发出极大的魅力，让人赏心悦目。这张照片同时也是布列松“微小事物成就宏大主题”的最好阐释。
【案例精选】决定性瞬间：布列松《买酒归来的男孩》
图4-5 〔法〕布列松：《买酒归来的男孩》，1958年
这幅照片（图4-5）的魅力除了男孩的天真可爱之外，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布列松在那一“瞬间”的抓拍。布列松有过这样一段论述：“在所有表现方法中，摄影是唯一的能把精确的和转瞬即逝的瞬间丝毫不差地固定下来的一种手段。”也就是说因为转瞬即逝所以珍贵，摄影留住珍贵的一瞬间而魅力永恒。布列松的抓拍从来不是盲目的，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非常强烈的美感，传递着摄影艺术的魅力。微小事物、平凡事物通过摄影师的镜头成就宏大主题，抓拍精彩瞬间可谓功不可没。巴黎拉丁区穆夫塔尔大街是一条古老的陋巷，居住着小商贩和贫困的市民。布列松在一个星期天早上拍摄了一个兴致勃勃地给父亲买酒归来的男孩。他抱着两个大酒瓶昂首阔步、脚步轻快，看到这张照片的人无不被男孩轻松喜悦的情绪所感染，并从中体会平凡生活中点点滴滴的乐趣。这幅作品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的传递，也是人们在贫困中依然享受生命活力的最好证明。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可以帮助摄影者建立自己的审美标准以及摄影风格。
图4-6 〔法〕布列松：《乔治六世举行加冕礼》，1936年
“决定性瞬间”几乎贯穿布列松的整个摄影生涯，他对生活、生命、苦难、人性的探讨，都通过“瞬间”进行表达。因为“瞬间”的可贵，使得布列松的作品有着持久吸引人眼球的魅力。人们可以从他的作品中不断产生联想，进行阐释。以他所拍摄的《乔治六世举行加冕礼》为例，这张照片的背景是1936年英国乔治六世举行的加冕典礼。当时布列松与诸多摄影记者所拍摄的富丽堂皇的仪仗队不同，他将视角移向了平民，拍摄了躺在报纸堆里入睡的人物。加冕礼的盛况让所有人都想到现场观看，于是深夜出来“占座”的人到仪仗队过来时却已经熬得又困又累，进入了梦乡。这张照片不仅别具慧眼，而且旁敲侧击、充满哲理，其魅力可谓经久不衰。此外，这幅作品简洁直白、主题突出，没有任何多余的杂音，构图十分严谨。照片中的主体、陪体、环境处理得恰到好处，采用了上下对称式构图法，通过大量的留白将沉睡的人凸显出来。这张照片拍摄现场应该是非常杂乱的，可在布列松的镜头里却干净利落，并不是因为这一素材静止不动等着他来拍，而是布列松敏捷地对这幅作品的构图作了取舍判断，从而在最为恰当的时间点将瞬间刻画为永恒。人们为了看到加冕礼的盛况早早地过来排队，却在加冕礼进行的过程中因疲累过度而睡着了。很多时候，人们忙忙碌碌、狂奔向前，却忘了自己来时的初衷，多么具有讽刺性。
布列松传世的摄影作品，如《柏林墙边》《雕塑家贾柯米蒂》等都是通过“决定性瞬间”来表现主题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摄影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时间的意义和精确的组织形式记录下来”。也就是说，一幅照片要把题材尽量强烈地表达出来的话，必须严格地建立起形式之间的联系。眼睛的任务，就是在大堆现实事物中找出特定的主体，聚焦其上，然后用照相机将眼睛所选择的事物定格在胶卷上。
图4-7 〔法〕布列松：《柏林墙边》，1962年
图4-8 〔法〕布列松：《雕塑家贾柯米蒂》，1961年
《柏林墙边》（图4-7）这张照片则有着非常高的历史价值，引人深思。双手拄拐而行的残疾者代表过去的战争，而持枪的卫兵又表明对立关系的持续。布列松镜头下的意大利现代派雕塑家贾柯米蒂与旁边的雕塑相互映衬（图4-8），使得照片富有情趣。
背景延伸：柏林墙
民主德国称此墙为“反法西斯防卫墙”。柏林墙约155公里长，3至4米高，于1961年8月13日开始建造。一开始，以铁丝网为材料，后才被换成更为坚固的砖墙。德国首都柏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被分割为东柏林与西柏林，民主德国为了隔绝人民投向联邦德国，于是沿着边界在己方的领土上建立围墙，将西柏林整个包围起来。柏林墙的建立是“二战”以后德国分裂和冷战的重要标志性建筑。1989年11月9日，屹立28年的柏林墙倒塌，1990年两德重归统一。
在摄影作品中，构图实际上就是眼睛所见到的不同元素同时组合和有机组织的结果。内容和形式不可分割，所以摄影家的眼睛永远都要评估出现在他眼前的事物。长期实践的经验，使得摄影师对照片进行构图所需的时间几乎跟摁动快门的时间一样短。大师之作不是对所有规范和构图形式的打破，反而是更为精确的遵守。一幅好的摄影作品，不可忽视其构图形式，否则再好的主题，也会让照片充满瑕疵。
二、色彩
“三大构成”中的色彩构成对摄影色彩构成影响深远。摄影对于色彩的把握一定程度上承袭了绘画等传统艺术形式对色彩的运用原理，包括色彩的选择、色彩的布局等方面都延续了传统的形式美法则。色彩的三要素是色相、明度和饱和度。色相是色彩最基本的特性，是色与色之间的差别。明度是颜色的明亮程度，在色彩中黄色的明度最高，紫色最低。饱和度（又称纯度）是颜色的纯正程度，受色彩含量和光照两方面的影响。在主体、陪体和背景色彩之间的关系问题上，摄影的色彩构成讲究主体色、陪体色及背景色的映衬对比关系的形成，从而使之具有视觉冲击力和艺术表现力。摄影色彩构成适应表现的内容、画面层次的主次关系及情绪气氛等需要，把选择入画的色彩分派以适当的面积，并且安排在合理的位置上。摄影又有其特殊之处，摄影的色彩表现要借助相应的技术手段，且受到自然光、人造光等环境光的影响，比如，借助景深改变环境色彩对主体的影响等。
（一）黑白摄影到彩色摄影的写实追求
摄影从诞生之初就承担着还原现实生活的功能，这一功能一直以来都是摄影的主要功能之一。彩色的诞生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益处，说色彩的记录推动了整个人类历史与艺术的发展也丝毫不为过。但是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彩色摄影并没有被纳入艺术的范畴，而是作为一种手段为商业摄影、业余摄影爱好者的快照成像或通俗电影服务。然而也有许多摄影大师通过彩色摄影进行摄影艺术创作的探索，他们在几乎没有先例的情况下探索一种极富表现力的全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因为彩色对现实的真实还原令他们感到兴奋，许多摄影家由此开始探访世界各地的美景，不管是拍摄生活中的小细节，还是远方难以获得的星辰大海、冰山雪域，富有理想的彩色摄影先驱者们不断进行着令人兴奋不已的艺术“冒险”，威廉·埃格尔斯顿（William Eggleston）便是其中的一员。
【案例精选】彩色摄影的艺术创作：埃格尔斯顿《红色天花板》
图4-9 〔美〕威廉·埃格尔斯顿（William Eggleston）：《红色天花板》
《红色天花板》是埃格尔斯顿最为著名和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颜色的强势在这张照片中一览无余。他说：“《红色天花板》是这么有力。当你看着它，就像是鲜红的血溅湿了墙壁……时常一丁点儿红色就够了，但使用大面积的红是一种挑战。”埃格尔斯顿不仅对色彩本身有兴趣，而且对“有色彩的世界本身”更有兴趣。1980年代他遍游世界各地，踏访美洲、欧洲、非洲与亚洲，并且在1989年出版了彩色摄影作品集《大众的森林》，被《纽约时报》誉为“彩色摄影的第一大作”。发展到后来，色彩已经是摄影艺术必不可少的一大构成。
埃格尔斯顿彩色摄影的特点是色彩运用的奔放与节制并存、鲜艳与冷峻共放异彩。长期生活在美国南方的埃格尔斯顿依靠南方明媚阳光下培养出来的色彩感觉，对摄影的色彩表现显示出一种特殊的才能。埃格尔斯顿拍摄了大量生活中的场景，比如普通小旅馆、墓地、住宅、着装、农作物、招牌等，在他看来摄影的色彩因为可以还原生活中的色彩而魅力十足。现实生活中，大量的美的画面，通过埃格尔斯顿的镜头传达出丰富的信息。埃格尔斯顿的色彩表现运用自如，他有时会用平面构成的手法随意拼接色块，使得画面简洁明快，具有观赏价值。同时，他不会避讳对现实生活中杂乱无章的色彩的记录，让画面真实而富于变化。但是不管埃格尔斯顿在摄影上如何开放自如，他对色彩的表现还是非常细致的，不仅传达着现实生活中丰富多彩的颜色，也会通过镜头选择符合他意志和思想的画面，甚至传达他所处时代的色彩内容。埃格尔斯顿所处的时代与我们一样，是一个倡导消费生活的时代，各式各样丰富多彩的色彩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埃格尔斯顿用他的镜头记录着这个以丰富的色彩刺激感官的时代，因为埃格尔斯顿的色彩表现，使得一个时代得以被记录和传承。从黑白到彩色摄影的写实追求，推动着摄影艺术的发展。
（二）写实向寓意的推进——“圣诞工厂”
摄影的色彩走向艺术领域，必然要经历长期的探索和实验。因为如果摄影一直停留在对现实生活的记录层面的话，永远不会高于生活而存在。另外，人们长期以来习惯了绘画的审美，摄影如果一直不能形成自己的色彩风格，而仅仅是绘画的附属品的话，也必然成为不了一门独立的艺术。事实证明，摄影已经成为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它与绘画互相影响、互相借鉴，从而不断诞生出形式各异的艺术流派，共同推动艺术领域向前发展。
绘画实现写意非常容易，因为画家掌握了所有的素材：构图形式、色彩、光线等所有一切他都可以自行安排。摄影则不一样，摄影的现场性、瞬间性决定了摄影师必须尊重客观实体，只有在保证被摄物完整、真实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进一步的表意。
图4-10 陈荣辉：《圣诞工厂》，2014年
2015年2月12日，陈荣辉凭借作品《圣诞工厂》获得了第58届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当代热点类单幅二等奖。《圣诞工厂》（图4-10）拍摄于2014年12月6日中国义乌，图中是一名19岁的工人，他戴着口罩和圣诞帽站在生产圣诞装饰品的工厂里。这一摄影作品整幅画面被一片红色笼罩着，借着窗外一束光，将人们的视线引向面戴口罩的工人。红色让人产生无限的联想：暴力、革命、热情、鲜血等，因而这幅画面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一个词——“血汗工厂”，工人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付出劳动和热血，甚至还要冒着牺牲健康的危险。该画面正是“血汗工厂”的真实写照。从黑白到彩色，色彩一直是摄影对写实的追求，色彩写意并塑造摄影师的个人风格，则是色彩充分发展之后的结果。
（三）风格的形成：彩色反转片的色彩魅力——奚志农的摄影实践
彩色反转片是彩色感光片的一种，在片基上涂布能分别感觉蓝、绿、红三种色光的乳剂层，曝光后先进行黑白显影，即产生黑色银影负像。反转片经过负冲得到的照片色彩艳丽，反差偏大。客观地讲，反转片负冲比负片负冲在色彩方面更具表现力，其色调的夸张表现是彩色负片所不及的。反转负冲主要适用于人像摄影和部分风光照片。这两种拍摄题材在反转片负冲的表现下反差强烈、主体突出、色彩艳丽，使照片具有独特的魅力。
奚志农长期以来都在从事野生动物的拍摄，是一名专业的彩色反转片摄影师。他所拍摄的野生动物色彩鲜明、灵活生动，极具审美价值。如《藏野驴》系列照片（图4-11）中，对藏野驴毛色的还原十分逼真。在尘土飞扬的环境中，借助环境光，使用彩色反转片拍摄，不仅可以让藏野驴的轮廓光清晰可见，而且加大了藏野驴毛色与土地色的对比度，使得整幅画面清晰亮丽、观赏性很高。
图4-11 奚志农：《藏野驴》，1998年
奚志农是中国著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家和环保主义者，他长期对野生动物进行拍摄，呼吁人们关注数量锐减及濒临灭绝的动物的生存状态。他的作品“香鼬”“野牦牛”和“藏羚羊”等系列照片色彩艳丽、画面优美，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动物本身的可爱状态。奚志农的摄影作品塑造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意境，使得许多人开始关注并致力于环境保护。能达到这一效果，彩色反转片的运用功不可没。
三、透视
透视的目的是建立画面立体感，摄影透视的灵感得益于“三大构成”中立体构成的许多理论成果。“透视”是利用线条或色彩影调等变化，在平面上表现立体空间的方法。摄影说到底是平面艺术，并不能像雕塑那样可以360°观赏与触摸。摄影作品的画面只有长和宽二维空间，并不能通过作品的承载媒介表达纵深感。摄影“透视”的研究意义在于，人们能够通过观看摄影作品形成“三维空间”的视觉感受。因此，鉴于“空间”对增强摄影作品的真实性和艺术魅力具有重要意义，摄影者就必须了解和掌握“透视”效果，以尽可能在平面上实现表现“立体空间”的效果。一般来说，摄影透视的运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利用器材本身的成像特点来体现透视效果；二是在拍摄时利用现场的光线、色彩、环境特点等构图元素体现透视感。
（一）焦点透视、散点透视、空气透视
我们的现实生活大多是三维空间，而照片却只能表现二维空间。在二维空间上呈现三维空间的视觉效果，这是摄影师进行摄影构图的重要任务。摄影体现三维空间可以通过采取线条、影调、色彩、光线等多种方法达到透视的效果。摄影作品中常见的透视有三种：焦点透视、散点透视、空气透视。
焦点透视即西方绘画的透视法，其基本原理是用笔将隔着一块玻璃板看到的物象画在这块玻璃板上，得出一幅合乎焦点透视原理的绘画，其特征是符合人的视觉真实，讲究科学性。在艺术与科学相结合的思想指导下，运用焦点透视，就能掌握表现空间的规律。焦点透视在纪实摄影中运用非常广泛，通过对焦点透视的把握，将画面中的主体、陪体和环境紧密联系起来，共同凸显主题。焦点透视也符合事物本来的比例关系，并且通过这一比例，可以呈现生活中真实存在的现象和状态。一点透视在摄影作品中比较常见，它在线条、点等所有表现元素的共同作用下将人们的视线引向焦点，形成纵深感。两点透视，亦即在进行构图的时候，让被摄对象的两个立角均与画面成倾斜角度来体现空间感。两点透视可以很好地突出环境与主体的关系，衬托出主体，使构图形式富有层次感、立体感和表现力。很多摄影师都会选择拍摄一些成角度交差的外景环境，以此获得良好的视觉效果。
散点透视是符合中国人审美的透视方法。中国画画家的观察点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也不受固定视域的限制，而是根据需要，移动立足点进行观察。凡是各个不同立足点上所看到的东西，都可组织进自己的画面中来。这种透视方法叫作“散点透视”，也叫“移动视点”。中国山水画能够表现“咫尺千里”的辽阔境界，正是运用这种独特的透视法的结果。
空气透视是由于大气及空气介质（雨、雪、烟、雾、尘土等）使人们看到近处的景物比远处的景物浓重、色彩饱满、清晰度高等的视觉现象，是摄影中表现空间深度的方法之一。当光线通过大气层时，由于空气介质对于光线的扩散作用，空间距离不同的景物在明暗反差、轮廓的清晰度及色彩的饱和度方面也都不同。这种现象在照片上就形成了影调透视效果，借以表现空间深度和物体所处的空间位置。摄影中常用逆光、侧逆光、烟雾及专用滤光器等，加强影调透视效果。
不同透视方法的运用可以满足不同摄影主题的需求，不仅可以在画面各个元素之间建立起联系，而且还可以通过对空间的扩展、压缩、畸变、夸张、强调等表达出搞笑、怪诞的效果，表现拍摄者的情绪，渲染整个画面的氛围。
【案例精选】焦点透视带来的视觉空间感：阿历克斯·韦伯（Alex Webb）《错位》（Dislocations）
图4-12 〔美〕阿历克斯·韦伯（Alex Webb）：《错位》（Dislocations）
阿历克斯·韦伯的这组作品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就是他通过焦点透视，对画面的空间进行表现，以此体现出层次感和空间透视感。他在画面中对主体、陪体和环境进行精心安排，从而给人以视觉刺激。他对于空间感的追求，是对摄影艺术表达的积极探索，抓住生活中不可能复现的某一精彩瞬间，将这些视觉奇迹定格下来，也是摄影带给人们的一大乐趣。
（二）中国人的审美——郎静山的摄影实践
图4-13 郎静山：《山舍炊烟》，1933年
“透视”在我国古典绘画作品中早有体现，春江月夜、山河鸟林等作品就十分注重层次和空间透视。但是，中国画中的透视并不是焦点透视，而是散点透视。中国画注重意境的表现，而不会过多拘泥于现实生活中真实的比例和空间范围。中国人长久以来已经适应了中国画的审美，也欣然接受绘画的表意功能。摄影传入中国，要作为一门艺术存在而被国人接受并不那么容易。“西洋镜”最初只是起到记录现实生活的作用而已，并不能成为一种审美的存在。然而，郎静山大师的探索则真正做到了“洋为中用”。
图4-14 郎静山：《晓汲清江》，1934年
郎静山的摄影创作大多经过了有选择性的多次曝光和暗房合成。这幅《山舍炊烟》（图4-13）的“透视感”很强，符合中国传统古典绘画中的美学原则。树、房屋、若隐若现的远山形成三层空间，从而产生透视。《晓汲清江》（图4-14）采用的也是同样的透视方法，树枝占据三分之一的画幅充当前景，由近而远的路连接着远山，作为主体的人以点的方式存在，与陪体山、路、树融为一体，形成散点透视。
郎静山一生酷爱摄影，他把照相机和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精研摄影艺术，创作了无数至美的画意摄影作品，并将集锦照相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何谓集锦摄影？它是集合多张底片可用的景物，共同组成一张图片。摄影作品在暗房集锦制作中采用叠放、套用等技巧时完全洋为中用，从画面布局、焦点透视到影调控制、结构安排等都是模仿中国的传统绘画，按中国绘画的画理进行创意创作。
图4-15、4-16这两幅作品与20世纪20年代的作品相比更加细腻、流畅，并且已经有意识地对摄影素材的线条和色彩（黑、白、灰三色）进行了处理和强化，使得画面的表意特性更加突出。郎静山大师的每幅作品在经过多次雕琢后，仿佛有了神来之笔，不仅有中国绘画的意境，还有缥缈的远山、轻雾、河流，有着别具一格的人物和神态，比传统中国绘画更写真，却也更写意，看上去浑然天成。而且，他的摄影还创造性地吸收了中国古典诗词的精髓，抓住了中国古典诗词闪光的精神内核，达到了摄影作品中“有画有诗”的境界。
图4-15 郎静山：《仙山阁楼》，1956年
图4-16 郎静山：《雪映岭浮空》，1965年
四、光线
（一）摄影的光线
光线对于摄影来说是非常关键而且复杂的元素，因为摄影与绘画不同，绘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光线，而摄影则是对现实生活光线的采集。光线不但可以塑造物体形状、色彩、空间与透视，而且还可以表现摄影作品的意境、渲染氛围，从而传达情绪。所以，摄影艺术从根本上说就是“光与影”的造型艺术。每一幅摄影佳作，都离不开光的塑造和表现。
掌握摄影光的种类、投射方向、照射强度以及色温等，是巧妙用光的关键。光的种类可以依照光位、光源、光照、光的作用这四个不同的属性来进行划分：第一，根据光位，可以划分为正面光、侧面光、逆光、轮廓光、顶光和底光；第二，根据光源，可以划分为人造光、自然光、火光；第三，根据光照，可以划分为直射光、漫射光；第四，根据光的作用，可以划分为照明、造型、寓意。从这四种分类方法中，我们可以明确地了解光的基本情况。摄影中每一种光的运用都有其独特的作用和价值，在特定的情景和状态下，对光的选择也会有所差异。
（二）光线的运用
摄影光线的运用，主要是建立起光和影的关系，从而让摄影作品传达情绪、凸显主题。光和影的关系，是摄影艺术不可分割的元素。找到现实中光和影的关系，如今已成为摄影创作深层领域和摄影师表情达意的重要方面。
在摄影实践中，光线的选择和运用要做到“天时、地利、人和”，才能采集到适合主题表现的好光线。一幅好的摄影作品的诞生，并不是随机选择的结果，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摄影师要“寻天时”，要学会对天气有所选择，并不是说只有好天气才能拍出好作品，闪电雷鸣照样可以利用光线创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摄影师还要“求地利”，最佳位置一直是摄影师必争之地。如景山山顶上“长枪短炮”，只为了拍摄到故宫雪天的全景。古人说“远近高低各不同”，同一座山，位置不同，视觉效果就会有差异，不同的光线表现出不同的影像。这种“天时”“地利”有时候也可以事先掌握。例如拍摄张家界天门山、安徽黄山等景点，只有下雨或下雪后才最容易出现云雾和云海奇观，拍摄的作品才能出新出奇。我们可以通过天气预报、卫星云图和网络查询来了解当地天气的变化，进而选择拍摄的时机和适合的光线，以达到拍摄的目的。顺应“天时”和“地利”就是“谋人和”，实际上“天时、地利”是指用光的时机，“人和”则是主观的努力。
（三）光与色——阿历克斯·韦伯摄影作品赏析
光和影的组合不仅是画面的平面构成、立体构成、色彩构成的主要因素，而且可以帮助画面建立联系，使得画面产生非常丰富的意境。一张“有意思”的照片一定是一张光影运用非常到位的照片。光影构图，要求摄影师不仅要了解构图形式的基本法则，还要了解色彩的基本功能。色彩与光线在摄影中不可分割，色彩的充分表现需要光的密切配合。我们若想得到理想的摄影作品，就要了解光与色彩的关系。除此之外，了解光所能塑造的表现形式和所能传达的意义也至为关键。阿历克斯的作品对摄影光线的运用颇为讲究，利用光线和色彩将画面中的主体和客体联系起来，塑造出了非常生动的画面。
【案例精选】光线与色彩的相辅相成：阿历克斯·韦伯《光之苦》
阿历克斯·韦伯在彩色摄影的实践中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而光线在他的作品中的作用举足轻重。以他的《光之苦》摄影集为例，他游走于陌生城市的街头巷尾，观察着这个城市的一切现象和生活的小场景。他是埃格尔斯顿掀起的色彩浪潮的追随者，追求还原现实生活中的“色彩”。街头的色彩，是一个城市社会文化的体现，任何一个街头的事件都可能是社会风向改变的前奏。韦伯对色彩的热爱如同他对街头的热爱，他通过抓住一个城市的街头色彩，理解并融入这个地方社会文化的中心。这一点毋庸置疑，某种程度上说，色彩就是文化的表现。
图4-17 〔美〕阿历克斯·韦伯：《格林纳达的一家酒吧》，1979年
然而韦伯的作品最打动人心的是他的“阴影”。韦伯是一个“真正的光影社会学家和猎手”，在他的镜头之下，投影、剪影、虚影、遮挡、黝黑的皮肤、曝光不足这一切都变得富有韵味。比如他所拍摄的这张《格林纳达的一家酒吧》（图4-17）中，韦伯通过光影让人物在光影所呈现出来的色彩中非常抽象，具有印象风特征。他将自己的意象、想象都在这一瞬间的影像中表现了出来。这种尖锐而又热烈的光影和色彩，饱含着作者对这个城市、这个地方的文化的感受力。这种个性化看世界的方式是一种摄影形式的创新。歌德曾经说过：“阳光越是强烈，阴影就越是深邃。”韦伯的“阴影”照片有着很强的感染力，除他把握了当地文化的特征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把现实中的矛盾、冲突、悲剧都融进了鲜明而又模糊的光影、色彩中。
《光之苦》是一部对韦伯备受赞誉的摄影生涯作了系统而全面介绍的著作。这部摄影集印刷精美，是由韦伯最具形象的彩色摄影照组成的。
五、拍摄视角
（一）平视、仰视、俯视
一般而言，我们在拍摄过程中主要选择的拍摄视角有平视、仰视与俯视三种。平拍指的是照相机和被摄体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进行拍摄。这个时候被摄对象不容易变形，特别是平拍人物活动的场面，使人感到平等、亲切。拍摄自然景物的时候，地平线的处理很重要。我们为了强调上下对称，可以把地平线放在中间的位置。但是一般情况下，应该避免地平线平均分割画面，因为那样的话，远景和近景将压缩在中间一条线上，画面变得平淡、呆板。平视是最为普通的一种视角，对现实的还原程度最高，也符合人类的视觉习惯，因此在新闻摄影中基本采用平视视角。仰拍指的是照相机低于被摄对象向上拍摄。它有利于突出被摄体高大的气势，能够将像树这样向上生长的景物在画面上充分地展开。利用贴近地面的仰拍还能够用于夸张运动对象的腾空、跳跃等动作。仰拍人物的时候要注意的是脸部比较胖的人尽量不要这样拍。仰拍的使用一般是为了凸显被拍摄对象的高大伟岸，比如拍僧人一般用仰拍，以突出僧人高于普通人的神性。俯拍与仰拍的效果相反，俯拍就是照相机高于被摄体向下拍摄，这个角度就好像登高望远一样，眼下由近至远的景物在画面上充分平展开来，有利于表现地平面上的景物的层次、数量、位置等，能够给人一种辽阔、深远的感受。
（二）移轴摄影
移轴摄影是利用移轴镜头创作的作品。移轴镜头的作用本来主要是修正用普通广角镜头拍照时所产生的透视问题，但后来却被广泛利用来创作变化景深聚焦点位置的摄影作品，比如极具代表性的微缩景观效果就是使用移轴镜头拍摄的。移动镜头光轴调整透视的镜头，常用于建筑等的拍摄，旨在消除透视畸变。移轴镜头的作用，除了纠正透视变形外，还能调整焦平面位置。正常情况下，相机焦平面与胶片平面平行，用大光圈拍摄，焦平面的景物清晰，焦外模糊；若用移轴镜头调整焦平面，就能改变清晰点。显然，移轴镜头最适于建筑、风景和商业摄影。移轴镜头的运用为人们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视觉体验，它是对人们在普通视角即平视、仰视、俯视视角之下长期养成的视觉习惯和审美方式的一种突破，能产生一种视觉奇观。
（三）延时摄影
延时摄影简单理解就是将所有美景呈现在同一时刻，压缩美景出现的时间。延时摄影又叫缩时摄影，是一种将时间压缩的拍摄技术，其拍摄的是一组照片或是视频，后期通过照片串联或是视频抽帧，把几分钟、几小时甚至是几天几月几年的过程压缩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以视频的方式播放。在一段延时摄影视频中，物体或者景物缓慢变化的过程被压缩到一个较短的时间内，呈现出平时用肉眼无法察觉的奇异景象。延时摄影可以被认为是和高速摄影相反的过程。延时摄影通常应用在拍摄城市风光、自然风景、天文现象、城市生活、建筑制造、生物演变等题材上。
英国著名延时摄影师RobWhitworth的最新作品《这就是上海》，是他与城市探险家JT Singh一起深入上海的大街小巷，拍下2万多张照片，花了380小时，制作而成的一段延时摄影视频，为我们展示了上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方方面面……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认识到延时摄影的不易，短短2分钟的作品却花费了380个小时去拍摄。但是用2分钟将所有美景浓缩在一瞬间，这种视觉盛宴又让人觉得非常享受。在人们的意识中，城市生活应该是车水马龙，人流、车流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公路重重叠叠，灯火璀璨，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城市的繁荣。在现实生活中，人们见不到延时摄影这样的场景，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真实性，这说明延时摄影改变了人们的视觉习惯，甚至重新建立了人们的审美观念。